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被退回的分手信下
贺敏敏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阿哥贺健竟是现代版的“陈世美”,抛下了郑小芳这个“秦香莲”。
她又想起了小时候跟姆妈去看越剧电影《红楼梦》里最让人痛彻心扉的一幕戏——
这边是怡红院里宝玉洞房花烛燕尔新婚,那头里是潇湘馆中黛玉残月孤灯。
他这里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她那边一弯冷月葬诗魂。
就在她阿哥贺健拿回上海户口,穿上制服去工厂上班的时候,郑小芳正在遥远的白山黑水之地苦苦等待他的消息,肚子里已经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贺健洞房花烛迎娶喜娘,生下儿子欢天喜地的时候,郑小芳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生不如死。
这对比太强烈,太震撼,比戏台上演的故事更加触目惊心。
“我那没出世的小外甥一条命,我母亲一条命,加上我这阿姐的半条命……你算算,你阿哥欠我们郑家多少?”
郑翔步步向前,贺敏敏步步后退。
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直,是这段感情里的受害者,理直气壮地要找郑翔讨回公道。可现在天地倒转,真正要无地自容的人变成了贺敏敏自己。
“姆妈死的那年,我正好高三。本来以我的成绩,考上交大复旦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家里出了那么大的变故,我怎么安心复习?最后只考了一个大专。”
郑翔咬牙切齿道,“大学三年,为了照顾阿姐,为了撑起这个家,我白天在学校上课,夜里去工地搬砖。同学问我怎么从来不去食堂吃饭,因为我要把饭菜票存起来,和别人换现金。我吃苦不要紧,阿姐的药不能断。这些年我们跑遍了上海各大医院,中医,西医……各种偏方,针灸,但凡有点希望,只要说可以治好她的病,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尝试。”
麻绳专挑细处断,船漏偏逢顶头风,郑翔为了照顾姐姐,不能出差,不能加夜班。虽然学历只是大专,在这个年代也足够金贵。
刚进入单位时候,上级也一度对他非常重视,想要提拔他做青年骨干。然而郑翔几次三番拒绝领导的好意。结果被当做是眼高于顶,不服管教的“刺头”,到现在工作将近十年,依然还是个普通科员,拿最基本的工资。
摘掉眼镜,双手捂住面孔,泪水从郑翔的指缝间留下,“你们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么?十二年了,阿姐的病情一点都没有转好,甚至越来越差。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要这么对待我们?”
那场巨大的灾难宛如从天而降的巨大牢笼,把郑家姐弟困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没有出口,没有未来,没有半点希望。
郑翔说他姐姐已经疯了,郑小芳的身体回到了上海,灵魂却被留在了黑龙江。就如同《小芳》歌里唱的那样,她的记忆永远留在了送贺健回来的那个晚上,她梳着大辫子站在小河旁,等待她永远不会回来的情郎。
和他们姐弟两人经历的折磨、承受的苦楚比起来,贺敏敏又损失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赔偿你?”
贺敏敏不住地呜咽,想要去抓郑翔的手。
“赔偿?你赔偿得了么?”
郑翔一把拍开她的手,指着窗外道:“不如这样,你让你哥带着他的老婆小孩一起去跳黄浦江。你贺家欠我郑家三条人命,你就让他一家三口还好了。一命抵一命,公平得很啊!”
“不,不可以,不可以……”
贺敏敏不住摆手。
过去贺敏敏看电影最喜欢看的剧情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好人受到折磨越多,越希望坏人下场凄惨,最好来个“满门抄斩”,以解心头之恨。
哪里会预料到当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诛九族”的对象!
她即便再不喜欢霸道的阿哥阿嫂,但他们始终是她的亲人。何况杰杰又何其无辜,他只是个孩子啊。
然而将心比心,难道郑翔姐弟就不无辜么?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岂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越是感同身受,越是推此及彼,贺敏敏就越发羞愧难当,她背靠着墙壁一点点地往下滑。肩膀上仿佛有几百几千斤的分量,正把她狠狠地往下摁,最后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你说的是真的么?”
江天佑走到两人之间。
“什么?”
