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雷哥初中时没现在这般风云,发育得晚,不足一米七的个儿撑起一张冒着青春痘儿的脸,嘴里习惯性嗦一根棒棒糖。
那时同学们都还年轻,比较低调,虽然攀比之风贯穿所有孩子的成长,但别人顶多就穿双耐克阿迪,大体上还是淳朴又青涩的。
雷哥偏偏不走寻常路,市面上叫得上牌子的那几类运动鞋已经无法满足他了,特立独行穿一双带铆钉的马丁靴。
招摇过市,浑身上下闪烁着“我是厂长之子”的那种光芒。
他家的确是开厂的,有点小钱,住别墅,开宝马,拿ad钙奶当水喝。
结局可想而知。
这世上就没有哪位嘚瑟之人能逃脱得了命运的制裁。
某天放学,雷哥嘴里叼了根烤肠,边吃边哼五月天的《夜访吸血鬼》。
雷哥非常中意这首歌,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气质无限接近于欧洲传说里的吸血鬼,锦衣夜行,充满邪恶。
邪恶不过三分钟,他就被附近职校的几个黄毛混混给拦下了。
那几人逼他到墙角,管他要钱。
雷哥说“等会儿”,囫囵几口吞下烤肠,顺从地从皮夹里掏出二百块钱给了他们。
混混们并不满足,打劫了剩下的钱,连鳄鱼皮皮夹也一并打劫走。
临走时,混混似乎还盯上了他的铆钉鞋,“小子,你这鞋不错。”
雷哥可怜无助地说:“我脚臭,别熏着哥哥们。”
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年纪轻轻就遇到这种事儿,光芒应该会自此收敛,踏踏实实做人。
但雷哥不信邪,内心坚信“人不可能在同一地方摔倒两次”,依然嘚瑟横行,路上遇到石头缝里长野草,都要擡脚踩几下。
若干天后,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让他在同一个地方被打劫了两次。
那是个暑假,期末考试刚结束没几天,整个校园鸟悄无声,周边仰仗学生光顾才得以维持营生的几个店面也都进入了恹恹欲睡的漫长假期,打起了盹。
“有缘啊小子,又是你。”
炎炎夏日,垃圾桶一阵又一阵地散出腐烂果皮的臭味,整条巷子寂寂无人,只有一条大黄狗眯着眼睛,蔫蔫儿地趴地上吐舌头。
雷哥完全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怯懦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们。”
小混混打量着他的运动鞋,“哟,换耐克了,又有闲钱了?”
“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
“哥哥们最近手头有点紧,借你点钱花花。”
“好的,等会儿。”雷哥再一次顺从地交出钱。
“框框”几声,几人背后的卷帘门被拉了上去,打屋里溜出丝丝冷气,冷热对冲,雷哥和混混们同时一激灵,一位二八芳华的少女打着哈欠走入他们的视线。
说少女还有点拿不准,因为她这一米七几的大个儿,跟少女这词儿明显不太协调,不过那脸,确实是个十五六岁的花骨朵。
这根花骨朵不是别人,正是好管闲事的雷嫂。
“大中午的干嘛呢。”雷嫂满脸的不耐烦,“你们吵着我睡觉了。”
混混们中间站出一个代表,下巴点着雷哥说:“我们在教他做人,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在屋里听半天了,你们不就在敲诈这傻子的钱吗。”雷嫂指着雷哥说道。
雷哥还是头一次跟少女挨这么近,脸突然就红了,“我不是傻子。”
那混混“啧”了声嘴,拿食指戳了戳她:“我看你是铁了心要找死。”
雷嫂始终都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等会儿,我回去拿个东西。”
几人不时朝里张望,雷嫂家是开小超市的,卖些烟酒杂货,店面很小,货品摆放无序,还透着股蒙尘的老旧,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东西猴年马月才能卖得出去。
透明柜台后面置了张竹躺椅,上面搁着一条小猪佩奇的蓝色毛毯。
几个混混放肆地走了进来,手臂撑着柜台,擡头看那货架上的烟。
“来包玉溪?”
