第3章
看见林耀远的表情后,陶茹之忍耐得特别辛苦才没有在电车上笑翻过去。她记得有一次停电了一晚上,放在冰箱里的牛奶变了质,大家都没意识到,林耀远睡醒迷迷糊糊去冰箱拿牛奶,喝下一口牛奶就是这个表情。
她忍不住在心里高呼自己真是天才,怎么能把这三百日元花得这么物尽其用。自己玩也玩了,最后还把林耀远给玩了。
陶茹之装模作样地露出尴尬的表情:“哦,我搞错了,红色的才是按钮键。那句话是我自己试录着留下来的,如果不新录的话就删不了,不是故意让你听的。”
林耀远斜睨她一眼。
就在陶茹之以为他想好措辞要反唇相讥的时候,林耀远却笑了笑,然后哦了一声,说这样么,就把扭蛋录音机塞进了口袋。
陶茹之狐疑:“你不试了?”
“你不是说重新录的话会覆盖掉之前的吗?”
“是啊。”
“我在想我覆盖掉你那条有点可惜,毕竟能录下这么幼稚的话的人不多了。”
好吧,嘴还是很贱。
她猜他恨不得现在就扔掉那个东西吧,可惜日本街头哪里都没有垃圾桶,他要一路揣着这句骂他的扭蛋录音机回酒店,这么一想她就一点都不动气了。
陶茹之不痛不痒地打了哈欠:“我只是因材施教。”
“……”
车窗外风景继续流逝,路过高楼,路过河流。陶茹之坐在林耀远身边,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晃动。
其实当时录扭蛋录音机的那句巴嘎后面,自己还想说一句话的。可是想说什么呢?还没想到,五秒就结束了。
五秒真的很短暂啊。
又或许她该庆幸只有五秒。
*
当天晚上下起了小雨,但天气还是很热,临海的城市像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陶茹之缩在酒店的房间,就像闷在一格蒸笼里。
睡下前看了眼天气预报,显示是个雨天。
她烦躁地闭上眼,期望能出现意外。毕竟明天要赶路去下一个城市,拖着行李在雨天中转绝对不会有好的体验。
然而没有意外。第二天醒来陶茹之迫不及待地掀开窗户往外看,悠悠叹了口气。
她的箱子还是二十八寸的!拖着在雨里走真是要死了。
好在地铁站可以寄存行李,无事一身轻地玩了一天,雨也湿漉漉下了一天。
他们赶傍晚的车去下一站。周转不像国内高铁,只要买张票就可以高枕无忧,而是得在不同的城市地铁间来回切换。
林棠娟查了下实时的谷歌路线,说要换乘三次。
复杂的换乘就会导致纰漏,在第三次换乘的站台上时,陶康笙一拍脑门,惊呼出声。
“不好了,我包好像落车上了。”
陶茹之第一反应是烦躁,刚想数落爸爸丢三落四,却听见林棠娟情绪平稳地安抚他说:“别着急,你还记得是落在第一站还是第二次换乘的车上?”
“好像是第一个……”陶康笙皱眉,“又好像是第二次。”他语焉不详,“真是记不太清了。”
林棠娟摆摆手:“没事,那我就都打电话问问。”
她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过了一会儿神色轻松地过来说:“在刚才那趟的列车上,东西已经在失物招领处了。我帮你去拿吧。”
陶康笙愧疚道:“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你知道路线吗?等会儿连人也丢了。”
陶康笙语塞,妥协道:“那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也行……”她对着林耀远和陶茹之道,“那我们行李就放在这里了,你们俩在这里坐着等等我们。”
林耀远点头,陶茹之指了指对面问:“等会儿我们是要去那边换乘坐车吗?”
“对。”林棠娟看了眼谷歌的换乘时间,“下一班车还要很久,你们先坐在这里等就行。”
两人又坐回了反方向的列车,陶茹之扫了一眼整个车站,萌生出一股淡淡的崩溃。
在东京和冈山的两天坐电车出行都算方便,车站都能找到直梯运送行李。但是这里——日本的乡下车站,一眼就能望穿全部构造。
两个面对面的站台,然后就是出站口,外面就是一片荒野和连绵的高山。如果要走到对面的换乘站台只能依靠连接的天桥。
天桥,上上下下的阶梯,雨天,再加上行李箱。
简直Debuff叠满了。
林耀远没想那么多,已经悠哉悠哉地坐下,陶茹之没那个闲心,正郁闷地盯着自己的行李,想着到时候该怎么把箱子搬过去。
打伞的话就只能靠单手拎起二十八寸行李箱,现在也没有大力水手的菠菜让她吃,只能等等看雨一会儿停不停。
总之现在,雨不停歇地下着,乡下的列车许久不见一辆,没有别人进站。空荡的候车位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两端,互相不说话,各自玩手机,任夹杂着水汽的风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
就这样玩了半小时手机,林棠娟在群里发了张照片,是陶康笙的双肩包。他们取完准备回来了。
陶茹之擡头看天空,雨势没有停歇的架势,再等下去也没用,还是趁电车没来前先慢慢把行李箱都搬过去。
她从包里摸出伞,对着林耀远说:“我先把我和我爸的箱子拎到对面去,你等我搬完再搬吧,先看东西。”
虽然并没有看守的必要,这个乡下的旧车站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来来去去,站台已经空了。
林耀远坐得太久,缓慢地伸个懒腰,目送着陶茹之撑开伞,先拖着自己的箱子走上天桥。
陶茹之能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就这么盯着自己看,完全没有来插手帮忙的意思。
她累得直喘气,忍不住向后一撇,用眼神传递某种你该识相点的讯息。
林耀远接收到她的目光,头微微一歪,接着起身走过来。
他问:“需要帮忙吗?”
