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个人的绊
——郗晨的经历。
辛念安静许久,再开口时已经没有前面的不满、不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见到朋友过得好,心里不平衡,然而得知朋友也不好,甚至比她还要惨,她又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竟然得到了一点安慰。
这奇妙的细微的心思变化,就像是一根松紧带,原本绷紧了都要断裂了,如今又松了,无形间将她们的关系拉近,甚至超过以往。
“那……那你打算怎么做?”辛念有点艰涩地开口,“就这么屈服了?”
戚晚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郗晨说:“不屈服又能如何,反抗只会让我更痛苦。”
辛念当然是反抗派的,一点都听不得这种没骨气的论调:“难道你要跟你妈一样?”
“其实她当初也没得选。”郗晨这样说道,倒不是为了荞姐说话,“或许我将来有了孩子,我也会像她对我一样对她。”
“你认命了。”辛念说。
这一次郗晨没有说“不认命又如何”,隔了几秒才道:“其实我想过转机就在眼前,如果这次不抓住,不试一试,这辈子大概都会后悔。如果试过了失败了,到时候再认命也不迟。”
辛念刚要问“什么转机”,戚晚便先一步开口:“你指的是那位靳先生。”
郗晨点头:“他能把照片要回来,就说明张大丰给他面子。我的感觉是,靳寻也在等我的反应,看我是不是会进一步提要求。我提了,就更加没有退路,一定要按照他的心思去做,我不提,他也不会多此一举,为了这些照片亲自出面。”
戚晚意会:“一旦他亲自出面,在张大丰眼里你的分量就不同了,张大丰要掂量着办,看是抓住你重要,还是靳寻更重要。”
辛念虽然知情晚,但经过刚才的描述以及两人一来一回的讨论,也基本明白大概,很快提出疑问:“可这样一来就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你让那个什么靳寻给你要照片,那把柄不就落在他手里了?换汤不换药啊!”
郗晨垂下眼,大约是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呢?”
随即她又看向辛念,说:“你的照片我也会一起提。”
辛念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半圈,又折回来:“你这样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想过没有,他不会只用你这一次,以后还……”
郗晨:“你想到的事我早就想过了。我不是为了你,没有你我也会这么做。我当然知道这是换汤不换药,但和张大丰相比,靳寻让我去陪的男人更有地位,我能踩到跳板会更高。我还会跟他们每一个人煽风点火,描述张大丰对我做过的事,就算他乖乖把照片交给靳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笑贫不笑娼,这句话我从小就深有体会,你们知道比这个更惨的是什么吗,是既做了娼又没有钱。”
这样的想法或许极端,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做不到平和地去看待。
现在的荞姐很可能就是以后的她,做娼已经毫无尊严,却还要被贫穷折磨,扔掉了尊严,还要扔掉人格,连亲生女儿都能贱卖。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们穷。
钱的确不是万能的,但钱可以解决掉穷人99%的问题。
起码以她现在的眼界,她看到的所有危机、困境,有钱都可以摆平。
至于那1%,那是有钱人该操心的事。
许久过去,辛念又一次坐下来,她的表情很沉重,看郗晨的眼神也透着不乐观:“我还是觉得不妥。你的想法太过于‘美好’,你怎么能预测你接触的那些男人会帮你打压张大丰?这些人就是蛇鼠一窝,骨子里都一样,可能还会反过来一起压榨你。”
戚晚跟着说:“念念说得有道理,如果他们一开始接触你,就将你视为……后面又怎么会为了你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利字当头,除非你带来的利益远比张大丰重要。”
说到这,戚晚忽然想起安闲的那番话,做“好”人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底线太高,绞尽脑汁想到十个办法,“坏”人已经想到了一百个。
她们三个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都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也都无法摆脱人性里恶劣的东西,可她们的想象力和对于“坏”的见识到底还是浅薄的,没有“坏”人手把手教,一切全凭想象,就被推着上了“战场”,输就是必然的。
辛念也道出差不多的意思:“我以前总是瞧不起那些为了一个包,一个手机,就陪男人睡觉的女生。我觉得她们很傻很天真,居然拿青春赌明天,以为把男人哄高兴了就等于掌握一张长期饭票。但问题是谁不想‘不劳而获’呢,有这种好事谁还去做生意?就算是诈骗也是要讲技巧和手段的。最坏的就是这些男人,让女人以为只要当好宠物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辛念又转向郗晨:“那些坏蛋会给你洗脑,但你自己不要给自己洗脑,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么?”
郗晨平顶地望着她,半晌露出笑容:“有一个男人曾经对我妈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就算以后老了,只要我还有力气,哪怕只有一碗稀饭,也会给你。我妈拿这件事当谈资跟我说,然后又告诉我,她被那个男人骗得如何惨。你看,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连一碗稀饭她都要寄托他人给予。有这样一个活教材摆在我面前,我怎么会犯傻呢?就算是老了,就算只有一碗稀饭,我不用别人给,自己也能吃上。”
辛念又不懂了,只是还没等她发问,便听到郗晨说:“我刚才的提议是比较理想化,除非咱们走大运,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兴许能成。但照目前看,咱们已经倒霉到家了,老天爷才不会管。其实我之前想过另一条思路,很危险,也很不成熟,但起码能从根上解决问题……”
“从根上解决问题?”辛念问:“什么意思?”
郗晨却没接话,似乎还在犹豫。
这个念头原本只是突发奇想,待她深思熟虑之后才发现简直难如登天,每一个阻碍都在劝她放弃、认命、屈服。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辛念出事,因为戚晚也卷了进来,她好像又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那丝希望并不真的存在,就像是照亮地球背面的太阳,无论这边的人如何追逐都是虚妄,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就在这时,戚晚忽然吐出几个字:“你想杀了他?”
