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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62章

    第162章

    董道登跟着何舟张韶年跑出帐篷,但两人走得非常快,已经不见了踪影了。

    他站在灰黄色的军帐之前,深秋的冷风飒飒,湿寒入骨,昨夜半宿的小雨,却驱不散大军压境带来的紧绷凝肃和浓郁的硝烟味道,东边天际灰云露出一抹冷白,但见戈戟如林,旌旗猎猎,两军大营连天接地,暗流汹涌,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抢攻引爆大战。

    董道登深呼吸,不行,他立即就掉头,跑到十几丈急忙喊了个宦卫小伙子背他,急急忙忙就往最近的储马厩去了,他要去找沈星。

    他算拼了一把老骨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劝住此刻的裴玄素,那只会是沈星。

    ……

    董道登跨上快马,带着几个人,一路往莫平县赶去了,陆路辎重粮草转运路线节点,距离大军后军约莫五十里的路。

    快马加鞭一路急赶,堪堪一个时辰就到了,马蹄踏翻泥泞,打听着冲到一处小院门前,直接提缰冲进去,把徐延徐喜和正房门前守着的邓呈讳张合徐芳等人都惊了一大跳。

    往西总是学富五车镇定老文生姿态打扮的董道登,如今是半身泥泞花白头发胡子乱飞,忙忙翻身而下,跛的左脚还趔趄了一下,最近的邓呈讳急忙伸手扶了一把,他看着董道登和近身跟着后者的黄年几个人,急忙问:“董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徐家丫头呢?快快,我有急事要找她!”

    董道登是掌核心内政的首席幕僚,裴玄素的老师,他一身狼狈焦急形于色,邓呈讳等人也不禁急切起来了,但董道登也顾不上通报了,急忙上前拍门,门没栓,他猛地一拍就开了,董道登直接冲了进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二进小院子,后院正房很浅,悬挂了一幅靛蓝色棉布分隔内外室,充当门的部分挂起来了,可以直接看见里面的床头。

    沈星生病了,主要的负伤后正常反应,加上连日奔波疲劳,带着曹青晔回归大军后就有些发热,头昏沉沉的。

    虞陵大战的时候她正发烧,没有参与,不过为了安全原因也没有离大军太远,最后就停在莫平县的南郊,运输线上的最后一个节点上,先等病好了再说。

    ——她要跟着大军急行军大战,裴玄素也不会同意。

    沈星断断续续发烧四五天,肩胛骨的伤口已经初步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了,她人年轻,这次生病时间略长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没顾得上包扎失血有点多了,缓过来就好了,昨晚有点低烧之后,她上午睡醒就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

    睁开眼睛一会儿,又活动了一下左臂和肩胛骨,她正琢磨着要不可以回去了,外头就忽然骚乱骤起,董道登急促的说话声,然后门一推,董道登就冲进来了!

    董道登连连挥手,让邓呈讳安排防窃听,邓呈讳赶紧吩咐张合去了,徐芳也急忙转身吩咐下去,张合徐守几个立即掉头冲出去,外面很快脚步声纷踏,整个正房外和院子严阵以待警戒。

    这个严峻谨慎万分的态度,让屋里所有人更加紧张,沈星已经一撑就坐起来,边急忙问道:“董伯伯,这是怎么了?”

    沈星和裴玄素是未婚夫妻,她原来在裴玄素的笑语下跟着他一起叫了一阵老师,后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如今天地君亲师,师生是一个很重要的关系,她就改叫董伯伯。

    董道登大冷天的跑出一头热汗,但也顾不上这些了,如此这般压低声音把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现在我说什么,这孩子也听不进去。”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知道他是个倔强执拗的孩子,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董道登说着说着,老泪都下来了,这年头亲密的师生关系,不亚于父子。他从裴玄素六岁的时候,启蒙完成了之后,就得东翁兼知遇之恩的好友裴文阮的请托,成为了裴玄素的老师。

    裴家内宅的母子夫妻矛盾,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知道一些的。

    那一边,那个有点肉墩墩但格外精神的精致男孩被他父亲牵着手沿着甬道行来,接触没多久,他就知道这是个天资极聪颖但格外硬脾气的孩子。

    但他被他父亲牵着前来那天,他端端正正下跪叩首,口称老师,尊师重道从来没有一点敷衍过。

    他带着这个孩子,比带自己的亲儿子都还多。

    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他总担心他慧极必伤,一帆风顺过于骄傲将来会遇上大挫折,于是谆谆善诱,教导他如何收敛自己的脾气,带他去市井民间,讲述昔年游历经历种种,让他知道这世间有多么大,人不过沧海一粟。

