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焕然变了脸色,他本能地朝后退了两步。
“你们不要乱来,我要报警……”他举着手机道。
可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已经被抢走!
有人打了他一个耳光,紧接着肚子上又被人踢了一脚!
“住手……”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左躲右闪,“你们这样是违法的……我爸是好人,他从没让我做路遥的替身……网上那些都是假的,是造谣……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没人听他在说什么。
胸口、肚子、背上、腿上……他挨了无数下,可他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张开了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他撕碎!
生吞!活剥!
会死吗?
路焕然害怕起来——
在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生活着一种形状奇异的小鱼,每条才6-7厘米长,嘴的两边却长着两排像利刃般锋利的牙齿。有人曾将一头山羊用绳子绑住推入水中,不到几秒钟,湖水便剧烈翻腾,五分钟以后再把绳子拉上来一看,体格庞大的山羊便只剩一堆骨骼。
这种小鱼便叫做食人鱼,虽然体型微小,却成百上千条地聚集在一起,一旦发现猎物,便一拥而上。只要猎物溢出血腥,便会激发它们的凶残本性,一个个轮番上前撕咬啃噬,直到剩下一堆骸骨为止。
路焕然是在一个什么纪录片里看到这种食人鱼的,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那只山羊,而眼前暴怒的人们就像是食人鱼。
他很快鼻青眼肿,伤痕累累。
“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手术的时候他才十二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曹小芸拼命想挤进人群。
网上没有提及曹小芸,也没有她的照片,所以并没有人认出她来。人们把她拉到一边,继续紧盯着路焕然。
“看我!都看这里!我是他妈妈,我是路长风的爱人!”曹小芸摘下口罩,她生得娇小,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爬到一辆车上大声道。
殴打路焕然的人们停下手来。
曹小芸笨拙地从车上爬下来,像母鸡一样把路焕然护在自己身后,大声道:“有什么冲我来!孩子是无辜的,你们凭什么打人!”
“都是她枕头风吹的!”
“对,杀人医生,老婆也好不到哪儿去!”
“揍她!社会风气就是给这种人弄坏的,别说老子打女人,老子这是替天行道!”
几个大妈率先冲了上来,一人给曹小芸一个耳光!
再接着有人拉她的头发,扯下她的围巾,抢她的包!
“别打我妈!别打我妈!求你们了!”路焕然心痛大叫,他努力用自己身体挡在曹小芸面前,想替她挡住那些拳头和凌辱。
虎视眈眈的人群中,母子俩就这么紧紧拥抱着,相对泪流满面。
“妈,爸爸是冤枉的。”
“对,你爸是冤枉的。”
“他是好人,会有好报。”
“会的。焕然,别怕,我们问心无愧。”——
关青桐在警队呆了个通宵。
不仅是她,整个网警队的成员全部彻夜未眠,除了关青桐外,连赵闻之都亲自上阵,但依旧回天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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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三白走进网警队办公室,看了看疲惫的队员们。
“闻之,小桐,让大家都歇会儿吧。”
赵闻之道:“没事儿,冯局,我们不累。”
“对,我们不累!”四小只头也不抬,一边工作,一边道。
关青桐道:“虽然没办法扭转局势,但至少可以控制,有些过激的言论我们都能及时处理!”
“没用了,小桐。长风走了。”
噼噼啪啪的键盘声一下停止,办公室寂静无声。
关青桐惊愕道:“你说什么?什么叫走了,走去哪儿?”
冯三白不说话,摘下眼镜,用手捂着脸。
泪水从他颤抖的手指缝里滑落下来。
“你说话啊,说话啊!好好的说话会不会?什么叫走了,走了那是用在死人身上的,你胡说什么呢!”关青桐疯了般尖叫。
“长风死了,死了!心梗,人没了!听不懂啊!”冯三白也扯着嗓子冲她吼。
关青桐一下子瘫软下来——
离别和生死一样,准备多久都不够,不如说走就走。
那是关青桐最后一次见路长风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她学生时代就认识路长风,见过许多次他的说走就走。大家在一起吃饭,常常医院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说好全家旅游,还没开出市区,他又因为一个紧急的手术调头就走。
每个人都很习惯。
家人很习惯,病人很习惯,同事们很习惯,似乎路长风就应该是个随时待命,说走就走的人。
只是这一次,他被叫去了一个他不该去的地方。
再也不会回来——
灵堂就设在路家。
曹小芸、路焕然全都被打懵了。曹小芸在接到噩耗后当场昏死过去,路焕然也是悲痛欲绝,哭到泪竭。关青桐放心不下两人,叮嘱路焕然好好守着母亲,所有后事便她一人料理。
所幸路长风是无神论者,一直主张丧事从简,但仍旧有许多不可避免的事情,比如开死亡证明,注销户口,登报发布讣告。路长风生前有过遗嘱,死后将尸体送往医学院供学生解剖之用,所以便少了遗体火化这一步,但关青桐还是决定进行一个小型的告别会。
漫漫长夜,曹小芸身心俱疲,在房中休息。路焕然拟着追悼会上的家属答谢词,关青桐在一边整理着路长风生前遗物。
路焕然突然停下笔,看着大门道:“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我总觉得爸只是在医院加班。你看那扇门,我总觉得那扇门就像是随时都会打开,然后爸就会走进来说焕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他现在已经好一些了,眼睛虽然还红着,情绪却是平静的。
关青桐点点头,“调查组的人还算好,把叔叔的问题作为突发医疗事件的从权处理,不再问责,叔叔的名誉总算没有落下污点。”
“人都死了,名誉不名誉的又算什么。”路焕然自嘲道,“小桐姐。”
“嗯?”
“我哥当年走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吗?”
“你是说守灵?”
“嗯。”
“没有。”关青桐道,“我们一半人在忙路遥的后事,另一半人在医院陪你。那天晚上,你刚做了手术,还在ICU。”
路焕然哽咽着笑,“好幸运,能成为爸的孩子。”
“我们也好幸运。叔叔阿姨一直说,你是上天带给他们的礼物。”
关青桐站起来,街上还亮着路灯,但已经有早起的路人不畏严寒出门上班上学。
“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买早点。”她道。
“我去买吧,新丰桥的豆浆和煎饼果子,我骑爸的车去。”路焕然提着车钥匙出门。
关青桐急忙追出去,“焕然,戴上帽子手套,骑车冷!”
她追到门外,愣住了。
路边摆满了一捧捧的白菊,从家门一直到十米开外,几乎堆满了整条马路。还有一些漂亮的白色蜡烛,寄托了哀思的卡片。
路上站着许多自发前来祭奠的人们,大多数举家前来,因为救一个人就是救一家人。那些子女推着轮椅上的父母、爸妈牵着孩子,全都默默地站在门前,神情悲戚。
有个白发的老人支了张桌子,免费为前来悼念的人们书写挽联,已经在行道树前挂了一排。
关青桐慢慢走近,看到他正用苍劲的笔力写下那句:“白衣终化羽,侠骨照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