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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琥珀 正文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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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蒋峤西迎来了重新上班之后的第一个正经休息日。其实他早就醒了,毕竟生物钟作祟,可他躺在这张属于自己家的床上,看到樱桃还在他身边酣睡,她穿的睡裙缠在腰上,像小时候戴的儿童游泳圈。蒋峤西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干脆又躺回去了,他搂过她来。

    没过十分钟,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了,是樱桃定的闹钟。林樱桃揉着眼睛抬起头,她本来面朝蒋峤西在他身边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蒋峤西搂着,枕到了他胳膊上。林樱桃艰难地坐起来了,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拉好睡裙,赶忙把闹钟关上了。

    林樱桃回头看了一眼,大概以为老公还在睡,她蹑手蹑脚下了床,捡起床边掉落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挂起来。她跑进浴室,关起门来,在里面洗澡刷牙吹干头发,她又溜出来了,悄悄涂抹护肤品。蒋峤西一直没醒,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手不自觉抱住了林樱桃盖的毯子。林樱桃看他一眼,出去厨房准备早点。

    泡好的豆子倒进去,豆浆机已经在运转了。林樱桃站在客厅里,她打开电视,一边弯腰,拉伸手臂,一边看静音后的早间电视新闻。

    这个夏天,世界和平,电视上在公布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标识。一切都很顺利。林樱桃轻轻哼着歌,给家里的植物,尤其是阳台上那盆万年青浇水。她拿除尘掸在家里扫了一会儿,她越来越喜欢她的家。

    走回卧室时,家里那个男人已经多睡了近四十分钟了。扫地机器人停在门口,被门挡住,原地转圈。林樱桃走到床边,背着手。“起床了,”她说,并不大声,“蒋峤西——”

    林樱桃索性爬到床上去,她的手压在蒋峤西的枕头边,她坐到他身上闹他:“快起啦!”

    扫地机器人已经转进主卧来了,一副专心工作的样子。蒋峤西睡醒了,他头发沾了汗,翘得厉害,他进浴室去冲澡,垂着眼皮刷牙,然后边刮胡茬,边拿起樱桃新换的卸妆油好奇看了一眼,又放下。林樱桃正在卧室忙着收拾毯子,抱起床单丢去洗衣机——自从放了暑假,她有的是时间整理她的家。

    手机在床头弹出新消息,蒋峤西回复了几封简短的工作邮件。他打开衣柜,找了件衬衫穿上,他低头扣扣子,然后听到樱桃在客厅里大笑,不知又在和谁聊天。

    这天早餐没有咖啡,只有豆浆。蒋峤西边吃饭,边用手机看指数,翻阅《华尔街日报》。他和樱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林樱桃说咖啡也是豆子磨的,说起来也是一种豆浆。“你不可以这么依赖咖啡了,起码不能再喝那么多!”林樱桃认真和他说,“你可以喝点豆浆代替。”

    蒋峤西点点头,然后说:“那豆腐也可以代替巧克力酱了?”

    林樱桃正吃加了点巧克力酱的三明治,她皱起眉,和蒋峤西相互挤眉弄眼。

    “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没带的。”蒋峤西把西装外套拿到手里,站在玄关门口问她。

    天热,他不想再穿外套了,但怕试婚纱的时候要用。

    林樱桃从卧室里快步出来了,她化了一点淡妆,穿了条裙子,手里提着小包,还有一个菲拉格慕的鞋盒。鞋盒虽旧,保存得却像新的。蒋峤西低头看她,发现她脖子上戴了条许久没见过了的樱桃项链——自从在幼儿园工作,为了小孩子的安全着想,林樱桃生活中都不再戴首饰了。

    “怎么把这个戴上了。”蒋峤西轻声说,他接过鞋盒来提着,握住樱桃软热的手。他这几年在香港买了不少新项链送给她,都要选婚纱了,樱桃却戴他高中时候买的礼物。

    樱桃在电梯里站着,靠在他身上,趁这一会儿在他怀里腻歪。

    婚纱店提前预约过了。顾问过来迎接,很是热情,可当见到林樱桃自己带来的珠宝婚鞋时,她又开始为难了。

    像项链,还有林樱桃放在包里没有拿出来的耳环,样子都小,问题不大。可菲拉格慕的那双红鞋,哪怕时隔七年,林樱桃穿着还合脚,搭配白婚纱还是不合适的,中式礼服倒还可以。

    “怎么不合适?”蒋峤西问,他没怎么参加过婚礼。

    “林小姐,”一位年轻店员在旁边轻声劝道,“白婚纱配红鞋不吉利的,人家都说,有‘跳入火坑’的意思!”

