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圣山海中军帅旗之下。
帅旗在旗兵全力保护之下,并没有被射断,只是明太子中箭坠马重伤了。
他本来就身体虚弱,裴玄素箭矢强劲,从他前肩贯穿至肩胛骨,非常幸运从肩胛骨的缝隙而出,没有射透肩胛骨,但这支箭力道之厉把他整个人射下了马,整支箭几乎透体而出,也就麾下近卫江酉等人几乎不顾生死挡箭和扑下做垫背的,这才没有让明太子受到二次伤害。
饶是如此,知悉明太子健康状态的实际情况的,个个都骇得面无人色。
两军帅旗其实一触即分,因为帅旗和主帅代表的事全军的大脑和灵魂,几乎是望见帅旗和敌军帅旗接近,两军能望见的大将都率军在火速往这个方向狂奔厮杀而去,圣山海那边帅旗大乱一刹,但顷刻往后急退,很快就被挡于汹汹兵马的拱护之后。
但帅旗之下,已经没人顾得上这些了,知悉明太子身体状况的个个心胆俱裂,率一部在中军斜前方的楚淳风回首正好看见多支箭矢激射直奔明太子,而明太子险死还生,中箭坠马,他本来还有些强打精神的,当下骇得魂都飞去一般,立即把营部指挥交给副将,往后方帅旗追去。
夏以崖也是,他距离更近,本来打偏箭矢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驱马往那边走了一半,看清张蘅功秦岑的近卫大将骇得面无人色的样子,登时心跳漏了一拍,急忙打马往那边冲去。
中军帅旗后方,其实一直拖了一辆带了单人座椅的无篷小车,以备明太子取用。但明太子再三斟酌过,他几乎是一坐上这辆小车,那就说明他连马都骑不了了,将立马暴露他的身体状态。最后明太子考虑过后,还是硬挺着上了马。
张蘅功急忙抱起明太子往那辆小车急冲,冯渊紧紧握着箭矢后背突出的部分用力一削将其贴背削断,江酉等人背着老杨和药箱狂冲追上,赶紧把老杨放下地,老杨冲了上去,一看伤势一把握,老杨面色沉沉,连他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明太子本来就是个破败身体,也就勉强能多撑个两个来月,明太子蓬勃迸溅火花的精神恰好和他的身体健康呈两个非常极端的反比。本来明太子这样的意志状态,要是养得好了,老杨虽然不说,但近段时间他心里是有把握能让明太子多拖延上半月一旬,甚至一个月也不是奢望。
但现在这支箭,把这一切都毁了!
这伤在普通将领身上只算中等伤势,但落在明太子身上,那绝对致命重伤啊!
明太子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撑得过拔箭治疗?!
明太子很可能熬不过今夜!
老杨的心沉沉下坠,坠到谷地深渊,在场的人包括明太子本人心里都有数,只是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看完老杨的脸色和表现,张蘅功秦岑等人几乎天旋地转。
“殿下,殿下!”
“老杨你快啊,……”
老杨:“……”我也没办法了啊!
楚淳风和夏以崖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但后者被警惕的近卫和亲兵拦了一下,最后是明太子让人把他放进来了;而楚淳风一到张蘅功等人几乎连眼泪都下来了,亲卫急忙放开口子,哪有阻挡的道理,连人带马直冲到明太子跟前。
楚淳风几乎是滚下马的,短短一天多的时间,他竟第二次尝到了惊慌失措的滋味。早已经独挡一面的青年,见明太子中箭奄奄一息满襟鲜血的样子,脑子嗡一声,人扑上去,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楚淳风惊慌失措握住明太子的手,看他的伤口,却连压在明太子身上的都不敢,“四哥!四哥——”
苍天啊,不会是这样的啊,他拒绝相信,一天之间之内他要失去生命最重要的两个人。
楚淳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帅旗之下也是,四周万军厮杀马蹄步履震天纷杂,可这小小的一圈位置像死了一样,所有人惊慌骇然到失色。
但万幸,这样的噩耗最终没有出现。
夏以崖一看明太子状态,心下大凛——他和明太子通信频频,但真的很久没见过真人了。明太子身体不好一贯都是,但这副仅比骷髅头好一点的瘦骨嶙峋外表和奄奄一息的重伤的状态。
现在明太子可绝对不能死啊!
他死了,南方十一门阀,包括江左夏氏也该完蛋了!
夏以崖三步并作两步,也顾不上这个高傲的明太子向来不喜的僭越冒犯动作,他扣住明太子另一手的脉门,仔细听了听,当即脸色如同墨斗一样。
“怎么会这样?!”
