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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阳鸟 正文 尾声2

所属书籍: 夜阳鸟

    【我并不想杀人,但我没有选择。】

    “那天我放学回家,在门口的地上看到一双陌生的大码男士鞋,我还以为是家里来了客人。

    那双鞋没有摆放整齐,其中一只还翻了过来。

    我走进屋里,正要叫我妈,却听到我妈的房间里传来女人和男人的笑声。

    我站在客厅里,听着那阵说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叫道:“妈,我回来了!”

    没多久,我妈从卧室出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称不上帅,却也不丑陋,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

    我傻站在原地,瞪着男人,看着他的五官,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就在这个瞬间,就好像是我看过的所有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些大反派,恶心的油腻男,就这样鲜活地站在我眼前。

    无论是气质还是言行举止,他都让我感到恶心。

    我妈笑着给我介绍,让我叫他“张叔叔”。

    我叫不出口,快速冲向自己房间的洗手间,趴在池子面前呕吐。

    我妈在外面跟张大丰解释说,我肠胃不好,学习压力大一点就会这样,最近这几天呕吐症又犯了。

    张大丰关心地问了几句,嘱咐我妈一定要带我去看医生,按时吃药。

    直到我妈将张大丰送出门口,我才从卧室出来。

    我吐干净胃里所有东西,体内的血液像是在倒流一样,浑身发冷发虚。

    我先去厨房找热水,我妈跟了进来,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靠着门框说:“你也太没礼貌了,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妈一直都知道我的肠胃病,我只要紧张焦虑就会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大丰,霎那间涌上喉咙强烈的恶心,我根本控制不了,就只想吐。

    我吐过以后没力气说话,也不想解释。

    我妈等我回到客厅,就叫我坐下听她说。

    我蜷缩在沙发里喝着热水,听着我妈嘴里吐出的各种“天方夜谭”,我真以为她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她说那个男人叫张大丰,是夜阳天的老板。

    她说他们现在在一起了,过段时间会考虑领证结婚。

    她还说,我不是一直不知道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吗,现在终于见到了。

    我嘴里含着的那口热水,一下子喷了出去,我从沙发上滚下来跪坐在地上,胃里的那些热水也一并呕了出来。

    我的胃拼命收缩着,拧成一团,直到我吐干净所有水。

    我妈躲闪不急,被我吐出来的水溅到,她说了我两句就去拿拖把过来拖地,还一边拖一边数落我。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想到那个男人的模样我就恶心。

    我以为我只是今天身体不舒服,加上学生会的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

    然而从这以后,我的呕吐症就时常发作,而且都和张大丰有关。

    我记得就在张大丰拿着行李袋住进来那个晚上,我在自己卧室的洗手间里吐了一宿。

    我根本睡不踏实,几乎睡一个两个小时就会被那感觉催醒一次,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翻下来冲向马桶。

    第二天早上,我瘫在床上起不来,已经错过上学的时间。

    我妈送走张大丰以后才进来看我,她说他们一宿都没睡好,半夜老听到马桶抽水的声音,问我怎么老起夜。

    我裹着被子昏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终于发现我不太对,摸了下我的额头,又给我拿了一些热水和肠胃药便离开了。

    中午我爬起来吃饭,我妈说如果没什么事,下午就去上学。

    我没理她,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只是很饿,且不想说话而已。

    我默默吃着食物,我妈看了我好几眼,欲言又止,似乎又想和我提张大丰。

    幸好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

    “张大丰住进我家已经成为常态,我改变不了,我妈也不听我的意见。

    我妈说,这个房子是她的,这个家也是她说了算,我没有资格质疑大人的决定。而且当初能买下这房子,张大丰还出了大头,他凭什么不能住进来?