“还是中华吧哥,今天挣到钱了。”
“软中二百,硬中150。”雷嫂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还提了把菜刀,她走到柜台后面,眼神无害地盯着面前的几个混子。
其中一个小混混瞅了瞅那菜刀,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别人家都卖几十,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贵?”
“我家的店,我说了算。”
小混混哈哈大笑,模样是真欠扁,“那我们不买了。”
雷嫂哐啷一声巨响,把菜刀拍在柜面上,“问了就得买,这是规矩。”
几个混混相视一笑,这不闹呢,一个女娃娃当自己是黑-道大哥呢。
“我说小姑娘,你是不是黑-道片儿看多了啊?”
雷嫂最烦别人喊她小姑娘,扬臂取了包软中和硬中,打发叫花子似的扔柜台上,“三百五。”再朝柜面上张贴的二维码怒一怒嘴,“支付宝微信都行,直接扫。”
那混混“嘿”了一声,“有点意思啊。”
几人相互看看,同时发出刺耳的怪笑。
雷哥不想她卷入江湖斗争,打圆场说:“是有点贵了,我爸买整条的,也就几百。这家是黑店,咱们换家店买吧。”
雷嫂瞪他:“你出去。”
“别啊,我不能走。They,threepeople.We,twopeople.IfIleave,youjustonepeople.听明白了没有,臭三八!”
雷哥当初学英语的时候,指定没想到还能有这用处。
这一招果然有效,徐乐陶如果当时站那儿,以她平时英语考140+的水平,估计都听不太懂。
但,同为学渣的雷嫂听懂了,两人的默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雷嫂点了点头,依旧冷血无情:“你出去。”
雷哥还真就听话地走了出去,找了个阴凉地蹲着,内心焦灼,堪比七月这烈日。
一分钟后,雷哥腿还没蹲麻,那几个小混混就撒腿跑了出来。
雷哥摸着脑门正纳闷呢,雷嫂提刀风风火火追出来,老远扫了眼那几个仓皇而逃的背影,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雷哥缓缓起身,也跟着笑,眼睛里全是女孩可爱灵动的小表情,心想她得比我大不少岁吧,我家里能同意姐弟恋吗。
“哎傻子。”雷嫂止住了笑,收刀,往屋里走,“跟我进来。”
雷嫂从柜台的抽屉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他,“那两包烟也就一百多,多出来的钱你拿着吧,算我帮你要回来的。”
雷哥推说“不用”。
“傻子还知道矫情啊。”雷嫂抓住他一只手,把钱拍他手上,“回家写作业去。”
雷哥耳根泛红,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爪子,“那我收着了,谢谢。”
打那之后,雷哥经常光顾这家小超市,买瓶饮料或者买支冰淇淋,但雷嫂再没露过面,看店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渐渐的眼熟起雷哥,每次他来,都招呼:“又来买饮料啊?”
雷哥应了声“嗯”,走去货架挑选饮料,四下逡巡,期盼那女孩重新走进他视野里。
墨迹了两分钟,雷哥拿了瓶冰红茶去付款,摸摸鼻子,向中年妇女打听:“阿姨,我记得之前是个女孩在看店,她最近怎么不在啊?”
“你说璐茜啊,她忙着学习呢,你是她同学?”