    周围人都笑了,身后有些进店来逛的客人,都朝他们看过来。

    林樱桃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小红鞋。她蹙起眉,看了看周围,又看蒋峤西。

    蒋峤西原本无所谓,听到“跳入火坑”这个说法,他不禁一皱眉。无论香港还是回内地,关于结婚,总有各种莫名其妙的讲究。蒋峤西转身瞧这家店里,有些零零散散的搭配用的婚鞋,他问林樱桃:“要不先穿她们的试一试?”

    林樱桃却抬起眼,执拗地看他。

    蒋峤西垂下眉尾了,他居高临下看林樱桃这张小脸。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蒋峤西松开了她的手肘,转而在身后搂她。他搓了搓她的肩头,软化她那种不开心的眼神,然后对店员说:“没有合适的就算了。”

    店长过来了,她得知那个“跳入火坑”的说法,忙怪店员不懂事,对客人乱讲话。她仔细看了看林樱桃手里的红鞋:“没关系,拖尾能挡住,就是鞋跟稍微高了一点,”她抬头看林樱桃的脸,是位年纪很轻的新娘子,看着也娇气,“结婚那天,可是要站很久很久的,你受得了吗?”

    “受得了的!”林樱桃忙说,高高兴兴的。

    两道帷幕把更衣室挡在后面,蒋峤西看到樱桃被很多女性店员陪着进去了。他向后找了个沙发,坐下了。

    别的新郎在新娘子试婚纱的时候,也总要试试礼服。可蒋峤西在外资投行待了这些年,穿西装早成习惯了。有店员去对面星巴克买了杯咖啡过来,放到蒋峤西手边。蒋峤西低头看了看手机,看期货,股票市场,看研究员发来的邮件,他接到一通电话,是老板从上海总部打来的,讲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又说年底在北京有个私募基金峰会,要蒋峤西空出时间去参加。

    蒋峤西又抬起头,沙发靠近窗边,他朝窗外望去。楼下是市中心步行街,人流量最大最繁华的地段。

    街对面,蒋峤西看到那座六层楼高的建筑,好亲切的新华书店,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现在正是暑假,许多学生正涌进去。

    蒋峤西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小时候,他常去那里,他拿着电建集团给爸爸的书卡,由司机陪着,去买他想看的数学书。书架高至天花板,很多书都是他那时看不懂的,蒋峤西小时候喜欢这种感觉,他恨不得天天呆在那里。直到后来,奥数课安排得太满,他没有时间再去了。

    往后再看书,就是老师送给他的,堂哥寄给他的,至多在学校看几本费林格他们爱看的小说。蒋峤西有段时间喜爱看《悟空传》,又没有一本自己的,装进书包里被家人看见了,只会又是一顿指责。有一次,他在路边报刊亭看见,忍不住买了一本,他偷偷放进学校抽屉里,没想到过了一个中午就不见了,不知被谁拿走了。

    再后来,蒋峤西就不学奥数了。那天,他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和余樵、蔡方元、杜尚他们一起,当然,还有樱桃,他和这些朋友一起去逛新华书店。这似乎是普通中学生太常经历的课余生活,可对蒋峤西来说不是这样的。他走过那些书架,头一次,他可以自由地去选择,选择那些除了“数学”以外的未来,他在托福和SAT书架之间流连,他拿下一本书,余光瞥见书后的缝隙里,林樱桃,她穿着蓝白色条的校服,背着书包,她正在对面努力踮起脚来,脸上笑的,好像想吓他一跳——

    “新郎!”忽然有人叫他,“新娘子出来了。”

    蒋峤西回过头,他看到帷幕拉开了。

    “蒋峤西!”是樱桃忐忑的声音,她在里面叫他。

    “我的头纱戴好了吗?”林樱桃小声问身边的店员,她自己看不到,她在更衣间门口抓了一下裙摆和拖尾,免得鞋跟踩到——哪怕学会了怎么穿高跟鞋,女孩子也要重新学习怎么穿一件曳地的婚纱。嫁人就像一场大考。

