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裴玄素与沈星紧紧拥抱了好一阵子之后,两人终于牵着手爬起来,重新站在帅帐里。
帅帐仍然是那个偌大的帅帐,八扇楠木虎啸山林屏风,紫檀木帅案太师椅无声伫于上首,两边各整大幅的大燕和南方局部的军事舆图,帅帐扎得犹如一个大屋子十分坚固,但凛冽的北风依然一阵紧过一阵让帐顶微微颤动,从未停止,一如外头已经枕戈待旦的极致紧绷大战局面。
裴玄素站在帅案斜前方,这时候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在回忆先前那些天,他真的感觉好像小死过一回一般。
裴玄素看见了摔在地上的墨绿色细绒布囊和撒了桌上地上一地的不规则沉香木珠子,他静静站在原地,垂首盯了好一会儿。
他迈步上前,蹲下来捡起那墨绿的绒布囊袋,小心地,把那些深褐色的沉香木珠子一颗一颗捡起来,小心放回囊袋里面。他甚至侧头低声问了句沈星,一共有多少颗,以免滚到不起眼的地方丢了一两颗。
这某种意义上,算是沈星前生那人的遗物。
过去沈星收藏着,裴玄素虽默认了,没有去强行去硬触这个最后雷区去伤害两人之间的感情,但他其实也不大喜欢那个人和象征着“他”的东西,他没碰过着袋沉香木珠子,只当看不见。
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的心境,渐渐和当初已经不一样了。
蹲下来,和沈星一颗颗捡着这些沉香木珠子,沈星捡到了,也放在他的手里,让他装进袋子里,沈星心里多少有点小惊异但没表露出来,她侧头瞅了他一眼,他勉强扯唇,冲她笑了下。
再低头,重新瞥手上这一颗颗形状各异的深褐色沉香木珠子子,裴玄素抿唇,他心道,……也谢谢“他”。
“他”真的给了他很多很多的人生重要急转弯上的提示。
从一开始的厌憎、深恶痛绝,到排斥,到后来的心情复杂、默认对方的存在,到了今天,他不能不承认一点,对方的存在于他的生命而言,是有很大的正面意义的。
哪怕对方是这样的阴郁沉沉的悲恸一声。
时至今日,经历过这一次小死般的脱胎之后,裴玄素抿唇,他仍然不认为自己的是对方重生,这是两个人,没有联系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今天,他终于想,或许某一小部分的程度上,他不排斥承认是对方生命的延续。
毕竟,他几乎是已经通过梦境拥有了对方绝大部分的记忆和当时的情绪变故。而不管是梦,还是沈星,对方前生这个因,在他的今生也结出了一些果实。
好像有点分不开了。
行,就这样吧,他终于不再有半丝讨厌对方的情绪了。
哪怕对方先他一步,拥有过沈星。
裴玄素低头,把沉香木柱一颗颗放回墨绿囊袋里面,拉紧系绳,他低声道:“这确实有可能是那个该死的东西的算计。”
明太子,或许再加上一个夏以崖。
忆起这两个人,裴玄素露出一抹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彻骨恨意。
但这时候的裴玄素,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这是白日正午,帐内长明烛点亮,偌大的帅帐可以听到巡逻兵甲军靴落地的有序铿锵声和呜呜的风声,他心道,‘他’没有赢。
但他想,他可以的!
手里握着墨绿细绒布囊沉甸甸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前世今生,裴玄素要把两人的份一起赢回来!
就让他来,为两人复仇好了!