    如此费心去引导教育,他和裴文阮两人,有些事情是父亲身份不好做的。

    方有了后来的裴上清。

    这孩子已经懂得收敛自己的执拗和自傲,变成一个惊才绝艳等懂得处理俗事融入环境的人,倘若不是那样意外,他当回为官入朝,继承爵位,就这么继续走下去。

    青年才俊,佼佼之者,甚至很可能入阁登相,青史留名。

    谁知道,谁知道一个急转直下,竟变成这样!

    董道登泪流满面,他急切在屋里走来走去:“可是这么做是不行!”

    “这数百里大堤这么轰决,至少得死个五六十万人啊!甚至百万都不止!这可以已经快到入冬了。”贫民冬季厚衣少,就算普通百姓有,湿透了也是一个样啊,一旦这么泡冷水冻病,那可是一倒一大片,缺医少药彻底就完了,百万都打不住啊。

    “受影响的,岂止千万人口,岂止千万人口啊!”

    “还有,这可是嵊州平原啊,自来盛产粮米之地啊!这葵水沙大又堿重,这短短三两年间,连续两次大决,还预见久泽不消!这嵊州平原要废了!这可是嵊州平原,嵊州平原啊——”

    董道登痛心疾首:“这一轮炮轰下去,他真的就要遗臭万年了!”

    说到这里,董道登真的又气又急,连胡子都抖索起来了,他霍地站定:“本来!明太子谋逆弑帝罪证确凿,他领朝廷大军出征平叛。而圣山海大军声势之浩大,掌控兵马数目之巨,所谋之大,震撼朝野四海大江南北。他若平叛成功,就是国之功臣,建不世之功勋,不管他如何出身,都没有任何人能对此功有所异议。”

    阉人掌权摄政,自古以来,都是阉宦乱政祸国的代名词。

    但裴玄素若成功平叛,他于国有大功,就能把这个阉人短板给补上的。

    于国朝之大功加神熙女帝的圣旨,以裴玄素的能耐,他摄政足可无懈可击。

    在宗室里挑个年纪小的继位,等以后小皇帝长到足够大,起码也十年过后,裴玄素早就稳如泰山了。

    他甚至可以好好治理这个国家,裴玄素肯定不会还政,但正如西汉霍光,后者确实是个摄政权臣,连皇帝都废立,但连诟病霍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其对国朝的功勋、其数十年种种国策对国朝深远且好的影响卓越贡献。

    后人评其,也毁誉各有,没任何人会说霍光是个绝对的负面人物。

    其实董道登已经想了很多很多,裴玄素是不可能放权的,但经此大战,裴玄素真的很有可能走出一条新的路,不说没有一点磕绊,这是不可能的,但比起从前的黑暗血腥和荆棘遍地,这简直就是一条很有光明展望的坦途。

    裴玄素是紧抓权柄,或许他甚至还会换上不止一个小皇帝,但他有功勋,该做的也做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一生过去,盖棺定论,后人怎么评论,自随他去吧。

    董道登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他甚至想着,若此战大胜之后,他该怎么辅助裴玄素去制定国策,处理这场大战的尾巴,尽快消弭其带来的影响,让国朝回归正常轨道。

    但若是这一轮神武大炮轰下去,一切都不用想了。

    先前设想的那些好的,绝大部分都不会出现。

    董道登也难以承受自己的学生在自己辅助的情况下,炮轰大堤水淹千里,无数人死亡千万流离失所,整个嵊州平原都彻底毁在他们这群人的手里。

    他只要想一想那个情景,他都要像老了十年似的。

    “沈丫头,沈丫头,星星啊星星!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劝住他啊!!”

    沈星知道的,她也快急死了。

    她赤脚跳下床,原来尚算缓和的情绪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可这该怎么劝?有什么事最好的办法?”