夏以崖脸色变了两下,但他也是个相当果断的人物,立即就从贴身里衣隐蔽处贴身缝制的小暗袋里掏出一个特制的方形青花小瓷瓶,仅有成人拇指大一个指节大一点点,递给老杨:“此物叫灵犀护心丹,可供皇太子殿下拔箭养伤之用,内里两颗,一颗拔箭前半个时辰服用,一颗拔箭后养伤固体所用。你可能先尝尝,但切记不要多尝,此物非常珍贵,我也仅有两颗。”
江左夏氏,本朝之前,还是如同寇氏和文氏曹氏一样的超级顶阶门阀世家,只可惜开国前负隅顽抗投效太.祖皇帝太晚,曾一度沦为末流门阀,元气大损。
不过现在让夏以崖搭着明太子的快车,两人各取所需联手起来,现在夏氏已经重新势起,成为南方十一门阀前列,而夏以崖更凭借他自己本人的能耐成为南方十一门阀联盟的魁首之一。
也是个相当了得的能耐人。
这些延绵千年的门阀世族,说是非常有底蕴,那是真的,他们有些地方甚至连皇族都比不上的。正如这个灵犀护心丹,乃采用极其珍贵的天山雪莲、千年老参、菩提子、血灵芝等等尽百味传奇药材精炼而成的,很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燕开国不过四十余年,这些珍贵药材和药方储备远远及不上这些千年世家。
江左夏氏其中最珍贵的药方和药材,就是这个灵犀护心丹,只要有一口气,都能吊住;只要生机未绝,大夫得力,熬过重伤的几率都要比旁人大上许多。
这是作为家主的夏以崖拿着,他也仅仅只有两颗,这是他用来保命的。
事实上,用在本来命不久矣的明太子身上,真的很浪费。
但现在也没什么浪费不浪费了,明太子无论如何都要撑住,至少撑到成功划江而治的时候!
夏以崖咬牙果断把灵犀护心丹取出来,老杨知道这个姓夏的底细,当即心下一喜,急忙接过来,吩咐人赶紧去找托盘,他要尝药!不不,现在还不能拔箭,等赶紧上船,上船后才能有拔箭治伤的条件。
老杨如获至宝般紧紧握住瓷瓶,而冯渊也急忙带人箭步到他身边,保护着他和瓷瓶。
明太子靠在小车上,肩膀剧痛不绝,他身体真的不行,眼前已经发黑,他甚至感受到生命力在急速流逝的感觉。
明太子勉强睁眼,瞥了夏以崖一眼,咬牙重喘,淡淡声:“……倘若登船成功,南,南都的事交给你和姚文广。”
他声如蚊呐,楚淳风心中大恸,但明太子勉力话罢,低头看他,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哭什么?”
明太子已经感到晕眩,他真恨极了他这个破败身体,他勉强提了一口气,对弟弟道:“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
明太子咬牙切齿,他绝对不能败!这个虚弱重伤又狰狞强撑着的样子,死死牵挂的样子,楚淳风几乎立马就应了:“四哥!我竭尽所能,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明太子一阵阵剧痛延伸至四肢百骸,他勉强点了下头,彻底昏厥过去了,枯瘦见骨的一双手,让握住它们的楚淳风难受得不得了,他骇然,急喊:“四哥!四哥!”
他急忙身上去探,好在还有呼吸,楚淳风和在场的人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可在场的战况,根本容不下人伤春悲秋多久,楚淳风临危受命,急忙试探了明太子呼吸之后,他赶紧站起来,环视战场一圈,再三叮嘱张蘅功等人务必要保护好明太子,他急忙翻身上马了。
夏以崖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明太子那个头一歪的动作,真的吓到他了。
和老杨说了一句,必要时先给明太子服下一颗灵犀护心丹,他也急忙翻身上马了。
……
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东都乃整个大燕骑兵和炮火配备比例最高的地方,骑兵比例甚至能达到三分之一,注定了这场大战异常的激烈凶猛。
今夜这场大战,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观念。
其中就有以蒋无涯为首的一干原来心生无奈、觉得两宫各有弊端的高中级京营将帅。
蒋无涯率军在突围之战的最前方,他看得分明,太初宫阻截军那边分明已经围堵不住了,分明已经可以后撤的时候,可敌方的令旗还是拚命往前挥舞,逼迫得那些大小将领不得不率剩余的普通兵卒往前冲锋。
几乎是以血肉之躯来填炮灰,很快就被扫下一批了。
然后接着下一一批。
这些都是寇氏的亲信部属。
蒋无涯本来就是兼任神策卫指挥使,他对京畿之内的军事势力划分那是非常熟悉,几乎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裴玄素的目的非常明确,蒋无涯心头雪亮,对方很明显就要要打尽这些寇氏亲部的,甚至裴玄素连一星麻烦都不愿意再处理,本来差不多可以后撤了,可上面并未传下后撤的命令。
蒋无涯这一刻真的出奇的愤怒了!
作为一个在鹰扬府长大的,非常爱惜底下将士包括底层兵卒的将领,他真的无法接受普通兵卒被这样白白填命的行为。
他亲自抚恤过阵亡兵卒,他也曾带过底层小队,蒋无涯深深知道,很多普通兵卒的牺牲背后往往就是一家贫苦家庭。
蒋无涯能接受正常打仗,不管外战内战都行,这些军人天职,职业危险,牺牲在所难免。
但他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样明明可以后撤了却目标明确地喂炮灰的行为。
且窥一斑而知全豹,这裴玄素很明显就是个必要时可以为了自己利益辣手排除异己的人,手段狠厉,根本不会留一点余地。
明明寇家主要的人已经死得七八,凭裴玄素的能耐,他可以费些心思收编剩下这些普通将领和兵卒的。
可他根本没有这么做!
