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傅应呈:“我不直说,你就永远不明白是不是?”
季凡灵愣了下:“你不说我怎么明白?”
路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汽笛。
两人转头看去,黑色的迈巴赫停在夜色中。
陈师傅摇下车窗:“傅总。”
季凡灵:“……来这么快?”这有三分钟吗。
陈师傅的眼神在傅总和女孩中间转了两个来回:“我想着可能,傅总还要用车,就没走远。”
季凡灵一头雾水地看傅应呈:“不是说他把你丢这的?”
傅应呈向车子走去:“别让陈师傅等着。”
季凡灵听着话下意识就迈步了,走到车门边上才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坐进了车里。
毕竟确实不安全。
季凡灵太了解室友那种人,他本来未必有那个胆子对她出手,只敢在法律边缘偷偷做一些猥琐的事恶心她。
但他现在吃了瘪,“男人的自尊”受挫,很有可能恼羞成怒真干出点什么事。
假如傅应呈没有邀请她,她今晚也不会住合租房,而是去找个网吧凑合趴一晚。
等到明天,那男的冷静下来,就绝不敢再骚扰她。
上了车,却没人说话。
车厢里一时氛围古怪。
行驶了一段时间,季凡灵转过头,开口问:“……所以,你刚想说什么?”
旁边的男人还有些醉态,不像平时正襟危坐,一双长腿支着,姿势有些松散和疲倦,正低着眼在手机上发消息。
闻言,他擡头看了眼司机,意有所指:“回去说。”
陈师傅在前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季凡灵表情更古怪了。
难道还是见不得人的理由?
季凡灵车都上了,才想起来:“那我房里的东西怎么办。”
傅应呈眼皮不擡:“找人给你收了。”
季凡灵哦了声,又说:“我可以自己收的。”
傅应呈不理她。
季凡灵:“……”
空气安静下来,她后知后觉有点内疚,不管怎么说,傅应呈刚刚带伤帮她出头,出钱又出力,她还对他发脾气。
女孩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眼睛盯着地毯:“那个,刚刚,谢谢了。”
傅应呈慢慢掀起眼睫,盯着她,半晌道:“谢我什么?”
“……”
傅应呈收起手机,闭上眼,明明是讥讽的话,语气却沉沉的,没有笑意:
“……我还想谢谢你。”
*
他们到家的时候,两位穿着便装,拎着医疗箱的医生几乎和他们同步到达。
他们对傅应呈的态度极为尊敬,动作也极为专业,仔细处理了他手掌的伤口,重新包扎,还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期间两人都时不时瞟坐在旁边,一身浓郁酒精味的女孩,但都只是很有分寸地冲她礼貌点头。
他们聊了几句其他的事情,两个医生说不打扰傅总休息,就离开了。
季凡灵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傅应呈真打算就放着手伤不理了,看来他还是比较理智的,没有信任她处理伤口的水平。
人一离开,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傅应呈终于看向她,示意她坐过去,季凡灵走到沙发边坐下:“说吧。”
傅应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出现在了十年后?”
季凡灵立刻:“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没什么好想的啊,”季凡灵没什么情绪,“死就死了,没死就没死呗……你怎么想?”
傅应呈在此之前其实也没有想过。
只不过,和她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傅应呈想了一会,用她能听懂的方法表述:“你不觉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很可疑吗?”
“什么意思?”
傅应呈靠在沙发背上,十指相抵,黑漆漆的目光盯着她,好像要捕捉她眼里的每一丝情绪。
“仅仅是十年过去,你没有长大这一点,就已经打破了现有医疗体系里对人体的理解。”
季凡灵一愣:“你的意思是,拿我做人体实验?”