    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反对。

    我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身体时不时出现的症状,它似乎是在代表我的精神在说话。

    但因为我有按时吃药,而且每次当我妈告诉我,张大丰晚上要过来时,我都会在放学后先将肠胃药吃下两颗。

    这样到了晚上,即便我难受,也不至于狂吐不止,我的症状正在逐渐缓解。

    有个道理,我是成年后很久才知道的。

    医学上认为,肠胃是精神的延伸和反射区,情绪有问题的人,无法发泄已经饱和的紧张焦虑,就会通过肠胃“发泄”出来。

    有些东西发出来就好了,但我吃了药抑制了肠胃反应,那些紧张和焦虑并不会因此消失,它们只是去了其他地方,淤堵在我心里。

    张大丰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就会失眠,第二天精神恍惚,心情很差。

    随着他住进来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的心理问题也越发严重。

    我妈很烦躁,她最近正在赶稿,总说没时间带我去医院。幸而我们这个小地方管得不严,她有李大夫的联系方式,医生也很熟悉我的情况,于是我妈总会叫我自己去复诊,取药回家。

    趁着我妈不在,我便问李大夫,这种精神病是不是遗传?

    李大夫听明白我的意思,安慰我说,它是有遗传的因素在,但只是占一定比例,并不是说有精神问题的人,后代就一定会有。

    你看,医学上总是用这样的说辞,用概率来敷衍患者。然而在我这样的患者看来,这种遗传概率只是一个大范围的统计,落到个人身上时,就只有100%和0。一旦发病,那就是100%,我就是那个100%。

    我又问李大夫,我现在十几岁就这样,若再过一些年,等我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时候,我会不会更加严重——据我所知,我妈十几岁时是没有症状出现的,她是二十五岁以后才查出来有精神问题。这十年,她的症状越发严重。那些药只能一时缓解,不可能根治。

    李大夫又用一些医学上的知识来安慰我,说不一定,因为我干预得早,可能成年后就会好转,而不是越来越糟,还叫我往好处想,不要总向内找问题找原因,错不在我等等。

    我当时就觉得没有生病的人,永远不能明白生病人的痛苦。如果我能做到不向内找问题找原因,我还会得这个病吗?事实上这个病是我妈遗传给我的,是这个家带给我的,我怎么想都不会改变,我根本躲不掉。

    就算我告诉自己一百次,错不在我,那个男人就不会住进来吗?我这样宽慰自己,给自己洗脑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解决的办法就只有我接受他,不再厌恶他,和他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告诉自己这是对的,这才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我真的要吐了。

    我那段时间总在想,那些从我胃里呕出去的东西,从我肠子里拉出去的东西,它们最终都向内吸收,流到我的心里。我的心情就是被这样污染的,所以我才这么痛苦。

    至于产生这些污染源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就是张大丰,以及我妈对我的漠不关心。

    我恨他们。

    我妈就是那种中国式强权家长——别看她这个人气质文雅,说话轻声细语的,就连指责和骂人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腔调。

    她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任何事都是她在做决定,给我下达指令,让我去消化接受。

    我爱她,我崇拜她,我愿意做她给我布置的一切任务,做到最好,成为她的骄傲。

    只除了接受张大丰。

    可在我妈看来,接受张大丰就是我最应该做的事,还要做到一百分。

    只要我稍稍表现出有气无力,不太想理人的时候,她事后就会找我谈话,还说张大丰作为爸爸还不了解我的性格,一旦他知道我是在针对他,他会难过。

    我真觉得我妈疯了。

    喜欢是可以勉强的吗?

    以我现在的思维和思想来看,那时候只有十六岁的我,正急于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和这个世界对话,和这个世界产生连接。我正试图切断和母亲之间的共生关系,寻找到那个藏在内心深处还不算成熟的“本我”。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妈又强行拉进来一个人与我进行连接,还是一个我不愿接受,我讨厌的,甚至感觉到厌恶的男人。

    我告诉我妈,我讨厌那个男人,我讨厌所有男性。

    我妈说我有病,不理解我哪来的厌男倾向。

    我告诉她,根本不需要发生特定的事情,从小到大我都找不到一条要喜欢男性的理由,这就足够了!