并且这一次,他和沈星,肯定能幸福圆满地过一辈子的。
裴玄素如是想。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那个墨绿囊袋,用大拇指摩挲片刻,慢慢擡起眼睑,看着眼前的猩红地毯。
他想起了方才和沈星的最后那段对话。
至于他自己。
他想做回当初的自己吗?哪怕只是一部分。
在这个万军簇拥的偌大帅帐之内,静悄悄的,沈星安静待在他身边,裴玄素有些怔忪,他回忆当初,想起那个已然十分陌生,十九岁及再往前的自己。
恍如隔世,好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但慢慢想着想着,又好像熟悉了一些。
他回忆父亲的期盼,他自己当初少年得志后种种志向和畅想。
此刻的裴玄素不禁哼笑了一声,那个年少的自己,真的太理想化。
不过那个少年人不理想化呢?人不风流枉年少呢。
裴玄素低低哼笑几声,情绪复杂,他敛了笑,深吸一口气,抿唇盯着帐顶片刻,又低下头。
捏紧手上的绒布袋子,他慢慢得以一个答案,或许,他是想的。
裴玄素拉着沈星的手站起身,沉声喊道:“去把老刘和医女都喊过来!”
外面冯维立即应了一声,亲自跑去了。
裴玄素拉着沈星的手,进了内帐,亲自打开他的衣箱,把墨绿色的细绒囊袋放在最底下收妥,而后阖上盖子。
快步走和放东西的时候,他想。
假若,他能顺利复仇!他能干脆利落一举获得眼皮子底下这场大战的大胜的话。
那他,大概就真的如方才所想的那样,将会走上一条和从前有些重合但崭新的道路!
……
现在裴玄素已经否定了先前炮轰大堤的战策了,他必须尽快定制定一个新的战策。
时间还非常紧迫。
老刘和一个医女赶快跟着冯维回来了,裴玄素说了沈星两句,让她进了内帐,让老刘和医女给她把脉看伤。
沈星侧身坐在床尾,在医女的帮助下把衣服卸下了一边的肩膀,老刘才进来,剪开绷带细细察看她肩胛骨后的淡褐色薄薄一层新痂的伤口。
裴玄素亲自看了眼伤口,见恢复得挺不错的,这才放心。
老刘给沈星把脉,询问,稍候医女给她重新包裹伤口,这边低声说着动作着,裴玄素则坐在床沿在垂眸沉思。
大家都知道他在想要紧的事情,尤其沈星,她清楚内情知道当务之急是新战策,心里紧张得很。大家都不敢发声,轻手轻脚做好这些,老刘就带着医女无声出去了。
沈星也没打搅他,她出来收拾一下方桌的午饭,小声和冯维孙传廷他们说了裴玄素相关事情两句,让他们把饭热一热。
饭菜直接在隔壁的帐子用炭炉给热好了,提进来,裴玄素也慢慢踱步出来了,两人安静而快速而用了午饭,裴玄素终于擡起眼睫,把银箸往桌面一放,简单漱口后,他直接起身,把冯维喊进来:“传令下去,各营主将、大将们,除去必要当值的,马上召至帅帐!”
裴玄素点了一系列的人名,东西前后中五大营区,整个朝廷大军,如今细作几乎已经被他剔了个干净的,尤其是能当重要统兵大将的,百分百不可能和明太子有关系的。
这里面的人,有是他原来的亲信心腹的将领如张时羁岳肇卢凯之李仲亨等等,也有原谅太初宫这边的将领如副帅褚世梁大将陈序,更有原来像京营蒋绍池带过来的、一些真正忠于帝皇和大燕朝廷的将领另一名副帅郑铮、大将李跋范昌琪等等。
不拘文武都是如此,文官那边,张陵鉴的三个儿子张聚之张宣之张允之都在。目前是文,但必要时也能转换成武将。大燕很多文官都是文武俱全的。
一如当年的少年裴玄素。
裴玄素思忖良久,他有个新方向,也有些腹稿,但他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既然他做出了一个这样的选择,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顺利成章大肆收拢人心的机会。
不管因为腹稿还是后者,裴玄素立即就把军中的重要文臣和武将全部召集而来了。
这样核心军事会议,在如今的局势之下,非常常见。
