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情渐深和张宁渊,“我想做一些东西,继承他们的遗志!”
夜幕落下,茫茫素白的雪地,两人仰躺在身后的大黑石面上,肩膀贴着肩膀,头也靠得很近,谁也没说话,静静仰看清冷的夜空,斗转星移。
大半个时辰,还是谢辞率先起身的,他怕她冷,“我们回去吧。”
他抖落起铺在大石上和两人同盖的大斗篷,把带体温盖的那件先系在她身上,然后把铺石的那件也系在外面。
他牵着她的手,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痕迹,两人回了营地中心的驿舍。
他把她送到房间,“今儿冷,早些睡吧。”她也累好几天了。
顾莞掩上房门,打开窗户,不大的庭院里,一棵老梅虬枝黑褐铺雪,零星两三朵梅花,谢辞深黑色的颀长背影沿着半旧木廊,往另一边的厢房行去。
北风很大,簌簌吹得房檐瓦顶上的雪沫纷飞而下,像雾;临河水汽大,老梅没什么花,最末端的细小枝杈却结了一朵朵白色的雾凇花。
谢辞的背影在朦胧夜色中在渐去渐远。
顾莞目送他拐了弯,背影消失不见,视线回转,瞥向这雪雾纷纷的庭院和老梅雾凇花。
她不禁想起一个词,花非花,雾非雾。
其实她也感触良多。
除了谢信衷父子之外,还有,黑水潭那里,她真的突然有点被触动了,真的,有时候明天和意外真不知哪个先到来。
这短短几天四矸山之行,真的有点颠覆到她的认知了。
生命,生死,还有那一曲英雄的赞歌。
啊,她呼了一口气,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因为有这些人才会更美好啊。
她仰头望着星星,明月不知去向,星光在微微闪烁,希望他们最终没有被辜负吧!
顾莞倚在窗畔看了良久,直至一阵冷风吹过,她双臂觉寒,跺了跺脚,这才掩上窗扇,洗脸睡觉。
……
接下来一路西行,回程不赶,谢辞也暂对冯坤那一摊子事失去了兴致,沿着大河一路往西,返都的速度并未有特别快。
他对顾莞依旧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但情绪却一直不怎么高,常常沉默有所思,顾莞就想了,怎么才能让他重新高兴起来呢?
不过用不着她苦思冥想,有个好消息来了!
这日,已经抵达中都远郊了,谢辞吩咐过秦关贺元一些事,自己独自用了迟来晚膳,正要起身洗漱睡下的时候,顾莞一阵风地刮进来了。
她匆匆穿戴,披上青色的厚斗篷,直接推开谢辞的房门,拉着他的手,笑道:“快换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人来投奔你了!”
谢辞素白寝衣,身披黑蓝色绒面氅衣,顾莞拖拽雪地回来那件,他给顾莞做的衣裳多,自己却够穿就行,大衣服不是朝服就是军装,黑蓝的军装大氅在四矸山沾溅了不少污渍,他也不介意,回去再换。
风撩起绒氅下摆,寒意扑面而来,顾莞兴奋的脸,不知怎么,谢辞忽有点心有所感,沉淀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忽就翻涌起来了。
顾莞从木桁上取下他的夹衣甲胄,把长靴拉过来,他解下斗篷的系带,飞快穿上棉衣甲胄,套上及膝的黑色长靴,他问:“是谁?”
顾莞笑而不语,眉目弯弯,冲他挤了挤眼睛:“你见人就知道啦!”
……
两人仅带几名近身护卫,悄然出了驿舍,一路左右巡睃确定没有尾随追踪,之后转往西北方向直奔而去。
今夜小雪,絮絮零星的白点纷飞而下,星光却很亮,皑皑白雪映着星光,莹莹的雪原可以眺望很远很远。
谢辞视力极佳,他一直在举目顾盼,身边顾莞时不时和谢云小声说,“应该差不多了吧?”“……酉初出府,戌正出城,马车……是差不多了,……”
他心有所感越发强烈——顾莞曾经说过,要不悄悄问一下张宁渊呗?