她小时候看过一部制作低劣的科幻电影,电影里天赋异能的变种人被疯狂的变态科学家抓起来,进行残忍地活体解剖。
其中一幕,变种人被锁在手术台上,太阳穴里插着电极,疯狂科学家一边桀桀怪笑一边用手术刀切他肚子,变种人惨叫着像死鱼一样弹动的画面,一度成为她的童年阴影。
都过去十年了,现在的科技水平应该跟当年的科幻电影差不多了吧。
傅应呈:“你可以这么理解。”
“带电的?”
电的?
傅应呈不知道她小脑瓜里在库库脑补什么,搬出官方说辞:“会针对你的情况做一些调整。”
针对她的情况,那也就是被车撞了不但没死还穿越未来的情况。
季凡灵轻轻哦了一声,思索了一会,比划道:“是不是类似于,把我绑在柱子上,用车撞,然后看我会不会死?”
男人眼神一暗,直勾勾地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季凡灵觉得傅应呈气得想推翻刚刚说的所有话来敲她脑壳。
“不懂就不要乱猜。”
须臾,傅应呈勉强压下情绪,拧着眉道:“我们都是用仪器的。”
季凡灵哦了声。
——原来是用仪器撞她。
“那,会死吗?”
女孩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要看情况,概率有但是不大。”
概率不大。
那听起来还行。
感觉傅应呈不会骗她。
不过傅应呈为什么不一早说这事?
可能是怕她不同意,想先用糖衣炮弹感化她。
其实就算不用糖衣炮弹,季凡灵也觉得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就算是他骗她。
她现在也没有太多选择了。
季凡灵犹豫了下:“所以你让我住你家,花你的钱,条件是我配合你们公司做实验?”
傅应呈:“是的。”
季凡灵点了下头:“可以。”
傅应呈站起身:“那你明天请假一天,跟我去公司签合同。”
季凡灵愣住:“还要签合同的?”
傅应呈眉心微蹙:“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签,签。”季凡灵立刻表态,“我都可以。”
傅应呈没有和她多说,往主卧的方向走,季凡灵跟了上去:“对了,我打火机还在你那。”
傅应呈脚步一顿,冷冰冰地瞥她:“你被禁止持有打火机。”
季凡灵:“???”
“你提醒我了,这点会写在明天的合同里。”
季凡灵:“……”可恶。
今晚事情发生得太多,她脑子乱哄哄的,此时实在是有点嘴痒:“那我想抽烟怎么办?”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妥协似的走进书房,季凡灵跟在后面。
傅应呈从抽屉里拿了包烟,抽了根,给她叼着,掏出火机,替她点燃,又很快地把打火机收走,伸着食指,警告道:“抽完半支,自己过来给我。”
季凡灵扯了扯嘴角,闷闷道:“……知道了。”
*
翌日,季凡灵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亮得刺眼了。
……她好久没睡这么软这么香的床,整个人跟泡软的面包一样起不来。
季凡灵趿拉着拖鞋,在家晃了一圈,傅应呈果不其然已经走了,就连手伤也没能阻止他早起上班。
季凡灵给他发消息:【你早上怎么不喊我?】
她发完消息去洗漱,洗漱完看到傅应呈的回信。
c:【早上有别的事。】
c:【你吃完午饭再过来。】
正好敲门声响了,季凡灵走去开门:“童姨?”
童姨两手拎满了菜,哎了声,忍不住嗔怒:“两个月没见,怎么瘦成这样,小脸都没肉了。”
季凡灵摸了下自己的脸:“……那不成骷髅了。”
“等着啊,童姨给你做好吃的,”童姨心疼道,“你喜欢的可乐鸡翅,油焖大虾,酒酿甜汤,今天全都安排上。”
季凡灵反应了一下:“傅应呈跟您说了我在啊?”
