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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银盘锈血(七):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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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盘锈血(七):新生

    大盛次年因赵永继位,年号崇安又换为永时。

    宇文平敬当日在朝廷上所争辩牵扯出的,乃是赵晟并非寻常病逝而是暴毙一实,所言确情,御医一验便可知晓赵晟体内所残留的余毒。

    而给中宫皇后呈上的刺死二皇党与缉伤宇文胳膊的兵器,又确实是枢密使所调之兵被派发的武器形制,手柄上的刻纹都有年号,监工的印证。

    他党羽众多,从中腐蚀,足以颠倒是非。

    当日准备纠出枢密使与郑慎曾有过秘密往来,将脏水泼在死敌郑慎身上,但因邵梵突然带回了沈思安,在堂下,他又无法解释沈思安身上所携的那封前后矛盾的圣旨是何意。

    ——若郑慎有问题,赵晟何至于召回郑思言?且沈思安又从审查开始就知道内幕,只是因李见与秦珑儿两死三尸被宇文平敬灭口,一时死无对证罢了,何况还有皇后。

    赵晟疑心宇文平敬,此事知之者众多。

    赵晟暴毙,弑君的就是宇文平敬,此点怎能瞒得下去?

    所以宇文平敬难以开口。

    但那日,沈思安呈上圣旨之后,没有指证宇文平敬,王献与邵梵也无人会告发真相。

    ——赵洲当年当质子的萧朝还曾称霸中原,然因萧帝联姻的夏皇后趁萧帝病重时弑了储君继子,叛变改嫁梁朝,导致萧国一朝被夏梁共侵,身死灭国。

    他们不能再重蹈覆辙

    宇文平敬弑了长君,至少还有幼子。可若揭发出来,按律邵梵也得连坐,邵军与王党也随之散沙。

    朝廷大乱,三党相残。

    还能有何人来主持剩下的乱局?

    沈思安为赵永安全而妥协,随众人一同以郑慎受赵晟冷落,暗地策反枢密使,怂恿赵晟召回郑思言,实助郑慎谋反,作为一个公出的结果。

    枢密使刘重成在敲丧当日便“自杀”于家,奉出遗书承认他与郑慎勾结。

    郑慎为保护郑思言不受牵连,只能自尽,郑思言带兵回朝之后,面对的已经是郑慎的尸体。

    随后的一个月内,朝廷内的郑党有一半被清洗。

    王献与梅雪尘几人借着清洗党项一案,暗中拔除了宇文平敬在兵部与刑部的党羽。

    他们有意削弱宇文平敬势力,并交由宰执刘仲带头壮大皇党,重振御史台监察百官,与宇文平敬靡下的军侯对抗。

    新帝尚且幼冲,不谙任何世事。

    三司六省就必须往王党、宇文党与皇党相互制衡的局面趋近,只有三党鼎立互相制衡,方能逐渐稳定住时局,一防十六州自乱的小患,二止敌国趁虚外扰的大患。

    *

    三月三,上巳节。

    洗党之事也将结。

    郑思言一直带兵驻守在京城附近,无皇命不得入京。

    而近日,邵梵忽然上劄子,申请自行携兵出京,言明可让郑思言替他,带兵接管京城驻防一责。

    上巳节正午,由赵永携众臣再游金明池。

    钱檀山虽身已无官职,私下也被梅雪尘邀请,一同踏春作临水祓禊(xifu一种除去身上灾厄的活动)。

    众人游玩过一圈再下船,就见接到入囿口谕的郑思言,已经着了一身灰色丝罗的圆领窄袖袍等在岸边,见了赵永与宰执刘仲,他恭恭敬敬地鞠了几躬。

    赵永:“唔,郑将军。”

    郑思言撇了邵梵几眼,忙回,“陛下”

    十二岁的赵永与他简单寒暄过几句,放他跟着。

    到了花幡凌风的亭帐下,邵梵却将他拉起来。

    郑思言一愣:“你干什么!”

    “你脸上写着你快憋死了,跟我过来。”

    “”

    钱檀山在赵晟薨逝当晚中风,几月来针灸才治愈,也沧桑许多,他与梅雪尘互相搀扶,落于人后,看那邵梵拉着郑思言,郑思言还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方才,郑小将军迎官家,言语仔细,不再冲突。从前的跋扈嚣张倒一次性去了七八分,竟也学得一幅低眉顺目,小心拘谨的模样了。”

    梅雪尘皱纹俱起,“檀山,你要知道他父亲一死,郑家党羽也随之尽数清洗,家族萧条,他不谨慎又能如何?”