裴玄素直接就把这些营部一口气打尽了,干脆利落,连转投收编的机会都不留一星半点。
由此可见,指望裴玄素这样的人将来还政于帝?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将来的小皇帝能不能活到成年亲征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样的一个个小皇帝和弱君主,被姓裴的阉人钳制摄政掌控一切。
蒋无涯不歧视阉人,甚至怜悯叹息过,但并不能因此否认阉人比起正常人,手段更极端对权柄更加执着。
如此的国朝,还会有希望吗?!
要说蒋无涯陈清游等人先前还是无奈居多,认为两宫各有利弊,但此时此刻,裴玄素暴露在他们面前的手段狠厉一击到底排除异己,简直一下子让他们心中的无奈尽去了!
若说明太子虽然让他们不喜,但楚淳风真的有仁君展望,对比起起来,裴玄素这个城府深沉手段狠厉的权宦和将来的小皇帝组合轮番上演,简直是乌烟瘴气毫无希望。
几乎所有知情的人,这一刻都直接把心一横,心中的天平简直彻底倾斜,对裴玄素愤恨厌恶到了极点。
寇氏亲部一波波冲过来,他们不得不杀,蒋无涯咬着牙关浑身浴血,横刀冲锋,厉喝:“将士们!尽快冲破缺口——”
陈清游傅骁等人心中咒骂,唇紧紧抿着,带着麾下将士往前全力冲杀而去。
……
——这其实明太子的阳谋。
一箭双雕。
裴玄素之前也猜到了,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并且既然做了,他不介意一不做二不休,他没有那么心思和时间浪费在整编收拢寇氏残部这件事情上面。
他来怜惜别人,谁来怜惜他呢?
此刻的裴玄素,望着明太子中箭坠马,饮恨让对方逃过致命一箭,又望见的夏以崖,简直一股愤懑直冲天灵盖。
裴玄素暴怒,指挥中军往前疾冲厮杀。
他立即偏头道:“马上传信敌军中的人,让他们盯紧了,确定明太子的生死!”
裴玄素眯眼,他刚才惊鸿一瞥,也发现了明太子的状态似乎有些糟糕。
杨慎不在,沈星和陈元孙传廷几乎接过了全部敌军细作那边的联络事宜。
沈星就在不远的地方,见孙传廷招手,她顾不上和景昌他们多说,急忙驱马上前,接了这个密令,急急带着人就离开的中军,往外面传信去了。
现在传个信真的非常艰难,不过相信细作肯定会密切留意帅旗下的变化的,沈星带着一行人背着令旗往外面奔出,沿途己方的将士见了纷纷保护避让,几番辗转终于成功出去把信传给陈元了,弄好之后,整场大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巅峰!
明太子出事了,几乎马上就朝廷中原大肆宣扬,圣山海大军确实小范围乱了一刹。
但不的不说,圣山海大军内还是有能人的,尤其是这样战局一度遭遇急挫的情况下,很多厉害将领的统军本事就显露出来了。
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并且蒋无涯已经率军重开了缺口,号角声呜呜,不断传递,各方立即接到讯号,蒋无涯率骑兵往两边一分,迅速扩大缺口,整个圣山海大军往这几个缺口汹涌冲出,往绣水南岸急行军而去。
由于统军将领们都是有真本事的,全军上下也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撤离京畿,因此并没有生出溃乱之相,很快厮杀抽离,互相协助,且战且退,终于撤出马蹄山下和火炮范围,潮水般往后急退了。
蒋无涯一听见上面传令,走左边的原野撤军的时候,他立马就知道上面指挥的主帅换人了。
今天京畿平原多雨,麦子成熟比往年要晚一些,八月末九月上旬才开始陆续收割,大军往北撤这一大片地区,多是才刚开始收割的,黄黄的麦子一大片一大片还在农田里。
往北撤,右边乡庄很多,夜色下大片大片的农田,而右边的路则是原野。
倘若是明太子指挥,明太子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问题的,只有楚淳风,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特地避开了农田。不然大军踩踏而过,这些成熟的麦子就彻底完蛋了,又不知有多少的底层贫农要哭而无泪卖儿卖女了。
蒋无涯当即心一紧,又随即一热。
心紧是不知道明太子出了什么事了,不管他喜不喜欢明太子,大战当中,主帅的重要性不言自喻。
另外经过裴玄素的愤怒之后,楚淳风这样的上位者是何其珍贵。
蒋无涯深深呼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是一点都没错。
……
蒋无涯在沈星的前生能当天下勤王的兵马大元帅,他真的是一个军事上惊才绝艳的人物。
大燕开国功勋第二代第三代的佼佼者,没有任何人能与之相比拟,甚至胜过他的父辈多矣。
这样的千钧一发的大战,很快就显露出来了。
蒋无涯是主动负责殿后的,因为他麾下骑兵非常之多,且自荣安道和马蹄坑杀出的缺口一冲而出,几乎是马上他看见前方的地形,平原和马鞍山相夹之间,有一段斜斜呈“八”字的碎石杂树滩,里面草木隐约索索而动,显然裴玄素在此安排了二次的埋伏。
圣山海大军要是冲出之际遭遇的炸药包抛击炸开引发混乱而大军彻底被截断成两段,那可就要大败了!