    蒋峤西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林樱桃甚至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松开了自己的裙摆,让拖尾遮挡住小红鞋,她紧张地站直了腰,咬住嘴唇,她提着口气,往外面走去。

    蒋峤西就站在沙发前面,望着她。

    林樱桃在那里看他,她似乎是想对他微笑的,可不知怎么又笑不出来,嘴唇抿着。她穿了件婚纱,心形的领口,缀满蕾丝和绣珠,远看上去不像布料,像天使的羽毛,把她簇拥着。她的肩头细瘦,露出锁骨的形状,显得脖颈纤长,雪白的花瓣托在她胸前,轮廓曼妙,显得那条宝石项链上的樱桃更红得耀眼。

    林樱桃走到她丈夫面前来了。

    林樱桃小时候喜欢扎两条摇摇晃晃的马尾辫,后来她和他在一起了,他们在香港恋爱同居的时候,她头发总垂着,缠绕他的手指。

    现在,她把头发梳起来了,盘在脑后,显得她一张小脸上,五官更加稚气了,她在学大人梳头发,她的一双眼睛不确定地望蒋峤西的脸。

    旁边顾问见蒋峤西也不说话,就这么低头盯着新娘子。顾问说,新娘子转一圈看看,给新郎看后背好不好看。

    于是林樱桃转过去了,她右肩膀后面有颗小痣,在蒋峤西眼前忽的晃过去,又转回来。

    林樱桃仰望着他,她脸上终于笑了,是害羞又紧张的笑容。

    蒋峤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还没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特别是当这一幕乍然出现的时候。

    他莫名其妙地问:“你真要嫁给我?”

    林樱桃笑了,她凑近了。

    “我好看吗?”她几乎靠在他怀里了,问道。

    *

    林樱桃想租下这件婚纱,蒋峤西却想买,他话一开口,店员们眼睛都亮,要更殷勤地推荐。蒋峤西被刚换回衣服的林樱桃拉出了店门。

    “我不会再结第二次婚了吧……”林樱桃从婚纱店出来,穿自己的小裙子和平底鞋,她挽着蒋峤西的手臂走在他面前,“什么时候还能再穿啊。”

    蒋峤西听着,没与她争辩,只搂过她来往前走。

    他们中午吃的是济南菜。蒋峤西挑着宫保鸡丁里的鸡丁,听林樱桃在和摄影师沟通,约拍婚纱照的日期,摄影师是秦野云介绍给她的,说是什么北京网红摄影团队。

    林樱桃张开嘴唇,含住了蒋峤西夹给她的一块鸡丁,她捂着嘴,对那摄影师说:“因为我老公他很忙……他不能请太多假,我们想先拍一组室内照,对,想在婚礼上先用……然后等年底蜜月的时候再拍剩下的……”

    他们在手表专柜前看手表。林樱桃以前给他选,总要借男性店员的手腕想象一下。这一次她拉过蒋峤西的手,低头一块一块表贴到他手腕上,她来回挑选,不觉得麻烦,蒋峤西看她,好像有种以前玩家家酒的感觉。

    蒋峤西又握住了她的手背,陪她买平底鞋,鞋也是红色的,林樱桃打算婚礼时站累了就换了穿。

    “改天再陪爸爸妈妈出来买一身礼服,”林樱桃和蒋峤西手拉着手,走在商场的人流中,正值暑假,商场里许许多多孩子,还有学生情侣,是背着家长偷偷出来约会的,林樱桃看向了他们,回头对蒋峤西说,“要不给爸买身中式的唐装,我觉得他可能不习惯穿西装……”

    蒋峤西路过了运动手环柜台,他听着林樱桃的建议,说:“给爸买个这个怎么样。”

    林樱桃抬眼看他。

    她刚才想说,要是蒋政叔叔也去婚礼,用不用也买一身。

    可蒋峤西看起来心情很愉快,难得有一天假期,林樱桃没有说。

    他们一起停在了一家店外。

    橱窗里,一只小小婴儿床摆在里面。圆形的小床,上头悬挂着飞翔的小天使,纯白的纱幔垂下来,将小床半笼罩住了。

    “好可爱!”林樱桃脸贴着玻璃,睁大眼睛,忍不住说。

    蒋峤西也凑近了,端详这张床。橱窗玻璃映出他如今长大成人的模样,映出他和樱桃交握的手,还有他额头上若隐若现的伤疤。

    “蒋莼鲈以后可以睡这个了。”蒋峤西忽然说道。

    林樱桃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她转过头,看他,像交换一个悄悄的秘密。

    林樱桃在商场遇到了她高中在篮球宝贝训练时认识的老队友。省城太小了,是队友先认出她来的。“其乐!!你还记得我吗!!”队友激动地看着她,还有那个总站在小白楼二楼走廊上,一声不吭看着她们的学神蒋峤西,“你们俩已经结婚啦??”

