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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50章

    第150章

    裴玄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很难用言语形容这一刻他内心的感受,这些年,他甚至不敢多回忆当初家变父母惨死的情景,那种催肝断肠的痛彻心扉和恨意。

    裴玄素实际是个情感炙烈又执拗酷爱钻牛角尖的人,每每深想,他都恨不得往自己身上狠狠划上几刀。那种恨痛,非剧痛和自残难以宣泄他心中的情感。

    这一年年,一月月,再回首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晚风呼呼吹着,深秋沁凉,如今已经步入九月初了,裴玄素是九月初二的生辰,已经过了,一波接一波的事情谁也顾不上过,连这个话题也没提起过。

    裴玄素拉着沈星在木楼梯从四楼往下走,黑乎乎里走到三楼,透过宽敞的大露台再度俯瞰到外面一大片的夜色下街道民房,他不禁停住脚步,站在木楼梯上,看了半晌,他低声说:“小的时候,我爹曾经登州任职,那里有个望海楼,文人墨客很多。我爹带着我和哥哥登上那个望海楼,望海楼有五层,站在上面海风特别大,一面蔚蓝海面,半城山色半城湖。”

    “我还作了一幅画。”

    裴玄素天赋过人,八九岁的年纪,琴棋书画样样一学就会触类旁通,那时候的画已经开始有了个人风格,不羁而畅然,惹得当时隐居登州的名士唐继嶒想收他为徒,不过由于裴玄素认为以及已经有老师董道登了,他对老师感情也深,就婉拒了。

    “说来,这唐继嶒还是唐甄的族叔呢。”只是,哼,也不知现在曾经的这些人是怎么看他的呢?

    裴玄素在沈星面前,素来都不会遮掩什么的,两人经今夜一役,有苦有甜又挣扎,感情还要更深刻亲密一些,他想说什么,直接就说了。

    “那时候,大家都围拢上来,啧啧欣羡无数,也有嘀咕我不识好歹的。唐老倒是遗憾但欣赞。父亲很高兴,不停捋须,”父亲是个美髯公,平时端方稳重鞠躬为民的父母官,难得这么喜形于色,他有个小习惯,特别开心的时候爱捋他的飘逸及胸长须。

    思及父亲当时情景和这个小习惯,裴玄素心一柔不禁笑了下,但随即大恸,两厢情感交杂,他哽咽目泛泪花。

    缓了半晌,裴玄素才低声继续说下去:“我母亲也来了,她不大高兴的样子。但哥哥很开心,围着桌子跑来跑去,说他弟弟真厉害。”

    两厢对比有些强烈,曹夫人看着跑来跑去的大儿子,她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偏裴玄素愉悦了一阵,就用余光瞄她,一看见她强颜欢笑实际紧紧抿唇的面庞,他的心情一下子啪叽掉在低声。裴玄素那和曹夫人非常想像的薄唇也紧紧抿起来了,但他是个极倔强骄傲的,母亲越这样,他就表现得越高兴。当然,最后母亲拂袖而去,他实际也并没有真正为此高兴。

    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不愉快的画面和心情,如今再去回望,却是那样的美好和珍贵。

    裴玄素盯着夜色下民房中某处房檐下载风中急剧摇动的几点灯火,他侧头看沈星,恨极:“我终于要为爹娘复仇了!”

    这一刻,所有的哽咽泪目和翻涌的情感,俱化作一腔奔腾井喷的恨意!几乎冲破胸臆,要将他整个人肺腑四肢百骸都要扭拗翻搅在一起!

    诚然,沈星是个绝望光明般的安慰奖,仅有救赎,但倘若让人事前就去选择,恐怕没有一个人会选后面这条路。

    破门灭家之仇,父母剥皮楦草和凌辱致死之恨!还有哥哥懵懂但注定含悲的下半|身,一夕之间,血泊猩红处处。

    裴玄素都没有算上自己那段时间不见天日绝望下的大刑加身了。

    他原本该有一个光明的人生,有点磕绊但其实美满的家庭,骄肆少年到三元及第到帝皇股肱的宰辅之途,鲜花着锦光鲜亮丽的人生征路。

    他渐渐变得稳重,温煦君子的面庞如无意外应会保持一杯。

    他这样的神佛宠儿,如无意外应该俊美一辈子。

    波澜起伏为官做宰光宗耀祖的人生,青史留名也没什么稀奇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除了没有真正净身,裴玄素已经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阉人了。他除非死亡或者大败不得不隐遁,否则他将一辈子当一个阉人。

    哪怕他如今已经登上巅峰,但不代表他走的不是一条和从前截然相反的黑暗异样的道路。

    沿途遍地泥沼和杀机,鲜血淋漓肮脏满身走出来了。

    裴玄素这样俊美艳丽,可现在不得不平添几分阴柔妖冶,阉人的身份走到人前,别人偷看他美貌都添了一种忌讳和异样忌惮。

    不再清风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掷果盈车的那种清正光明与他彻底远去。

    他被迫永坠阴暗,背负着血海深仇,裴玄素没有一刻能够忘记父母死因和惨状,还有那个该死的明太子以及夏以崖对他从前或以后对他做过的种种事宜!