“那当然说了呀,每次都说的,”
童姨笑起来,“要不然怎么提前订你喜欢的菜,傻丫头。”
季凡灵怔了下,低低“哦”了一声,不自在地拈了下额前的头发。
厨房里很快响起自来水声和榨汁机的声音,冰箱门开合,微波炉转动,过了会,童姨走出厨房,把加了冰块的芒果果汁和转热的牛肉饼塞到她手里。
童姨熟悉她的作息,知道她肯定刚醒,让她先吃点垫吧垫吧。
季凡灵在温暖又干净的客厅里,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牛肉饼,童姨自己烙的,皮薄馅大。
吃着吃着,心脏慢慢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胀满。
可能是因为。
……
季凡灵想,她确实很想童姨的手艺了。
吃完午饭,陈师傅打电话来说,等季凡灵准备好了,他就来接季凡灵去公司。
季凡灵没想到傅应呈还派个人来接她。
但转念一想。
她可是要去跟傅应呈签合同。
她都冒着生命危险把自己卖给他了,这些都是傅应呈该做的。
季凡灵又心安理得了。
上车后,迈巴赫平稳地驶向公司。
季凡灵望着窗外,越接近目的地,越觉得街道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选址离北宛一中不远。
但九州大厦毫无疑问是这十年间新建的。
拔地而起的高度,冷灰的主色调,外立面铺设大面积的玻璃幕墙,整体给人一种冷淡矜贵的压迫感,和傅应呈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陈师傅转弯进入大厦停车场,保安看见车牌,立刻行礼放行。
陈师傅打着方向灯:“季小姐,您等一下我停车哈,一会我带您上去。”
季凡灵没让他送:“不用,我自己上去,你忙别的吧。”
走上台阶,穿过旋转门,季凡灵走进九州集团内部。
里面大厅空间极其开阔,仰着头才能看清高耸的天井,空中长长的玻璃栈道交错,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来来往往的人像是电视里的行业精英,皮鞋和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交错悦耳。
每个人都着装正式,光鲜亮丽,又行色匆匆,走在一条清晰的轨道上,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季凡灵很快就迷茫了,有点后悔刚刚没让陈师傅带路。
她走到前台,问穿着白色衬衫的引导员:“请问,傅应呈在哪?”
这话一出口,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周围听见傅应呈名字的人都朝她看过来,表情怪异,这就好比你学校门口里走来一个明显也是个小孩儿的学生,用找厕所一样平淡的语气,开口就找你们校长。
引导员愣了一下:“你跟傅总预约了吗?”
季凡灵:“预约了,吧。”
“找傅总是吗?具体是做什么呢?”
“签合同。”
引导员表情更怪了。
——小孩说她不仅要找校长,还要跟校长谈谈上次教改投资扩建的落实问题。
引导员迟疑:“嗯……我可以帮你记录一下……”
“季小姐?”高跟鞋声停下,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季凡灵转过头,面前是穿着职业装筒裙的高挑女人:“我以为你在门口,没想到你自己进来了,不好意思。”
“我是傅总的秘书,你可以喊我温蒂。”
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公事公办道,“来跟傅总签合同的对吧,这边请。”
前台几个引导员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不是温秘么?
还真是签合同的啊!
什么时候九州集团的业务广泛到要跟十七八岁的小孩儿签合同了?!
……还是傅总亲自签!要知道一般几千万的小合同都送不到傅总眼前。
在一行人齐刷刷的注目礼中,季凡灵跟着温蒂坐上直达顶楼的专用电梯。
温蒂站在电梯前部,从电梯门的反光中,不动声色地打量身后的女孩。
本来接待客人一般是高义的活,但今天傅总破天荒让高义去主持会议,单独吩咐温蒂去楼下接个人,去他办公室签合同。
傅应呈说:“……你去照顾一下。”
温蒂又是一愣。
接待,她懂,交涉,她也懂。
照顾是什么?
八年工作经验的温蒂,从没在傅应呈口里听到这么模糊的描述。
此时她却稍微有点明白傅总的意思了。
这个女孩。
跟她妹妹。
看起来差不多大。
……难道她就是傅总之前送生日礼物的对象?
