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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珠打玉盘(一):命运

所属书籍: 雁南归

    珠打玉盘(一):命运

    宫墙囚日,如温水煮蛙,又磋磨掉她之前在常州,跟着他逼养出来的一些生存本领,将她蹂躏成了一株娇花,筋骨脆弱,身娇体软。

    此时没有依助,是无法上马的。

    她昂起头目测了下马背高度,垂首时帷帽的帘尾巴,朝他的方向动了动。

    但并不说话。

    帷帽吹进邵梵戴斗笠的视线内,一滴冰凉的水沿着斗笠的边缘落下,正溅进她僭越进来的帘尾,如珠打玉盘,在他耳边空响了一声邵梵喉结滚动一番,径直面无表情地俯身,双手将她的大腿一托。

    赵令悦便借此抓住了马鞍扶手。

    他将她一直乱蹬的那只脚固住脚腕,塞进马蹬中,等她坐稳,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

    王献将一切纳入眼底,然并不置词。

    邵梵侧身叩手:“四哥,久别当自重。”

    王献淡然微笑,“弟亦然,当自重啊。”

    兄弟二人对礼一番,人马混合着坚硬的鳞甲与铁蹄声,便跑动起来,声震冲天往城外跑。

    王献一直等到几股兵马尽数经完大相国寺,才朝着队末再作一揖,转身默入八千楼台烟雨幕中,周身的声色犬马与他都格格不入,孤身残影,形散而去。

    *

    出了建昌城才到郊外,因为速度太快,她已经气喘吁吁,闷了一身弱汗,还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那咳嗽声钻进他耳朵里去,像有只手在纠缠他,将他心房掰开。

    邵梵缓声沉吟:“试着深呼吸,呼吸跟上马儿擡腿的速度,可以将咳嗽缓下去,我不能为你放慢行军速度。”

    “赵梵姑娘,从今天起,对外你便是我为治理鲸州污水,私请去鲸州找周匕的女先生,我按月发你工薪,也会给你食宿,但你与我随军雇的工匠,医官都没有分别。”

    他见赵令悦头也不擡,顿了一顿,才捡起来话,“不可再指出入有轿子可以乘,起床有婢女伺候,你不会有任何殊遇,适应不了,也得适应。”

    赵令悦差些将一腔嗓子咳破了,手被粗糙的马绳割得掌心肉烧。

    她将袖子拢一拢,隔在手与马绳之间做下缓冲,但捏马绳捏地更紧了:“我并没有指望,什么殊遇。”

    说罢,又狠狠地咳了一串。

    邵梵一直紧紧地盯着她,见她如此清减病态,手也难受不安地蜷缩了起来,但口中仍“驾”了一声,胯下马蹄提速,溅起若干水滴,将她甩在后头:“那就好!”

    痒不断地从丹田挠出来,但赵令悦不能让自己真的咳死。

    只好深呼吸,不停地深呼吸,将将与马的弹跳持平时,真的止住了那阵子要命的咳嗽。

    她无声地苦笑,怎他教的都是让她学会如何吃苦的道理?才一年,她却快要将从前没吃过的苦全都吃尽了,死了不知多少回,人都半进了阴曹地府,还要被他们用周匕拉回来。

    *

    要她殉葬那时,赵光连滚带爬,碰掉了高韬韬用过的囚凳,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了王献与邵梵两人的腿,大喊他二人名字,“我家姑娘知道你们要找的周匕在哪里!放过她吧,留她一条命吧”

    ——赵晟方登基时,便对建昌城市内四通八达的引水设施惊叹不已。

    他的封地尚且只使用井水,若十六州都能普及这种干净的山泉引水,便能省去地方筛盐味苦,价还高的咸水使用,特别是沿海几州,一算算,可减少大笔筛水开支。

    这设施的研究者为前朝周匕。

    周匕此人在前朝野史中,就已经是神童出身,当之无愧的少年天才。

    在天文地理上都有造诣,尤擅引水,治理水患,他当京官时,建昌引水也由此而生,但天才多性情古板,周匕也不擅官政,后被设计卷入一场辟子诗案帮人顶包,捉进大理寺卿牢狱处斩。

    赵光是当年一手将周匕选中的考官,且当太子少保尚有些人脉,他知晓周匕无辜,想方设法,私下托人打点将他从大牢里捞了出来,后周匕不敢涉仕,就此隐身市井。

    里头人报赵令悦昏死时,赵光落魄哭吟,“求你”

    邵梵暗了神色,痛苦地闭起眼。“她已诓我三次,我说过,第三次时我会亲手屠她,哪怕自毁真心,我也不会再放过她。”

    王献叹气,走入房中。

    “先停!”