    这是公事,这是战策,这是大军,裴玄素是三军主帅,发号施令,万千将士何去何从和性命。拿私人情感去说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不合适的。

    而董道登刚才已经说了,他拦住裴玄素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了。董道登可不是别人,他是裴玄素的老师,董道登本来是裴玄素心里就是有着不轻的地位的。这个沈星很清楚。

    董道登把道理都掰碎揉烂说过一遍了,没用,她再去把这些老调重弹又说一遍,就能行了吗?

    沈星并不觉得。

    董道登来找她,是无计可施了,沈星也急得不行,但她真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偏偏这个事情,最好尽快完成,并且是一次性中的,一举成功,不然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所有沈星再急,没想清楚之前,她也不敢直接跑回去。

    她得有个腹稿。

    ……

    不大的正房,秋冬窗纱厚厚的,房内有些昏暗,外面厨房药熬好了,徐容翘首望着正房这边端过来,张合接过了,心里急切又急忙推门掉头把药碗托盘单手捧进去。

    屋内瞬间就弥漫开了滚烫浓郁的辛涩苦药味,但甚至没人留意这个。

    沈星焦急,在床前低头蹙眉不语。董道登也是,正在来回踱步。邓呈讳徐芳方才没有出去的两人,现在眉头已经打了死结,包括刚出去安排警戒又急匆匆捧着药推门进来的张合。

    大家都在拚命地想,焦躁急切的氛围都快凝结成实质了。

    最后还是沈星自己先想到一个方向的。

    她被董道登突然闯入告知的消息惊得,直接就撑起跳下来的,这民房的脚踏很小,她急切踱了两步踩下底板,冷冰冰的,这才想起自己没穿鞋,身上穿的也是中衣。

    董道登虽然年纪大了,有急事,但这也是非常不合适的,并且邓呈讳他们也站在棉帘门外的位置。

    她一边蹙眉想着,一边急忙去床尾把不大的衣箱打开,胡乱扯了件外衣出来,董道登邓呈讳等人这时也发现不妥了,急忙背转过身。

    董道登一瘸一拐急忙往外间去了,邓呈讳他们也急忙退后。

    可沈星扯衣服间,扯到箱底一个包裹在两件衣裳之间的巴掌大些的墨绿色细绒布囊袋子了,“哗啦”一声,啪嗒啪嗒撒了一地的不规则木珠子。

    黑褐色的,最大两个指头,最小的拇指大小,幽幽暗香溢散,深沉而宁静的独特贵重木质香味。

    这是南海黑奇楠山子沉香木珠,当初她在新平大相珈蓝寺所得,未经打磨,形状各异的十来颗。

    前生那人手上的那串。

    沈星一直没舍得去打磨它们,一直珍藏在身边,收拾行囊的小太监,见她自从新平那次回来之后,有好几次她都把这个墨绿绒布囊袋特地带上(那是每次都是重要变故,离开后不知会不会再回来),于是就把这个也塞进沈星的行李箱子。

    这会儿用力一扯,被包裹在两件衣服之间的墨绿色细绒布袋子就被扯了出来,哗啦吧嗒吧嗒撒了一地。

    沈星心里焦急又乱,但她到底是很在意这个袋沉香木珠子的,下意识俯身胡乱去捡,但指尖直达心脏,前生耳鬓厮磨无数次,直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在城头给她整理披风领口的时候,她的脖颈和下颌都还触到那串沉香木珠子,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沾了体温和冰冷。

    当指尖碰触到沉香木珠那熟悉坚硬但冰凉的触感的时候,她脑海自有意识的,闪电般就触及了前生很重要的那个情景。

    那是她和他的诀别,最后一面。

    在那个硝烟滚滚,风大又冷的清晨,围城万军集结完毕,正在敌军主帅指挥之下,往庞大城池的方向一步一步开始推进,那黄尘滚滚,在又远又近的地方蒸腾。

    城头之上,却一片紧绷的肃杀,隐隐血腥的味道,又沉沉的寂一片,甲兵无数,却只听见旌旗猎猎招展的风声。

    她和他站在箭楼之下,城头之上。

    他暗金甲胄,艳红帅氅猎猎而飞,站在城头墙垛的前面。

    他无声站了很久,只不过只垂眸静静看了不远处兵临城下的大军片刻,却擡目,那双艳丽无匹的凌然丹凤目远眺极远,久久不动。

    他对死亡毫无动容,只是那时那刻,远眺的面庞侧颜和眼底却有着沈星当时看不懂的出神。

    沈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这人素来都是凌厉的,残酷的,阴郁的,雷厉风行,让人闻风丧胆的。

    可那一刻,她可以感受到他平静的表面之下,剧烈的情绪在翻涌,那面庞和丹凤目眼底压着很多她当时根本看不明白的东西。

    ——只是沈星经历过前世今生,她经历了太多,也成长了太多,在这个突然闪电回忆想起和董道带来消息的焦急之间,就像一道闪电,她就在这个瞬间,她突然就读懂了当初他的那个眼神,还有藏在那个眼神之下的很多东西!