    我妈将我的言行视为叛逆,她说我不懂事,叫我好好反省,自己想清楚。

    而我根本不屑于去想,我没有问题,错不在我。

    按照现在的医学发展,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如果脸上长了许多青春痘,反复生长一直无法根治,这就已经不是皮肤上的问题,而要从激素和情绪上找原因。

    激素旺盛,却没有向外发泄的良性渠道,它们就会向内吸收,变成毒素被身体用另外一种方式通过皮肤排出来。

    这就是医生常说的心情不好皮肤就会变差的原因。

    而这令我想到自己的呕吐症。

    在我服药一段时间肠胃有所改善之后,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也正在逐步走向衰败。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情绪灭顶溺亡了,而我的妈妈却无动于衷,觉得是我自己作的。

    我的朋友郗晨和辛念,她们非常关心我,可她们没有这样的困扰,她们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说不出口那真实原因——张大丰是我生父,他就要和我妈领证了。

    我妈并不知道,除了她之外我还听郗晨提过这个名字。

    郗晨和我的观感一样,觉得恶心,无比地厌恶,从骨子里想吐。

    但张大丰不是郗晨的父亲,他们不会组成一个家庭,不用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

    那天,我去了张大丰的办公室。

    我事先吃了药,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管多厌恶和他接触,都不要表现出来,而且在去之前我没有吃东西。

    事实证明,这些准备到底还是白做了。

    张大丰出去之后,我随手翻开他放在桌上的一本杂志,在里面看到一些可疑的充满奇怪味道的干涸液体,还有一张我最好朋友郗晨的□□。

    那也是第一次我产生可怕极端的想法。

    我在想,夜阳天外面有那么多车经过,有那么多喝醉的人酒后驾驶,出过那么多次冲突和碰撞,怎么就没有把他撞死?

    要是他突然死掉就好了。”

    ……

    这是一篇以第一人称描写的自传体小说,名叫《来自黑夜的自赎》。

    仅仅是题目就耐人寻味,更不要说里面的内容了。

    小说已有十几万字,还没有写完。

    江进将开篇比较令他印象深刻的两小章单独拿出来打印,反复看了好几遍。

    而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份鉴定报告,戚晚的笔录整理,以及技术室送来的分析结果。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江进碰了一下鼠标,屏幕再度亮起。

    屏幕上是看到一半的视频,背景是在张大丰的办公室,但此时的张大丰昏迷不醒且被绑在椅子上,坐在沙发上的那对男女,他们正在看张大丰的账本,时不时交谈几句。

    这对男女正是周长生和郗晨。

    这些对破案有重大帮助的视频,都是从戚晚家里的优盘中找到的。

    而在那张储存卡里,则找到许多犯罪现场的照片,拍照的人正是戚晚。

    储存卡和优盘都已经交给技术部拿去分析,结果是视频被剪辑过,不够完整。

    至于剪辑掉多长时间的内容,根据雨夜的案发经过和存留下来的视频长度来看,应该剪掉了最少两个小时的长度——后来监控设备被周长生拆了下来。

    再结合黎湘、辛念和戚晚的口供来看,她们三人都曾去过现场,且在那里逗留了几个小时,所以完整视频中应该三个人都拍到才对。

    然而在戚晚保存的版本中,她却没有露面。

    这件事专案小组和戚晚求证过,戚晚的说辞是,她原本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的自己要在这段视频上做手脚。

    “如果我要摘清嫌疑,我根本不该保存这段视频,彻底删除它不是更妥当吗?为什么我没有删掉视频,只单独删掉自己的部分,我也不理解。我曾经因为精神分裂而住院,记忆出现混乱,还忘记许多事。医生说是因为我受刺激太过严重,就算将来想起什么,也未必是真实的,可能是经过我的大脑改写编辑后的版本。”

    这之后,戚晚又提到前段时间安闲的墓地漏水一事,她是因为要看着工人修整墓地,才因此发现骨灰盒里的优盘和储存卡。

    她当时也吓了一跳,搞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在里面,甚至想不起来那是不是她放进去的。

    专案小组根据戚晚的说辞去调查,证实她的确去办理过修理墓地的手续。

    这之后江进又问起戚晚的小说《来自黑夜的自赎》,问她写作动机,和小说里的内容是否有艺术加工的成分。

    戚晚是这样回答的:“小说么,自然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主观上说,这些是我对自己记忆的梳理,我能想起来多少,就写多少。有些部分是想起来了,但不是很确定,比较模糊,我就会进行艺术加工,令它们读上去和整个故事可以完整衔接,不至于出现逻辑错误。但是从客观上说,这些或许都不是事实,是我因为这个病而产生的幻想,是我被自己的大脑欺骗了,产生的错误记忆。连医生都说就算我想起来一些事,也未必是真的,我又怎么一一甄别这么多内容的真假呢?”