他顾忌担忧太多,生怕连累张宁渊,可顾莞却觉得,可以先问一问他啊。
可不是听说,张宁渊被家里关起来了吗?
从他杀回京城,张宁渊就没现身过了,结合从前襄城侯府的套路,张宁渊这个可怜家伙大概又被关祠堂和院子了。
后来顾莞探了一下,还真是。
据说关得还挺严实的.
谢辞心里直觉是张宁渊,可又觉得不可能啊,怎么?顾莞还说投奔?难道……
正想着,雪原的尽头,山丘之后被白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小土道上,星光之下,突然拐出了一辆褐帷独驾马车,驾车是个年轻男子,拿着细鞭啪啪,头上带着挡雪的斗笠,嘚嘚这边飞奔过来。
车辕上的那个年轻人,一擡眼,他突然站了起来,“喂!!谢辞——”
爽朗又清畅,带着一点不羁的年轻男声,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把斗笠一甩,直接拿着竹鞭的那只手用力挥舞起来。
这一刻,谢辞真的大喜过望啊,他骤然一抽马鞧,风驰电掣一样的速度,“张宁渊——”
车辕上的年轻人驾车飞驰到近前,双方刹住,他一跳跳下车来,叉腰,“谢辞!老子投奔你来了,你欢迎不欢迎?”
那襄城候世子,他决定不干了!
两人大力拥抱,一别经年,彼此都长大了,“我艹,谢辞你怎么这么高这么壮!”
紧实的胸膛肩臂,撞得他心口都痛了啊啊。
两人激动得大力拥抱在一起,顾莞他们也翻身下马,笑着,也不说话,把空间都让给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谢辞大力拥抱他,激动拍着张宁渊的背,差点把张宁渊拍吐血了,他嚎了一声,用了一个吐血的姿势喷了谢辞一脸吐沫星子。
张宁渊也很高,很帅,六尺多,大约一米八出头,只比谢辞稍矮一点点,白皙面庞风流倜傥,一双眼尾微晕熠熠生辉的桃花眼,是个阳光自信大帅哥。
他也习武,但一个照面,直接被谢辞比到泥地里去了,让他十分伤心。
张宁渊就是中都那另一个适龄桃花眼,不过谢辞太熟他了,孟不离焦,大概连当年的他穿什么颜色亵裤都知道,直接把先他排除掉了不计算在内。
他这会也不唾弃人家桃花眼,嫌恶地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切”一声,捏了下张宁渊的胳膊,很嫌弃摇摇头,“白斩鸡。”顺手用抹过唾沫星子的拳头,给了他两记窝心拳。
“艹你大爷的,痛死老子了!”
“你爷爷的,你是谁的老子?!”
两人打闹成一团,互相吐槽嫌弃,翻滚在雪地上,好像回到了从前,哈哈大笑,最后仰躺斜坡下的雪地上,谢辞仰头望天,侧头看张宁渊,“你这么跑出来干什么?万一,……”
这风头火势,万一被人知道,就回不去了!
不料张宁渊一翻身坐起,直接拉着谢辞,深一脚浅一脚跑到马车边,把车帘拉起,轻轻把加装的车厢门推开一点,回头:“谢辞,我不回去了!”
车内有一对中年男女,女的面如满月端庄秀丽,眼尾有纹路,但眼睛黑亮,和张宁渊很像,当家夫人的稳重,一身很低调的酱紫马面裙,车厢门一开,她微笑对谢辞点了下头,手里扶着一个脸色很苍白的瘦削蓝色圆领袍男人。
这是张宁渊的父亲和母亲,襄城候张元卿和他的夫人史氏,张元卿久病,苍白瘦削,身上裹着厚厚皮毛裘衣,不过大衣皮毛朝里,外缀的是很普通的蓝色茧绸。
茧绸便宜,但耐磨,不起眼。
很明显,这衣裳是特地做的,为了掩人耳目。
车厢之内,还放着好几件这样打包好的好的厚衣服,还有几个大包袱和匣子,有的打开了,是细软和药物,大大小小的药碗瓶子和油纸药包,备了很多。
张元卿身体不好,一家三口离开襄城候府,准备的东西基本都紧着他的。
马车也是特地准备的,外表普通至极,但内里厚板厚棉和炭炉,先前张宁渊连车门都不敢开,就是生怕他爹吹了冷风。
谢辞一愣,他霍地侧头看张宁渊。
张宁渊冲他翻了白眼:“就允许你有志向,还不允许我有了?”
