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迟来的爱中
距离七重天宾馆的风波过了差不多一个礼拜,夫妻两人默契一致,再没有提起当日之事。好婆问起,也被贺敏敏巧妙地敷衍过去。
贺敏敏以为江天佑已经够豁达了,没想到黄生更甚,竟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吴会计和张师母的房子到底还是委托给了黄生,第二天老法师就来看房了。
“主要还是张师母等不及,张师父还在杭州等着她回去照顾。再说了,双林是请假来上海的,赶着回单位上班。”
吴会计跟贺敏敏提起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贺敏敏想不到师父动作如此之快,竟然连价格都估好了。
吴会计偷偷给贺敏敏交了个底,买下贺敏敏的那间一室户后,她还能余下不少当养老钱。张师母那边估计也差不多,不然回杭州那天,不会高兴成那样子,已然签订了正式的委托协议。
好一个老法师,好一个黄生,好一个公爹,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留给她。
想到这里,贺敏敏烦躁地把圆珠笔往柜台上一扔。
“小胖,小胖人呢?”
她擡头高声喊。
不一会儿水香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贺敏敏旅行团的车子来了,被门口停着的一部小轿车堵住,大巴靠不进来,小胖去指挥交通了。
“你们老板呢?”
贺敏敏翻了翻账单,越看火气越大。
“老板在厨房骂人。”
水香缩起脑袋,害怕道,“骂得可凶了。”
别看江天佑平时跟大家笑眯眯的,没有半点架子。可一进厨房就换了个人似得,谁要是触摸到他的逆鳞,一定煞煞勃勃骂一顿。贺敏敏有时候听到劝两句,反倒是被小胖他们讲她这是大惊小怪,说全世界的后厨都是这样子的。大厨不骂,学徒不乖。从林阿根那时候起就这样。
“什么事情?”
“不晓得。”
水香一脸无辜。
老板规定的,厨房重地闲人莫进,服务员也不例外。
看到老板娘挥挥手,水香如蒙大赦转就跑。
贺敏敏一手拿着单据,一手叉腰摇摇摆摆走到门口。
在小胖的指挥下,大巴车顺利靠边。车门打开,一个长得颇为喜感,有点像上海老牌滑稽明星周柏春年轻时候样貌的年轻人挥舞着导游棒棍首当其冲跳下来。
“小游,今天是你啊?”
贺敏敏笑着迎上去。
“是啊,今天是日本团,我来带。”
小游眼睛本来长得就小,一笑起来基本约等于零了。别看他长得滑稽,却是堂堂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不但讲得一口流利英语,还会日语和朝语。
一般来说这样高学历的人才不是进国家单位,就是被外企单位招聘了去。结果小游竟主动放弃外服公司的招揽,跑到沈大康的旅行社主要求实习,实习期没有工资都可以。沈大康大奇,问他为什么,小游说自己从小就喜欢旅游,但是花钱旅行太贵,还不如在旅行社上班,一边玩一边还能拿工资,真是两全其美。逗得沈大康哈哈大笑,当场录用。
如今小游负责日韩客人,素珍负责欧美部门,两个人宛如沈大康的左膀右臂。
“阿康哥人呢,他放心你一人带团?你的导游证还没考下来呢。”
一群日本客人鱼贯下车,贺敏敏一边鞠躬一边和小游聊天。直到一车的人都下来了,也没见到沈大康的身影。
“老板他最近比较忙,都没怎么进公司。”
小游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
然而贺敏敏还是从他那小括号似得眼睛里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贺敏敏上礼拜就把团餐的发票交给沈大康了,按理说周末沈大康就应该拿钱过来结账,再不济也应该开张支票过来。结果上礼拜他说马上就到暑假旺季,接单太多,财务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这个礼拜跟团的时候亲自送过来。现在旅行团到了,他人呢?