昨天深夜才刚刚开过一个,但今天中午再召开一点都不稀奇,大家一得传召,哪怕昨夜值夜今早才睡下的,也立即呼地翻身而起,战事大家都是戴甲而眠的,抄起兵刃急匆匆就往中军帅帐赶来了。
中军大帐之内,两侧的方桌已经挪到最边上了,两副巨大的羊皮舆图架子也搬到最边缘,五大张拼接而成的巨大长方桌,大家入内见礼之后,纷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身边人低声说着目前的局势和自己那边的准备情况。
大家都以为,这一次也是如先前一样的军事会议,但没有想到,完全不一样。
如今是正午,帅帐的烛山并没有全部点燃,但也非常之亮堂,呼啸山林的大折屏和沾染了硝烟味道的两幅偌大舆图注视之下,所有核心的文臣大将都被裴玄素开口的第一段话震撼了。
上首这位,其实是个阉人,即便甲胄在身,凌厉非常气势摄人,他脸色依然比常人要苍白一些,眉目五官艳丽阉人的阴柔相当明显。
中军帅帐的近卫,基本都是宦卫。
而军中还有十二宦营部。
他们其实和正常男性是有些区别的,尤其在大军中这一阳刚野性极盛的地方。
这些细微的不同,在面对强大叛军之际,大家都下意识忽略过去了。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但在今天,上首的帅案之后,身着暗红玄黑重甲头戴同色头盔、面庞艳丽气势摄人的摄政主帅,那双冷电般的丹凤目扫了底下所有的重甲、软甲在身的武将和文臣,那朱红如涂丹的薄唇一掀,吐出一番令人触目惊心的话来。
裴玄素端坐,环视一圈,淡淡道:“数日前,本帅擒获河道安置使团一干官吏,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葵水、怀水数百里新堤如同蜂巢蚁穴,炮轰必摧枯拉朽,全线崩溃。”
他深呼吸一口气,沉声:“我承认,我与那逆太子和夏以崖有不共戴天的之仇!不能手刃此二贼,我百死魂难安!于公于朝廷,我不能让叛军割裂南方;于私,如上述,我可不惜一切代价,手刃仇敌!”
“然,大堤一决,又逢冬日,数百万百姓将为此殒命,千万黎庶流离失所。我中土五大粮仓之一的嵊州平原,将毁于一旦。生灵涂炭,遗害千年。”
“我犹豫了两天,也准备了好一切,但最终在今日,我不能这么做!”
“我们要胜,我们不能让叛军成功割据南方,我们要平定叛乱还国朝之安宁一统。但绝不能以此为代价。”
代价太大了,他们付不起。
他裴玄素,不能以一己之私,陷整个朝廷大军于不义,害生灵涂炭,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整个嵊州平原毁于一旦。
“我想,在座诸位,所想亦然。”
正午天光最明亮,烛光灼灼,落在高坐上首的戴甲颀长主帅身上,他的脸颊如此艳丽俊美,他的气势如此摄人威势,但此时此刻,再也没有谁能够在他的脸上看出对阉人的微词和压着的异议。
他的坐姿如此端正,他眉目轮廓即便有些阴柔,也如此的武德威肃正气浩然。
裴玄素言简意赅道:“所以紧急召集诸位到此,便是要尽快重新商议出一个新的战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裴玄素在上面说着,他的嗓音华丽而有些沙哑,后者是大战中缺水普遍有的。当然,此刻没有人关注这些。
裴玄素说话的期间,几大叠大大小小的纸笺由孙传廷冯维取出递给最上面的褚世梁郑铮孙鹏举张聚之几人。这是从发现那名胥吏开始,一路到工部都水监找到的官员的口供、大堤各处带着匠人的查实情况,还有圣山海大军那边细作传回的种种大小情报。
大堤何舟他们带着匠人查实的情况,没有画押,都是很匆忙简洁的记录和汇禀,用的都是私印。
但这些事情,根本没法假冒,不相信的,立马派个人出去,就能得到答案。
也没有人怀疑裴玄素会在这上头造假,无事生非,没有必要。
所有人都震惊地无以复加,褚世梁郑铮孙鹏举张聚之几人接过那些厚厚的纸笺之后,急忙低头迅速翻看,骇得脸色大变,天啊,天啊!他们怎么敢啊!