    钱檀山的发丝与胡须,跟着青翠的杨柳和天上的风筝一起晃动,“郑慎虽然并不无辜,但本无谋反之心,怪晚生,当时没能去早一步,没来得及拦住。”

    随即,他又看了远处花帐一眼,王献的身形略显萧条。

    “郑国公被公然指成是主使,无奈自尽,那夜王兄跑到我宅中大醉了一场,他悔恨呐,动不了宇文,恨自己无能,那么憎恶冤案的一个人,却亲手制造了一桩冤案。”

    “老师,儒学孔子教人经世致用,教人伦理纲常,却未曾教人,怎么去这平人心中,桩桩件件的意难平。”

    梅雪尘走累了,矮身坐上一边的瓷墩,拉住他的手,“儒学要士大夫格物致知,道法却讲求无为而治。死生如昼夜啊,檀山,你只管看开些对了,这邵郎将,是不是也快离开京城了?”

    *

    园内有市坊来的娘子们,邵梵将郑思言带到一颗环抱不尽的粗树下,停在树荫中。

    一路上都有娘子,因邵梵挺拔的姿态与英俊的脸孔,频繁注目,而郑思言对他的脸面就毫不留情了。

    他擡手便是一拳,狠狠挥在邵梵半边脸上。

    邵梵本可以挡,也可以躲,但还是受了,没有反抗。

    “我是快憋死了!我要打死你!”

    郑思言接着暴怒,拎起他领子,涨红了脸。

    他拼命摇晃邵梵,“我才不信我爹会做出那种事!我不信他还叫我也别错怪官家,要我听话,好好在外修炼!”

    “邵渡之,我一向是个莽夫,我没有你跟你哥聪明,我也没有你们读过书的那么会耍心机,可是那是我亲爹啊!你们害的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说到后半段,已有哭腔。

    邵梵肌肉酸疼,顶了顶后槽牙,才望去他一眼。“有人在看。”

    郑思言忍了这么久,有人看又如何,当下便蓄力猛然又给了他两拳,将他打摔在地上跨上去摁住,一阵子发泄似的乱打,“说实话!”

    一拳一拳,全发泄在邵梵那张脸上,瞪着他,“说实话!我爹根本不可能是贼人!不可能!”

    他声嘶力竭,越打越颓然。

    邵梵忍无可忍,手扭住他递来的拳头一拧。

    郑思言痛叫,下瞬被他翻转在地,仍哭诉不止。

    见郑思言试图反抗,他扭紧郑思言的胳膊,摁在他背后,郑思言便动弹不得了。

    他口中含腥,朝草丛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还以为你是真学乖了。郑思言,你爹用命才给你换来的赦免,就是让你在皇家园囿内,随意殴打三品朝廷命官?”

    郑思言闻此一愣,不挣扎了,吃进去一坯酸涩的土跟草,含恨咬牙。

    “邵渡之,你给我下套!”

    从前两个人切磋,没有哪一次,他能打得过邵梵的。

    “我若是要套你,有的是办法,有必要明着来挨你的打?我犯贱吗。”邵梵松开郑思言,半跪着,拍掉身上的草杆子。

    郑思言弹身而起,也被他摁下半跪着。

    邵梵看着他,认真劝告,“你要我说实话,谁能说实话?事实如何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方才那恭敬样,装的挺真。我走后你继续装,学会明哲保身,才能安家立命。”

    郑思言抓出他这句话的关键词,上去拽住他一条胳膊:“你要走?”

    “改改你这爱动手动脚的毛病。”他别开郑思言的手,站起身,拽直腰带下的衣摆,“我已递交出京的申请调令,南下鲸州,换你入京。”

    “鲸州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常年被金人骚扰抢砸,你去哪儿干什么?!”

    郑思言疑心疑鬼,审视他几回。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邵渡之,我爹的兵权被朝廷军司收走了,我家如今就是个要钱没钱,要人没有的空壳子,你还想怎么害我你直说,别弯着弯儿地来蒙我。”

    “少自做多情,我犯得着来蒙你?那我不去换你去如何?”