他矣了一声:“先前我和文旭他们在聚兰坊擒住了个北戎细作,摸到他们酒坊的窝点,回去告诉叔父,可叔父派人查过以后,却说不是。”
可他擒人偷窥酒坊的时候,是自觉发现很多疑点的,他直觉那就是北戎细作窝点。
但其时叔父已经听皇帝调遣,全神贯注对上谢辞李弈及其背后的冯坤,百事缠身焦头烂额,又使人查了一次,还是没问题,朝中风声鹤唳,匆匆打发了他,顺便把他关起来了。
想起老皇帝,张宁渊撇撇嘴。
自从谢家出事之后,他对老皇帝一点好感都没有,因此还挨了叔父张元让诸多斥骂,最后担心他出去胡言乱语,不怎么给出门,谢辞回京后还把他关起来了。
张宁渊有一句话想和谢辞说了很久了,不管是最初的时候,还是如今坊间已经有很多人唾骂谢辞的眼下。
细雪纷纷,星光微亮,两人站在马车的车辕前,张宁渊转头看着谢辞:“谢辞,我永远相信你!不管你做了什么。”
你永远都是我笃信的那个谢辞!
细细的雪花从两人的脸畔纷飞飘下,说话间呵出热气,被凛冽的北风吹散,十一月的冬夜很冷,张宁渊一双黢黑瞳仁的眼眸却格外粲亮。
少年人的青春飞扬感在他身上淋漓尽致,谢辞心口一热,他半晌说:“你,可是伯父和伯母?”
他不笨,这样的深夜,张宁渊独自驾车带着父母,车里的众多的药物细软,轻车简行,还有张宁渊的那句我来投奔你了。
他激动,难以言表,可是张元卿是襄城候,就这么舍下了吗?这怎么行?
这时,车上的张元卿轻咳两声,这个看上去病弱但颇严肃稳重的男人缓声道:“昔年,老夫与谢公神交已久,你不必有负担。”
夫妻二人舍去其他,随儿子远走,至于中都的张家,不必担心,他久病很少出门,史夫人道照顾重病夫婿即可,张宁渊早就不给出门了,发现他们走了之后,这消息张元让是能捂住在府里的。
“我都说啦。”
张宁渊勾住谢辞的肩膀,笑着说,他吐槽:“我说的你不信,非得我爹说。”
他十分得意地说,“我爹我娘就我一个儿子,不跟着我跟谁呢?”
张元卿看儿子不着调的样子十分不顺眼,骂道:“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
吊儿郎当的,被谢辞一衬,相当扎眼睛。
张宁渊赶紧勾着谢辞的肩膀转往另一边,权当没听见,他用腰侧碰了谢辞:“以后我就跟你混了,赶紧找个好地方安置我爹娘。嗳,我告诉你哈,将来高官厚爵,可不能少,爵位至少得比襄城候高的!”
我艹,这?!
谢辞一瞪眼:“你说什么呢?!”
他赶紧左右顾盼,幸好细雪飘荡的寂静雪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他们两拨人。
他一时十分理解张元卿夫妇的糟心,扯着他的耳朵说:“这里都中都地界了,赶紧把你这嘴巴闭上吧!”
两人推搡拉扯,张宁渊嗷嗷叫,“哎哎呀呀,你居然扯我耳朵,这我媳妇扯的,我告弟妹去!”
谢辞呸一声:“你有个屁媳妇!”