边上的人已经俯身过去一起看了,有情急的,等裴玄素话音罢,也起身抱拳告罪,冲上去一起看了。
一个人起来,哗哗大家都起身,纷纷告罪冲上去看了。
刷刷的翻纸声,纷乱这些纸,除了提前知情的少许,几乎所有文臣武将都不敢置信,天啊。
有很多人,真的就对裴玄素彻底改观了。
所有说的,传闻的,所有固执的印象,都不如此刻做出的这个重大抉择让步来得真切表明一个人底线,来教旁人感到震撼。
这些纸笺,很快的翻完了,过去裴玄素的遭遇,随着这个人的登顶,基本在场的文武就没有没听说过的。
裴玄素轻描淡写说两天时间,但可想而知,他的挣扎和决断的过程是有多么动魄惊心。
裴玄素一番话下来,几叠厚厚的口供和情报,让在场的很多人,震惊过后,都不禁心悦诚服。
张陵鉴的长子张聚之,这个已经年过四旬两鬓微见白丝的沉稳内敛的男人,他抱拳拱手,端端正正对上首的裴玄素行了一个大礼,肃容:“裴公大义,张某钦佩至极!过去,是张某人小人之心了!!”
褚世梁郑铮是武将,也没有多话,心潮起伏得厉害,直接一撩铠甲下摆,抱拳单膝着地,行了军礼。
啪啪啪啪,跪下来了好多个。
原应京大营都指挥使孙鹏举原来是最固执己见排斥阉人的,也就是因为当初情况太危急,他才接了裴玄素的令。
但这老将沉默了很久,他细细看过着一张张的情报和口供,他放下东西,擡头看上首的青年主帅良久,最终跪下了,认认真真叩了一个头。
为自己的过去的耿介,为过去自己的固执己见。
所有人都行了礼了,帅帐之内,所有文官武将情绪都难以言喻,哪怕确实有零星很想胜利残留些惋惜心绪,但谁也不敢直起背说以千万百姓和嵊州平原为代价。哪怕心里对自己说,也直不起这个腰来。
全部人,在场的所有文官武将,这一刻心悦诚服,不少人感慨得热泪盈眶,纷纷的跪礼到了最后,汇聚成一个整齐的声音:“裴帅高义!我等之幸,大燕之幸——”
……
跪礼和钦佩之后,裴玄素亲自亲身,下来把前面的人全部亲自扶起,后一些的能扶也扶了,让大家都起来。
时间很紧,他们得赶紧商量新的战策。
孙鹏举被扶一把,他跳起来之后,立马破口大骂:“我观前后的事态发展,还有那逆太子和那个姓夏的狗贼都在中军水师,走到是顺葵水而下直抵葛阳矶的那一路分兵,这很可能是他们的毒计了!”
谁也不是傻子,明太子和夏以崖这个毒计的核心,也就是裴玄素被刺激得失去理智,疯狂不顾一切要复仇罢了。
原来,他们也确实成功了。
只是如今,裴玄素一旦冷静下来,就立马生出了怀疑来了。
而孙鹏举他们这些没有牵涉其中的旁人,都是经年的老将或者老道的智囊文官,几乎马上也想到了这一点。
要说对最终控制住自己做出选择的阉人出身的主帅裴玄素有多么的钦佩,这一下生出多少的认同感,大义之士无关乎出身,甚至有人想起了昔年裴玄素的父亲裴文阮的官声。裴玄素就算是是个阉人,他也是有大义底线的!
那么对明太子和夏以崖这两个人,尤其是前者,太.祖嫡子啊,王朝曾经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啊,呸!也配!就有多么的切齿和不屑,深恶痛绝,简直难以用言语来表述。
“是啊!是啊!”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时间很紧了。”
“额……要不,咱们能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怎么个说法?!老张,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是啊,是啊!”