电梯到达后,温蒂在前面引路。
“傅总在忙,你可以去他办公室等一会。”
季凡灵哦了声:“我不急。”
她说着,被吸引住目光,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傅应呈。
隔着百叶窗,投屏前面,男人坐在最靠前的位置,黑色的西裤,白色的长袖衬衫,一尘不染的皮鞋。
他两腿交叠,靠在椅背上,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筋骨分明的腕骨。
手持红色的激光笔,点在屏幕上,讲解着什么。
细边框的银色眼镜反射着投影薄冷的光,有人举手提问,傅应呈冷冷两句作答。
一层薄薄的玻璃,隔音效果却奇佳,季凡灵完全听不到傅应呈说的话。
但即便是隔着这么远,还是能感觉到很强的,让人忍不住为之折服的气场。
季凡灵早就知道傅应呈的工作。
但知道,和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
傅应呈结束说明,目光冷冷扫视全场,很轻地扫过季凡灵所在的位置。
他还在工作状态中没有抽离,快速扫过的那一眼,和平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之前就算是傅应呈最生气的时候,季凡灵也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极其疏冷的一眼。
一瞬间的距离感,让人感觉。
——他好像站在,高不可攀的地方。
温蒂在旁等了一会,开口问:“你是要站在这等吗?”
季凡灵:“……不,我在想,傅应呈每天上班,都看起来这么不爽吗?”
温蒂迈步到她身边,隔着百叶窗看了一会:“海运过程因为人为因素,一批仪器进水受损,傅总居然没开人,今天心情是近两个月最好的了。”
季凡灵:“???”真的吗。
温蒂回过头,眼神有些疑惑:“你平时,都这么喊傅总吗?”
季凡灵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
很快,傅应呈和下属一边谈话一边走出来了,有人注意到,走廊里温蒂身边,突兀地站着一个年轻女孩。
她穿着过膝的白色大衣,黑色长靴,双手插兜,长发用皮筋简单束在脑后,额发柔软地垂下来,半遮着眼睛,露出小巧的下巴。
傅应呈看见她,脚步顿住,走了过去:“站这干什么?”他又看向温蒂:“不是让你带她去办公室?”
温蒂立刻答道:“我们正要过去。”
傅应呈带她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有一位律师在等了。
“张律师。”傅应呈简单介绍,“季凡灵。”
张律师伸出手,季凡灵拘谨地握了一下。
双方很快落座。
张律师向季凡灵推来一份合同:“你先阅读一下条款。”
季凡灵浅浅翻了一下。
好家伙。
一百多页。
她还没看两行就已经开始晕字:
“如乙方违反本协议,甲方保留采取法律手段追究乙方违约责任的权利”“未经甲方允许,乙方不得私自解除合同”“甲方按照本协议约定给予乙方的具体服务如下”“乙方应按照甲方的要求积极配合实验*……”
季凡灵看得晕头转向,还没分清自己是甲方还是乙方,就听到傅应呈慢条斯理地提点:“你看一下,17页的15.2条。”
季凡灵飞快翻到17页,定睛一看。
“在合同生效期间,乙方无权持有打火机。”
妈的。
季凡灵木着脸:“我要求在合同里加一条,乙方有权抽一整根烟。”
“要求驳回。”
傅应呈冷酷无情,“没让你为了实验戒烟,已经是法外开恩,你还得寸进尺。”
季凡灵看向律师,律师站在旁边像木头人一样目不斜视。
昨天深夜,傅总打电话给他,让他连夜拟定一份合同。
他对合同提出的要求只有两条。
第一,越厚越好,第二,禁止乙方持有打火机。
听到这两条要求的时候,张律师还以为傅总被夺舍了。
听完整个合同内容以后,张律师甚至还要更加震惊。
“这个合同本身,有点问题吧?”