    郑思言冷哼,“鲸州,我不去。”

    他见邵梵捡起帽子,额角已经挂了花,被他打了破相,心虚地沉默了一阵子。

    又觉得虽然陷入春色里,自己却还是一塌糊涂,满面灰败,对自己从天坠入地的落差感到颓唐。

    “邵渡之,我想不通朝廷里这些弯弯绕绕,以前那都是听我爹的你一跑跑这么远,你是不是不想帮你老子了?你不怕你老子也被他们逼死?”

    邵梵动作未停,同样是拍掉帽子上的灰,自行戴好,只随意看了他一眼。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我与他的关系,跟你与你爹,并不相同。”

    他擡脚往外走了几步,示意郑思言跟他一道回去帐中。

    “年前我到常州,让手下的宋修携了八千兵,去了鲸州平城内的疫乱,然这几个月,宋修送回的军报中,先后抓获了不少金人奸细,他们肆意放出谣言霍乱人心,民与兵,不断起武装冲突。”

    “鲸州过去便是割给金不败的连海二州,而鲸州又因两国临界原因,有金人盯着,一直都建不成像样的防御工事,连宋修都想不到,鲸州甚至没有引入城市的干净水源,凿井不多,只能提炼海水筛盐,年年灾害频发,瘟疫泛滥。”

    郑思言瞪眼儿,“以前没见你这么心怀天下啊,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在装?就为了离你家那老不死的远一点。”

    “这个你别管。我现将建昌的安全托付给你,你不会耍心机,总会看家吧?将建昌看好了,别让人进犯。”

    他如此措辞,倒让一贯对他小人之心的郑思言无言以对了。

    “我爹的事,我还是会去查的,如果真是你们弄的,我,我,我会——”

    “报仇吗?你可知报仇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过程,很艰辛。这个代价,你承受不起。”邵梵擡头望天边的风筝,风筝于春风中,自由来自由去,仿佛得了新生,“郑家老小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你想赔的一点底子都不剩?”

    “”郑思言气得背过身去。

    邵梵上前一步,抚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他。

    “都过去了,你从前最怕的,最讨厌的就是宇文侯爷,现在他扎在建昌最深的一颗钉子也被我拔了,你不用怕他了。”

    郑思言侧了一半头,“那颗钉子是什么?”

    邵梵淡笑:“就是我。”

    他就是宇文平敬为所欲为的法宝。

    而今,也被他自己一个调令,亲手断送。

    *

    上巳节后,邸报刊出,邵梵卸任京官左巡院院首一职,仍为宣义将军,右迁(左迁贬官右迁升官)为经略安抚副使(相当于军事副市长),先要携兵去常州大营整顿人数,再赴任鲸州。

    出建昌东华门后,队伍徒经大相国寺,寺外小雨绵绵,寺内香火蔓延。

    邵梵的骑兵披蓑带斗,王献也骑于前头,与他并肩,手执一柄油伞,朝他躬手,温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今日送渡之,就送到这里了。”

    邵梵牵着马,望了望大相国寺的高处牌匾,周围钟音寂响,地上落花伶仃,“时候差不多了。”

    “千人兵马为她而停,你还不去接她?”

    王献转头回来,如此说。

    邵梵一默。

    翻身下马。

    他着手踏进了大相国寺,绵软的香火味儿朝他扑鼻而来。

    宗教哲念向来荣大,寺庙金铎被风撞响,盖过星辰宇宙。

    万物清净,香客往来踩出一道道水痕,邵梵都与他们匆匆擦肩而过,唯独一眼找到了大雄宝殿内,跪在三世佛膝下的一朴素青衣女子。

    她正双手合十,闭目祈愿,没有挺直脊背,身躯柔软地曲出一个虔诚的弧度。

    邵梵走到了她身边,立即于宁静与暖香中带来一丝清凉的冷冽。

    “该走了。”他道,“我来接你。”

    她站起身来,提上一旁的包袱,“来都来了,邵郎将不上香?”

    “我素来不信佛,一生永不皈依guiyi入佛门。”

    邵梵让她戴好帷帽,跟着他出了佛门,去到俗世。

    王献牵着马站在门前,等在一边儿,见他们来了,单手执伞,将自己的马绳交到她手上,“我走路回去,踏赏春雨姑娘旧时大名已不可再用,可想好了新名?”

    半透的帷帽被风吹起,在香火的烟丝白雾中露出一双清亮透彻的眼。

    她嘴角一抿:

    “温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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