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呢?”她埋在柔软的被褥里,声音都变得嗡然。
“在旁边,喂完鸟粮就不闹我了,自己蹦跶玩去了。”
罗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
“你抽空可以过来看看它。”李煜安漫不经心地说。
她指尖在被褥上动弹了两下,没拒绝也没答应,只转移了话题:“有点困。”
他也没在意,安抚似的哼了一声:“睡吧。”
罗宁接下来几天,手机消息就没消停过,李煜安和她聊天倒是不多,郑欣宜也不曾继续和她搭过话,但是把她的微信号推给了一个话多的人——她高二高三时期的同桌,乔彤。
罗宁高中时期内敛,整日沉默着不说话,日常能和她有些感情联络的,也就只有作为同桌的乔彤。
乔彤加上她的联系方式后,首先就是埋怨罗宁和她断了联系,两人聊了几句,彼此就重新热乎了起来。
她把自己朋友圈的结婚请帖转发给罗宁,罗宁点开很认真的看了,穿着婚纱的乔彤依旧天真烂漫,结婚对象仪表堂堂,也配她。
听乔彤聊天时说,两人应该算是商业联姻,但对方是乔彤留学时期就看上的,从国外追到国内,无论是人品还是家境,彼此的父母也都很满意。
很符合乔彤一贯以来的作风,罗宁听她说完,就只问了一句话:
「他待你如何?」
手机能边的乔彤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给出了回复:
「算是体贴,而且我也只要他一个态度,有双方父母在,他不敢不体贴」
正当罗宁想回复的时候,对面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乔彤:「你知道谁给我当伴娘吗」
乔彤:「除了我大学同学,还有郑欣宜」
乔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搞笑,不喜欢她还是和她一直联系,还让她做了我结婚时候的伴娘」
罗宁看她一口气发了那么多,只能慢慢的打字去回。
对于乔彤所说的话,她真的可以理解。
毕竟成年人不像小孩子那样随心所欲,不能说我今天不喜欢你,那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翻脸不认人。乔彤和郑欣宜从小学就做同学,两人家境外表都好,一直维持着表面关系。即便有些龃龉,也只是性格上的小摩擦,加上曾经喜欢过同一个男人。
罗宁刚转进实验班的时候,具体时间来讲,应该是高一下学期。
她在班里最先注意到的女生就是郑欣宜。
实验班的学生都是从嘉裕初中部升上来的,彼此相熟,有着天然的排外倾向,加上罗宁走读,同住宿生也没有培养感情的条件,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后排的角落,没有同桌,倒也乐享安静。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很难去泰然自若的面对整日一个人的境况。对于罗宁来说,最初转班时的心情应该是恐慌更多一些。
其他时候还好,她最害怕的是体育课和作文课。
体育课活动结束后,会有自由活动时间,女生大多会叽叽喳喳相伴着去超市买零食,然后坐到篮球场看台上观看男生打球。
罗宁没有一起相伴的女生,她会在体育老师宣布解散后,自己一个人回到教室。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感到不自在,回教室的脚步愈快愈好,坐到位置上,心头也是失落。
窗外柳枝嫩绿,风吹过窗帘,把后排隔绝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她将自己藏在里面看小说,看累了就把书搭在脸上睡一小会儿。
慢慢地,她开始适应,这短暂安静会令她产生了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快下课的时候,班里打完球的男生会一窝蜂进来,一边喝水一边讨论刚才的比赛,再互相谩骂几句,好几次罗宁都被他们吵醒,睡眼惺忪地瞧着这些人。
害怕作文课也是相似的原因,写作作业完成之后,语文老师会让同桌互相批改作文,改完还要在下面签上名,打上分数之后上交。
罗宁没有同桌,无法批改别人的作文,自己作文的批改处总不能署上自己的姓名,当她为此烦恼的时候,就去找到当时担任语文课代表的郑欣宜。
她比罗宁想象中的好说话,面对罗宁的困难,很爽快地把自己和罗宁作文交换:“以后你改我的就是。”
罗宁有些受宠若惊,看着留在郑欣宜手中的两份作文,一份她的,一份郑欣宜同桌的,有点担忧:“你要改两份吗?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对方很客气。
罗宁便很认真的去批改,她在当时的年纪认为文品即人品,某种程度上也很欣赏郑欣宜的文章。
如果说自己写文章的时候总喜欢另辟蹊径,力求不落俗套,那郑欣宜就是另外一种相反的极端。
她热爱命题作文,更喜欢带着镣铐去跳舞,字迹娟秀文风清丽。罗宁在她每一个段落之下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给的分数也不低,同时也期待着对方给自己的评价。