张律师委婉告知,“对于实验内容的定义太模糊,您提供的薪酬没有确切标准,而且完全没有规定截止时间,解释权都在您……”
季凡灵年满十七周岁,收入能维持生活,可以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也就是说,合同是有效的。
从合同签订的那一刻,到傅应呈肯放手为止。
——他理论上可以以“配合实验”为由,不付出任何代价地,对季凡灵做任何事情。
“没有人会签这样的合同。”张律师说。
“她会签。”傅应呈说。
……
此时,张律师实在良心不安,忍不住开口提醒:“签字就不能反悔,你要仔细阅读合同内容。”
女孩哦了一声。
她刚读完一页,傅应呈看了眼腕表,语气有些不耐道:“你还打算看多久?要不我三天后再来?”
张律师:“……”
傅总,故意的吧。
傅应呈挑了下眉:“你阅读速度一直这么慢的么?”
季凡灵:“……”
傅应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往后靠了靠,若有所思:“难怪你语文成绩总是上不了一百……”
季凡灵忍无可忍地攥着笔,冷冷道:“你还能记得我语文考多少?”
傅应呈淡淡道:“记性太好了,没办法。”
接下来,女孩在张律师不赞成的目光中,飞快地翻完整本合同,阅读速度堪比量子波动,然后毫不犹豫地拔笔,准备签字。
她刚写完“季”,笔头又顿住。
就在张律师以为她悬崖勒马的时候,女孩转了几圈笔,迟疑道:“万一你发现,我一点医疗价值都没有,怎么办?”
张律师:“……”
傅应呈:“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季凡灵想了一下,觉得确实。
她没什么问题了,拿笔签字,最后还用印泥按了指纹在名字上。
木已成舟。
律师内心叹了口气,收好文件:“可以了。”
季凡灵还有些懵懵的:“这就好了?那,什么时候实验啊?”
“还要做一些准备,预估下个月。”傅应呈说:“到时候通知你。”
傅应呈之后还有会,让季凡灵在办公室坐着歇会,示意张律师和他先离开。
走出办公室之后,张律师忍不住追上去:“傅总,我可以问下,您签这份合同是为了什么呢?”
傅应呈走进最近的一间办公室,头也不回道:“关门。”
张律师按他说的关上门,一扭头。
发现傅应呈正面无表情地用碎纸机碎合同。
张律师瞳孔地震:“……”
这,这就碎了?!
说实话,他一开始本不想做这份合同,因为条款太霸道了,昨晚他一边拟定一边忍不住担忧一些诸如囚禁和人身控制等极端情况。
但就这么碎了……
他娘的写了一晚上呢!你不心疼劳务费我还心疼老子的手。
傅应呈掀起眼睫,不悦道:“站那干什么,过来帮忙。”
“……”
两人肩并肩用两台碎纸机哼哧哼哧碎了半天。
碎到合同最后一张,在张律师手里,有季凡灵签名和手印的那张。
还没放进碎纸机,傅应呈突然拿了过去。
动作太快。
几乎可以说是。
抢了过去。
一身清贵的男人没有任何解释自己行为的意图。
他垂着眼睫,冷冷地把纸仔细叠好,放进口袋,瞥了他一眼:“辛苦了,去忙你的吧。”
张律师两手空空:“……”
不是。
他真的被夺舍了吧!!!
*
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视野极其开阔,能一直看到很远的地平线,高架像阳光下的江水一样分支汇流,底下的车辆和行人都像蚂蚁一样小。
季凡灵窝在傅应呈的办公椅上晃晃悠悠。
签了合同之后,她心情莫名地安逸,可能是因为终于不欠傅应呈的,也可能是因为……
就像当年,她喜欢听程嘉礼说她是自己的缪斯一样。
现在,她对于傅应呈而言。
也是一个有用的人。
季凡灵正想着,温蒂在她身后走进办公室,左右巡视:“季小姐?”
椅子背完全挡住了女孩,季凡灵转过椅子,露出身体。
温蒂一愣。
她怎么擅自坐在了傅总的位置上?