    “至于写作动机,很简单,这是一种记忆梳理。我只有将自己想起来的部分记录下来,我才能了解自己眼中那个十六岁的戚晚是什么样。这也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我需要宣泄,我只能依靠文字。写作这些年,我的肠胃病没有再犯过,连我的精神压力都得到缓解,医生说写作对我帮助很大,如果条件允许就继续下去,这比我吃药要有效得多。”

    就因为戚晚曾得过精神分裂,专案小组还咨询了戚晚主治医生和住院期间负责她的护士的看法。

    按照医生的说法是,有一种病人就像是戚晚这样,自我表述十分清晰有条理,讲故事很有起承转合,有一套完整的逻辑在,逻辑可以形成闭环。而并不是像外界以为的那样,精神分裂患者就是混乱的,自我矛盾的,词不达意的,让人一听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医生给江进看了一段戚晚住院期间自我描述症状的视频,视频中的她就站在病床旁边,仔细跟医生讲述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生活的看法和认知。

    医生只在听到几个关键点时提出疑问,戚晚会非常肯定地再描述一遍。

    事实上,戚晚的这段视频随便拿给一个人看,都不会觉得她有病。她比大多数普通人口才都要好,讲起一件事不只用词准确而且有因有果,非常生动。

    但医生却说,对于戚晚这样的病人并不能只看表述是否清晰,很多正常人说话磕磕绊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病,反过来也是一样,戚晚讲故事有趣,这并不代表她正常。

    恰恰是这样的病人,他们会更为关注,而现在他们科就住着好几个和戚晚情况类似的病人。这些病人有的智商奇高,有的是双博士学历,还有的脑子转得极快,记忆力超群。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非常突出的强项,但他们都有精神分裂。

    医生还说,戚晚的问题在于一些普通人眼中“常识性”的认知发生错误。

    简单说就是,她会脑补、想象出一些没有发生的事,并将它描述得跟真的一样。或者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误会,一个正常人遇到了并不会多想,但戚晚看到了就会“编造”出开头结尾,挖掘成因,得出结论。

    当然,这些只是最轻微的表现,随着症状加重,她的“妄想”和“分裂”也越发极端,已经到了必须用医学手段干预的地步。

    因为医生的看法和戚晚对自己的描述,专案小组里很快出现意见分歧。

    戚晚的稿子是否能作为证据是有争议的——它是客观存在的文字,但它的内容绝对不够客观。

    但换个角度看,这些不够客观的内容,又和案件的大概走向相吻合,从框架上来说又不能算是妄想,里面真真假假连戚晚自己都无法分辨。

    难点就在这里,到底该不该参考,以此为梳理思路,该参考多少,哪里可以参考,哪里不可以参考?

    这对于本就是局外人,没有亲眼见到事实的小组成员来说,无疑是设置了一道迷障。

    程爽对戚晚意见很大,他觉得这就是戚晚故意设下的陷阱。

    她是有病,但这种病不是傻,不能被她“有病”这件事误导了,而且恰恰相反的是,戚晚非常的聪明,她很懂人性,懂心理,也懂犯罪。

    她还很会玩文字游戏,不排除她是有意用这种伎俩来误导调查。

    江进并不反对程爽的认定,但也没有被带偏,只保持中立地问:“她有精神分裂这件事是事实,就算她玩文字游戏,对最终宣判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炫技?”

