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求求你,放过我上
新婚之夜的第二天,贺敏敏在闹钟声中醒来,睡眼惺忪很是不雅地打了一个哈欠。
“床果然比壁橱好睡多了。”
以前睡壁橱的时候习惯了束手束脚,昨天晚上贺敏敏一个人独占一张双人床,简直不要太爽,想怎么翻就怎么翻。要不是闹钟响了,她还能继续睡下去。
透过屏风的间隙往外看,地板上江天佑睡得正香,穿着白色跨栏背心的肩膀正微微起伏。
毕竟昨天晚上他们算账算到差不多两点钟,要不是姆妈说,新娘子睡得太晚会被街坊邻居笑话,她才不会那么早起来。
因为是夏天的缘故,贺敏敏睡觉只穿了贴身的小背心和七分裤。她有些为难地看着屏风外头的衣橱。
“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可能是感觉到了贺敏敏的动静,江天佑也醒了。他翻身半卧在席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把屏风往旁边推了一下。
贺敏敏下意识地用毯子盖住自己,江天佑见状哈哈大笑,“现在倒是紧张起来了,夜里怎么不怕我?对我就这么放心么?”
“我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贺敏敏冷哼一声,掀开枕头,从下面掏出一把缠着红线的剪刀,“咔嚓咔嚓”两下。
“南京东路张小泉总店买的,营业员说不管是剖鱼肚肠还是剪东西,一刀下去清清爽爽,你要不要试试啊?”
江天佑顺着她的视线一路往下,最终落在自己的某个重要部位上,瞬间觉得裤裆一凉。
“我下去做早饭,你准备好了再下来。”
江天佑讪笑两声站了起来。
他穿得比贺敏敏更少,健美的身材在晨曦下展露无遗,宛如阿婆罗再世。贺敏敏把剪刀扔到席子上,双手捧住发烫的面颊,心中暗骂自己是女色狼。
楼下就是小吃店的厨房,不管是做饭还是烧水都很方便。不像“绿宝石”那边,每天早上整栋楼的女人们不是抢马桶,就是早早去楼下抢地方生煤炉,劈柴爿。
店里很长时间没有开火,冰箱里也没有什么食材,江天佑只好找出点面粉摊了两个饼。正在煎荷包蛋的时候,看到贺敏敏手里拎着个马桶,哼哧哼哧从楼上下来。
这马桶簇新簇新,属于贺敏敏的嫁妆,江南人俗称“子孙桶”。
江天佑回来的时间太晚,贺敏敏日思夜想的抽水马桶终究没来得及实现。
“你放着,一会儿我去倒。”
“那不行,我妈说的,让我今天一定要去粪站倒马桶,而且必须一大早去。不然我干嘛定闹钟啊。”
江天佑先是一脸疑惑,接着眼珠一转,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等等,先放着。”
江天佑放下锅铲,走上阁楼,不一会手里拿着个东西下来。接着打开马桶盖,倒进去小半瓶。
“你干嘛?这什么东西啊?”
贺敏敏夺过瓶子一看,是用来擦伤口的红药水。
“啊……”
贺敏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顿时羞得什么似的,擡起胳膊挡住面孔。
“你以为你妈让你去倒马桶,就真的是因为倒马桶啊?戆伐啦?”
江天佑转身洗了洗手,继续摊鸡蛋。
贺敏敏看着他的后脑勺,觉得自己要烧糊了。
早晨是上海一天当中气味最难闻的时候,屎尿味和煤球、柴爿的烟火味交织成了这座城市平民生活的底色。很多年之后,有人说上海的城市香味是咖啡的气息,那他一定没有经过80、90年代,没有在石库门弄堂中生活过。
贺敏敏一手拎着马桶,一手拿着竹笤帚往弄堂末尾的粪站走,一路上不断有人笑呵呵地对她点头,多数都是些老妇女,也有年轻的小媳妇。
贺敏敏来的已经算早了,但前面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女人把马桶交给粪站的管理员,管理员把东西往回收桶里一倒。接着女人转身来到后面的水站,拿起水管往马桶里注水,一边用笤帚涮洗。
贺敏敏捂住鼻子走到队伍的末端。
她过去在家从来不倒马桶,自从魏华嫁进来,这都是她的活。
终于轮到贺敏敏,粪站管理员看到她眼睛一亮,别有深意地说道:“哎呦,这不是新娘子么,恭喜你啊。”
贺敏敏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管理员大妈打开马桶盖子往里面一瞧。
这个举动仿佛吹响了什么号角,女人们纷纷踮起脚。然而还没等她们来得及看出什么,管理员的手行云流水般地一倒一收,马桶已经回到了贺敏敏手中。
“小姑娘,蛮好,蛮好的。”
她这一句话让现场稍显凝滞的空气一下子搅动起来,女人们互相看了看彼此,重复着“小姑娘”“蛮好”这两个词,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她们仿佛各个都是“质量鉴定官”,因为贺敏敏通过了“考验”而由衷地高兴。
贺敏敏无语地接过马桶,心想这都是群什么老古董,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是在封建社会。