“小游你先别忙着招呼客人,阿姐有事情问你。”
贺敏敏不由分说,胳膊一擡,把小游拉到一旁后巷。
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面孔,小游双手紧紧握住挂着小熊玩偶的棒子,咽了咽口水,脸红得赛过西郊公园里狒狒的屁股。
“你这个月领到工资了么?”
“啊?”
“实习工资,到手了么?”
贺敏敏霸气十足,“刷”地扯开裙摆,左腿踩啤酒箱,右手撑在墙上,把小游困在墙角旮旯里。
“敏敏姐,阿拉单位十五号发钱。再说了,我是实习工资,本来就没多少。”
小游巴登巴登两下小眼睛,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他还是第一次和漂亮大姐姐那么近距离说话,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问你,你们这段时间酒店费用和门票钱都和供应商正常结算么?”
贺敏敏越想越不对头,不止团餐费的问题。就接待境外团的那个证书,之前沈大康说他上面有人,加点钱可以快点审批,江天佑二话不说给了一千块。到现在也不见得有后文。贺敏敏跟江天佑提过两次,让他催一下。江天佑说之前已经催过了,再催就显得面子上不好看。还跟她打包票说他俩赤裤兄弟,那么多年交情肯定没问题。
现在贺敏敏觉得沈大康他就是个筛子,浑身上下都是问题。
“我不知道。阿姐,我只是个实习生。”
小小的眼睛里透着大学生特有的纯洁。
“不过……老板最后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敏敏姐,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看美女姐姐露出失望的表情,小游于心不忍,决定主动出卖老板的小秘密。
他把眼睛瞪到最大,前前后后打量一遍,确定小巷子里没有第三个人,这才低下头把嘴巴凑到贺敏敏耳边……
“我跟你讲……”
说完,小游的低下头,为自己闻到了贺敏敏的发香而激动万分。
“你说的是真的?”
贺敏敏捂住嘴吧,满脸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看到两次了。一次还能当做是误会,两次还能有错?”
小游说着,把棍子夹到腋下,同时翘起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相互碰了两下。
贺敏敏的眼神十分复杂。
就在此时,厨房后门被人打开,小游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得撒腿就跑,差点一头撞上拐角墙壁。
“搞什么?”
江天佑拧着眉头,手里拿着根烟。看到贺敏敏柳眉倒竖,无奈把烟塞回口袋里。
“他吃错药了?”
江天佑指着小游慌慌张张的背影。
贺敏敏摸了摸泛红的耳朵,不知道如何对江天佑开口。
“你刚才骂人了?”
“嗯……我看阿德是昏了头了,这个月已经第二次了。我跟他讲,过一过二不过三,要是再来一次,这个月奖金直接敲掉。我当年做学徒工的时候,哪里是他这个样子。以前我们在师父手底下做事,起码吃三年萝卜干饭。他倒好,拿着工资不做正事,就想着下班去舞厅跳舞,去录像厅里看录像。”
江天佑愤愤不平。
天热食材容易损坏,他之前吩咐过几次放冰箱的东西要生熟严格分开,偏偏今天又发现阿德又偷懒混着放。
“我说他,他还不承认。厨房的工作责任很明确,他负责打荷切配,我和小于几个人炒菜。服务员又进不来。除了他还有谁?”
“阿德做事是有点糊涂,不过年轻人么,还是要多教教的,你消消气……”
贺敏敏拍了拍他的胸口顺气。
“今天打烊之后你去阿康哥家里一趟吧。”
贺敏敏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怕要出大事。”
“怎么?”
