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栏杆旁待了一会儿,叶九琊问:“在南海都去看了什么?”
“砺心镜其实是从心魔世到人间的通路,星罗渊上那个是人间去心魔世……但心魔世气运炽盛,故而心魔可以用实体出现在人间。”陈微尘说了一下与刑秋在南海的见闻,接着道,“并不是现在它们才出来——至少在锦绣城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它们没有那么聪明,想要那些开造化台的宝物,必定是有人驱使……等过几天,开论法会的时候,还有最后开生生造化台的时候,都要小心。”
把事情差不多交代完,便回了房,眼下境况,两人是再不能共处一室了。
分开时陈微尘道:“修为怎么样?”
——那一滴虚元必定要伤他根基。
“破境的时候可以补足。”
“那就好……”
这不是寻常观冥修炼能够恢复的损耗,唯有上三重境界,与天道相接时才能补回来。
陈微尘也明白,叶九琊离那三重天境界,只差一个执念的了结。
他转身要进房,却听叶九琊问:“你的修为呢?”
“我没事,”他语气很轻快,道,“毕竟只是你的气息——我还没有怕到那种地步,和你睡一夜受的伤,自己睡上两三夜也就好了。”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又对视一眼,接了一个温柔的浅吻,才各自回了自己房里。
接下来的几天,陈微尘和刑秋成了整座指尘寺最闲的两个人。
叶九琊那边,几人日夜钻研怎样对付心魔自不用提,其它僧人的课业也都重了许多,要为不久后的论法做准备。
连路上偶遇的几个小沙弥都在说着相关的事情——他们还没经历过那样大排场,虽然够不上去参加,但也是心向往之。
陈微尘尚且还能看些典籍,或是观一观冥,让自己仙佛魔三家的气机更加贯通自然,刑秋则是修无可修,除去每天和陈微尘讲一些稀奇古怪的魔修功法就没了别的事做。
他们俩整日插科打诨,听起来还十分有理有据,三言两语就要撩拨得道行不深的僧人怀疑自己对典籍的领悟走了岔路,去藏书阁重新抄一遍经书。或是去山下招猫逗狗——让住持空山大师很是头疼,他身为德高望重的和蔼长辈,不好出面,而关于这位魔帝的事情,又不敢支使自家的师弟,生怕牵扯出什么要命的东西来。
好在这两人终于玩够了山上山下的东西,跑去人间了。
小凰鸟摇身一变,化成翼展有三丈余的紫凤,载着两人飞出指尘地界。
“今天是我姐订下要出嫁的日子,”陈微尘拨着凤鸟的羽毛,“送我一根羽毛?”
刑秋拍了拍凤鸟,听它发出一声乖巧的鸣叫,御气到上空去,拔了它一根冠翎。
“虽然带了些气运,能帮你姐姐挡去些灾祸,”刑秋道,“但小凰毕竟不是真正凤凰,不能像凤凰翎那样能护佑人一生吉祥顺畅,不如咱们去凤巢拔一根……”
陈微尘无奈看了他一眼:“好好待着。”
刑秋想去别的地方游玩:“你们仙道听说有许多好地方,我还都没有去过。”
陈微尘挑挑眉:“你都听过什么地方?”
“南边沃野的凤巢算一个,还有什么垂星瀑、双月湾、琉璃洞天……西边的小昆仑、白云生处,北面有寒鲸潭、流雪山,中间还有大小龙庭和幻荡山。”
“去扶摇台的路上,可以去看一眼大小龙庭,论法会之后如果你还跟着我,就能去幻荡山……只不过会有些危险。其余地方,等论法会后各个门派认得了你,想去便随意去吧。”
刑秋眼睛亮了亮。
陈微尘收起了那根凤翎:“天道终究在看着,要得太多,反而不好,我现在只盼他们一生平平安安,不能再奢望别的了。”
“没意思,”刑秋倚在柔软的凤羽中,“天道——实在是没意思得很,我以为自己修魔道到了巅峰,不能再前进一步,接着就是要跟天道作对,结果让那秃驴一说,大道归一,白白受了那么多糟糕气运,最终竟然也是在顺天道。只有扯上心魔才算是大逆行事,这下连修炼都懒得修了。”
修炼之路走到尽头,不仅无事可做,还讨了一个大大的没趣,确实很让人无可奈何。
“说起来,魔道和仙道分离,心魔世也和人间世分离,它们……”刑秋望天。
“——都是彼此不容,分出黑白,你是想说既然魔道和仙道最后归一,心魔与人间也能找出殊途同归的地方?”