傅总的洁癖还略有些过度的掌控欲也算是人尽皆知,他的座位不许别人坐,他的桌子不许别人碰,他的地盘容不下其他人。
偶有贵宾需要接待,也是一律在会客桌上,不会用到傅应呈自己的座位。
温蒂犹豫了下:“不好意思,您要不挪一下位置,去坐那边?”她指向旁边的会客桌。
季凡灵哦了声,慢腾腾站起来:“你要坐这?”
温蒂:“……”
温蒂:“不,这是傅总的位置。”
季凡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傅应呈的座位还上了锁?只能接纳他一个人的屁股?
他在家的时候也不这样啊?不都随便坐的吗?
想归想,季凡灵没说什么,顺从地站起身。
温蒂又说:“假如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公司内部参观一下。”
季凡灵:“公司有什么好转的?”
“地下室有游泳池,一楼有咖啡厅和甜品店,还有仅供内部员工的文创店,你可以用傅总的id采购,七楼是健身房和放映厅,每层楼都有茶水间和自取的免费零食,食堂有24小时供应的小食餐点,今天的菜单是炸鸡薯条沙拉和爆米花,顶楼还有花园天台。”
季凡灵惊讶:“……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温蒂:“不,我没有时间。”
季凡灵:“……”就知道傅应呈的公司绝对不可能这么好。
季凡灵想了下:“去天台看看吧。”
她喜欢待在高处。
温蒂愣了下,掏出手机:“稍等,我请示一下傅总。”
“这还要请示?”
“天台是不对外开放的。”
“你不是他秘书么?”
“严格的说,”温蒂顿了顿,“除了定期上去修整的花匠,傅总没有让任何除他以外的人进入过。”
季凡灵:“……”
女孩扯了扯唇角:“他这也太抠了吧。”
这句话,温蒂就不敢附和了。
她看着手机屏幕,傅应呈很快回了消息。
温蒂立刻擡头带路:“季小姐,这边请。”
两人乘电梯上了天台,整个天台是全玻璃框架的巨大阳光房,三百六十度观景,采光极好,顶棚据说是可打开的。
锁住天台的是一扇门,门上是电子密码锁。
温蒂说:“傅总说你知道密码。”
“我怎么知道……”季凡灵心说傅应呈怎么总来这套。
温蒂刚想再次询问。
季凡灵又,慢吞吞地叹了口气:“我好像知道了。”
他银行卡的支付密码。
温蒂自觉看向反方向,季凡灵按下六位数字,门应声而开。
冬天浅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顶棚洒满天台,天台上的花养得花团锦簇,琳琅满目的绣球花、月季、三角梅、金盏花、无尽夏,一进去,温暖的花香扑面而来。
底下铺的是鹅卵石石板路,没有什么娱乐设施,甚至连桌子都没有一张,只有两把面朝天际的椅子。
确实不是用来待客的地方。
“有时傅总会一个人在天台待着。”温蒂说。
季凡灵走上露台,踩在台阶上,趴着边缘的护栏远眺。
“嗯”季凡灵手搭凉棚,眯起眼,指着下面,“底下那个,是体育馆么?”
温蒂跟上来:“是的,那是旧的市体育馆,新建的在开发区。”
季凡灵愣了下。
因为修建九州大厦拉动附近经济发展,周围原本废旧的居民区大变样了,以至于同一条路,如今繁华得让人完全认不出。
可蛋壳状的体育馆还在那里,风吹日晒,十年一日。
季凡灵回头,看向身后的整个花园。
微风从后方吹起她长长的发梢,炽烈的阳光下,女孩浅色的瞳孔微微颤抖。
她所处的位置,就是当年的那个烂尾楼。
她站着的地方,就是当年的那个秘密天台。
……
她死了以后。
傅应呈买下了这栋楼。
然后。
他在天台上种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