郗晨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看向戚晚的眼神却在发亮。
辛念是这里最震惊的那个,她看看戚晚,又看看郗晨,觉得她们疯了,可她却说不出任何话,也没有阻止。
而就在辛念的思想受到冲击,底线被眼前的形势,以及两个朋友的提议一再拉低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出现一道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迷惑人心的腔调,仿佛藏在心里阴暗处伺机多年的猛兽,对她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最坏也不过是坐牢,难不成还要一辈子受人要挟吗?
这里面唯一令辛念犹豫的,就是她的母亲。
放债的人已经登门闹过了,她母亲已经知道她借了钱,只是不知道裸贷的事。
但纸包不住火啊,兴许哪一天就会惊动她。
就这样,三人同时沉默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果这件事晚几年再发生,这次对话可能并不会存在,成熟人会令人“却步”、“寡言”,郗晨和辛念可能不会对彼此袒露到这一步,只是各自承受着命运的重量,就算袒露了,也不会让戚晚在场。
大概就是这种幼稚的年轻的莽撞和勇气,才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至于戚晚,她没有问两人,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说,就不怕她说出去,或者去报警吗?
当然,她不会这么做。
在此之前,她没有动过郗晨的念头,然而盼望张大丰彻底消失的那种模糊的想法,却一再在心里盘旋。
她有时候会去看一些“失踪人口”的报道,事发地也都是林新这样的小地方,新闻描述得很简单,有的是夫妻俩出去玩,一个回来了一个失踪了,就这样十几年找不到人,警方也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证据不足”,多么微妙的四个字。
而这恰恰就是戚晚关注的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三个人的目光再次撞到一起。
三颗种子在发芽,而这一刻的她们,仿佛成了彼此的水分、土壤、肥料,似乎就差一点光合作用了。
“我先说说我的看法的吧。”
当戚晚说出这句话时,她还在想自己是有退路的,可以只提供思路,事情成了对她有利,她那计划中的趋于“完美”的人生可以去掉最大的一颗污点,不成也没关系,她没有任何损失。
郗晨和辛念一起看过来。
戚晚喝了一大口水,这才说道:“张大丰频繁来我家里,我家隔音不好,所以我常听到他跟我妈说的话。”
事实上那些话不只是对安闲说,有时候也对她。
但戚晚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是宽容的,允许撒一点善意的谎言,这是她在帮自己,也是在帮郗晨和辛念,两者并不冲突。
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她的精神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困扰,就因为张大丰和安闲说,等林新度假村的项目谈妥,他们就要领证结婚。
那一刻戚晚觉得他们疯了,但自己会比他们疯得更快。
戚晚说:“听他们的意思是,那位靳先生和张大丰是互相牵制的关系,表面上看是张大丰有求于他,事实上靳先生也会掌握分寸。张大丰是地头蛇,这里的关系都是他蹚平的,靳家要给他一点面子。还有一个原因是,听他们的话茬儿,靳先生似乎也有一点把柄在张大丰手里,所以我觉得他不会为了你去和张大丰提什么‘把照片都交出来,一点底都不准留’这种要求,就算他说话再委婉,这要求本身就是强硬的。”
听到这段内情,郗晨仿佛看到面前又有一条路被堵死了。
这是她从未想过也没有看到的事,她的视角仅在夜阳天的包厢里,而戚晚则能看到张大丰背着他人的真实想法。
是啊,把柄。
这也是为什么靳寻让秦简州去办事,却好像只办了一半。
他也在掂量,看是否有这个必要为了她去压一压张大丰,但前提是她表现出来的价值要足够补偿这部分的损失,甚至让他觉得利大于弊。
然而照目前看,林新项目上的人际关系,张大丰是不可缺少的粘合剂,而她什么都不是。
到最后她只能先去陪那个拍板人,再按照靳寻的意思和张大丰的吩咐,将所有相关的老板用另外一种亲密方式捆绑起来。
可她没得选,要么就心甘情愿的做这个工具人,要么就被一脚踢到更底层更不堪的境地。
郗晨的思路走到这里,戚晚也刚好提到差不多的意思。
张大丰的说法是,郗晨是个香饽饽,现在一群人惦记她,不过还得看项目占大头的靳寻是什么意思,找机会要试探一下,靳寻再喜欢这个女孩,也不至于为了她损失这么大利益,难不成他还能娶她回家?
张大丰还说,他以前跟靳寻父亲做事的时候,多少也听过一些圈内类似的传闻,有些资本名以上是夫妻,实际上却是男方将女方贡献出来,四处笼络其他资本——而这种“分享”会将谈判双方联系的更为紧密。
戚晚这番话彻底让郗晨“清醒”,完全打消了此前想象的“温和”路线。
接着,辛念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主要是张大丰为什么去戚晚家。
戚晚跟她解释了来龙去脉,辛念又要发问,却被郗晨打断:“也就是说只要张大丰还在,或是他们互相牵制的合作模式没有打破,我想通过靳寻拿回照片的想法就不可行。”
戚晚点头:“我是这么觉得。”
郗晨:“靳寻和张大丰也不会长久合作,他们还在博弈,似乎都想将对方踢出去。”
戚晚:“但张大丰知道他踢不走靳家,人家可是出了大钱,他最多也就是架空靳寻,只出钱少干预,好方便他做项目的地下负责人。”
郗晨渐渐明白了:“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会被双方利用,不管最后他们谁占上风,我都是最倒霉的那个。”
戚晚叹道:“被双方利用就等于摇摆不定,两边都不靠。我这话有点难听,但道理就是这样,工具人也要站队,也要认主人的,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有苦衷。”
郗晨顿时不说话了。
辛念来了句:“一群王八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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