几乎是瞥见夜风中那隐隐不同寻常草木摇曳那一刻,蒋无涯霎时秒悟,都不用上面下令,他回首冲着令兵厉喝一声,和王显等将氏部将分别各率一支,往两边的碎石滩冲锋而去。
埋伏在杂树滩内的正是张氏羁部,当即破口大骂一声,立即站起身,暴喝:“催号角,击鼓!马上迎敌——”
蒋无涯率京营部浴血奋战杀出重围,正是战意飙升到顶峰之际,并且骑兵数量远胜于伏击的张时羁部,一轮大战之后,逼迫得张时羁不得不下令提前抛出火药包攻击蒋无涯部,且战且退,急速往后退出。
这个争分夺秒千钧一发的大战关头,明太子突然重伤楚淳风临时接手大军指挥的短暂凝滞,被蒋无涯的当机立断和勇悍对战给彻底稳住了撤退的道路。
蒋无涯的往上报讯已经传达的中军帅旗之下,楚淳风之受过军政两面的精英教育的,并且也很优秀,几乎一听到懂了,后脊霎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都心有余悸,这个裴玄素,一环紧扣着一环,真的好生厉害啊!
蒋无涯已经占据了碎石乱木滩,同时他上请负责殿后,楚淳风让人传令应允,并叮嘱一句,切切小心。
蒋无涯占据高地,期间击退了张时羁和卢凯之等将部轮番反攻,终于等到圣山海大军后军都几乎出尽,蒋无涯厉声喝:“擂鼓,弟兄们,随我冲锋——”
汹汹骑兵,步兵殿后压阵,呈现“八”字阵势自圣山海后军和朝廷大军前军相交接的激烈厮杀处直插而入,取代己方的后军,将其成功分隔出来。
蒋无涯非常之勇猛,骑黑油膘健战马,手持银白色的长柄大刀,所过之处,血腥喷溅,几乎杀出了一个十数丈的真空地带。
朝廷大军这边的不乏顶级高手,也不乏战将,但两者兼备合一且与蒋无涯匹敌者,可能就只有一个裴玄素。
裴玄素早已经接讯了,他怒不可遏,眼见蒋无涯一军当关万军莫过的姿态,他倒是想亲自率军和这个蒋无涯决一雌雄击败对方,但副帅褚世梁和中军大将李跋等将死活都不同意,苦苦跪劝,裴玄素可是一军主帅,朝廷摄政太师,灵魂支柱的人物,如何能冒这样的险?
眼见蒋无涯连续斩他数名大将,裴玄素暴怒,立即调整战策,尖锥阵和铁蒺藜勾蹄阵立即上场,逼得蒋无涯不得不退出一段稳住阵脚。
朝廷大军前军已经冲出一段突破口了。
可蒋无涯这段时间不是没有准备了,他命底下兵士去拖拽了很多敌军的旌旗,还有砍了树木以及解了很多朝廷大军京营部绑在左臂的黄巾带子(因为双方的军服都是重合一样的,朝廷自认为正义之师,裴玄素代神熙女帝赐下明黄缚带,代表正义,也用于分辨)。
此时此刻,正是夜晚,蒋无涯命人多方展旌旗,用树枝佯装步兵骑兵大举偷袭或冲锋,虚虚实实,和裴玄素斗智斗勇,另外成国公兼龙武大将军李如松是负责原来的后军的,他是开国功勋,已经七十多了,鏖战一场不得不服老了,见蒋无涯如此的厉害勇悍,不由喝了一声好小子,他们这些老家伙还真后继有人啊,当下毫不迟疑,把整个后军亲部全部交由蒋无涯指挥。
蒋无涯如虎添翼,利用地形和骑兵和步兵的列阵以及如臂指使的勇悍将士,虚虚实实,短时之内,竟用一己之力,率京营部挡住了裴玄素二十多万的大军,往前面的圣山海大军急行军奔出去了已经十多里地。
蒋无涯和裴玄素你来我往,战得难分难解,最后蒋无涯擡头望了先前发神武大炮的马鞍山山顶,他心里算算,这么长时间,神武大炮该推下来了。
蒋无涯从戎多年,深知道普通兵士夜视能力是比较差的,而这样的急速大战之中,主帅传达的命令是没有办法详细到具体的话语的。
几乎是马上,蒋无涯一挥手臂,示意旗兵,而后亲自率军直直压向东边,而与此同时,先前他们收集的所有的旌旗树枝全部举起和摇动,呐喊山呼海啸一般,陡然爆发,而一个早已经准备的大旗,立马竖起。
果然引得刚刚推下来的神武大炮炮口冲往这边,炮兵大致目测一下,刚刚能够得上炮轰的距离,赶紧“轰轰——”连续发了多枚炮弹!
火光冲天,蘑菇云暴起,炸出了一大片凹凸不平的大坑。
一听见炮声,这些摇旗呐喊的位置立即往后急撤,确实也牺牲了一些敢死队的兵士,但这炸出一大片大坑,却一下子拦截在敌我双方之间,这短暂时间内,朝廷大军是没法快速通过追击了。
蒋无涯跨骑马上,站在炮坑的最前方,热浪滚滚,乌黑一道道的,汗流浃背,这个俊朗矫健的青年将军横刀立马,回身瞥了一眼,夜色无垠,硝烟滚滚,他沉声下令,立即掉头急撤而去,竟是全身而退了。
这个蒋无涯,果然了不得啊!
