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贺敏敏,散伙吧!下
“敏敏,我看你这房子很不错。那么大的面积只有你和你爱人两个人住。单位里比你条件差的同事比比皆是。”
两杯酒下肚,姜科长打开话匣子。
“科长真是开玩笑了,他们再困难,好歹房子是自己的。我这里算什么?房产本都没有。”
贺敏敏殷勤地为他夹菜,“要是哪天街道说要把房子收回去,我真的就是‘无家可归’了。”
她说着,往楼下看了两眼,心想江天佑怎么还不上来。
说是去门口的烟纸店买条中华烟让科长带回去,难道这两天香烟很紧俏,烟纸店没货?
“你爱人也没房子?他不是香港同胞么?”
“什么香港同胞,都是骗骗野人头的。他家的条件比我家更差。科长,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我可算是老员工了,过去从来没向组织提过什么要求。”
贺敏敏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姜科长魂都要飞出去了。
“好说好说。像敏敏这样优秀的女同事,阿拉百货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酒酣耳热,姜科长只觉得一股热流在五脏六腑里涌动,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贺敏敏的手。
贺敏敏隐隐约约看到江天佑正在过马路,刚准备探出头喊他跑快点,姜科长突忽其来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
“敏敏,我老实跟你讲吧,分房名单上我一早填得就是你的名字。”
“真的?”
贺敏敏欣喜若狂。
“当然,你那么懂事,那么乖巧。这房子不给你,难道送给许招娣那个老菜皮?”
他说着,左手拽着贺敏敏的手腕,右手在她的手背上不住地磨蹭。
“科长,你这是做什么?”
贺敏敏浑身汗毛倒竖,她就是再后知后觉,也察觉姜科长不对劲了。
“敏敏,不要装了。你今天约我来‘考察生活’,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情么?”
姜科长说着,努起沾满酱油的嘴作势要亲,右手解开她的上衣纽扣,左手不客气地伸进贺敏敏的裙子里,摸她的大腿。
贺敏敏又羞又气,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是这么想她的。擡手正准备给他一个大头耳光。只听得“砰”地一声,阁楼翻板被猛然掀开。
“你要对我老婆做什么?”
姜科长没想到有人男人忽然跳出来,惊得摔下凳子。
江天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饭桌边,一脚踏在姜科长的胸口上。
“老棺材,吃我老婆豆腐是伐?”
说着,擡起拳头。
“不是,不是……误会,误会。”
姜科长吓得浑身发抖,不住朝江天佑打躬作揖。
他要是知道贺敏敏的丈夫在家,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来。
贺敏敏拉起慌乱中被扯开的衣襟,奔到屏风后面,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她突然想起上小学的时候,难得有一天没有和李婉仪结伴同行。经过一个偏僻巷子口时,突然冲出来一个男人,二话不说脱下她的鞋子,握住她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等贺敏敏回过神来的时候,右脚上的尼龙袜子和白色搭攀皮鞋已经被对方抢走了。
贺敏敏光着一只脚边哭边走回家,狼狈的样子把贺家人吓了一跳,以为她被人“欺负”了。也就是那一次,贺敏敏学到了一个学校里不曾教过的词汇——变态。
那之后,她阿爸就不准她单独回家了。要么和同学结伴而行,要么让贺健去校门口接她。
事情过去太久,贺敏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然而突然涌出的记忆却证明她从来不曾遗忘。
现在贺敏敏的心情和当时被变态猥亵时候的恶心程度不分上下。姜科长的手像是毒蛇的信子,他摸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发烂发臭了。
……
贺敏敏把凌乱的发丝都别到耳后,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屏风。看到桌子旁只坐了江天佑一个人。
他正好整以暇地喝酒吃菜,看到贺敏敏探出脑袋,还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他人呢?”
贺敏敏坐到江天佑对面,看着姜科长刚才坐过的位置。
“走了啊。”
江天佑语调轻松。
“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炫耀地挑了挑眉毛,把一张信纸推到贺敏敏面前。
“保证书?”
贺敏敏挑眉。
“我让那个老色狼签了保证书。如果他不把房子分给你,就把他刚才做的事情公之于众。”
江天佑指了指上面的红色指印,“喏,严格按照你的要求,签字加画押,不怕他赖账。”
贺敏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洋洋自得的表情,又看了眼那张荒唐透顶的“保证书”,混沌的脑海中逐渐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所以……你早就知道那个老甲鱼会欺负我?”
刚才上阁楼的时候贺敏敏就觉得不对头,屋子里突兀的香水味,暧昧的灯光和久候不至的江天佑……她把一切串起来后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
这是江天佑故意布置出来的陷阱。
他把她当做饵,诱使姜洪才那个老色狼对自己动手动脚,然后逼他签下保证书。
天!
贺敏敏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我这叫做将计就计。”
江天佑还不知道贺敏敏此刻的心境,他拿起酒壶,倒满酒盅。
“来,敏敏,喝一杯,恭喜你!”
