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唇被摩挲到发热,罗宁垂眼,确实看到他的指关节处沾染着几丝红,她上手去推他的胳膊,发现纹丝不动后只能放弃:“红酒而已,你怎么像醉了?”
“你没喝?”他反问。
李煜安怎么可能醉,他眼神里透露着清醒,但是上瘾了,拿着手背去一点点蹭她唇角的颜色,想把惹眼斑驳的红变淡。
罗宁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一定被他弄的惨不忍睹。
“我没喝,”终于她推开他,“我开车来的。”
“那你待会送我。”
罗宁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李煜安抚平发皱的衣衫,微微擡起下巴,恢复了骄矜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去照照吧,你现在成花猫了。”
罗宁重新回到镜子前整理,为了错开回到包厢的时间,她还故意多磨蹭了几分钟。
回到席面的时候,大家都正准备收拾着离开,在座的或多或少都沾了点酒,纷纷拿出手机叫了代驾。
罗宁和乔彤她们告别,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最后一个坐着电梯到达停车场,电梯门开启,外面站着两人。
郑欣宜伸出一只手拦着李煜安,正在说些什么,看到罗宁从里面出来,转头闭上了嘴,李煜安也随着电梯的动静看向她。
罗宁如常向他们点头示意,绕过他们去寻找自己的车。
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紧接着就有人敲了敲车窗。
李煜安呼吸有些发重,倒也没讲究,拉开车门直接坐在了后面,像是费尽了心神,微仰起身子,后颈紧紧贴着车座软枕,闭着眼不言语。
罗宁把刚刚开启的广播关上。
出了商场,罗宁才问:“你住哪儿?”
“还是高中住的地方,”他在后面睁开眼睛,微眯着看向后视镜里的罗宁,“你应该记得吧,毕竟去过很多次。”
罗宁没想到他一直都没搬家,他之前住的地方离高中学校近,离她现在住的地方也近,是相邻的小区。
她将车停到楼下,从起初到现在,路上一直很安静,安静到罗宁以为后面的人睡着了。
她扭头去看李煜安,发现他没有闭眼,正透过车内昏黄的灯光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互看了半分钟,他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李煜安在她的注视中,缓缓将车窗摇下,胳膊伸在外面点了一只烟。
他将烟雾吐在外面,屈指弹了弹烟灰,将烟支绕了个方向,手指虚虚笼罩着橘色的暗火,捏着烟蒂朝向前座的罗宁递过去。
他对她说:“来一口么?”
罗宁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鼻尖微动,轻轻嗅了一口,不是她惯常吸的那种。
但是她好久没沾烟,心里起了酥麻的意。
李煜安看出来她想,便起身靠近,将只吸了一口的烟蹭到她下唇处,烟支在他掌心动了一动。
罗宁低头咬住了烟头,于是他也便松开了手。
他耐心等着罗宁吸完,随后缓缓开口:“方才,你说你不早恋,这是什么意思?”
罗宁心道,怪不得他晚上有点不对劲,原来存着这句话在这儿等着她。
“你怎么还有偷听女人说话的癖好?”
李煜安动了动手指,眼神落在她隐在黑暗中的侧面,还在等一个回答。
“字面意思,”罗宁慢慢地去解释,“郑欣宜疑神疑鬼,我只好告诉她这个事实,咱俩高中没谈过恋爱,这不对吗?”
李煜安点点头:“对。”
没过两秒,他又补了一句:“不和我恋爱,但是会和我上床。”
罗宁转头瞪他,她自诩心境平和,但总能被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勾起怒火:“你很缺女人吗?怎么一见到我就提这种事情?”
“缺。”他的回答言简意赅,一个字就堵住了她的嘴。
罗宁下意识地去反驳:“你要是想的话,怎么会缺……”
话到一半她又吞了下去,声音低了下来:“你总是扯着陈年往事不放。”
“罗宁,以前我们很好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李煜安开始执着起来,他在等一个许多年都没想明白的答案,这个疑问曾经像一小团不可示人的火焰,封闭在他的骨头里,炙烤得他夜不能寐。
现在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竟发现有些不敢问出口,他望向车窗外,盯着虚无的一点,迟疑了好一会儿:
“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去定义我们之前的关系?”
罗宁一愣,还真认真想了一想:“高中我不怎么上网,那时候,有没有炮友这个词?”