    “周匕对你有用!”赵光呛了口水,边咳嗽边继续喊,“铃霖宫外我听到他们议论,鲸州暴乱,你们一只军队久扎去鲸州,那周匕曾寄过来过几封杂信,他人就在鲸州附近,你让我家姑娘带你们去找,他自会念我当年救命之恩,再出师帮忙,处理鲸州水患!”

    邵梵铁青着脸,别开他的腿,已经陷入一种纠结的怀疑与挣扎中,“”

    “我不敢骗你们!我如今只要我的女儿活下去!我要她活下去啊!”

    赵光崩溃地跪摊在雪中,以掌一下下剧烈拍地。

    王献回来,与邵梵对视一眼,“她没有死”

    转过身,继续问赵光。

    “赵大人,檀山兄念你当年送他与弟二人入仕之恩,请求保住你一条命,我们答应了他,今日逼问赵令悦,才用高韬韬激将她。

    但赵令悦既是你亲女,你明明知道只要告诉她实情,多少能断了她复仇之心!何要等今日我弟去替你开这个口?也将她逼入绝境!就算我现在留她一命,她也已生不如死。”

    “我,我实不能说啊”

    邵梵转身,蹲下来,声冷的,就如此时赵光膝下的那片冰霜:“为什么不能说?”

    赵光憋出一声沧桑的呜咽,一头扎地,额头被雪石刺破。

    而赵令悦也就这般茍延残喘,活了下来,再醒,人已躺在大相国寺之内,手边徒留一张赵光留下的字筏。

    她坐起身,赵光留给她的信中只让她南下找到周匕,没能写任何亲昵的话,然水痕泅散的毛笔字,仍流露出浓厚的悲伤与不舍,仅仅摸到那些模糊了的末尾,她知道,那是赵光为她哭下的眼泪。

    喉咙瞬如被那白绫再次勒住,呼吸不能。

    但擡头看见室内供奉的那尊金锡天王像,供奉的线香被窗外空音扯出丝痕,以及窗外远处的归雁与如云的浓荫春华,她豆大的眼泪又瞬间发泄般奔流,被一种虚空飘远的宁静感所治愈。

    有诗言,“时令雁南归,奈何期六道,万物好轮回。“也许,冥冥之中,万物有道,似乎上天在给她另一次机会。

    她垂首,将信用力地捧进怀中。

    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了,什么也不用再去多想了就当完成赵光赠予她的这份期盼吧。

    是矣,她在大相国寺呆了三个月。日日吃素餐,念佛经,抄梵文。

    一朝改头换面,成了温梵。

    “温”,是她嬢嬢的姓,至于“梵”,便是她的闺名。

    *

    车马行了五日,经过那片雪山。

    山麓下有条涓涓下流的山泉,邵梵命队伍在此驻扎,取泉水做午饭。

    赵令悦下了马腿一软,直接受不住地跌在地上,她撑起上半身翻面,靠在马腿上喘气儿。

    她本以为她会累死,累晕在马上,但她坚持下来了,换作从前她实不敢想,骑马骑不过幼童的自己,有朝一日能连骑五日的军马不顿。

    伙夫将碗发给她时,她手抖到捧不住碗,亦或是一沾热就火辣辣地烧灼。

    翻掌去看,掌心上全是水泡,年纪轻的姑娘,那伙夫看了都心软。咂嘴道,“温姑娘,你这得挑啊,找个细针,再不济找个桔梗将泡挑破了,脓水流出来才好得快。”

    赵令悦一听,将提上去的袖子放下,挡住自己的手。

    她的脚也跟断了一样,必定水泡也多,尤其腹中更痛,于是只喝了几口汤,连饭也未碰。

    见她不吃饭,邵梵走过来,他径直拍了拍手上的灰,两手将那碗饭和筷子提起,“温姑娘,怎么不吃饭呢?”

    他拿腔拿调的,赵令悦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想搭理。

    “没胃口。”

    他呵一声,“我军中规矩:不能浪费食物。”

    说罢,硬要她接。

    赵令悦挥开他的手,忍耐着疼:“我不吃。”

    邵梵未曾披甲衣,只穿了件玄色武袍,头上扎了武将常用的乌巾,沐浴在春光里,脸上可见的长了些胡渣,有些血气方刚的落拓之气。

    虽被她拒绝,面色倒霁。

    不吃东西,凭她的身子骨,今晚挨不到驿站便能晕过去。

    他继续换了条腿,半蹲着,可嘴巴很硬,并不怎么会去哄,“不吃?军中浪费一顿,罚三顿,你不如饿死算数。”

