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时候,罗宁和罗然然一家人都聚到了爷爷家。
下午开始一起包饺子,罗宁从发好的面团上揪了一小块面扔给罗然然玩。
婶婶瞪了罗然然一眼,看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连个饺子都不会包,以后嫁到婆家不得被嫌弃死。”
“想得美,”罗然然直接呛回去,“没有婆家这一个说法,我是不会结婚的。”
“大过年说这种话,”婶婶沾满面粉的手就要去拧她耳朵,被她躲开了,“净给我找晦气是吧?”
“你学学你姐不行?”说完之后正看见罗宁正在擀饺子皮,叹道,“宁宁这个饺子皮擀得好,不仅形状圆,大小也刚刚合适。”
罗然然闻言“哼”了一声,扭头去沙发上玩手机去了。
别人夸罗宁,宋文慧面上不显,心里也是高兴的,话里开始向着对方:“然然还是学生,你大过年惹她生气干什么,她小孩子心性。”
“我都不愿意说她,上学的时候早恋,该正经谈对象的时候又说自己独身主义。”
“我是不婚主义,”罗然然在沙发上纠正,“和独身主义有区别。”
话说到这儿,婶婶看了一眼罗宁:“宁宁谈男朋友了吗?”
罗宁将擀好的饺子皮罗列在案板上,抓了一把面粉撒了上去:“暂时不考虑。”
“过年又涨一岁了,不考虑也不行,我和你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和你妹都已经会跑了。”
罗宁笑笑没说话,正巧奶奶在厨房里面拌饺子馅,喊了她一声。
她口中应着,将手往围裙上擦了一擦,转身过去。
“哎,年轻人怎么都这个样,你和她爸也不替她操这个心?”
她说完和宋文慧对视了一眼,宋文慧瞧罗宁进了厨房,才低声道:“她是个有性格的,自己心里有主意。”
对方奇道:“宁宁瞧着挺乖的。”
“我和她爸以前也这么认为,”宋文慧盯着自己和面的手,枯黄的皮肤分布着凸起的青筋,无一不在提醒这双手的主人岁月易逝,“她小时候我们教育她,打过也骂过,那时候她就闷声不吭的,话也少讲。”
后来高考志愿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独生女儿安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执拗,离开他们的心又是如此坚决,以至于几年后都不愿意再回来。
对方安慰道:“父母子女之间哪有真正的仇,再说女孩儿离家近点多好。”
“她愿意回家工作尽孝心是因为我和她爸年纪都大了,现在她愿意搬出去就搬出去,不想找对象逼她也没用,”宋文慧话中有妥协的无奈,“操不完的心。”
吃年夜饭之前,罗宁先煮了一碗饺子端去了爷爷屋里。
到那里才发现这碗饺子是多余的,她两个星期没来,爷爷情况愈发不好,如今只能吃些流食或者绵软的面包。
他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奶奶此刻将他喊起来喂食,他的余光也能瞥到两个孙女,被子下面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喂进嘴巴里的米粥从嘴角淌出来了一些。
罗然然给她递了纸巾,罗宁捏着去擦拭,对方有些想躲,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张着嘴粗喘了几口气。
能看清楚老人的口腔,上面还有牙齿全部脱落的痕迹,空留一排细小的钢牙。
“我老了该不会也是一口假牙吧,”罗然然在一旁发出感叹,“我牙齿正畸花了不少钱了,老了一样全部掉光。”
罗宁听她这样讲,就想起从前在书里看过一个说法,可以通过观察别人牙齿的状态去判断这个人的生活阶层以及水准。她从前觉得颇有道理,天生一口标准完美的牙齿太难得,修正美容,就像整形一样,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受得起这种费用。
这种判断标准到底还是有时效性,人老了,一切衡量都变得没有价值。
“你智齿拔完了吧?”罗然然突然发问。
罗宁点点头,突然就想到了李煜安。
从他出差到现在,两人几乎没断过联系,他赶在年跟前回来的,下飞机的时候还抽空给她拍了照发了信息,一板一眼的汇报日常行程,又说回去收拾一下,要先去他父亲的家庭那里。
罗宁自然说好。
或许是忙,这两天,对方都没有任何信息再弹出来。
两人聊天向来是他挑起话题,既然他不说什么,罗宁也不可能主动联系,只不过这两天,她还是下意识地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看两眼手机。
大家围在一起吃年夜饭时也很热络,饭后几个大人就出了门,罗宁和罗然然没出去,照例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开着,屏幕上的春晚节目姹紫嫣红一片热闹。
节目热闹归热闹,但是没有吸引人的能力,她俩都低头抱着手机玩。
方知许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两千块钱的红包,罗宁点开收了,又回了一千八,美名其曰:你发我我发你,大家一起沾沾喜气。
罗然然抢了一圈红包回来,罗宁的手指还停留在屏幕上不动。
她一副出神的样子让罗然然好奇起来,探头看了一眼对方手机:
没有红包和拜年信息,上面显示的两人的聊天记录时间还是前天。
“谁是李煜安?”罗然然问,“这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听她发问,罗宁又把手机收回去,隔绝了她的视线,显得有些没精神:“困了。”
“不守岁了?”