    滚滚硝烟,兵临城下,他最后一刻,已经坚定地殉城之意。

    他一生骄傲,纵横至今,再阴郁再深沉,也当之无悔一句人杰枭雄。

    最后一刻,他站在城头俯瞰,很难说不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他痛苦,他压抑,他难受,又冰冷自讽。

    短暂的一生,剧变无数,十九岁那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自此阴郁血腥如影随形。

    他做过很多让人发指的事情。

    包括,但不仅限于掘太.祖祖陵鞭尸明德帝,纵火东陵。

    最后固守一城,兵败身死,毕生事业和爱恨情仇即将化为飞灰的一刻。

    他不后悔明德帝夏以崖之流,但他后悔自己的阴郁疯狂,与心上人最终失之交臂,把身后的所有人都带进了死地。

    明明义父所托;明明他们忠心耿耿出生入死,殉城无悔;明明,他当初其实可以采取更缓和一些的手段。

    他恨自己的病。

    他更恨那个自己。

    他回望半生,当然也回想起爹娘兄长,曾经幸福美好了十九年的家。

    想起那个曾经鲜衣怒发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满襟的理想和志向。

    和如今已经形相狰狞面目全非的自己。

    他大概是后悔的,自己阴暗和歇斯底里,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没什么好说的,但他连累了心上人,相爱而不能告;却更把所有忠诚于他的心腹亲信,全部带进了死地。

    但直到明知殉城的一刻,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追随自己。

    那么多人啊。

    明明当初,他答应义父赵关山,要努力给他们带出沼泽,寻求一条生路的。

    可最后他发现,自己把他们都带进了地狱了!

    ——那人的病,他自己都难以自控,他这个人,大概也刚强从不言悔。他一路疯狂执拗走到了最后,走到穷途末路兵临城下的绝境。他终究还是心潮起伏。

    他大概后悔了。

    不是后悔复仇。

    但他后悔把身后所有的人带到了此刻的绝境。

    沈星俯身捡着捡着,突然吧嗒一声有滴水落在砖红的地板上,她愣愣看着掌心的几颗沉香木珠子,五脏六腑像被人用力抓了一下似的,她难受极了。

    但难受之余,她又生出一种猝然的喜,霎时之间混合搅在一起,像浆糊似的滋味难以言喻。

    但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去回忆前生了。

    沈星紧紧捏着那几颗沉香木珠,顿了半晌,急忙把它们都塞进袋子里,急急把剩下的都捡回来了。

    她使劲咬咬牙,忍过突然翻涌的情绪,她人已经急忙抓着袋子站起来了。

    “我,我可能有个法子了!”

    沈星胡乱装好沉香木珠,披上外衣外裤,之际就冲了出来,她对董道登邓呈讳他们大声说了一声,掉头就往外冲去。

    她冲到马厩,扯出坐骑,直接翻身而上。

    战马长嘶一声掉头,她仓促把手里的墨绿细绒袋子揣进怀里,握住缰绳狠狠一扬鞭。

    战马顷刻飙了出去,凛冽北风,直接冲出了院门,往大军扎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冷风呼呼,沈星这才发现眼尾微湿冷冷的,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情绪突然冲上来那一瞬,竟是有泪了。

    她赶紧胡乱抹了,她心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再留遗憾,更不会让你们俩再后悔多一辈子了。

    不会了。

    沈星喉头一阵发哽,鼻尖眼眶发酸,她竭力忍下了,深呼吸,伏在马背上剧烈起伏狂奔。

    她现在就一个念头,她想尽快见到裴玄素!

    院子内外所有人几乎一起上马,呼啦啦跟着冲出去,紧随其后出。

    一队人马望大营方向狂冲快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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