裴玄素一听见炮响,当即就知道不好了,奈何给炮兵下的命令是往敌军最密集的地方轰去,而神武大炮这等利器,朝令夕改,最为不利,蒋无涯早有准备当机立断,裴玄素停止炮轰的命令一看清地形就传下去了,然大战场上太混乱,终究是晚了一步。
裴玄素大怒:“这该死的蒋无涯!!!”
该说果然是沈星前生里年纪轻轻的天下勤王兵马大元帅吗?!
裴玄素立即下令绕路和填土,立即往前急追,再之后一马平川,双方都在急行军,但这么耽搁了时候,终究是追不上了,眼睁睁看着殿后的蒋无涯部接近绣水南岸,抵达敌军神武大炮的攻击范围之内。
“轰!轰隆隆——”
圣山海大军已经列阵完成,呈现圆阵鱼鳞之势,在神武大炮的攻击范围之内,随着后方不断登船而不断缩小防御范围,一张开把蒋无涯部迎了回来,立即合拢口子,如此严阵以待,即便是大炮冷却期也没有办法占到多少便宜。
圣山海大军登船撤离京畿,已经成了定局!
双方军中皆有能人啊,这一场京畿大战并未能决出胜负。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从昨日的攻门战开始,交锋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裴玄素率军追击到绣水南岸,在敌军神武大炮的攻击范围之外,他不得不喝令大军停下来了。
身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江风飒飒沁冷,眼前黑压压的圣山海大军在有序往后慢慢收缩,最远方的战船大楼船,已经不断登上兵甲,塞进满满的,预计能装载下圣山海二十五万的大军。
裴玄素这一刻,已经接到了沈星传回来的消息到了,圣山海军中的细作竭力追着帅旗去,已经可以明确,明太子并未死,夏以崖不知道给了些什么,帅旗下的氛围一下振奋了起来,楚淳风边指挥撤军边护着明太子后撤。
目前,明太子已经被擡上了楼船,正在紧急施救。
裴玄素简直愤怒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暴怒:“楚明笙——”
这个杂种,竟然还不死!!
“夏以崖!去死——”
还有这个该死的夏以崖!!!
……
但不管如何,现在拦截圣山海登船已经不可能了。
裴玄素短短驻马站立了半盏茶,他恨声下令:“马上传讯,楼船停驻在驻马湾至臯兰县!!小心在意,战船不能出任何问题!”
“全军听令,左翼转前军,各部立即往驻马湾至臯兰县弃岸登船!”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圣山海大军登船,那当然是马上登船进入追逐战了。
明太子有那么战场在绣水南岸,裴玄素既然判断明太子很可能走这条路撤军,那他当然是有征调大量战船以备用的,并且水师将领他都征调以及安排出来了。
大批战船跟着战场不断转移,马上就能停驻在驻马湾至臯兰县。
裴玄素既然曾不断往圣山海的船只采取过各种手段,可惜没能成功,他当然也预防着明太子那边往他的战船使手段。
大军当下不停,号角呜呜,令旗不断挥舞,一层层迅速将帅令传下,大军左翼转前军,火速奔往驻马湾至臯兰县一带登船去了。
明太子这边被撬开牙关灌下灵犀护心丹化开的水,开始拔箭疗伤牵动多少人的心神这个暂且就不说了。
且说裴玄素这边。
裴玄素脸色阴沉沉,在中军拱护之下急行军快马抵达驻马湾,今天没有出太阳,硝烟和阴云笼罩了整个京畿平原内外,风呼呼凛冽,他随意瞟了一眼,选择了其中一艘楼船,翻身下马,快步登上舷梯。
底下的旗兵立即扛着皇旗和帅旗上去了,近卫大将率军鱼贯而上,很快把这艘大楼船里外三次检查,确保没有一丝的问题。
真本事是军中行走的唯一硬资本,一场大战下来,几乎全军上下对裴玄素这个主帅都心服口服,军队磨合,军心空前凝聚。
江风飒飒,圣山海那边登船的讯报不断传回,裴玄素心情并不怎么样,神色阴翳,快步登上甲板,顾敏衡把他这边接到讯报都叙述了一遍之后,他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恭声禀道:“督主,昨夜在马鞍上的时候,徐景昌望见了那个姓夏的,他非常震惊,脱口而出‘这不是左掌阁?’。”
作为最早被赵关山拨过来跟着裴玄素的人,梁彻和顾敏衡韩勃几乎是知悉当年龙江之变前后事情勘查过程和结果的全部,韩勃正在宾州坐船养伤慢慢回来这就不说了,顾敏衡几乎当时一听,他立即就听懂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迟疑了一下,虽然和此刻战局有些不搭界,但他还是立即把这事儿禀报了裴玄素。
铁甲摩挲的清微喀喀声,军靴落地甲板声音沉沉,裴玄素霎时顿住脚步,顾敏衡靠近低声说完,他恨夏以崖正恨得正几乎冲天灵盖喷出,霍地回头,神色近乎狰狞:“你说什么?!”