等作文本发下来的时候,罗宁就明白郑欣宜口中的那句“不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批改处签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大名,碳素笔在绿色格子稿纸上划出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的三个大字——
李煜安。
罗宁对这个人实在不熟悉,也没说过话,但是他分数给得高,批改也认真,还会写上一些诙谐的批注。
比如罗宁写了一篇叙事文,讲述她小时候被父母逼着练琴时候的痛苦,李煜安会把一些句子圈出来,在旁边写下“深有同感”,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表示强烈认同。
写议论文的时候,他去圈出来结尾,在旁边自言自语写道“能否借鉴?月考急用。”
像读小说时候在旁边随手写下的碎碎念,罗宁觉得挺有意思,所以每次发下作文本的时候,她也是逐句逐字的读完。
给罗宁作文高分的不止李煜安一人,还有语文老师,那个接近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时常穿着一件印有米老鼠图案的毛衣,身形瘦弱,她面色柔和,很少在班里发脾气。
高一下半学期,罗宁的成绩也没有多大起色,但总归不在班里吊车尾了,所有的科目里能算上亮眼的,也只有语文这一个学科。语文老师也认为她作文写得好,讲课时有几次提起过她的名字。
从小到大罗宁的父母都吝啬于表达,面对夸奖,她的第一反应是羞耻和躲避。
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对于老师口中“语文成绩好”的罗宁印象浅薄,听到之后最多在脑海搜寻一下这个日常沉默寡言的女同学的记忆,随后也就抛之脑后了。
郑欣宜与他们不同,或许是同罗宁打过几次交道,她会在老师提及她名字的那一瞬间,在教室前排忽然回头,她的目光精准越过整个班级,和被老师点名正不知所措的罗宁隔空遥遥对视。
罗宁看不太懂她眼神的含义,只能扯动嘴角对她笑笑,对方也回应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后飞快地转回身子。
高二新学期开学,按理应该文理分班,但实验班一直默认是理科班,文理分科实际上对他们没有影响。
语文老师将罗宁叫到办公室,没有多问她的意见,就将语文课代表的职位帽子戴在了她头上。班主任在一旁也鼓励她,让她把学习语文的劲头也分给其他学科一点。
罗宁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很想说学习也看天分,自己语文好也是因为爱看书,和学习劲头扯不上什么关系。
至于曾经担任课代表的郑欣宜,班主任则给她了一个文艺文员的轻松职位。
罗宁想,自己如果是郑欣宜,一直以来担任的职务被换成了闲差,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舒服。
嘉裕中学的高中生很少去玩明面上的霸凌,所谓把人堵在厕所里揪头发踹肚子那一套,对快要成年的她们来讲,是粗鲁且不上台面的。她们懂比物理伤害更让人如坐针毡的方法,只有女孩子之间一个眼神才能体会的心领神会,那就是背地里的孤立。
罗宁之前在班级里早已习惯于独来独往,但是经历过课代表换届之后,才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孤独”。她虽然甚少与旁人交流,但也不是完全不说话,自从当了语文课代表,班里的大多数女生竟都不约而同地视她为空气。
新学期需要重新调整位置,班主任这次采取了比较民主的方案,让同性之间相互选择座位,搬完东西之后再去填座次表。
罗宁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不打算动,看着班里大多数同学热热闹闹的搬动桌子。
就在这时,郑欣宜拿着一张座次表走到她面前,并说明了来意。
罗宁闻言擡头看她:“我就坐在这个地方,不可以吗?”
“不可以哦,”郑欣宜摇了摇手指,“每个同学都要换座位,不能坐到和上学期相同的位置。”
她将已经填了大半的座次表摆到罗宁的桌子上,指了几个空白的地方:“这几个位置还空座,但是她们的同桌已经订好人选了,你要不要去问问剩下的女生,看有没有人愿意和你坐一起。”
罗宁听她说着,看向班里剩余的女生,她们大都是郑欣宜日常玩闹的好友,看戏一般地望向这里,察觉到罗宁的视线,又笑着作鸟兽散。
“我们班的女生是单数,总会单独剩出一个人,但是班主任的意思,多出来的那一个女生要去和男生合桌,”郑欣宜的语气轻柔中带着遗憾,似乎真的很想替她解决这个困境,“要不我去讲台上帮你问问咱班男生?”
罗宁不合时宜地回想到之前她上时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后知后觉明白了那里面隐藏的含义,那是动物世界里的非洲幼兽,在感受到同类侵入自己的地盘时,下意识的防范和警惕。
“那就,”罗宁擡起下巴,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一个仰视的姿态,她没有露出任何的慌乱和难堪,只平静地说:“麻烦你了。”§
话音落下,她就看着郑欣宜嘴角的笑容变淡,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