一时之间,帐内嗡嗡声不断,大家唾沫横飞讨论的如火如荼,虽然大家都很焦急,但此刻的人心前所未有地凝聚的,都紧紧团结在裴玄素的身边。
他一句发话,底下回应如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前,裴玄素也是如臂指使,毕竟从上到下面对同一个强大的对手,全军上下都想要胜利,关乎绝大部分人的身家性命。而裴玄素也确实用经惊艳本事能耐来说话的。
但眼下,这是第一次丝滑得如同加了润滑油。
真正自主以他为中心,包括张聚之孙鹏举之流,所有人群策群力争先恐后,竭尽自己之全力。
连不擅计谋者,也不怕人笑话,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
裴玄素高居上首帅案的太师椅上,斜倚靠坐,心里不禁有些讥讽地暗哼了一声。
哼,这群人。
但他垂了垂眸,片刻后,他忽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大约也算是这其中的一员吧,如同张聚之般的人。
他心里到底有些滋味难言。
好吧,还行。
裴玄素实际并没有像表现的那般伟光正,黑暗深渊和血腥中长长走过来的上位者,谁能不变?
但从前和现在交集,他心绪到底是很复杂的。
最后,他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最起码,他召开这个军事商讨之前想要得到了,都已经达到大半了。
剩下的第二个目的新战策,也铺垫得很顺。
死去活来一遭之后,到目前还算顺利。希望接下来的大战也能一直顺利下去。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了些,不是吗?
……
裴玄素五味陈杂,但心绪转瞬就被他压下了,他专注投入到接下来的战策讨论当中去。
就这么一阵功夫,前线和外围的哨兵讯报依然不间断地不断传回帅帐,由孙传廷带着云吕儒等人在那边忙碌地不断整理,整理和提要完毕之后直接就递进来。
在场从上到下,从主帅裴玄素到地下的充当幕僚的文臣以及各部大将们,都非常清楚。
接下来的两三天内,随时有可能开战的!
这可是决定圣山海大军是否能成功分裂南方、朝廷大军是否能短期内成功平叛的至关重要一战!
倘若大堤一事,真的就是毒计,明太子那边肯定一缓过气就动兵了!不会再等哪怕一天半日的。
他们很可能只剩下一两天的时间了!
——若非这两天有冷雨,天气不好,可能还要更短。先前还有将领抱怨着该死的雨的,但这会儿悉数转为庆幸了。
所以,朝廷大军这边还能利用的时间真的非常少,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异常重要的。
——裴玄素即便放弃的炮轰大堤的计划,但他这个人是心气极高极执拗的,他并没有因此就放弃了复仇熟稔和一战平叛的念头。
他心底反而更加恼恨和生出紧迫心了。
同理,在场的所有文臣武将也是,他们对明太子和很可能牵涉到大堤计划的的夏以崖简直的恨的咬牙切齿!没有一个人会希望圣山海占领任何一个军事要塞,让其成功分裂南方的。
全军上下都盼着一战能够鼎定乾坤!
尤其是此刻在帅帐之内的所有人。
裴玄素在午饭之前,其实已经有些腹稿的,但他需要眼前部分原本不是他亲信心腹的大将去倾尽一切全力配合。
这也是他除了收拢人心之外的第二个目的。
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
所有人众志成城,切齿的恨意和对裴玄素的钦佩把士气提升到最巅峰,这也是最好的决胜条件之一。
大家嗡嗡商讨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把裴玄素腹稿所想的大致内容提出来了。
张聚之对上首拱拱手,他毫不迟疑道:“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将计就计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张聚之说:“当初那逆太子以那不知真假的九皇子安陆王之名,让京营蒋无涯、戈阳卫指挥使柳潜,祁山关大营都指挥使丁国荃等人毅然投向他!他可是为此平添了二十万的兵力啊!”
都是精兵强将,非常能打能扛的营部啊!
先前的大战的过程上,上述的这些将领所率的营部表面可是非常可圈可点,厉害得很啊。
其实九皇子是真的,张聚之从他爹张陵鉴那边已经确定了,但现在他避重就轻,加了个“不知真假”。
明太子用楚淳风圈了多少真正心怀家国、志于国朝未来的忠义文臣武将。也实在是当初寇承嗣是在太拉跨了,再加上神熙女帝对楚氏宗室的深恶痛绝,绝对不还国祚给楚氏。
这个寇承嗣的毛病就被放大了无数倍,很多人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他,既不认可能力又不认可为君德行,才被明太子钻了这个空子。
但现在明太子都恶心成这样了!