裴玄素牙关咬紧了片刻,他几乎一字一句,“去把徐景昌给我叫来。”
这个命令很快就被顾敏衡传达下去了,沈星沈云卿和顾不上旁的,赶紧把手头的事情交代给陈元和顾敏衡,和徐景昌一起登上大船。
大军正在迅速登船,黑压压的染血铠甲和兵潮,驻马湾最中央的帅船之上,舱厅短短时间之内,已经简单清理和布置过了。
裴玄素一个人坐在舱厅的上首,冯维孙传廷陈英顺贾平等人无声分列在两侧边缘,时间匆忙,舱内并没有点烛,显得有些昏暗。
裴玄素一身染血的铠甲,黑纱护掌被敌人的鲜血染了一遍又一遍,那张玉白的靡丽面庞喷溅血迹点点,摄人到让人胆颤的气势,他正斜斜靠在在太师椅之上,阴影下那刀锋般的下颚轮廓线有一种砭骨的骇人之色。
连徐景昌这等见惯了血腥的人,进舱之后呼吸都不禁为之一屏。
他低头,给上首的裴玄素行了个半跪的军礼。
裴玄素冷冷道:“站起来,把你知道的都说一遍。”
徐景昌见到裴玄素,他心中自责内疚折磨,头都擡不起来,闻言低声应了一声,立即讲述了起来:“这个左副掌阁,我细细回想起来,他可能有些不对的,……”
因为此时徐景昌已经知道了明太子脸上天衣无缝的易容了。
他几乎马上就想起,左副掌阁曾经负了一次重伤,导致左脚很长时间不能行走,伤愈后武力值也下降了不少,这才退居二线,专门负责分派任务,以及负责一些简单的差事。
“我当年进暗阁不久,左副掌阁就负伤了,修养了好几年的事件。”所以其实最开始,他和真左掌阁其实是不熟的,也无从分辨起后来的真假,“现在想一想,左副掌阁武力值下降,他……会不会是被人冒充了?”
最开始,左副掌阁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因为不管是神熙女帝还是当年的太.祖皇帝,建立暗阁,并且这些掌阁、掌队之类的重要位置上放的人,肯定层层查过背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是,神熙女帝肯定不可能天天去盯着暗阁的人是真是假,于是就有可能被钻了空子。
绥平王通过太.祖皇帝的遗产,几乎暗中窃取了一半的暗阁。
那么明太子,也有可能私下放几个人进去吧?
毕竟,昭献太子当年,也是有参与暗阁的组建的。
整个偌大的舱厅,鸦雀无声,只有外面紧急登船的喧声和浪涛声,隐隐血腥味萦绕在鼻端,气氛极致低沉紧绷。
徐景昌低声说:“……当年,我接到了左掌阁安排的任务,就率人出发了。”左掌阁代表绥平王,他第一次尝试挣扎,想要离开这个越陷越深的泥沼,结果却铸成大错,差点连累的小姑姑和家里人。这些年的艰难,徐景昌没有对外人说过一句,但这一刻回忆当初,他一刹眼眶发热,实在太难太难了,徐景昌急忙忍下哽咽,竭力表现如常的样子,没有让沈星和沈云卿及其他人发现异常。
“……然后,是左掌阁负责带人拦截府伊府邸遣出的另一队的人的。”
徐景昌不敢称裴文阮为伯父,只敢这么以“府伊府”含糊过去。
当时裴文阮遣出两队的心腹近卫家人,一队往东郊曹夫人所在的郊区别院;而另外一队,正是去往沛州,去紧急通知裴玄素赶紧遁逃,之后和母兄汇合的。
气氛像死了一样,听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大呼吸的,孙传廷和冯维对视了一眼,他又看了裴玄素一眼,见裴玄素久久没有说话,孙传廷上前一步,问道:“那么,你能肯定,就是这个‘左掌阁’带队领的人去拦截另一队人的吗?”
徐景昌非常肯定点头:“非常确定,就是他!”
这一瞬间,裴玄素神色狰狞了起来,他不知不觉已经紧紧捏着拳,在徐景昌话音一落瞬间,他霍地站起,暴怒一脚把整个方桌和太师踹翻了,连续重踹了几脚,把半旧但非常坚固的船舱家具给踹了一个四分五裂,白生生木材爆溅,他神情暴戾到了极点!
裴玄素恨毒几乎冲破胸臆啊!其实徐景昌还没说最后一句,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因为当初截杀完父亲派出的人之后那些人还伪装成前者的样子,来给他“报讯”下药。
否则以裴玄素的身手,还加上一个当值的邓呈讳和冯维,他要跑,谁能拦得住他啊!
裴玄素永远没有办法忘记当时的情景,其实他平时有个小习惯,每每动武起手,总爱先动左边,但偏偏当时他因为父亲“卒中瘫痪垂死”的噩耗心神大震,那个冒充他家家卫的贼人偏偏就是从右边死角撒过来药粉。
裴玄素反应很快,但那一刹那,已经吸入了迷药。
当初以为,这是凑巧。
但实际上其实不是的!
夏以崖非常熟悉他这个小习惯,这原来并不是凑巧!
裴玄素这一刻浑身血液直冲灵台,他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宣泄他心中恨意,浑身战栗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夏!以!崖!!”
啊啊啊——
这个该死的夏以崖啊!!!
裴玄素恨不得立时亲手将对方大卸八块,撕成碎片,都难泄他心头之恨!