“啊,对,我是她同学。”原来她叫露西。
中年妇女冲着后屋喊“你同学来了”,没几秒,雷嫂趿着拖鞋走出来,一看所谓的同学就是雷哥,敷衍地挥了下手,转身就走了。
“小姑娘家家的,没点礼貌。”中年妇女嘀咕。
雷哥看她身上穿着同款校服,暗道有缘,回到学校一通打听,发现居然是同年级的,初二八班的魏璐茜。
后来,初二八班的学生经常能看见雷哥在他们班教室门口晃悠,每次的借口都不带换的,找人借书,借了十几次书后,他请人把魏璐茜喊出来。
几个男生趴窗户边,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俩。
他们应该都认识雷哥,哪怕不认识其人,也应该耳熟他脚下的铆钉马丁靴。
当时在初二整个年级,大家都听说过十一班有个爱穿马丁靴的小子,成天不着调,净嘚瑟。
两人一高一矮,身高差还挺萌,雷哥属于矮的那一方,仰头冲魏璐茜笑得一脸花痴:“原来咱俩一样大。”
“我还以为你是小学生呢,你想干嘛呀?”
雷哥不习惯被一圈人注视,“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借了一步,雷哥心里已经打过多次腹稿,两手紧攥校服衣摆,磕磕巴巴表达了朝思暮想的爱慕之情。
“上次是谁骂我臭三八的?”雷嫂质问道。
雷哥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我怕他们找你麻烦,故意那么说的,对不起啊。”
“没事儿,原谅你了。回你们班去吧,我不喜欢你。”
雷哥一愣,心脏突突直跳,壮着胆子问:“你要怎样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雷嫂打量他一番,料想他这辈子成不了多伟岸之人,“你要长到一米八,我就当你女朋友。”
“你发誓。”
“我发你个头。”雷嫂低头一瞅他鞋,“你这穿的什么呀,难看死了。”
雷哥自此收敛心性,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打篮球和跳绳,当然家族基因占了主要原因,反正是没费吹灰之力就长到了一米八,找到她,请求她兑现承诺。
“真有一米八?”
“昨晚刚量的,一米八三。”
雷嫂无奈答应,两人背着同学和老师搞起了早恋,其实也就是结伴同行,或者周末约图书馆一起写作业。
那年纪还是很纯洁的,拉手都属于偷吃禁果的级别。
雷哥妥妥厂二代,最不缺零花钱,热衷于给女朋友买零食和发饰。
雷嫂那时候扎马尾,发饰基本不重样,一三五蝴蝶结,二四六星星碎钻,周末披头散发,带宽边发箍。
像一颗水灵灵的大葱,高瘦白,全占了。
大学毕业后,雷哥子承父业当了雷老板,一人之下百人之上,雷嫂考进了公安系统,成为了一名公职人员。
有次徐乐陶手机被偷还是找的她,雷嫂分析场地、调取监控、抓捕窃贼,忙前忙后好几天,最后还真把那手机从小偷手里给找回来了。
“哎呀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儿啊。”
“这事儿不白办,请我吃个饭。”
两人在公安局附近找了家川菜馆,点了三菜一汤,徐乐陶每扒拉一片水煮肉,雷嫂就跟她讲一件自己经手的案件,诈骗案,偷窃案,命案……皆有涉及。
刚开始她还非常感兴趣,讲到后面越来越重口,差点就吐了。
“停,打住!”徐乐陶扒拉了一块辣子鸡丁,“讲讲你和雷同学的爱情故事吧!”
“那有什么好讲的,很俗套。”
“我还真就挺好奇。”
“傻子撞大运遇到了热心肠。”
徐乐陶听乐了,嘎嘎笑起来,辣椒呛进了嗓子眼。
雷哥电话正好打过来,听见这一段鬼哭狼嚎的咳嗽声,“谁啊,咳这么难听?”
“你管人家叫‘毛桃’的那位,我跟她在外头吃饭呢。”
“哦,三班的徐毛桃啊。”
雷哥久经生意场,天南海北广交朋友,不少朋友都问过他,你跟你媳妇是怎么认识的。
雷哥先是笑笑,继而拍拍对方的肩,“其实很俗套,不听也罢。”
对方就起哄:“说说呗。”
“源于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
“哇哦!”
直到两人结婚,雷哥从来没跟人提过,他其实是那个故事里被救的“美”,他媳妇才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