江天佑以为她又要让他去催沈大康办证的事情,面色登时有些不太好看。
“沈大康搞婚外恋。”
“对象好像是朱素珍。”
“听说已经在外头同居了。”
贺敏敏用短短三句话,在江天佑的心口扔下三枚原子弹——
江天佑来到夜总会,惊奇地发现大堂经理换了个人,一问之下才晓得,猢狲被炒鱿鱼蛮久了。
鉴于猢狲过去的人品,江天佑以为他八成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或者在女人方面拆烂污。结果新来的大堂经理告诉他,猢狲被炒,和猢狲本人没有什么关系。而是这里的投资人之一,他的姐夫变成了“前姐夫”,所以这位小舅子只好退位让贤了。
不过几天的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江天佑听罢摇头不已。
找到沈大康的时候,他喝得烂醉如泥,癞皮狗似得横躺在沙发上。桌子上堆满了空杯空瓶。
“这位老板,麻烦帮这位先生把账结一下。”
大堂经理笑嘻嘻道。他可不是猢狲,又不认识他的这帮兄弟,不会随便让人挂账的。
江天佑会了钞,走到沈大康身边扇了扇,除了酒气,还有一股肉骚气,他怀疑他至少两天没洗澡了。
“怎么喝成这样?”
“啊,兄弟来了?喝,喝!”
沈大康睁着一只朦胧的醉眼高举酒瓶,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后,大声嚷嚷,叫服务员再送一打啤酒过来。
“喝什么喝,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
江天佑一脸嫌避,远远地坐到对角线上。
“嫂子为了找你,差点把上海滩都翻过来,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听了贺敏敏的话,饭店关门后江天佑赶到沈大康位于杨浦区的家里。一进家门,就见屋里一片狼藉,嫂子美娟正趴在沙发上哭得死去活来。原来两天前她和沈大康吵了一架,还动了手。
“天地良心,我美娟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当初他从单位辞职,非要干什么旅行社,我说什么了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要干,我就放手让他干。”
美娟头上扎一根丝巾,半躺在沙发上,接过江天佑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红通的眼睛。
“阿天,你最清楚了,那时候我家里人,同事,都劝我和他离婚。说他在瞎搞,没前途。旅行社刚开那几年他没有收入,还不是靠我那点工资过日子。我吃心吃力,又要养他,还要养女儿。现在好了,他沈大康有钱了,做大老板了,要把我一脚蹬掉了。阿天,我这样的戆女人,你在上海滩问一问,有几个?”
“对,对,嫂子你能不能告诉我阿康哥他跑到哪里去了,我着急找他。”
江天佑端上一杯热水,美娟摆摆手,掏出一块手帕,重重擤了一下鼻涕。
“你问我,我倒是想要问你。那天吵完架之后就没回来过。不对……这两个月就基本不在家睡觉。不用想,一准跟朱素珍那个小骚狐貍在一起。那个小骚……咳。”
美娟看江天佑脸色突变,自知失言。
当初江天佑和素珍交往,说起来还是她搭的线。她和朱素珍都是光明邨酒店的服务员,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姑娘好看又温柔,这才介绍给老公的兄弟。
谁知道现在变成了老公的情人。
美娟露出苦恼人的笑。
“不要提你嫂子,你晓得她有多辣手?这女人把我打得牙齿都差点掉下来了。”
沈大康说着,食指拉开左脸面颊,给江天佑看他摇摇欲坠的犬齿。
“活该。”
比起他和素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江天佑更关心生意。
“我问你,钱呢?这个月都已经几号了?阿康哥,我们是兄弟,但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这样拖下去,我跟我下面的人交代不过去。”
马上就要月中了,他的那些供应商也要找他结账。别人先不说,水产批发市场的戴宇,生完孩子后新妇因为坐月子的事情和婆婆发生龃龉。小戴这次总算爷们了一回,和家里断绝关系,跟他老婆搬出来单干。两个人租房子住,小孩还在吃奶,他总不能亏欠人家的奶粉钱。
“被骗走了……”
沈大康低头,握着酒杯的手指不住颤抖,哽咽道,“全部被骗走了。”
“谁骗你?”
“……”
大康左手紧紧扯住江天佑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素珍跟我说怀了我的孩子,要跟我结婚。我信了她的话,把所有的钞票都给她……我现在找不到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