……
舱厅之内,一片狼藉。
沈星急忙去牵他的手,才发现他连手都是在战抖的,她心里大急,赶紧攒紧他。
裴玄素感觉到暖意,反手紧紧攒住她的手,握着这之后,他才感觉自己情绪勉强恢复了一些,人清醒多了,勉强压制住了情绪。
裴玄素吭哧吭哧半晌,才勉强道:“把这些处理干净。”
他是主帅,万众瞩目,无缘无故在舱厅大发雷霆,带来猜测会非常不好的。
裴玄素竭力忍下了,冷声吩咐徐景昌和沈云卿回去,他拉着沈星转身上楼去了。
裴玄素勉强压住,理智恢复,但满腔的情绪,实在难以化解。
他走得又急又快,沈星跟着他往上小跑,回头低声吩咐冯维他们赶紧打水来,有温水最好,没有冷水也行。
裴玄素回房坐着,沈星浸湿了毛巾,虚虚拧过,给他卸下头盔,散了发髻,一遍遍擦他满满血痂子的脸颊脖颈和头发,用棉巾包裹他的头发,加上梳子,一遍遍把干涸的血痂子给清理干净。
他的双手缠着黑纱护掌,也浸透鲜血,干了湿,湿了干,此刻硬邦邦的。
沈星给他解了,用棉帕子细细体他把手擦干净了。
身上的铠甲,也大致擦了一遍。
偌大的舱房之内,静悄悄的,喧嚣声被隔离在舱房墙壁之外,被沈星这么温柔耐心的一遍遍对待,裴玄素心里终于是舒服了很多,哽咽又愤怒,他不禁紧紧抱着沈星,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淌出热泪。
有些东西裴玄素都不敢回忆,一会儿他心肝抓成一块,都快疯了。
他很低声地,哽咽趴在她的肩膀上,哭了一场,哭他曾经失去的那个幸福美满的家,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
裴玄素哭过之后,渐渐停下来,许久,沈星这才小心擡起他的脑袋,拧干净水的毛巾,给他细细敷了一阵子眼睛。
裴玄素闭目,感受她的温柔和眼睛的凉意。
等她终于把帕子揭开了,裴玄素随手把它抛回铜盆里,这才拥着沈星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细细地说一些徐景昌和冯维孙传廷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讽刺冷笑两声,低声说:“当日我中药,还打算去找我和这个姓夏的共同好友,请求对方帮助,真是可笑至极啊!”
当年交好,夏以崖昔日还给他介绍了好些沛州附近的好友,彼此交往莫逆,当时裴玄素中药后跄踉,下意识就往最近的那个叫莫行远的豪商家长子的朋友家中奔去。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陷阱啊!
人家早早就铺垫好了。
“当初拿住我的那个豪州卫指挥使潘文胜,事后我查过了,影影绰绰,正是那江左夏氏的人!”
裴玄素自嘲一笑,想来啊,假如他成功避过潘文胜,抵达莫行远的家中,想必他会再度见识一场背叛,再度落入天罗地网了。
裴玄素一字一句:“他们真的是费心了!!”
他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森然之意,听到沈星攒住他的手都不禁紧了一下。
裴玄素收紧手臂拥住她,亲吻她的脸颊和发顶,一点都不嫌弃她满脸的汗渍和点点血污,他真的爱极了她,恨不得揉进血肉去保住他的心上人,以防他重视的人再度出现什么他难以承受的不测。
两人拥吻了了一阵,轻轻分开,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气,他这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在你告诉我一些你前生的事情,以及彻底做多了那个梦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点。我当时还有可能去江州找曹青晔的。”
当时沛州中药逃出之后,除了这个莫行远之外,裴玄素还有一个表兄曹青晔在江州任司马的。
两者距离沛州其实是差不多的。
如果裴玄素自东边离开沛州城,则去蕖州的云中县的莫行远家中要更近;但倘若裴玄素从西边或北边出城的话,则是去江州更近的。
当时连裴玄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终从哪个方向出城呢,去找莫行远的几率只有五成。
过去,虽然裴玄素未知夏以崖亲自来了,但当他查到豪州卫指挥使潘文胜是江左夏氏的人之后,他立马就猜到了莫行远恐怕也有问题了。
他得势之后,命人去过,果然莫氏父子已经把祖业都脱手不知躲避到哪里去了。
所以这里,其实是有个让裴玄素想不明白的问题的,万一他当时走的西边或北边出城呢?
曹青晔是裴玄素的亲表哥,曹夫人的亲侄儿,甭管裴玄素和曹夫人母子关系如何僵硬,在裴玄素的姨母引导下,他和表兄弟们以及舅家姨母姨父家交往是完全不受影响的。
这可是血缘至亲啊。
总不可能轻易被夏以崖明太子打动了的。
夏以崖就不担心他走西边或北边去找曹青晔吗?
这个答案,在沈星讲述的前生以及那个梦中,裴玄素得到了答案。
裴玄素情绪平静下来了,但这一刻语气的森然,几乎透体而出,他一字一句道:“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曹家为什么会背叛我和他!”