罗宁点点头:“提不起来劲。”
“这才不到十一点,”罗然然看了一下时间,朝她眨眨眼,“咱俩偷偷出去,吸根烟精神一下?”
罗宁起这一阵自己抽烟的频率降低了不少,此时被罗然然一勾,心又麻麻的,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熬不动了,我要去睡觉。”
“好吧,”对方撇了撇嘴,“你明天还得过来拜年,是在这儿睡还是回去?”
“回我自己住的地方,明天来拜年也方便,你和我一起吗?”
罗然然说好,拿了包同罗宁一起回去。
市区内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但睡梦中偶尔也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罗宁睡得早,第二天起得也早,洗漱收拾完之后,才把罗然然从床上喊起来。
对方睁开婆娑的睡眼,瞧见堂姐的身影在床前晃动着,刚想抱怨再眯一会儿,又突然打起了精神,定睛看向床前的人——
罗宁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加厚改良旗袍,衣身一周都垂坠着毛条边,因为是订制,柔软的真丝重缎紧贴着颈肩,她的下巴和脖颈都是莹白的颜色,衬得厂字襟上紧绷的玛瑙扣愈发红润。
罗宁看见人醒了,就转身坐在梳妆凳上,旗袍衣角堆在了地板上,胸前曲线和腰身弧度顿时显了出来。
罗然然拥着被子打趣道:“姐,你太适合穿旗袍了,美得我瞌睡都没了。”
罗宁描眉的手没停:“赶紧起吧,趁早给爷爷奶奶拜年。”
罗然然起身帮罗宁编了头发,因为年夜饭做得腻,两人早餐就只吃了一点清粥。
罗宁和罗然然因为都还没工作,照旧还是领了长辈的红包。
过了九点之后,其余的亲戚就陆陆续续地过来拜年,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罗宁原本只想过去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就回别的房间,结果没走成,被人拉着在沙发上一问一答,聊了不少。
最后罗宁都有些如坐针毡。
还是罗然然过来,把她方才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递过来:“姐,你手机刚刚亮了,好像是有人给你打电话,”
罗宁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管是真是假,接过手机就去了阳台。
手机上果然显示着半分钟之前有一通未接来电。
是熟悉的号码,罗宁拨了回去。
对面几乎是立刻接通,他的声音隔着电流穿过来:“罗宁?”
今天没有风,阳台上的光线又很足,可以看清楚每一粒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游浮飘扬。
他说:“你现在通话方便么?”
罗宁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煜安说了句过年好。
罗宁没回他,盯着明亮的浮尘看得认真。
那片静了一瞬,又开口:“你现在在你爸妈家吗?”
“在我爷爷奶奶家,我爸妈也在。”
“和他们一起过年还算愉快么?”
“每年都一样。”
他问:“心情不好?”
罗宁说没有,只是有点不想和亲戚打交道。
那边轻笑了一声:“我也一样,和不想见的人在一起,算不上过年。”
“你还在你父亲家么?”
“还在,”他回答,又问她,“你呢,你还在市区吗?”
罗宁说在。
电话静默下来的时候,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说:“我还是很高估我自己。”
“嗯?”罗宁没懂。
“这两天,我还挺忙的,但也有在等你。”
“等我什么。”
他笑:“等你主动给我发信息。”
罗宁沉默,心脏的位置有些砰砰。
“结果连新春祝福也没有,有点伤心。”
这人开始痴缠了起来,罗宁说:“你想听什么,我现在可以补。”
“和别人一样的祝福我不要。”
她失笑:“大家过年过节都说一样的话。”
他反驳她:“但对我来说,两三天没你的消息,过年已经不算节日了。”
“我想见你,”李煜安说,“让我看你一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