她话音落下,车内安静了几瞬,明明开了车窗,罗宁却感觉空气有些发闷。
李煜安过了半晌,忽地轻笑一声,出口的话却带着异乎寻常的温柔:“罗宁,我真想掐死你。”
李煜安明显是生气了,他关车门的时候还甩下了一句话:“先别走,在下面等着。”
罗宁听出来咬牙切齿的味道,她在下面果真等了两分钟。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就看见李煜安从单元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件。
他隔着车窗把东西塞到罗宁的驾驶座上,冬夜的风把他额前的发吹乱,他一句话没说,转头直接上楼。
塞过来的东西是一个牛皮纸的文件夹,有些陈旧,似乎被保存了很久,凑近了还能闻到木质书柜里的樟脑香。
罗宁把上面的线头扯开,又翻转过来,里面保存的物品像雪花一样哗啦啦掉出来撒在她的身上。
是信。
罗宁带着那几封信回了家。
人会忘掉很多事情,自从她离开家乡之后,大脑像开启了保护机制,自发地把以往十八年的记忆全部模糊掉,她很少回忆从前,虽然还叫罗宁,却仿佛换了一个灵魂在别的城市游荡。
她打开书桌上的灯,桌面上还有离开前没做完的题集。
她捏着那几封信缓慢地读着,略略发黄的纸张,翻动时有发脆的质感,上面是她的笔迹。当时的心境如何,为何写下那样的文字,罗宁开始缓慢地回过味来,这些熟悉的文字就像潜入水底时一睁眼瞬间冒出的小气泡,气泡碎掉的同时,心里也浮起了很奇妙的情绪。
罗宁与李煜安第一次说话,已经快要接近高二上半学期的尾声了。
乔彤一到冬天就很爱滑冰,又是一个周五下午,她拽着罗宁去了滑冰场。
班里的很多人都在,大家在冰面上打闹,罗宁穿着冰刀鞋独自在休息区坐着,看着其余人嘻嘻哈哈,倒也习以为常。
乔彤的性格也是这样,没人陪她玩耍的时候,她干什么都要让罗宁陪着,等遇见了其他人,就会立刻把罗宁丢掉,玩尽兴了,到了要回去的时候,这才转头发现身旁还有个人。
有好几次,罗宁和她一起出来,路上乔彤碰见熟人,她直接过去同别人边走边说去了另一个方向,罗宁又插不进话,只能先回班里。等乔彤回来,她也没问刚刚罗宁去了哪里,因为她压根忘了有个人陪她出去过。
假设郑欣宜没有带头孤立她,罗宁可能会对学校多抱一丝期待,但她仍旧觉得自己不会融入集体,这种游离于群体之外的旁观生活,她天生就习惯。
正当她冷眼看这一切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你怎么不去滑?”
罗宁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身穿防水服的李煜安,他戴着鸭舌帽,帽子上面又盖了卫衣帽子,下半张脸只显出了鼻梁的轮廓和下巴的弧度,坐在自己上面一层的阶梯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罗宁也没有发觉。
她环顾了一圈,休息台的人很少,他确实是在对自己讲话。
“你不会滑吗?我可以教你。”李煜安继续朝她说道。
罗宁摇了摇头:“我陪乔彤来的,坐在这儿看就好了。”
对方“哦”了一声,点点头,也没动作。
两人说完这几句话后都不吭声了,就这么干巴巴坐了十分钟,滑冰场吵闹,但是彼此离得近,稍微动一动,衣料摩擦的声响都听得分明。
如果他再不离开,自己就换个地方坐,罗宁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突然听到李煜安开口:“你——”
罗宁应声转头看他。
李煜安看到她回头,一瞬间好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随后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她的注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握成拳的手掌贴在嘴唇处,声音有些模糊:“你怎么不继续写信了?”
罗宁的背有些僵直,声音倒是如常:“什么信?”
“之前我回的那些,后来为什么不写了?”
“乔彤不是给你回了吗?”
他语速变得有些快:“后面那几封不是你写的,我认识你的字。”
“既然是乔彤给你的信,那就是乔彤写的。”罗宁回答的很果断。
“你在说谎,”李煜安轻抿了下唇角,“我知道写信的人是你,你也清楚我是在给你写回信,从第二封的时候,你就知道。”
罗宁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掌纹没说话。
她隐秘的心事如轻糊的窗户纸,被对方轻易地说开挑透。
他们之间的信件来往对话如此普通,如此日常琐碎,甚至中间还隔着一个乔彤在观阅,但是字里行间所传递的对象是谁,谁在隔着模糊不详的名姓述说真实,信纸两端的彼此,似乎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不写了?”他还在执着地问。
罗宁动了动嘴唇,声音很小:“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样不好,无论是借着乔彤的名义给他写信,还是因为他是郑欣宜爱慕对象所产生的报复心和虚荣感,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她都觉得不太好。
李煜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随即从兜里摸出手机来,说:“那你加我的联系方式。”
罗宁想到了她藏在背包里的小灵通,心里最先涌现出来的情绪是绝望。
她很平静地回复对方:“我没有手机。”
李煜安舔了舔嘴唇,他几乎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远处的乔宇在喊他过去滑冰,他在罗宁身后,飞快的说了一个地址。
罗宁有些惊讶地擡头看他,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说:“我自己一个人住,你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他说完之后跳下台阶,转头又看她:“不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