事实上证明,曹家是有问题的。
因为前生那个裴玄素,导致他最终失败的那场背叛,主角赫然竟是他和裴玄素的亲舅,曹家人。
从亲舅舅到亲表兄弟们,无一例外。
这可以说,是前生那人悲剧的关键原因,否则,“他”未必不会获得最终胜利的。
双生子般的两个人,裴玄素深知“他”的疯狂但不是没有胜的把握的,“他”甚至期许过自己和沈星的未来。
但这一切,让人根本不敢置信的一场背叛,毁灭了。
“曹家人,我那舅舅和两个表兄,正在南都呢。我已经让赵怀义重点盯着他们了。”
裴玄素冷冷地道。
裴玄素的舅舅曹闵出任应京参政,连了两任,这是他上任的第五年;大表哥曹青晔出任江州司马之后,平调到应京大营去了,小表哥曹青晏去年也被调任到了南都出任平江县县令。
一家三口都在南都应京一带任职。
裴玄素出事之后,请假上京的有他的亲舅舅,不过无法靠近假期耗尽他不得不折返应京罢了,之后也来信不断,反而是裴玄素担心牵连舅家反复叮嘱他们表面不要来往。
曹夫人娘家也只是凑巧姓曹,这天底下姓曹的人不少,和青州曹氏没有一丁点关系,况且曹氏不管沈星的前世今生,都和青州曹家没有任何交往关联,显然是没有关系的。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也没什么太厚的家底子。
所以不管是前生的那人,还是裴玄素的原本的打算,彻底掌控权柄之后,都是牢牢将曹家人纳入羽翼之下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不可能背叛的曹家人,背叛了“他”和他呢?
裴玄素心知曹家人有问题,已经先后遣了几次人南下去暗中盯梢了。
但他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曹家人为什么会背叛他和“他”!
……
这件事情,却很快有了获得答案了。
因为裴玄素大发雷霆并和沈星私下说了话的当年,朝廷大军刚刚全部登上战场,就接到了一封加急的飞鸽传书。
是南都发过来的。
紧急求援!
先前赵怀义快马过江带人去陈同鉴那边拿了账册,之后马不停蹄带着上下两部账册,率人护送的日夜兼程南下南都,交到应京大营都指挥使孙鹏举和应京府尹安庆台的手上。
东都这边紧绷大战连续不断,硝烟滚滚,南都那边也是你来我往剧烈的斗争不断。
孙鹏举和安庆台严阵以待,遣了心腹亲自出了快百里接账册,账册到手之后,当夜就行动起来了。
赵怀义和先前抵达的杨辛等人全力辅助。
然明太子和十一门阀在南都京营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是一点反扑的能力都没有的。
当时孙鹏举和安庆台拿到账册之后,紧急对应了一轮上下册,两人就各自撕下一半,分别手持上册下册的各半本——这样就可以各自凑成了一半人的整体故事了,这是记载方式的原因导致的。
然就在应京府尹安庆台返回应京府衙去紧急处理此事之际,意外发生了!
安庆台遭遇某个心腹背叛,遇刺身亡,那两个半本账册换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孙鹏举和安庆台的副手应京参政刘延玉、别驾陈松如,真为此焦头烂额,当下孙鹏举这个强种也顾不上其他,赶紧和赵怀义一起立即飞鸽传书,赶紧向裴玄素求援!
希望增派人手,多一些,还注明了其中要有勘察台的,他们得赶紧把那半本账册给追回来了!
迟了就来不及了!!
裴玄素拿过密报,简直震怒:“安庆台简直废物!!”
连心腹都管不好。
这个胜败在此一举关键时刻,净给他掉链子!
但他转念一想背叛了他和前生那人的曹家人,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接下来,想要在水面上和急行军中追上圣山海大军恐怕不容易。
如无意外,接下来的关键大战必是南都大战了!
裴玄素当下立即把陈英顺梁彻顾敏衡等东西提辖司的心腹股肱全部召来,还有沈星的勘察台,言简意赅把情况说了一遍,令他们立即率缇骑南下,持圣旨增援南都应京的孙鹏举等人。
陈英顺梁彻等人神情肃然,齐声应是立即冲出去收拢调集人手了。
沈星也赶紧让邓呈讳张合他们马上去寻梁喜何含玉她们去了。
紧急的准备中,裴玄素携沈星的手快步出了甲板,他忙得不可开交,此刻大军战马已经全部登船完毕,战船正在火速起锚扬帆,紧急要冲出绣水急追东下了。
裴玄素也顾不上多说,只握着她的手叮嘱切切小心,她最重要的之类的话。
沈星连连应了,急忙就掉头,跳下小舟往后面的楼船飞速驶去。
陈英顺沈星他们很快就收拢整齐了人手,小舟载着快马和人,急忙在对面的河岸登陆,急忙就跨上快马,望南边星夜兼程而去了。
……
而在此时,同时接到紧急请求增援的信还有圣山海主船这边。
赵怀义带人急追,丢失了半部账册,但他同时激战之下也把留下南都指挥处理诸般事宜的十一门阀另一魁首的虔州封氏家主封秉章给杀了,重伤姚文广。
南都那边,急需要人主持大局啊!
明太子昏迷之前,已经明说了南都诸事交由夏以崖和姚文广处理了。
夏以崖接到这份求援急报,当场脸色大变、。
明太子拔箭成功了,人没死,当下夏以崖也顾不上等待明太子熬过危险期尘埃落定,姚文广重伤,两仪宫这边紧急商议之后,由高子文替代。
当天,夏以崖和高子文就下了船,心焦如焚,率人快马火速往南都应京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