    程爽说:“很简单啊,就算是精神病人也有正常的时候,只要证明犯罪的时候她处于正常状态,她就应当负刑责。”

    不过因为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即便是负刑责也会从轻处理。

    江进:“问题是如何证明。”

    是啊,如何证明呢?

    除了患者自己,谁又能知道患者在犯罪时是否没有发病呢?又凭什么证明?

    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发病是非常“主观”的事,而证据是讲究直接且客观的——要用一个客观有力的证据,去证明一个主观行为。

    按照法律规定,这就要看罪犯犯罪时是否具备逻辑性,以及他的主观意识是否正常。

    然而这样的方式放在戚晚身上,又变得非常不合理。

    戚晚本来就是个逻辑性强,且看上去主观意识“正常”的人,甚至“正常”到超过许多普通人的逻辑能力。

    事实上,现在医学对“正常”和“不正常”的判断本就有失偏颇,且带有一定的主观性。对于精神分裂的定义也比较片面,有一刀切的嫌疑。

    专案小组也没想到会在湖底沉尸案中遇到这样“大”的难题,这已经超出他们的刑侦经验。

    因为黎湘的自首,湖底沉尸案已经告破大半,证据链超速整合,取证更为精准。

    虽然除了张大丰和周长生的案子,其它的黎湘并没有参与,可她真是知道太多了,她提供的每一条线索都能严丝合缝地压中要害。

    即便是靳寻每一件事都早有准备,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他,全都推到他人身上,在面对眼下这样墙倒众人推的形势,也是独木难支。

    当年黎湘三人从张大丰办公室里带出去的硬盘和账本,也在逻辑链的梳理之下派上用场,证实十几年前林新当地的一些黑钱交易,有相当一部分是靠张大丰汇总,再通过其他手段洗白。

    以靳寻为首的犯罪链条逻辑完整,不容推翻,一些间接证据在黎湘和秦简舟的力证之下也逐一变成直接证据。

    更不要说靳家人的互咬,又将彼此往断头台的方向推了一把。

    这一整套逻辑链曾经是专案小组面临的最大难关,调查几个月进展艰难,如今却呈摧枯拉朽之势。

    再说黎湘、辛念和戚晚三人的部分,于大局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三人都承认共同犯罪,导致张大丰和周长生的死,至于谁的责任更多些,这就要看律师的能力,和法官的判断。

    但因为黎湘对案件侦破有重大贡献,加上戚晚在这里给专案小组出了难题,江进等人还是决定刨根问底,把事情深究清楚。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人会发出感叹,没想到大部分都梳理清楚毫无疑点了,却在戚晚这个环节上卡住。

    就在这时,程爽提出又一个疑问:“所以戚晚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张大丰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爸,他也没有对不起她,她为什么要杀人?她也不像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啊。难道就因为她厌恶张大丰,不能接受他是她爸,就要杀人?难怪她会确诊精神病,这一点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而这点看似无法理解的“疯狂”,就像是为了证明戚晚有病,且在发病的情况下犯罪一样。

    再看三人对雨夜当晚的供述,戚晚表现得有非常冷静有条理,根本不像是有病。

    那时候的戚晚也还没有确诊,林新那个小地方的意愿对她的诊断也没有上升到精神分裂的层面,因为一旦确诊,她就得休学治疗。

    按照戚晚的说法是,安闲不希望她耽误学业,觉得她就是闹小脾气,吃点药控制一下就好了。

    ……

    就在专案小组寻找更深层次的动机,并试图去明白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心路历程时,技术组也在戚晚的笔记本电脑里还原了一份已经删除的文档。