这些个忠义将领,真心爱家爱国、为了国朝未来为百姓福祉愿意两弊相权取其轻、捏着鼻子选择了明太子的他们,一旦知悉了炮轰大堤千万百姓和嵊州平原这一恶毒至极的毒计,他们还能继续跟着明太子下去吗?
张聚之其实很熟悉他们之间不少人的,他几乎百分百断言:“绝对不可能!”
“我们可以劝降!”
“悄悄劝降。”
“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啊!”
张聚之兄弟三人对视一眼,他们随爹,都是聪明人,几乎一确定这件事,他们就几乎断定了这就是针对裴玄素一条毒计啊!
他们简直不敢置信啊。
这就是太.祖皇帝的亲生子嗣!
太.祖皇帝虽然有些地方让人诟病,但纵观历史,绝大部分英主其实也是这样的,瑕不掩瑜。太.祖皇帝在家国黎庶这上面是绝对没有任何能让挑剔的地方的。
足可以称得上一代英主。
可谁知道,作为他的儿子,这个明太子竟然恶心都这个程度。
张聚之三兄弟简直是怒不可遏了!
呸!
也不知那个安陆王知不知情?不过身处圣山海大营,作为明太子的继承人,张聚之只当他知了。匹夫无罪,怀壁本其罪!
不过明太子既然用了夏以崖这个毒计,有得自然会有失,他直接把自己笼络人心的一个大破绽暴露出来了。
裴玄素中计了,那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裴玄素一旦不中计,不仅仅是裴玄素本人,连张聚之兄弟几个,这些思维敏捷锐利过人的人物,几乎是马上就锁住了这个破绽!
朝廷大军和圣山海大军之间,如今表面两军抓紧休憩勉强平静,但实际因为重重战策毒计的发生和擦身而过,已经在剧烈倾轧之间。
“对!逆太子既然这么恶心!就让他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中军大将李骁立即种种一击案附和。
“对!对!”
“就是——”
不少人文臣武将心念一转,喜出望外,登时就纷纷附和起来了。
这个策略真的非常好,几乎是众口一词,裴玄素很快就定下来了。
大家埋头商议,很快就选定了三个暗中策反的候选人了。如今圣山海大军中的京营部都指挥使、已经是圣山海大军如今五大主将之一、率京营部将近十一万精兵将士的蒋无涯当然是头一个;第二个就是戈阳卫指挥使柳潜,连同他的好友燕山卫指挥使石坤一,算一个人,麾下五万精兵。
另外还有一个,则是祁山关大营都指挥使丁国荃,麾下四万许的西线军精锐。
只是张聚之微微蹙眉:“但我们成功策反,只怕是相当不容易啊。”
就说头一个,想暗中悄悄联系上这三名将领,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整个朝廷大军之中,各核心文臣武将,除去从帅帐这边得到敌军的消息之外,他们本身也会密切去关注敌军军中的减员情况和将领、营部的调配。
张聚之兄弟三人不上战场,在这上头用的心思最多,所以他们的情报也是最接近裴玄素手上的。
至于裴玄素,他挥挥手,那边舆图后头的方桌侧的小门,从隔壁附帐中,等待已久的贾平立即把孙传廷董道登他们紧急整理好的敌军军中大致情况给呈上来了,一式好几份。裴玄素挥挥手,贾平直接把东西交到几张大长桌的张聚之孙鹏举等文臣武将这边分看。
明太子这个人,真心不简单啊。
他用这样的方法去收拢京营、各卫所如蒋无涯柳潜丁国荃等这样的爱国将领,难道他就没有防备吗?
这不可能的!
尤其是他现在采用这样的毒计,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一旦不成功,裴玄素会从这个角度抓他的漏洞吗?