    他们又去逛商场里的进口超市,买一些时令水果和面包。林樱桃把手里的购物篮交给蒋峤西,弯腰在保险柜前挑选三文鱼,又抬头问蒋峤西想吃什么。挑完了鱼块,林樱桃擦干净手,她手指尖冰凉的,她从背后抱住蒋峤西,贴在他的衬衫上暖手。

    他们在户外用品店看沙滩巾和尼龙帽,然后一起畅想过年度蜜月之前都要买些什么。

    “我想买很好看很好看的那种比基尼!”林樱桃星星眼对他说。

    “买。”蒋峤西十分认可,他试戴了两支墨镜,被店员说像黑客帝国的男演员。

    林樱桃去了一趟洗手间,蒋峤西等在外面的男友等候区。林樱桃洗完了手,打开小包,正拿唇膏出来抹,忽然接到蒋峤西的电话。

    “忙完了吗?”他轻声笑着问,“陈老师在外面。”

    “谁?”林樱桃把口红收起来了。

    等她走出洗手间,看到一个秃顶男人,穿着件浅黄色的衬衫,配沙滩短裤,与妻儿一家三口站在一起,正与蒋峤西握着手讲话。

    当年在实验高中的班主任,陈老师,一见林樱桃,哈哈大笑:“是林其乐!”

    他握住她的手,近近端详了她的脸,又看了看蒋峤西,感慨笑道:“你们啊!”

    过去几年,实验高中05级18班办过几次班级聚会,都是班长冯乐天组织的。陈老师去了几次,学生们大都见了,唯独蒋峤西这个当年18班的骄傲,是一次都没露过面。学生们私底下猜测,说蒋峤西跑去香港打工。事实上,高三那一年,当陈老师得知蒋峤西自己回学校办学籍,得知他突然要去香港读书,也吓了一跳。

    当时他问蒋峤西,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学校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总是高傲的学生那时候把头垂着,什么都不讲。

    如今再看蒋峤西,他好像瘦了许多,几年奔波,也不再像印象里,那个总是情绪很不稳定的脸色苍白的学生模样了。他眉宇之间更像大人,皮肤颜色也深了一些,眼睛里也有笑容了——陈老师说:“你有点儿让林其乐传染了,啊?”

    蒋峤西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老师年幼女儿的头发,小女孩抱着爸爸的腿,一直抬头盯着蒋峤西的脸看。

    “在香港那几年一直挺忙的,”蒋峤西收回手,对陈老师说,“所以没回来。”

    “好啊,”陈老师仰头看蒋峤西,他点了点头,笑了,仍旧是很心疼他,陈老师又转过身,抬起手扶着蒋峤西高高的肩膀,对妻儿说,“这就是我们05级18班的那个学生,蒋峤西,奥数金牌,当年的国家一等奖!港大的高材生啊。”

    “记得记得!”妻子笑着说。

    陈老师又忙介绍林其乐:“这也是我们那一届年级前一百名,林其乐,学习非常努力,是北师大吧?”

    林樱桃忙说:“师母你好!”

    师母摸自己小女儿的头发,轻声说:“看见了吗,要向哥哥姐姐学习!”

    小女孩害羞,直往妈妈身后躲。

    “祝你们两个,生活幸福!”临分别时,陈老师对他们说,“要拿出,和高中时候一样的精神,努力拼搏,好好工作!以后照顾好家庭!不要高考一结束,就懈怠了!”

    八月中旬,秦野云来到省城出差。她和供货商开完了会,只身一人乘车离开了工厂。午后,阳光炽烈,蝉鸣不断,秦野云踩着高跟鞋下了出租车,站在林樱桃现在住的小区门前,她摘掉脸上的墨镜,抬起头朝小区大门看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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