    这个文档和《来自黑夜的自赎》现有版本并没有多大出入,只比现有版本多了一千字。

    而这一千字的内容,令所有看过的人都沉默了。

    那是戚晚作为一个十六岁且处于厌男情绪的青春期女孩,站在自己角度所描述的恐怖故事。

    就在某一天早上四点钟,天才蒙蒙亮,她睡得很熟。

    从夜阳天下班回来,且带着一身酒气的张大丰,走进了她的房间。

    戚晚在张大丰的触摸之中惊醒,她吓傻了,叫不出来。

    张大丰摸她,亲她,猥|亵她。

    几分钟之后,张大丰睡着了,他好像就是走错了房间,将她当做安闲,在睡着之前做出一些在自然不过的亲密行为。

    戚晚从床上下来,一身的冷汗。

    她瞪着床上昏睡的男人,拖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跑出房间。

    她不敢回去,就缩在客厅的沙发里,直到天更亮了些,她才去叫醒安闲,让她把张大丰带走。

    安闲后来笑着与她解释,并安抚说,张大丰是走错房间了,她和他说了这件事,他一点记忆都没有,但得知走错房间吓到了女儿,他很愧疚,还保证以后不会了,请戚晚原谅他。

    戚晚不能置信地瞪着安闲,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侵犯动作会被这样忽略掉,就好像是她大惊小怪一样。

    这只是走错房间吗?

    ……

    当这一千字内容暴露之后,专案小组内再度出现分歧。

    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同情戚晚,不管她有没有病,有这样一个父亲都是悲剧。

    程爽看了也有些五味杂陈,却依然坚定自己的立场:“这是她自己写的东西,她也说了做过艺术加工,谁知道这是不是事实,除非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

    在黎湘和辛念的口供中,她们也都记得戚晚提过张大丰夜闯她房间的事,但同样没有证据,只是戚晚单方面说辞。

    有组员说,如果这是真的呢,换做是自己,遇到这种事,自己也会疯。

    程爽却说,万一这是戚晚的套路呢,她就是希望大家这样想,借此证明她当时已经发病,只是没有确诊。别忘了,她是资深患者,她懂心理学,她还通过余钺了解很多司法程序,具备反侦察能力。她家里还有很多刑法判例书。

    其他组员反驳说,戚晚已经将这个稿子删掉了。如果她要设置圈套,为什么还要删掉?如果技术组没有找到这个稿子怎么办,她不是白设计了?感觉她删掉这版稿子的行为,更像是不想面对这部分过去,写完就后悔了一样。

    这里面唯一没有给出意见的人就是江进。

    江进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听两拨人交换看法。

    而江进脑海中闪过的,除了法医戚沨的建议,戚晚的稿子,心理咨询师李琰的咨询记录,还有余钺对戚晚的描述。

    到现在为止,湖底沉尸案仅剩的空白,就是在那个雨夜,张大丰和周长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戚晚,还有精神问题。

    按照秦简舟的说法是,现场有打斗和纠缠的痕迹,他带人到那里的时候,两人尚存气息。

    还有那个储存卡里的照片,清楚地拍到张大丰和周长生倒下的姿势,身上的血迹、痕迹,这些也可以作为依据。

    但也就是因为这些痕迹,以及秦简舟和戚晚的说辞,令那几个小时的故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秦简舟更是言之凿凿地说:“以我的经验判断,张大丰已经趋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反杀周长生。那个办公室空间有限,他们两人发生冲突,戚晚不可能毫发无伤。这件事非常奇怪,戚晚一定有隐瞒。”

    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周长生是怎么从绝对优势,落到和张大丰一样下场的?

    程爽说,如果秦简舟的感觉是对的,那么戚晚才是这里面需要付主要责任的那个。起码她们并没有杀周长生的动机。周长生为什么从共犯变成受害者,这件事只有戚晚知情,兴许她还起到推动作用。如果能证实这一点,那黎湘和辛念都可以获得量刑,而且两人有自首情节,还提供大量协助线索、证据,当年又是未成年。

    说到这,问题又绕了回来。

    如何证明?

    就算戚晚说出和之前口供不一样的版本,那又怎么证明这次的就是真的,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

    后来,江进将这部分讨论转述给黎湘和辛念,让她们根据对戚晚的了解再好好想想,看有什么细节遗漏。

    辛念和程爽的看法一致,认为是戚晚在玩花样。

    黎湘思考许久之后,这样对江进说:“江队,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谈一次,不录像,不录音,不公开,也不要作为证据。就我们三个人单独聊一次。”(①关于犯罪嫌疑人单独见面,见作话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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