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僵持了多久,李碎突然轻笑一声:“傻瓜,我是骗你的。”
他神情自然,唇角微微勾起,刚刚那个还在浑身颤抖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我困惑地皱起眉,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病?
他伸出食指刮了下我的鼻子:“我是逗你玩的,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怎么可能是兄妹?”
……哈?
他在耍我?这些天他都是在耍我?
我蓦地坐起:“那你为什么要收集爸妈的资料?”
李碎一脸镇定:“为了威胁你。”
“亲子鉴定呢?”
“伪造的。”
“可你的眼睛像妈妈,鼻子像爸爸。”
“都是你的心理作用。”
我还是不解:“你不是还说过我们嘴唇很像吗?”
李碎勾起唇角:“那只是亲你的借口罢了。”
难怪。
难怪。
我就说也太巧了。哪有这么狗血的事正好摊到自己头上。
这个混蛋果然是故意整我的。
他不是我的哥哥,我们没有触犯禁忌,没有堕入地狱。
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乌云一下子消散了,我按住狂跳的胸口,明明在笑,眼尾却有泪滑下来。
下一秒,我扑上去对李碎又踢又咬:“你个骗子!魔鬼!精神分裂!人格扭曲!”
李碎的衬衫纽扣被我扯坏了几颗,头发也乱糟糟的,他颓丧地倚靠在床头,却在努力冲我笑:“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吧?”
乌云,再一次飘了过来。
李碎的梦想,是跟父母相认。
即使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可跟爸爸妈妈撒娇,一家人住在大房子里,却依然是他从小到大最渴望的梦想。
他只是想要被爱而已。
然而这样的他,却愿意为了我,放弃与父母相认。他是病态的、扭曲的,却也是无知的、空白的。他甚至不明白亲情与爱情的区别。
因为我的以死相逼,他意识到,在家人与恋人之间,我们只能选择一种关系。想要跟我在一起,就必须舍弃兄妹的身份。于是他改口,笑着说一切都是骗我的,以为这样我就会安心待在他身边。
——多希望,我只是想太多了。
他都说了是骗我的,就一定是骗我的。
胸口像被巨浪挤压,我愣愣地看着李碎,试图从他的眼神里判断出真假。
李碎也深沉地注视着我,我们两人仿佛在对峙般,空气里流动着暗涌。
追问,还是装傻。
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是素不相识的杀手。
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没有思考多久就做出了决定。不想面对的事就逃避,这是最简单而轻松的应对方法。
于是我开口道:“既然只是玩笑,那就删掉我父母的资料吧。”
李碎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但很快又笑着点头:“好。”
我亲眼看着他打开电脑,彻底删掉了那个文件夹。
“你说带我离开幽林,是真的吗?”我问。
李碎的语气异常温柔:“当然,那栋别墅是为你买的。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再关着你,你可以过回以前的生活。我们……像正常人一样谈恋爱,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里竟有些许不自信,一副生怕我拒绝他的样子。
我不禁苦笑,搞得好像我有权利拒绝似的?我若敢说个不字,他会立刻把我生吞活剥。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回忆起自己以前的生活:“我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要加班,周末会跟朋友逛街看电影,偶尔会在休长假的时候出去旅行。”
李碎低笑:“那我就买下你的公司,让你做老板,再也不用加班。”
……这可不是正常人的恋爱。
而且靠杀人赚来的钱我岂敢乱碰。
我忍痛摇头:“我不是做老板的料。”
李碎贴紧了我:“逛街、看电影、旅行,这些我都可以陪你做。”
“可我比较想跟朋友一起。”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万一惹怒了李碎,妒恨之下跑去干掉我朋友,那我就只能自杀谢罪了。
所幸李碎只是凑过来轻轻咬了下我的唇,眼中闪过细微的不悦,又很快被温柔覆盖,隐忍道:“可以,但晚上必须回家。”
“旅行的话晚上是回不来的。”我提醒。
李碎终于不高兴了:“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超过一天。”
这跟直接囚禁我有区别吗?变态的承诺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
见我脸色不好,李碎放柔语气:“好了,别不开心,你可以跟朋友旅行,只不过,必须带上我。”
他在尽力跟我妥协。
但我还是充满不安。
我今后的人生,将会被他一点一滴全部渗透。他会融入我所有的圈子,我的家人朋友甚至同事都会被他牢牢掌控,这比单纯的囚禁更加可怕。如果说被困在幽林时我还有一丝逃出去的可能,那么被他带出幽林后,我将再无希望逃离他。
我始终回不了自己的家。
李碎抱着我,在我耳边细语:“别墅里有一间私人影院,配备按摩沙发,我们可以躺在那里看上一整天的电影。隔壁是书房,四面墙都会铺满我们喜欢的书。卧室卫生间有一个巨大的按摩浴缸,我们可以在里面——”
我连忙咳了一声,李碎停顿几秒,笑了笑:“院子里有个双人秋千,我们每晚都可以坐在秋千上聊天看星星。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出去旅行,把你喜欢的城市或者国家全部去一遍。”
他在描绘一个无比梦幻的未来,我不自觉沉浸其中,甚至在脑海里勾画起了那些场景。
李碎继续说:“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探望父母,在后备箱里塞满给他们的礼物。然后陪爸妈包饺子,看电视,聊家常。”
我忽然清醒过来。
他还是不肯放过爸妈。
面前这个男人早已跟黑暗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带给我什么美好未来。
“我想一个人回家看爸妈。”我说。
“我们余生都将在一起,只是以恋人的身份,你带我回家见见父母,也不可以吗?”李碎眼里竟有祈求。
他卑微的样子让我心软,也让我愤怒。明明是恶魔般的存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我挫骨扬灰吞进肚子里,却摆出一副脆弱无辜的神情,引诱我陷入自责。
我硬起心肠:“别扯什么余生不余生的,说不定下礼拜你就变心了。”
李碎表情阴下来:“不可能,就算我死了,去了阴间,化成厉鬼,也只要你。”
我目瞪口呆。
这人到底是在讲情话还是在下诅咒?
