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上
翌日。
贺健酒醒后回过神来有些后悔,却拉不下脸找妹妹道歉,干脆躲到单位避风头。
“敏敏,你别干傻事,快点出来。”
贺敏敏把门反锁,急得贺家姆妈和魏华在外头不停敲门。
房门终于打开,贺敏敏背着包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你把户口本拿在手上干嘛?”
魏华要上前,贺敏敏轻轻往旁边挪了一步,看向魏华的目光复杂而深沉。
“我有事出去一趟。户口本先拿着,等哪天街道里帮阿天开好单身证明,我们直接去民政局领证。”
“会不会太仓促了?”
虽然江天佑昨天表现良好,贺家姆妈依然不放心。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贺敏敏说着把户口本往包里一塞,径直往楼梯下走去。
别看她腰板挺直,骄傲的昂着头,实际上小腿肚子不住发抖,每一步都好似走在棉花上。
就在刚才贺敏敏翻箱倒柜找户口本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东西。
她摸了摸皮包,感觉喉咙口一阵干涩。
快步走到弄堂口,贺敏敏想了想,走进铁皮电话亭。
看电话的蒋阿姨正拖着下巴打瞌睡,见到贺敏敏进来眼睛一亮。
“敏敏姑娘,稀客呀。”
别看这个铁皮屋密不透风,夏天热死,冬天冷死,却占据着此地最好的地形。往东边是儿童医院,往西边是派出所,往南边是居民区,往北边是纺织厂。蒋阿姨坐镇此处,看尽方圆几里内的人情世故,附近几条弄堂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谁家出了什么事情,上到红白喜事,下到谁买菜被人宰了一刀,就没有她不晓得的。
如果他们这一爿地方有天要写编年史,那蒋阿姨无疑是最优秀的历史讲述者。
贺敏敏拨通李婉仪家电话。
李婉仪现在住的婚房,是她爸爸厂里分配的。装修的时候特意装好电话,方便她和娘家联系。
电话响了十几声,迟迟无人接听。就在贺敏敏准备挂断的时候,传来一记粗鲁的“喂!”。
那声音炸雷一般,贺敏敏猛地皱起眉头,赶忙把话筒扯远。
“谁!说话!”
“耿先生么?我是贺敏敏,找李婉仪。”
贺敏敏认出对方是李婉仪的丈夫耿恩华,微微皱起眉头。
这人她见过几次,白白胖胖斯斯文文的,怎么电话里那么粗鲁。
过了一会儿,话筒那头传来李婉仪的声音,“敏敏,怎么了?”
“婉仪,你有空么?我想过来找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贺敏敏急切地问道。
“你不舒服么?好吧……那你休息。好,那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本来以为小姊妹能帮她解惑,结果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贺敏敏听她讲话有气无力,不似作伪,只好讪讪挂掉电话。
“多少钱?”
“两毛。”
蒋阿姨伸出两只手指,往地上吐瓜子皮。
贺敏敏拿出一张两角纸币转身要走,蒋阿姨在后面“啧”了一声。
“作孽哦……”
“什么?”
贺敏敏回头。
“我说,电话里的女的,作孽哦。”
蒋阿姨摇头晃脑。
“她作孽?你都不知道人家过得有多好。”
贺敏敏嗤笑一声。蒋阿姨是本地“情报处处长”不错,不过“克格勃”出身的贺家姆妈也不遑多让。这个蒋阿姨家里的情况她多少也听姆妈提过,说她老公长病假,自己身体也不好。街道照顾她,才让她在家门口看电话。一个月到头也赚不到几钱。这样条件的人家,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过得不好。
见贺敏敏不信,蒋阿姨也不多废话,把钱扔进抽屉里,打开一旁的收音机,喇叭发出两下刺耳的“滋滋”声,接着传来袅袅的越剧唱腔。
“你不要多言多语多相劝,害得我多思多想多心酸。
怪爹娘错选错许错配人,配了你这个负情负义负心汉。
我也曾好声好气好言问,你却是恶言恶语恶待看。”(越剧《碧玉簪》)
江天佑有心要开饭店,两人约在黄河路美食街见面。上海滩现在最热闹的三条美食街:乍浦路,黄河路,云南南路三足鼎立。
乍浦路曾经一度独占鳌头,号称“中华第一美食街”。不过那已经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了,现在最火的是黄河路,位置靠近南京路,地段一流。街道两旁林立着超过一百家饭店,每一家都独具一格。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招牌菜,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就会被扫地出门。
江天佑虽然拿下了一级厨师证书,但毕竟没有在大饭店里工作的经验。他想要知道自己和那些名店大厨的差距在哪里,只能先从客人做起,花钱偷师。
他对自己的厨艺颇有自信,经过他的嘴品尝过的菜肴,至少能复制出七八成的味道。
“龙井虾仁,毛蟹蒸咸肉,椒盐大王蛇……怎么样,就点这几个菜好不好?”