“是这样,”刑秋道,“我实在无聊时也会翻些书看,那个太极双鱼图,说是讲阴阳相生,此消彼长,各自包含……”
正说着,已经到了地方,新朝定鼎,对这些未经战火的大城来说并无特别的影响,依旧歌舞升平,很是安乐。
他们两个匿去身形,站在陈家宅院里。
穿着喜庆衣服的侍女小厮拿着东西,往来忙碌。
长女出阁,实在是一件大事。
陈微尘从窗外往里望,侍女们捧着一应用具规规矩矩在下面站着,新娘坐在铜镜前,已穿上红嫁衣,正被舅母梳着头发。
舅母面相和蔼,眼里是欣慰喜意,拿着红木喜梳,边梳边念:“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陈微尘带着刑秋溜回自己房间里,拿一张桃花笺,提笔写了些字,又取了盒子,将凤翎装好。再回到新娘在的房外。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梳好发,端正戴上凤冠,正要将那大红的盖头也盖上,却忽然听窗台一阵轻轻叩声。
新娘擡眼,见一只瑞紫色形似凤凰的小鸟,正啄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窗边的一个细长红木盒子,似乎是有意要让房里人看见。
舅母先过去,取下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拿给新娘。
一根流泛着光芒的紫羽躺在里面,下面压了一张纸。
她认出是自家二弟爱用的桃花笺,轻“啊”了一声,纤纤玉指拿起来,展开读着。
别人隐约能看到那桃花笺上一些情真意切的祝福辞,再有“身在方外,一切安康,不必挂念”之类,最后落款“弟微尘遥叩”。
新娘眼眶泛起红色来,像是要落泪,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对着窗外庭院似嗔似怨骂了一句:“不让人省心的小畜生。”
嘴上骂着,却把东西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她披了盖头,由喜婆执着手,拜别父母,出闺阁,出家门。
陈家的大哥等在家门处,将妹妹抱上大红花轿。
她却不知道,在这段路上,另有人伴自己走了一程。
“不让她看看你?”刑秋问。
“或许将来再也见不着了,徒增烦恼,不如不见。”陈微尘笑了笑,道。
此时,门前遥望十里红妆远去的陈家老爷却皱了皱眉,往四周看了许久,对夫人道:“我总觉得微尘在咱们身边一样。”
夫人道:“老爷,你是太过思念吧。”
“不对,不对。”陈家老爷接着往人群看去:“这亲人之间,是连着心的,和别个不同,夫人,你也好好看看。”
他们在人群中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出端倪来,还是夫人道:“也不知那小畜生现在过的怎样,惯不会照顾自己……”
老爷抚着胡须:“前些日子不是有他一封信飞过来,告诉咱们一切平安么。咱们家的这一个,疯也好,不疯也罢,天生就与别人不同,咱们也知道,总归有一天他是要远走的。”
“话是这样说,”夫人眼眶泛红,拭了一下眼泪,“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小东西小时候的模样……什么都不懂似的,话也不会说,只紧紧的抱着人,真要教人疼死了……”
老爷叹了口气,安抚地把夫人揽到怀里。
陈微尘略垂下眼,声音有些哑,对刑秋道:“走吧。”
刑秋没有说话,跟着他默默向城外走去。
走至要转弯处,陈微尘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远去的大红花轿,看着“陈府”牌匾下站着的这些人,看着街角的桃花树,看着整座城。
仿佛要把这些尽数刻在心里——永久刻下。
要出城时,却猛地想起来什么一般:“我没看见阿回和小桃,他们该在的。”
随即又蹙了眉头:“我得回去看看。”
回去时门口的人已经散了,他们到了陈微尘平日所居的院落,刑秋幻化了个小厮模样,拉住一个侍女:“这位姐姐,你可见温哥哥和桃姐姐在哪?”
那小侍女嗔怪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忘记太太不许提阿回哥了——桃姐姐今天犯恶心,在房里待着呢。”
他们意识到事情严重,敲了小桃的房门,小桃打开门,形容憔悴,这下不能再隐匿了,刑秋给陈微尘解了术法。
小桃一眼看见自家公子,哽咽一声,倒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公子,你可回来了……”
陈微尘轻轻拍她肩背,等终于平复下来,问:“到底怎么了?阿回呢?”
“他疯魔了!”小桃跺一跺脚,“原只是犯了个呆病,时常叫不起来,后来成了癔症,成天说着公子死了,一时说公子被天雷打死了,一时说看见叶剑主拿着剑杀了公子,一时又说公子在一座山上的大宫殿里自杀了。我们拿公子的信给他看,却是看都不看的,只说今年八月十五就是公子的死期,又说些别的胡话,我们也听不懂!”
“阿桃,”陈微尘闭了闭眼,深深出一口气,对小桃道:“你仔细想想,他都说了什么?他现在在哪?”
“他丢了!一月前不见了,家里人怎么都找不到,我记得他常说一座山,叫幻什么……”
“幻荡山?”
小桃呜咽着,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