心里忽然凉飕飕的,我连忙敷衍道:“行了,回家见父母可以,但不准在他们面前乱说话。”
李碎眼神一热,凑过来吻我,唇舌交缠了好一会儿,他的气息移到我耳边:“明天我有点事需要去解决,回来马上带你离开幽林。”
我知道他又要去杀人了,下意识想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他。
……推了半天没推动。
李碎没有再锁门,还留了一把钥匙给我。
又一次拿到这把钥匙,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结果我等了他五天。
第一天,我怀着期待收拾了一下行李,思考出去以后要怎么跟家人朋友解释这一切,可直到晚上李碎都没有回来。第一次独自在幽林过夜,屋外的风声让我心里发毛,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依靠胡思乱想来驱散恐惧,想爸妈,想李碎。
第二天,同上。
第三天,同上。
第四天,我怀疑李碎是不是在外面邂逅了今生挚爱,把我丢在幽林不回来了。我捏着钥匙思考要不要自己跑路,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鬼打墙,又迅速打消了念头。
第五天,当我站在窗口,看见李碎的身影从森林里冒出来时,条件反射就往他奔去。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架势,这让我有点羞耻,连忙放慢脚步。
等我故作矜持地走到李碎面前,才赫然发现他竟然断了一条胳膊,嘴唇发白,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李碎手里的皮箱滑落在地,虚弱地靠到了我肩上,低声说:“渺渺,我好想你。”
我大惊失色,立即扶他坐到旁边的秋千上:“你胳膊怎么了?”
李碎冲我笑:“没事。”
他的衬衣渗出大片血迹,我掀开一看,发现他原本就布满伤疤的身体又增加了许多新的鞭痕,那条断掉的胳膊更是血肉模糊。
我不禁倒吸一口气:“你应该去医院。”
李碎摇头:“我不能让你等太久。”
——傻子。
我低叹,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碎拉过我的手放到他脸上,掌心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令我心头一酸。
他轻声说:“那天,我奉命去杀一个男人,他像之前所有被杀者一样,跪下来跟我求饶。”
“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当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对我提了一个要求。”
“他祈求我,给他点时间,让他发最后一条信息给他的家人。”
“那条信息的内容很短,只有简单一句话,老婆,我永远爱你和孩子。”
“然后他擦掉泪,脸上再没有任何害怕,对我说,动手吧。”
“家人与爱,竟然战胜了死亡的恐惧。”
“那时的我,想起了正在幽林等着我的你。”
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
“你说过,不想再看到我杀人的样子。”
“我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收起匕首,放走了那个人。”
“背叛组织是要付出代价的。像小时候一样,我又一次被关进了小黑屋。我早已长大,只要有心反抗,想逃出去很容易。但从此以后便会过上被组织追杀的逃亡生活,我不能让你陪我陷入那种危险。”
“这些年我为组织做了不少贡献,所以头目并没有直接要我的命,而是鞭打了我三天三夜,然后卸掉我一条胳膊,只要我能撑住不死,他们就放过我。我挺过去了,我必须挺过去,因为你还在等我。”
“自此,我便跟杀手这个身份,一刀两断了。”
“渺渺,我做得对吗?”李碎坐在秋千上,苍白的面孔写满殷切,似乎在期待我的夸奖。
我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说:“乖,做得很好。”
李碎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孩童般高兴。
心底似乎有一处融化了,我忽然很想抱抱他。
然而我擡起头,发现李碎身后不远处,正直直站着一个人。
黑色冲锋衣,瘦瘦小小,脏兮兮的脸。
——是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