江天佑放下菜单,看向贺敏敏。
“啊?随便,我也不懂这些。”
贺敏敏正托腮看着窗外,被他一喊,恍恍惚惚地转过头。
“那就这样吧。”
“好的先生。二位真好看,真是天生一对。”
女服务员笑嘻嘻地拿过菜单,临走之前还不忘恭维两句。
江天佑不由得考虑饭店将来要不要找一两个女服务员,好看不好看在其次,关键是嘴巴要甜,会来事。这方面他那些个师兄弟根本是一窍不通。
他想贺敏敏是做售货员的,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想要请教请教她,然而叫了几声都不见她回答。
察觉到了对方心不在焉,江天佑担心地问道,“是不是我走之后,你哥哥嫂子又为难你了?”
“我好像知道郑翔为什么要报复我了……”
贺敏敏双手搭在桌沿,把声音压到最低。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颇有些年代感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江天佑面前。
“我刚才在家里找户口本的时候,在五斗橱里找到这个东西……”
江天佑看着信封上的收件地址,是东北某个农场。信封上被盖了一个退件的邮戳。发件地址是涵养邨九号,寄信人是贺健。
贺敏敏偷偷拿了她哥哥的信。
江天佑眼皮一跳。
虽然对贺敏敏不太了解,江天佑却深信她不是那种不尊重别人隐私的人。这封信一定深藏着某个惊人的秘密,才会让她如此失控。
“郑小芳是谁?”
江天佑指着收信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在江天佑不解的目光中,贺敏敏拿起信封,封口往下敲了两下,一张二寸照片落到桌上。
黑白的照片微微泛黄,却无损照片上主人的秀丽容颜。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辫子又黑又长。圆圆的脸蛋好似小苹果,两个深深的梨涡嵌在嘴角旁,周身带着一种你看到她在笑,也会忍不住笑起来的喜庆。
江天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蓝黑色的碳素墨水写着一行字:郑小芳,1978年,黑河农场。
在那个时代,女孩子不会把自己的照片轻易送给男人。
“他们是恋人?”
江天佑快速通读了一下信件,证实了自己想得没错。
郑小芳是贺健的女朋友。
他手里拿着的这封信是一份分手信,贺健在上海寄信给还留在黑龙江农场的恋人郑小芳,说自己已经拿到了回城名额,要留在上海工作成家,因此要与她分手。他随信寄回了对方送给自己的照片和几张全国粮票。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郑小芳并没有收到这封信,兜兜转转两个多月后,这份分手信又回到了涵养邨,回到了贺健手上。
至于他有没有再写信过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那么巧,这个姑娘也姓郑?”
江天佑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你没有见过郑翔……”
贺敏敏的眼眶一点点泛起水光,“郑翔的眼睛……长得和照片上这个女的一模一样。他们一定有血缘关系。”
“你怀疑这是一个做好的局,因为你的哥哥抛弃了这个女孩,所以他们商量好了,要用同样的方法来伤害你?”
这话说出口,江天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我哥哥去插队的时候我十岁不到。我阿哥这个人从小话少,过去只有阿爹能和他谈谈心。他在黑龙江过得怎么样,他从来都没有和我们说过。即便说了,我那时候还小,也不会记得很清楚。”
贺敏敏边说边落泪,“恐怕就连我姆妈都不知道。”
“你哥不是和郑翔见过面么?当时没有察觉到异常么?”
“一点都没有。”
贺敏敏回想起来,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个郑翔太可怕了,他的演技怎么那么好,完全可以去演电影了。
江天佑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帮你去把那个郑翔找出来。”
“真的么?怎么做?”
贺敏敏每天晚上做梦都想着怎么把那家伙揪出来,想来想去都没辙儿。
“你知道的,我过去混过一段时间。有点自己的路子。”
江天佑说着,拿起信封把照片塞了回去,潇洒地笑了笑。
“‘郑翔’这个名字可能是假的。但‘郑小芳’一定确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