    赵令悦浑身难受,腹中一阵阵绞痛。

    非他此时要来纠缠她,无处发泄的委屈化为一腔怒火,直接甩袖将他手中的碗挥翻。

    那碗连着沾汤的米饭与菜食从空中划了弧度,砸在一旁的石墩上,噼啪一声,粗瓷碗四分五裂。

    周围的人都将目光放到这里,满目探问。

    方才的伙夫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这,这怎么还吵上嘴了呢”

    “女先生这脾气倒挺大,谁敢跟我们郎将顶嘴啊,那还不——”那人划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邵梵的脸沉下去。

    赵令悦顶着一张晒红的脸,眼越发黑润,自己编的歪歪扭扭的发辫散在一旁,被汗水打湿,如同打了结的一团蓬勃水草。

    五日内,她身体饱受风霜摧残,不如当郡主时从容艳丽,但压抑的脾气仍旧会被他挑动,好像,也只有他才能挑动。

    见碗碎了,邵梵还杵着不动。

    她便拗着脸,继续将剩下的那木筷子也提手一扔,同砸到石墩子上,那碗汤水也被她一踹,尽数踹翻了,她才对着他的脸,冷冷咬字:“我说,我不吃。你听不懂人话吗。”

    说罢,她背过身半躺在草丛内蜷缩起身子,手紧搭在腹部,闭起眼。

    邵梵木着脸僵站起来,看风吹动她脸边的细碎的绒发,和她紧绷的半边面容,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丢在风里。

    赵令悦耳根微微动了动,听到他说的是:

    “狼心狗肺。”

    他转过身,别指头入口,吹了声哨。

    一只随行带走的鬣狗奔过来,下意识凑到赵令悦那儿去,相比周围人她长得白,还是香的,自然好闻,邵梵擡手捏了捏眉心,将它脑袋挪到石墩子那儿。

    “不是她,吃这个。”

    鬣狗将残食尽数卷了干净。

    赶路到晚上,几千人安营扎寨,他还是找了个州府驿馆,递了调任书,那穿灰袍的阜从一鞠,殷勤地安排他去入住。

    邵梵将身旁帷帽中的人一拉:“我们是两位。”

    “这位,可是相公的内人?”

    “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

    阜从笑笑,“相公,不巧了,我们只有一间空出来的厢房。”

    邵梵给官印的动作微顿。

    “您也知道这京中年后颁了不少新令,这朝廷啊跟换了躺血似的,我这馆子里全是之前在京里的大官儿,如今全要派到各地去,都在咱们这州界地歇脚,您说,都是吃几十万钱俸禄的,我哪个也不能怠慢了不是”

    赵令悦开口:“我不住了。”

    邵梵将她拉住,“衣服不换了?”

    帷帽里的人捏住包裹,没声儿了。

    邵梵转头,将官印跺在桌前,“就要那一间。”

    阜从手里擡笔录单子,可闲的还堵不上嘴:“姑娘家的长途跋涉的总归不方便些,我们这有热汤(热水),要不也给备上,让娘子净净手面?”

    “嗯,都备上吧。”

    厢房在二楼,一进屋见到那单单一张床,赵令悦说:“我们商量一下,我肚子太疼了,往床上躺一会儿,你睡地上。”

    他杀过她,她不畏他,甚至不想再跟他装什么,一些表情全放纵地挂在脸上,此时就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你这会儿倒是不见外了。”

    赵令悦撇开目光。

    “呵。”邵梵朝她走过去,手蹭过她的肩膀,在她如触电时退开前,提起了她身旁的一只交椅。

    赵令悦顿住躲避的动作,跟了他一路,看他将椅拖出了门口搁着,自己解了佩剑,岔开腿坐上去靠墙抱臂,听见阜从的脚步声,“哦。水来了,你洗澡吧。”

    “我不放心。”

    邵梵冷笑,“不放心谁?”

    “不放心你。”她厚着脸皮道了一句。

    邵梵踢开她裙角,抻腿轻巧地勾来一扇门,拍拍闩扣,“你不会反锁?”

    他闭眼假寐,但听着屋里头那轻微被人弄响的水声,依然有些身躁耳热,不安地睁开眼,背后又微微发润。

    禁欲,简单写出的二字,做时却需撇尽妄念,便也很难做到,听了几回,越发难安,翻了下身子,身下的交椅便发出咯吱声响。

    里头的水声也戛然而止。

    邵梵擡手轻拍一下大腿,蹭过衣衫,将剑提起往楼下走去,吹吹冷风,自会好些,再上楼时,老远听见她在里头吸气儿,就是疼得。

    “你在挑水泡?”