“一命抵一命。”
江天佑正色道。
“什么意思?我和贺家的恩怨,关你什么事情?”
郑翔吃不准江天佑的路数。这个男人从天而降,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我是贺家的女婿,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那就让我来抵你阿姐的半条命吧。”
江天佑说着,右手往后掏,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
他虽然早就告别阿飞生涯,但早年的习惯一直还在,随身携带一把折叠刀。
“叮”地一声,江天佑甩开刀把儿,冰冷如镜面似的刀身一边反射出贺敏敏惊恐的眼睛,另一边照出郑翔慌乱的眼神。
“拿着。”
他把刀锋对准自己,将刀把交给郑翔。
见郑翔不动,江天佑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腕,把刀子强行塞进他两只手中,牢牢握住。
“你要做什么?”
郑翔慌了。
“郑先生,我是个粗人,不像你读过那么多书,就是个小流氓。”
江天佑双手像是一把老虎钳左右用力牢牢地把住郑翔的双手,用闪着银光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小腹,一脸认真。
“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有句老话叫做‘血债血偿’么,何况你对你老娘发过誓,就应该说到做到。死在你手里,我不觉得冤枉。”
郑翔简直要疯掉了。
“来吧,捅过来啊!不是要‘一命抵一命’么?那就从我开始好了!”
“疯子!疯子!放手!放手!”
郑翔泗涕横流地大喊,他感觉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刀子,而是一枚核导弹。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疯子,逼着别人捅自己?
流氓,他果然是流氓,根本不讲道理!
郑翔双腿后错,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退,奈何一介书生哪里能和江天佑比力气,双臂完全不受控制,一寸寸地被对面的男人硬扯过去。
眼看刀尖刺破了对方的衬衫,刀尖刺入肌肉,鲜血从衬衫下方漾开,郑翔忍不住大喊一声,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刹那,刀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抛物线,最后落在门口的地砖上,发出“当”的一声。
“神经病……你是神经病啊!”
郑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两腿乱蹬。
疯子,贺敏敏的老公就是个疯子!
一想到刚才差一点点就要杀人,胃里就一阵阵地翻江倒海,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不止郑翔,贺敏敏也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江天佑转过头想要扶她起来,她惊恐地向旁边挪了几步。
一瞬间江天佑露出受伤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警察同志,就在这里!”
就在此时,包厢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披头散发的老板娘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进门就被地上沾了血的折叠刀吓了一跳。
“出人命了,真的出人命了!我刚才在外头偷听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结果真的出事了!”
老板娘拍着大腿喊,“三角恋害人啊!”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人最终还是去了一趟派出所。
“警察同志侬听我讲,亏的我这个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进去那么久,也不叫添水,也不叫点吃的东西。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头……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就听到什么‘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啊,什么‘一命抵一命’啊,吓得我马上打电话报警。”
“结果怎么样?一进门——那么大一滩血,还有一把刀子躺在当门口。乖乖隆地咚,现在的小年轻不得了,谈恋爱就谈恋爱,为啥非要动刀动枪?辣块妈妈,还好警察来的及时。不然出了人命,我这小店还开得下去伐?”
“是谁先动的手,为什么要伤人?”
警察拿起本子,看向江天佑。
“说起谈恋爱,其实我很有经验的……”
老板娘还想抢先发言,老警察觉得她夹缠不清,让人把她“请”了出去。
剩下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江天佑上前一步,老练地从上插袋里掏出香烟,毕恭毕敬地递给警察。
“爷叔,来一根伐?”
“不要来这一套,老实交代问题就好。”
老警察不为所动。
“你肚子上的伤口怎么来的,是谁刺伤了你?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动手,说清楚。”
江天佑瞥了郑翔一眼,发现他面色惨白,那副坡脚眼镜可怜兮兮地挂在一只耳朵上,整个人像一只可怜的丧家之犬。
如果说出真相,事情肯定会闹大。
不管基于什么理由,郑翔欺骗贺敏敏的感情是毫无疑问的。这两年正在“严打”,要是他揭发郑翔玩弄妇女,保不定要会因为“流氓罪”吃官司。
万一他真的坐牢被关进去,谁来照顾郑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