平国公府把他那桩破事挖出来,已经退婚了。
不过张宁渊这家伙虽然有点糟心,但此刻站在马车边,谢辞却是很开心的。
顾莞冲车厢里的张元卿夫妇笑着自我介绍了一下,赶紧把车厢门拢上,把厚帘子也盖好,催促两人:“快走吧,外头冷,咱们到庄子上,我已经安排好了,先去庄子歇一夜。”
后续怎么安排,问过张宁渊他们想法再作安排。
……
车轮辘辘,谢云跳上马车接过细鞭,张宁渊则翻身骑上谢云的马,和谢辞并肩而行。
细细纷扬的雪花,渐渐把车辙马蹄印子掩盖住了。
雪丘旁的原野,又恢复的寂静。
其实张元卿说的,神交是一个要素不假,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儿子。
顾莞没见过张元卿,没料想到张宁渊这个久卧病床的父亲,居然是这般一个威严又清醒的男人,襄城侯府张氏兄弟,居然政见和认知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转念一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初张宁渊跪祠堂绝食求他叔叔出手为铁槛寺的谢家人斡旋,张母承受不住,亲自出面祈求,最后张元让答应了。
但现今想来,应还有张元卿的默认在,没有他的认同,外头的事,光史夫人力道是不够的。
不过吧,这些都只算一个基础,最终促使张元卿夫妇抛下所有,包括爵位随儿子出走的,独生爱子才是决定性的关键因素。
张宁渊被关院子,当然不是没有试图逃跑过的。
父子俩屏退了所有人,张宁渊第一次认认真真对父亲阐述了自己的理念和选择,叔父固执耿介,被老皇帝驱使,但他却极厌恶九层玉阶上的那个人,并且他认为对方未必胜利,且这个大魏朝下坡路越走越深了,他想去找谢辞,他相信谢辞,从未改变。
张宁渊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阐述自己的理想和见解,他长大了。
他很认真告诉父亲母亲:你们可以囚禁我一时,但不能囚禁我一辈子。我会走,我总有一天会越过这道院墙,一有机会我就会离开的,你们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张元卿沉默了。
他胎里带出的弱症,夫妻俩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嘴里骂着嫌弃着,但是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地疼爱着。
终于有一天,这个孩子长大了,他对世事有了自己的理想和志向,并要朝它奔赴而去。
并且这个志向,其实也是得到张元卿认可的。
虽然,要舍下的东西很多很多。
张元卿一宿无眠,他思考了好几天,夫妇二人反复商量过,最后做下了一个决定,答应儿子。
张元卿是侯府主人,史夫人是掌家主母,张家家风很好,并没有弟大欺兄和争掌家权这类事情发生,有了张元卿夫妇的安排,张宁渊才能这么顺顺当当溜出他的院子,带着父母驾车就跑出来了。
他得意洋洋,给谢辞说他是如何如何说服他的老父亲的,又是怎么怎么样霸气侧漏让老爹“哐”一下觉得儿子长大了,然后把他娘也说服了,怎么准备东西云云,他智勇双全的全过程。
马蹄嘚嘚,雪地上三人并驾而行,谢辞和顾莞相视一笑,在这通牛逼之下,他们听出张元卿夫妇无声的拳拳爱子之心了。
张宁渊勾着谢辞的肩膀,两人一个人一个马背,他半吊在谢辞身上,露出一个欠揍的幸福笑脸:“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兄弟我?”
“没关系,你娘还在,你还是有人疼的!”他拍拍谢辞心口。
换了别人的,肯定不敢打这种趣,唯独一个张宁渊没有避讳直接就说了,谢辞也难得没有不舒服,他踹他一脚,“滚!”
三人一路笑着说着,驽马哒哒,拉着马车一路来到东郊的一处小庄子。
夜深僻静,疏疏几株老梅,暗香在雪中送来,房舍不新,但很安全坚固,已经连夜把屋子和庭院收拾起来了,火盆升起来把屋子烘得暖暖的。
拆了门槛,马车直接进到台阶下,把屏风擡出来挡在四边,张元卿又裹了一件大斗篷,把兜帽和围脖系上,好一会儿,张宁渊和史夫人才小心把他扶下马车。
蓝衣青披风,很高很瘦的男人,苍白而威严,史夫人扶着他,看着他父子二人,丰腴面庞微微笑着,一点都没有放弃侯夫人尊位的不舍。
张宁渊赶紧扶着父亲上了台阶,临进屋门前,他挥手:“弟妹,改天再和你聊,我得伺候我老子睡觉了!”