当然,明太子和夏以崖对这次的战策信心还是非常高,非常有把握的,不过再怎么有把握,该有的防备他也防备了起来。
孙传廷和冯维云吕儒他们一直忙碌各不停,董道登赶回来之后,裴玄素低声和他的老师说了两句私话之后,董道登也马不停蹄进去到这个忙碌进去了。
沈星也在那边,她整理这些和绘树状图厉害得很,一吃了饭忙碌到现在了。
现在大体整理出来了。
树状图一出,清晰明了,也触目惊心。
裴玄素简洁道:“这还不包含明太子放的暗子,这是咱们没有办法获悉的,但肯定很多。”
蒋无涯、柳潜、丁国荃等这些人,都被安排了搭档,并且不止一个,其中有非常了得非常优秀,连蒋无涯都自认后辈的人物,如开国顶级功勋之一的太保兼龙武大将军李如松,和李如松的儿子们。
这些,确实也是英雄赫赫的人物,可不是没有让蒋无涯敬服的地方。
唯一就是,后者忠心耿耿于明太子罢了。
这些都是源自于最开始的京畿大战的排位和配合,自然而然成了搭档的。
蒋无涯等人大约也明白,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现在这样,加上明太子必定众多的眼哨和耳目,想要暗中劝降蒋无涯等将领,可就非常有难度了。
毕竟蒋无涯等将,正身处于圣山海大营深处。
头一个,想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联系上,都非常艰难。
这也是裴玄素建立在召开这场军事商讨,建立第一个目的强势收拢人心之上的第二个目的。
要说和这些爱国将领们的联系,他和对方不熟,但在场有人熟的,毕竟大家都是武将或同为开国功勋,从前交往不错太正常了。
也确实如此。
只是问题是,现在明太子这样的防御底下,想要不动声色送信进去,并且确保收信的人不会声张,大家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而偏偏现在,他们需要十足的把握!
确定了蒋无涯、柳潜和丁国荃三个将领之后,大家立即向在场其中七八个人看去询问去了,那七八个人抓耳挠腮,立即就把自己能联系的方式都说了,但他们也说了,不敢保证。
偌大的帅帐之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气氛非常紧张,大家眉心紧锁。
这时候,沈星飞快举起手。
她在旁边小帐忙碌,这边的动静也能大致听见,树状图做好之后,她把最后的两份也送出来了——五条长桌,一条一份。
之后,她和贾平就站在帅案一侧,她旁听着。
大家商量出来的三个人员,已经写在中间大桌的案上,裴玄素都起身下来了,张聚之兄弟褚世梁孙鹏举窦世安等文臣武将都围拢在中间这个桌子。
她也看见宣纸上写的三个大大的人名。
一听见在商讨联系方式,她的心就一动。
但她没敢马上就开口,见大家讨论的结果出来了,不敢保证送信方式的可靠以及收信人不声张。
她等了一下,还是这样,她几乎立马就举手了。
窦世安推了一下裴玄素手臂,裴玄素立即回头,他多聪明的人,几乎闪电一般,他就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禁往下撇了撇。
裴玄素立即道:“你说。”
沈星立马上前一步,在场的文臣武将全部看过来,实话说,这些人气场都是很厉害的,尤其是武将,战甲缝隙还有没擦掉的血迹,沙场血战,新一轮的大战一触即发,个个眉目绷着神色紧张,杀气腾腾。
但到了今时今日,沈星也不是吴下阿蒙了,她站在这里的身份,也不是摄政太师和主帅裴玄素的未婚妻,她有正经官衔品阶的,并且是女帝封的,并且还有战功和南都应京的种种功劳。
娇小瘦削的女子,身姿如杨柳般坚韧挺拔,一身蓝色布衣打底套黑色软甲,脚踏同色军靴,面庞眼睛都很漂亮,但没有人注意这些,历经风雨洗礼,这个女孩眼神在这样的场合很坚毅。
沈星深吸一口气,她说:“我有个联系蒋无涯的方式,应是很保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