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黑衣人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
陈公子满脸无辜,活像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然而此时不容得他解释,只好逢场作戏。
他慢悠悠走到三人面前,认真道:“你们认错了。”
黑衣人诚惶诚恐:“是,陛下,我们认错了。”
陈微尘拿扇柄挑起为首那个的脸来,与他对视着,见他眼中既敬且畏的神情十分真切,开始就坡下驴。
他“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曾见过我?”
“是的,陛下,二十年前您在星罗渊封帝时,我曾遥遥望见过您。”
陈微尘继续从容不迫:“天眼?”
黑衣人脸色煞白:“我用天眼亵渎陛下,窥探陛下气运,请陛下责罚!”
陈微尘放开他,声音冷淡:“情有可原。”
黑衣人连连顿首:“多谢陛下。”
陈微尘步回原来的地方:“你们走吧。”
黑衣人如蒙大赦,连接下来几家的孩童都不去检视,拉起老丈的大孙子,逃一般走了,与来时相比毫无仙风道骨可言。
把孩子送至村口的老丈本来还拉着孙子的手殷殷叮嘱,猝不及防人就被拖走,不由得一头雾水:“大人们怎么这样急?”
见三个瘟神远走,陈微尘立刻撇清关系,要证实自己的清白:“是他们认错,我与那见鬼的魔帝没有半点关系。”
叶九琊淡淡“嗯”了一声,他们往回走。
陈微尘犹不放心:“信我?”
叶九琊:“我亲自镇守天河,二十年间未曾有魔物渡过。”
陈微尘放下心来。
他又有些惆怅:“魔逆天道而修,故而气运极厄,看来我的气运是糟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地步,不必修魔,便能与魔帝相媲美。叶兄,你说,我是不是该改去修魔道?”
叶九琊:“你已身具仙骨。”
陈微尘闷闷道了一声“也是”,扇子往木桌一扔,躺在床上:“不过,我不修魔尚且如此,若修了,恐怕立时天雷轰顶,与你的焱君一道去了。”
叶九琊看着陈微尘。
他在想,究竟是什么缘故,才能让一个人这样不容于世。
魂魄转世重生确有先例,可先例中纵然也牺牲许多,却不曾有这样的代价。
佛道三世轮回、十世轮回的修行,不仅不会横遭天谴,反而积攒功德。
当年事,他并不是一清二楚。
只知道那人是向天道自请兵解,天降万道惊雷,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若他原本就给自己留下退路,算不算违逆天道?
若他上一世行的便是背离天道之举,然后避过轮回再世为人,是不是会招来天道这样的敌视?
剑阁镇守天河,守仙家,尊天道,他原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然而归墟崖上迟钧天对天道的敌意如此明显,让他不得不多想。
会不会……面前这人根本不是巧合的魂魄碎片入体,而原本就是那人完整的三魂七魄?
他看着床上人风流温雅的相貌,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一时竟怔住了。
——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陈微尘于半空中遇到叶九琊的视线。
他略阖了眼,有些低落:“你又在想他。”
他起身,拿过冷白的长剑,轻轻抚触:“说是无情道,心里却装着焱君,到底是不是无情,有没有动心?”
他望着叶九琊,离得极近,伸出手,想要触一触这人的冰凉柔软的墨发。
将触到时,指尖顿了顿,又收回去,眼中失魂落魄。
“叶九琊,我常会想,如果我是他,是不是就可以这样做。”他闭了闭眼,转过身去不再看,“我要疯了。”
“或许你本来就是,”叶九琊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只是自己不知。”
陈微尘摇了摇头,声音中竭力压抑某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我不是,求你不要再说。”
他们间原本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僵硬冰冷下来。
是夜,两人都没有入睡。
房间未点灯,叶九琊在窗边,而陈微尘右手支腮,斜倚在桌案上,半阖了眼,整个人浸在夜色里,比起白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这沉郁中几分真几分假,却是不得而知。
他们在等人。
看那黑衣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必定管不住自己,要去说给主子听。
魔帝毕竟不同于人间皇帝,哪有微服出巡的道理,幽水候听闻后,必定要前来。
而陈微尘有了那一身可与魔帝相比的气运,对他自己毫无用处,可在魔界就是无上修为的证明,他自己本事稀松平常,却可以借此兵行险招,与虎谋皮一回。
夜深,月至中天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光映进来一个修长而绰约的影子,女人的裙裾露出一角。
“陛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声音软而不媚,堪称百转千回。
是个身穿深紫衣的女人。
待看清陈微尘相貌,她几不可查地微微顿了一下:“您……”
陈微尘勾唇笑:“我?”
幽水侯道:“您比那时年轻了许多。”
陈微尘略擡眼,漫不经心看着她:“我长得像魔帝?”
幽水侯审时度势,恭顺地低下头,道:“这位大人。”
陈微尘轻轻抚着手中剑,威胁之意满满,剑气萧寒,带着逼人的冰冷威势,使人胆战心惊。
幽水侯轻轻瑟缩了一下:“您要侯位?”
魔界中君侯交替是要一战分胜负生死,幽水候看着他身上与魔帝相差无几的气运,心知自己绝无可能是敌手。
陈微尘声音冷淡:“我何须要你侯位。”
幽水侯轻舒一口气:“那您?”
陈微尘:“九幽天泉在何处。”
幽水侯答得乖顺:“星罗渊之上,魔皇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