被张元卿打了一下,张元卿对谢辞颔首,还有顾莞,说:“老夫身体欠佳,请勿见怪。”
史夫人也微笑点头。
谢辞顾莞急忙拱手:“不见怪,夜深了,张伯父张伯母且快快歇息。”
……
张元卿身体差,这大半天马车和寒冷,大家都很担心他吃不消,因此也不废话了,匆匆说过一句,张宁渊就赶紧扶着他爹进屋去了。
张元卿最高,张宁渊略矮一点,史夫人虚扶着元卿,就着张宁渊撩起的蓝布门帘,一家三口进了屋。
朔风夹着雪扑进廊下,除了张宁渊嘟囔一句,夫妇两人都没说话,但惊鸿一瞥,一家三口动作间流露出的温情却极之美好。
顾莞不禁笑了。
这个雪夜,她突然就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这种亲情的美好,她微微笑了起来。
两人心情都很不错,也不困,目送了张宁渊三口进屋之后,又吩咐了几句,之后两人手牵手,沿着廊道,一路缓行到屋后的梅花林停下来。
说是梅林,但也不到,七八株大大小小的老梅树,虬枝弯弯,雪渐渐大了,一片片纷飞自天空中洒下,与梅树梢头的梅花混为一体,在风中轻轻拂动,美丽又宁静。
谢辞把手炉塞进顾莞的手里,披风拉开把她拢在一起,她笑着侧头瞅他一眼,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谢辞摸摸她的发顶,替她拂去浮雪,把斗篷的兜帽盖在她头上,“莞莞,你是不是想你爹和你娘了?”
他注意到,顾莞看着张元卿夫妇和张宁渊互动的眼神,很柔和。
顾莞捡起一个小树枝,戳了戳台阶下的雪地,“是啊!我是想起他们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了,“张元卿很像我爹呢,不是样子像,是那种表面很严肃,其实却很疼爱孩子的人。”
“我妈妈,嗯我娘,也是这样微微笑看着我们,还会给我们做很多好吃的,我小时候嘴巴很挑,就得吃她做的,不做不吃,她就一边骂我小混蛋,一边给我做饭。但她总是做得很多很多,吃得我肚子溜圆。”
谢辞一开始的时候,是想安慰顾莞的,因为她的父亲顾衍之已经去世,徐氏,徐氏居然会天天给女儿洗手作羹,果真是一个好母亲,他又想褒赞附和两句。
但渐渐的,谢辞一句话都没说,他就这样把下颌贴着顾莞的发顶,静静听着她说她的爹娘。
其实那天说重办婚礼的晚上,他还有一句话,“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告诉我。”但话到嘴边,下意识没说。
其实顾莞和他说心事的时候是很少很少的,她基本没有说过。
这是她第一次,娓娓道来她小时候的很多趣事,她的父母爹娘之间的情感。
在这个寂静的雪夜,谢辞察觉了变化。
他好像,终于碰触到了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让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想去打破这种感觉。
檐角挂了灯笼,灯光投在两人的背后,两个影子坐在台阶上靠在一起,一样的高矮。
顾莞擡起头,她的黑亮的眼睛有一层柔和的朦光,她神态间少了平时的那种洒脱和笃定,像一个真正的十八岁少女一样,柔和和他相视浅笑。
经过了这多变故之后,两人都有了一些变化,两人的感情先前一直都是顾莞做主导的,可现在,好像两人是一样大小的。
谢辞伸出手,把她的手扣在掌心,他的手指穿进她的手指里头,两人十指紧扣,他小声说:“等以后,咱们一起去祭奠你爹好不好?”
顾莞怔忪了一下,少倾回神,她点了点头:“好!”