转头一想,江天佑这个家伙怎么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知道。贺敏敏敢打赌,要是刚才没通过“考验”,不出五分钟她姆妈就会直接杀到小吃店来教训她。
不管怎么说,江天佑这个家伙作为“队友”还是非常靠谱的。
现在她已经帮他顺利拿到了遗产,下一步就该轮到他投桃报李,帮她争取房子了。
贺敏敏在婚宴上问过张大姐了,说第一批的资格审查她已经通过,后面就是部门审查。如果顺利的话,最快今年年底分房名单就能出炉。
想到这里,贺敏敏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落在不知情的人眼底,见她这位新娘子笑得如此甜蜜,还以为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好得蜜里调油呢。
吃了早饭,贺敏敏和江天佑来到鸿庆里。好婆看着穿着一身簇新红裙的贺敏敏笑得见眉不见眼,当即从胳膊上褪下一个黄金镯子,送给贺敏敏做新婚礼物。
“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贺敏敏再三推辞。
“这是我过五十岁生日的时候,小小姐送给我的。你就当是你婆婆送给你的礼物。听话,乖乖收下。”
贺敏敏转过头,看到江天佑点了点头,这才勉为其难戴在自己的手腕上。雪白的皓腕陪着金色的镯子和红裙,把皮肤衬托得越发白皙,好婆不停摩挲着她的手背,不停说“好”。
“去给你婆婆上柱香。”
江天佑回国的时候带回了江幼怡的神主牌,现在被好婆供在窗台边,好婆早晚一炷香,每天还用毛巾和温水擦拭,仿佛在为她的小小姐擦脸。
好婆口中念念有词,求江幼怡保佑贺敏敏早生贵子,让她抱到邓家的第四代。
贺敏敏无奈地和江天佑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挑了挑眉毛。
晚饭留在好婆家吃,等回小吃店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七八点了。
这时候暑气暂消,空气里还能隐隐闻到桂花的香气,两人肩并肩走着,路灯在弹硌路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江天佑正说着打算去哪里借钱凑一笔装修费,贺敏敏突然瞥到小吃店门口有一个人影。她正奇怪怎么店都关了那么久还有人来吃饭,再仔细一瞧,那人不是自己的嫂子魏华么?
“敏敏,阿天,你们总算回来了,我等到现在!”
魏华见到他俩,快步走上前。
贺敏敏见她眼眶通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心脏狠狠地在胸口晃荡了两下。
“家里出事了?我妈出事了?”
按照原定计划,这两天贺家姆妈、贺健还有杰杰三个人要带着苏州亲戚们到上海各处景点走走瞧瞧,逛逛南京路,白相白相(沪语:玩)大世界,再带几个孩子去锦江乐园坐摩天轮和过山车。
因为国庆节的关系,景点到处都是人,外滩更是人多到潽出来。贺敏敏以为她姆妈出事了,顿时吓得手脚冰凉。
“不是你妈,是你阿哥。”
“我阿哥?他能出什么事情?”
“他和人打架,把人家的脑袋打破了。”
“什么?”
贺敏敏不禁尖叫,声音在空旷的弄堂里回荡起来。
江天佑连忙把她俩拉进小吃店。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打人,他到底打了谁啊?”
贺敏敏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嫂子问你,你和郑翔还有联系么?”
“你问他做什么?现在不是在说我哥么?”
她哥和姆妈、杰杰在一起,他要是出事了,这一老一小怎么办?
贺敏敏都要急死了。
江天佑正在给魏华倒茶,闻言手一抖,望向贺敏敏。
这两人到底有些默契,贺敏敏也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魏华的手。
“他……他不会打了郑翔吧?”
魏华边哭边点了点头,“他老酒喝太多了。不巧碰到那个姓郑的。二话不说,拎起啤酒瓶去砸人家的脑袋。”
贺敏敏闭上眼睛,她对贺健已经不是失望了,简直就是绝望。
好不容易求得郑翔放过他们贺家,为什么阿哥还要去招惹人家!
“现在郑翔被送去医院缝针,听说还要拍什么C……T?警察说了,要是郑翔有个三长两短,你哥就算是故意伤害罪,肯定要吃牢饭的。”
“其他人呢?”
江天佑扶住贺敏敏摇摇欲坠的肩膀,问魏华亲戚们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亲戚们都住到招待所去了,我把杰杰交给你三叔公他们照顾。你姆妈还在派出所。”
贺敏敏心想怎么又是派出所,她今年到底到底走了什么霉运,一次又一次和这个地方犯冲。
“敏敏,你要是还和郑翔说得上话的话,你去求求他放过你哥哥吧。嫂子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