    里头的赵令悦抹掉疼出的一串眼泪,不语。

    “你知道你身上最大的弱点吗?”邵梵停顿片刻,“对自己不够狠。不然,那天没将你勒死,你也该自己帮自己一把,现下已经去投胎了。”

    “”

    “开门吧,给我一盏茶时间,然后,早些睡。”

    厢房内只有两盏白烛,烧了半天,灯芯被蜡油堵上,不大亮堂。

    他环视一周,取下她头上固发的那根银簪,但她原本就不怎么会自己绾发,辛苦了半日也是松松垮垮没有形状,被他这一抽,略湿的青丝全散下来,披在肩背。

    赵令悦登时恼火,抿住唇才没有骂他。

    邵梵转身用那簪头,去将灯芯重新挑亮,跳动的焰火映在他半边脸上,像是上元夜,她去矾楼(宋代京城最大的酒楼)楼上,看到的乱灯走马。

    他融进光内,“温姑娘,手伸出来。”

    邵梵不再叫她真名。

    那场刚烈至极的生死对峙过去才三个月,他却好像已经放下了,只将她当个普通人。

    但是她仍旧放不下过去。

    鼻子一酸,伸出了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眨了眨眼憋回眼泪:“你为什么没有把我绞死呢?就为了一个周匕?我父亲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邵梵听着她的话,帮她挽起袖子。

    她洗完澡,换上的是一件红的粗布武袍,军中杂役所穿的样式,只是不佩戴外头的软甲,在腰间扎了一根皮带。

    衣服大了,袖子也长。

    她手疼,也就任由袖子耷拉着。

    ——不修边幅。

    邵梵将袖子卷到她手腕处,捡起那根针在火芯撩了几回,按住情绪片刻的起伏:“收起你的聪明,不要追根究底。”

    此路不通,问不出话,她又想到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不禁抱怨:“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但命运都不好,这一天生下来的,是不是就是佛祖派到世上来吃苦受罪的?若我一直受罪,也许就变得和你一样,遇佛杀佛,永不皈依。”

    “但是为什么要先捧我到天界,再摔我进地狱?是要我信佛,还是要我不信。”

    “这五日的打击,对你就这么大吗?”他擡眸,细细地端倪她几眼,复垂下头去,“你父母健在,已是人间幸事。”

    赵令悦手上忽然蚁咬一般。

    只刺了一下,一个黄豆大的水泡就被他挑了,确实技术精湛,比她自己挑要好上许多倍。

    她咬唇,缓缓将眼上移,换到他的脸。

    虽然看不到全貌,但他似乎带着笑,眉连至鼻,一道秋山一般的挺拔弧度,融杂跳动的暖光,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处,太亲近,让她有些陌生。

    那三尺白绫一拉,拉走了她身体里,最恨、最狠的一缕魂魄。真相抽丝剥茧之后,她好像没了劲儿也没了心气。

    她再也恨不起来眼前这个人了。

    “其实你那天抓来我爹爹跟韬韬,我就知道,那梅花不是我爹爹送我的。”

    他眼角抽动一下,似山上的芦苇在轻扬。

    “换手。”

    赵令悦便换一只手,等他挽袖子,无声吐了口气,始终放不下:“当初那件事,为何我的爹爹不能早一点告诉我?嘶你轻点。”

    两只手相继好了,他又擡起她的脚。

    不待她拒绝已经被他挂上了身下膝盖,去脱她的足衣。

    赵令悦蹬腿儿。

    他咂嘴,捉住她的脚腕子:“别讲究闺房里那一套了,明天能走路才是正经的。”

    五根脚趾俱都浮肿,连脚缝中亦然被擦破了皮,上掌肉上也是许多磨出来的水泡,有的已经化了脓,看上去更加严重。

    他有些沉默,想她今日白天发的那通火,倒也算名副其实。

    “磨烂了?也没听你喊疼。”

    赵令悦蔫巴地垂下头,长发尽情地遮了脸,似乎过了许久还未结束,她又累又饿,又困又疼,意识便也渐渐朦胧昏聩下去。

    邵梵早察觉她脑袋渐渐歪去了一边,靠在炕椅上。

    等他连银针都放回桌案了,她仍未清醒。

    那发尾在烛光下溶溶,因湿润照的有些透红,浓色将她雪肌衬得更淡,似一张他旧记忆中掺了金箔的宣纸,工艺精致,触感软滑,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他想到赵光那日,在“我不能说”之后,哭出来憋出来的那一段话,若有所思,呼吸都拉了长。

    赵令悦已经歪着脑袋睡沉了。

    她说她不放心他,却偏偏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睡着,他五根手指蜷了蜷,空伸过去,缓缓挑起她遮眼的一缕碎发,轻柔地拨到一边:“若你真是可不管你是谁,对我也没差别。”

    同天相生,命运已定,即便身份转变,他也仍会爱她。

    邵梵俯身。

    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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