“恭喜什么?”
贺敏敏虚弱地用手指支撑额头,冷冷地乜他。
“恭喜你马上就要达成所愿啊。”
见她不为所动,江天佑干脆把酒盅塞进她的手里。
“才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我的遗产,你的房子,基本都到手了,我们提前完成了‘任务’。那个电视剧《神探亨特》里外国人怎么说的……对!我们是‘最佳拍档’。”
贺敏敏捏着酒盅的手不住地颤抖,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把这杯酒泼到江天佑这张得意洋洋的面孔上。
贺敏敏终于明白过来一件事情——她根本不了解江天佑!她认识的只是惠民小吃店的江师傅,她只晓得他对邻居客客气气,对师父毕恭毕敬,对好婆孝顺有加,所以一直当他是个老实的好人。
可她忘记了,他是曾经让街道头疼多年的“社会青年”,是“江湖人”“社会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法则和生存标准。
所以他可以前脚甩了李莉,后脚为了遗产打电话给她,向她求婚。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刀子捅自己,来逼郑翔就范。
这是一个“普通人”,“老实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么?
这些事情明明发生在她面前,可自己完全忽视了,她只沉溺在自己的计划里,为她取得的那些“成就”,博回的那些“面子”而沾沾自喜。
她被自己的狂妄自大反噬了,被那个自作聪明的自己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沿着浑身筋脉走遍五脏六腑,最后全部都凝聚在胃里,冻得她嘴唇发白。
“我跟你讲,那天你跟我说那个姜科长的事情,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头。这死老头子对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这种人我见多了,表面上人模人样的,私底下要多龌龊有多龌龊。”
江天佑没有察觉到贺敏敏的异样表情,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这种老九三(沪语:老鬼,脏东西)见到漂亮的小姑娘就想吃豆腐。说什么要来‘考察生活’,生活有什么好考察的?无非想的就是‘吃、拿、卡、要’!到最后,就是男男女女那档子事了。那我索性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他个措手不及……敏敏,你怎么了?”
唱了半天独角戏,江天佑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看贺敏敏面如白纸,鬓角渗出点点虚汗,伸手想要去摸她的额头。
“啪!”地一声,贺敏敏重重甩开他的手掌。
“别碰我!”
“你怎么了?你是害怕了么?”
江天佑以为她被姜科长刚才的行为吓到了,温和地笑了笑,“没事的,我都算好的,掐着时间点跑上来,绝对不会让你被那个老宗桑占便宜。不让我能那么轻易放他走?”
“你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
贺敏敏眼眶发红,原本卡在耳朵后的刘海落了下来,在额前飘飘荡荡。
“商不商量有什么区别,反正最后达到目的不就好了。”
“什么目的?仙人跳?”
“敏敏,何必说的那么难听?”
江天佑终于明白了,贺敏敏是在指责自己——
就因为一个老色狼?这太可笑了!
“他如果行得正坐得直,我能拿他怎么样?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你么?我是为了你的房子啊。”
“谢谢你,如果是这样拿到的房子,我宁可不要。”
贺敏敏咬着牙齿冷笑,“太脏了,这种手段实在太脏了,我想吐。”
“脏你是觉得你那姜科长脏,还是觉得我脏?”
“这不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么!”
如果她早知道姜科长是那种意思,她才不会傻乎乎的把他领回家来。
“我搞出来的?”
江天佑“砰”地把酒杯重重拍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同谋’!你以为你做的又是什么伟大光荣正确的事情,你也在骗人呀!”
“同谋”这两个字轰得贺敏敏头脑发麻。
江天佑定定地看着她,两条浓浓的眉毛高高飞起与贺敏敏的柳眉对峙。两人眼睛对眼睛,好似两把对峙的利剑。
“你和我,我们两个一搭一档,你骗你活着的姆妈,我骗我死去的老娘。我们骗尽身边所有人,为的就是钱,就是房子,怎么了!她妈的不是为了钱谁吃饱了要结婚?”
贺敏敏浑身散发着的抗拒的气息和眼底的鄙视,把江天佑心底角落里那些自卑和自怜彻底激发了出来,他站起来,口不择言。
“我骗郑翔的时候也没和你商量过?那时候你的良心跑哪里去了?
“现在看不起我,觉得我是混混,是不讲道理的臭流氓了是伐?”
江天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带着毒刺的荆棘,一鞭一鞭地抽在贺敏敏的良心上。她张了张嘴,那张往日里无比伶牙俐齿的小嘴,当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江天佑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正确!
江天佑今天做的,和她之前对姆妈,对亲戚朋友同事们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区别。之前她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并不觉得骗人有什么不对。只是这次稍微吃了点亏,受了点委屈,便不依不挠起来。
要说她和江天佑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比他来的更加虚伪。
她才是最无耻的那个人!
“贺敏敏,散伙吧……”
江天佑失望地垂下头,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