她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情感,她抱住谢辞脖子,谢辞立即紧紧拥抱着她。
她长长吐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他的颈肩。她的父母没去世,但或许等他们百年后就收到了,等这些事情都完了之后,她就领着谢辞去烧上一刀吧。
并没有互诉衷肠,谢辞这次没问顾莞,但他感觉到,两人的情感又往前迈进了一步。
他拥着她,仰头望天,纷扬的雪花之上,越大越大,星光已经不见了,黑乎乎的苍穹,朔风凛冽。
他已经踏入中都地界了。
区区半月,所知所想天翻地覆,但今夜种种,心力油然而生,他仰头,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
张宁渊来了,谢辞也就终于知晓了父兄埋骨之地了。
那是在东郊大河边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视野开阔,背向中都,面向北地。
那时候谢辞刚刚越狱,尾随流放的谢家女眷北上相州,一家人都在北方。
张宁渊他们告诉了谢氏父子,希望他们在天有灵,能保佑谢辞他们。
那里冬天是一片开阔雪原,到了春天的时候,却又开遍地的鲜花。
僻静又美丽。
一大三小,三个坟茔,张宁渊他们是以伯父兄长之名,代谢辞所立的。
他们就在这里,安静伫立着。
雪停了,谢辞站在猎猎的北风之中,他身后的所有人,全部脱帽肃立。
谢辞带着顾莞和所有人,三跪九叩,见过父亲兄长,之后在坟前洒下了三樽的烈酒。
淡淡的酒香弥散在坟包之前,谢辞长靴黑衣,站在他们的面前。
久久,他对顾莞道:“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顾莞知道他在说什么,先前,谢辞说过,如果他有朝一日坐到了冯坤的位置上,他就能迫使皇帝下旨昭雪大白天下。
那段时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巨权倾辄交锋的是震撼惊心的。辞身在局中,观感最是清晰直观。
但今时今日,谢辞豁然知晓,这些其实都不会是父兄想要的。
四矸山回来的这半个月里,他思来想去。
谢辞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再陷入党争了!”
这是一个黑暗不见头的旋涡,越陷只会越深。
而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自保的能力了。
自卢信义以来,做的都是他需要做的,但却不是真正他喜欢做的东西。
他忽生出了另一种的源动力,来自他敬仰如山的父兄。
冷风呼呼,谢辞思绪一片清明:“我必须摆脱冯坤了。”
细思,冯坤这个人是真的可怕,他居然渐渐生出了一种他比老皇帝好些的感觉,甚至渴望和冯坤一样。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成为一个和冯坤一模一样的人了。
他很庆幸,庞淮的当头棒喝,可以说是来得恰到好处。
谢辞看着他父兄的坟茔,心潮翻涌起伏,他告诉顾莞:“我想做一些东西,继承他们的遗志!”
他的父兄,是如此的优秀!
哪怕他仍想将真相大白天下,但他却绝对不会想再用这样的方式了。
他更渴望,有朝一日能用父兄认可的方式,将他们铮铮所为大白于世。
“反正,我不想再党争了。”
他必须抽身出来!
雪停后,大清早,天空云层在疾风中翻涌,泻下了一线天光,照在这个高高的小山丘上。
谢辞黑甲大氅,迎风猎猎而飞,他身姿挺拔如标枪,像一下拂去所有阴霾晦暗,又回到那个叱咤西北战场黑甲少将。
挺拔巍然,铮铮伫立于世。
顾莞其实是看懂了庞淮未出口的伤感和遗憾,谢辞父兄死得太早了,来不及教他的,谢辞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前行,以致他有许多误会和不解,也经历了许多困难和黑暗。
但庞淮也没法说更多了,他不知身后事,一切都只能谢辞去亲历去成长。
谢辞犹如洗去尘埃,重新绽放光彩,顾莞就很高兴。
她有一种激昂的心情,“嗯!好。”
都听你的!
她微笑,把手伸给他:“我们一起!”
风飒飒,天光乍放,顾莞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掌心,谢辞深呼吸,也伸出手,放在她手心上。
“啪”一声,两只手,重重交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走出来了!
来了来了,今天码字差点过头了,幸好闹钟提醒了阿秀,肥肥一章!咱们的感情和剧情要进入最后一个大阶段啦!
心心发射,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