陶茹之倍感诧异,没想到他还挺上道。
于是她也不跟他客气了,掂了掂手中的箱子说:“需要。”
林耀远勉为其难道:“那我帮帮你吧。”然后伸手——绕过了她的行李箱,拿走了她的伞。
他笑眯眯:“我帮你打伞,这样你就可以两只手提行李了。”
“……”
滚。
陶茹之气得差点没拿稳行李箱,竭尽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给林耀远,紧接着劈手从他那里抢回伞,头也不回地继续一个人吭哧吭哧拎行李上楼,扛一格停一分钟,反正时间还很长。
接着往上时,手掌却一轻。
林耀远撑开了自己的伞,跟着她往上走时猝不及防地伸手,这次终于顺走了她的行李箱。
他夸张叹气:“跟你开个玩笑呢,你怎么还不了解我?”
“喂——”
林耀远已经快于她两倍的速度消失在台阶上。
陶茹之深深怀疑他们拎的是同一个箱子吗?他姿态轻盈得像握着一片羽毛。
于是接下来陶康笙的行李箱,她也心安理得地让他一并拿了。
两个人转移到站台对面,陶茹之瞥到他因为搬行李而湿掉的半边肩膀,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要擦一擦吗?”
这块手帕是在上野买的,街头有家手工缝制的手帕店,图案都很漂亮。她一眼看中了这一条,图案是坐在篝火边取暖的雪人,正伸出雪淋淋的手烤火。
林耀远没有立刻伸手接,而是观望。经过先前的扭蛋录音机,他的警惕心又增强许多。
“是不是你手帕掉哪儿脏了,要借我衣服擦?”
……听上去还真像她会干的事。
不过这次不同。陶茹之把干净的手帕摊开,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能次次都下套,要棒子和蜜枣交杂着,对方才会混乱,分不清哪次才是陷阱。
不过林耀远依然很谨慎,收回目光道:“不要。”
“随你。”
陶茹之将手帕塞回口袋,低下头玩手机。林耀远却把他的手机伸过来,示意陶茹之看。
“干嘛?”
“大周发来的雨滴最新靓照。”
陶茹之这才接手,一张张划过去。
照片有好几张,都是雨滴在窝里睡觉,大周也非要入镜,露出半张脸比了个耶。
陶茹之锐评:“我没想到雨滴居然会有感觉好看的一天,果然参照物很重要。”
林耀远忍不住爆笑。
他作势要去开箱:“你能不能对着扭蛋录音机再说一遍。”
陶茹之玩笑:“那怎么行,雨滴还在他手上!把实话讲给他听万一撕票了怎么办。”
说完她反应过来:“你没有把扭蛋机扔了啊?”
“300日元啊,我为什么要扔?”
也是,清空一下就能继续用了。
她思索着,不知不觉,手指多划了一张,手机屏幕上的主人公从雨滴变成了林耀远。
是在昨日的水族馆拍摄的,他站在着巨大的蓝色水族箱面前拿着手机自拍。蓝色的玻璃上映着他薄淡的影子。
陶茹之忍不住吐槽他:“你可真自恋,看不清楚脸也要自拍。”
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感觉林耀远就是那种路过橱窗看见自己倒影都要停下来看一下再走的那种臭屁小子。
林耀远立刻来抽走手机:“让你看雨滴,你怎么还看我其他照片?”
“不是故意的。”陶茹之的脑海里还在回想刚才那张照片,嘲笑他,“你是不是真的拍照不行啊?拍我那么丑,自拍也那么丑。”
“哪里丑?”
陶茹之又掰过他手机指指点点:“你自己看啊,看不清脸就算了,要氛围也没有,一米八五的身高拍成一米六五。”
“……”
“还有啊,你这个水箱前面还站了这么多人,讲究构图的话也得把这些路人都裁掉。”
在这方面显然她比他有发言权,习惯上来多嘴建议两句,说着说着,却又冷不丁停下。
陶茹之忽然觉得照片里的路人有一个很眼熟——“等等,你好像不小心拍到了我。”
照片里的她正侧身看水箱里的游鱼,仰着头,脸部线条很干净利落,衬着蓝色的布景,意外地将她拍得很好看。
林耀远跟着仔细看了看,意外道:“还真是你啊。”
想起那些怼着她鼻孔俯拍的惊悚照片,陶茹之呵呵道:“幸亏你没注意。”
不然又会是一张绝世丑照。
她指着微信:“把这张照片发我吧,发完你再裁左边,我裁右边。”
这样就能把各自都裁掉了。
林耀远说随便,不过还是依言把照片发了过来。
陶茹之放大照片,看看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再修一下图,同样的,也放大了林耀远的局部。
寂静了很久的山中车站忽然传来轰烈烈的铁轨震动的声音,远处,一辆车头写着“特急”的列车驶进,急速穿过车站,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向远处驶去,车背影很快被降下的雨幕和烟气笼罩,慢慢消失。
这辆突如其来的车却没能让陶茹之擡一下头。
她只是怔然地盯着手机,心想自己大概是看错了。
不然水族箱上倒映的林耀远的眼睛,怎么会看的是她的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