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声按响了门铃。
他太久没回家,密码锁也已经换了,虽然他能不费吹灰之力破解,但毕竟这是他的家,他不想以一个黑客的身份进入。
开门的是做了十几年保姆的桂姨,见到贺希声愣了愣,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是我眼花吧?真是二少爷?”
贺希声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是我,桂姨,你身体还好吗?”
桂姨老泪纵横,拉着贺希声的手道:“好,好!倒是二少爷,怎么这么瘦啊?在外面吃苦了是不是?”
贺希声勉强笑了笑,“爸妈都在吗?”
“先生还在午睡,太太在厨房准备晚餐。二少爷,要不要我去叫她?”
“没事,我自己去。”
君子远庖厨,贺家的厨房也在离客厅很远的地方,中间甚至要穿过一个温室花园。虽说今晚只是家宴,但以母亲孟迪的手笔,必然也是会叫上五星级酒店的catering(宴会承办服务),甚至还可能叫上一个小型乐队,所以现在贺希声越往里走,就看到越多陌生的面孔。
厨房很大,贺希声在忙碌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孟迪,三十年前纵横哈佛的美女学霸,三十年后依旧保持着窈窕身材和充沛旺盛的精力,一身紫色的鱼尾裙和夸张奢华的首饰,让她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和甜点师讨论菜单,都气场强大到像个女王。
贺希声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妈。”他叫了一声。
孟迪缓缓转过身,诧异道:“小希?”——
孟迪带贺希声回到卧室,关上门,仰着头注视了他整整三秒。
“为什么不去秦医生那里做治疗?”孟迪问。
“我……”
“说啊,为什么不去!难道你不想治好?生这样的病拖累全家,你不觉得可耻吗?还是觉得你爸对你还不够失望?小希,这些年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有没有想过妈妈?妈妈又要应付公司里的事,又要提防你大伯小姑暗地里挑拨,我有多辛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那个药,吃了会不舒服。”贺希声低声道。
他服用的那个药物对肠胃道刺激非常大,最开始一个月里暴瘦了30斤,整个人瘦脱了相,吓得医生不敢再给他吃,后来秦时月接手他的治疗,虽然做了调整,但药量一减,病情就立刻反复,这些年好好坏坏,始终没什么起色。
“不舒服也要坚持下去!”孟迪深吸口气,“小希,你长大了,要懂得自己身上的责任,不光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妈妈。妈妈现在是腹背受敌,只有你能帮妈妈,下半年股东大会,你大伯他们都盼着你永远都好不了,就好让贺家明那只小狐狸上位,形势有多严峻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就好,身上带药了吗?”
“嗯。”
孟迪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赶紧把药吃了!难得见你爸一次,精神状态很重要,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贺希声吞了药片。
“这才是妈妈的好儿子!”孟迪露出笑容,伸手替贺希声整理头发,“小希啊,妈妈知道你委屈,晚成的死不能怪你,但我们这种家庭,有得就有失,心理太脆弱可不行。
听妈妈的话,现在就忍着点,等你爸气消了,把公司完全交给你,到时候随你怎么样都行。眼下可不敢跟他硬碰硬,你跟他搞得越僵,别人就越能趁虚而入。”
贺希声木然地点头。
妈妈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无可反驳。
他坐在床上,近距离看着自己母亲,看她从衣柜里找出自己过去的衣服裤子,一套套搭配起来,想把自己打扮成能重讨父亲欢心的样子。
“爸会原谅我吗?”他问。
“当然,你现在是你爸唯一的儿子。”
孟迪拿了几件衬衣在他身上比划,最后决定下来一套,“好了,就这个吧,白色显得人精神些,就是你现在太瘦,穿什么不好看。唉,要早点知道你回来就好了,就给你定做一套。前两天他们介绍了我一个师傅,手艺特别好,以前给香港王室做过衣服。”
贺希声没有说话,药的反应有点起来了,他又觉得恶心。
“小希你赶紧去洗澡吧,记得要刮胡子,再用点发蜡。礼物我也替你准备好了,是尊玉佛,一会儿亲自拿给你爸,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会说吗?”
“嗯。”
“那你先准备,我出去了。”孟迪站起来,离开房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贺希声突然叫住她,“妈。”
“还有什么事?”
贺希声望着母亲,母亲很美,美到不真实。他突然有种非常茫然的感觉,他是因为想家,想爸妈才回来的,可现在母亲就近在眼前,他那种孤独和煎熬的感觉却依然没能缓解。
“没事。”他勉强笑,“妈,你去忙吧。”——
晚宴摆在中餐厅。
贺晋年和孟迪坐主位,另外是大伯贺福年一家和小姑姑贺美华一家。孟迪特意把贺希声安排在贺晋年右手边,想让父子俩多亲近。
大伯贺福年笑呵呵道:“晋年啊,小希肯回来给你过寿,那是双喜临门啊!”
小姑贺美华也笑道:“是啊,我们贺家可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小希你回来得正好,家里紧接着几桩大喜事,我家雨澄下个月要做妈妈了,还有你堂哥家明,不出意外的话,年底也打算结婚了,这下可好,一家人可算团圆了!”
贺福年举起酒杯道:“为了小希回家,我们全家一起干一杯!”
众人纷纷站起。
只有贺晋年坐着没动。
贺美华对贺福年使了个眼色,笑笑解围道:“我说大哥你急什么,大家都空着肚子呢,怎么上来就喝酒?”
贺福年顺台阶下,“对对,是我太着急了,一会儿喝!我们吃菜,先吃菜!”
孟迪见丈夫面无表情,挤出个温顺的笑容,伸手给贺晋年舀了半碗汤,“晋年,我说小希记得你生日吧,这孩子就是不会说话,其实可孝顺了。小希啊,你不是还给你爸准备了礼物的吗?快拿出来!”
贺希声拿出那尊玉佛,摆在桌上,“祝爸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贺晋年依旧面沉似水,倒是贺美华拿过那尊玉佛的包装盒放在手里把玩,大惊小怪道:“啧啧,原来是沉香阁出的,小希你可真有眼光!不过,沉香阁的东西可不便宜,这玉佛打底百万起。”
她望着贺希声,目光里含着玩味,“小希,这可真是你买的?”
贺希声嗫嚅道:“我……”
孟迪忙接话道:“当然是小希买的,晋年生日,小希买个贵重些的礼物有什么问题?”
“我哪儿敢说有问题?”贺美华笑里藏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百万以上的生日礼物,似乎都挺晦气。”
孟迪从小在国外长大,虽然双商优秀,但对于这家族里的勾心斗角终是略逊一筹,这回也妥妥的着道,“什么晦气?小希一片孝心,你们都别挑毛病行不行?”
“哎哟,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嘛!”贺福年岂会错过妹妹开的这个好局,一边和稀泥,一边佯装不解:“不过美华你都把我说糊涂了,怎么百万以上的生日礼物就晦气了?说来听听!”
贺美华狡黠一笑,低头喝汤,“我可不敢说了,再说嫂子就该杀人了。”
贺家明给自己父亲夹了只雪蟹腿,漫不经心解释,“爸你是老糊涂了吗?百万以上的生日礼,不就是十年前的那辆保时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