    思及这两个人,裴玄素连牙关都咬碎:“我要亲手杀了他们!我要这两个狗杂种生不如死!我要我爹娘亲人经历过的一切都在他们身上一遍遍操演!我要圣山海全线溃败!尽诛南方十一门阀特别是那个该死的江左夏氏!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将辅助那狗东西的杂种全部剥皮楦草!!”

    裴玄素连身躯都在战栗,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段话,到最后几乎嘶喊出声!眼神凌厉淬毒,森然极致!

    他连搂着沈星的手都在轻颤,胸腹和全身贴近她的位置向过电一般,一种泣血般的感觉油然而生。

    沈星在他说回忆的时候,就有些泪目了,此刻喉头鼻端一阵酸楚,她立即抱着他的腰,用力点点头:“嗯!”

    这一刻她想到自己,想到前世的那人。

    沈星上辈子一家人那么惨,她和“他”饮恨终生,何尝不是因为明太子?还有那个夏以崖大概也少不得余韵波及。

    这两个人啊,愚弄了她的一生,悲怆无比。

    即便是今生,如果不是她和裴玄素感情深厚前生因果,恐怕也无法有此刻的相拥和情感完满了。

    沈星想起这些,都不禁紧紧捏拳。

    如果要复仇,那算上她的一份。

    更重要的,还是那个人。

    想起“他”,她心里真的难受极了。这份希冀和渴望添上了双倍。那个人穷其一生未能如愿的事情,她希望在今生,在裴玄素的手里完成。

    黑乎乎的楼梯里,裴玄素咬牙深喘一阵,立即反手箍着她的腰,他低头,看着她闪动的泪光,几乎是马上,就了然了她心中所想。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但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回避也没有排斥那个人。

    他搂着她,顿了一阵,最终轻轻点头,哑声:“我会的。”

    “我也会为他复仇的。”

    为自己和“他”复仇,承继“他”未竟的仇恨。梦中种种阴暗和歇斯底里,那人何尝不是因为没能复仇,才最终走上鞭尸被勤王的道路。

    裴玄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体会到那人情感的人了。

    那种种梦境,如同亲历,不过假如他没有遇上沈星父女,那和何尝不是他的人生?

    裴玄素终究得承认,他对那人的感情是很特殊的,在终于想沈星坦诚了那个梦之后,他对对方最后的那些排斥都一下子去了,他终于承认,那人应如他的双生兄弟一般。

    裴玄素愿意为父母和“他”一起复仇!两人都在父母为自己复仇,我中有他,他中也牵扯我,两人紧密相连相牵,梦中被算计的饮恨和含憾而逝,让他感同身受一般恨极切齿了起来!

    两种情绪叠加,裴玄素对明太子和夏以崖这两个人,真的恨意攀升到最顶峰!

    沈星有些愣,但裴玄素冲她用力点了点头,她不敢置信,但他下一瞬俯身重重亲吻了一下她的唇。

    唇齿撞在一起,力道有些大,两人都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儿。

    裴玄素喘息着,用大拇指摸索她的唇和今夜红肿的眼睛片刻,良久,才放手,“我们要进城了。”

    沈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一刹有些哽咽,仰头望着身边的男人,她的爱人,她不禁紧紧抓住他的手,裴玄素立即反手和她十指紧扣。

    沈星眼睛还有方才的泪光,但下意识她露出一点笑,又哭又笑的动容,她的心真被这个男人塞得满满的。

    沈星说:“我们一起努力!”她充满了干劲。

    “嗯!”

    裴玄素侧头看她,黑夜里,沈星那双盈盈杏目倒映着清晰的两个他。虽然知道她心里不仅只有他,肯定给那人留下一块小小的位置,但他释怀之后,奇异的不再介意了。

    人有过去,他也有,沈星在此刻和今生以后都捧着一颗真挚心爱着他,两份感情并不同时存续,对他的感情也独属于他,那人已经过去是前任,那就足够了!

    裴玄素该感激他的。

    把她送到他的身边,今天也挽救了他的感情。

    裴玄素俯身,亲了她的唇一下,片刻分开,两人手牵手,快步下木楼梯,往底层冯维等人已经张罗好的调整装扮房间去了。

    之后,一行人迅速进城。

    ……

    京畿西南远郊,燕回山的北麓山脚。

    月光还在幽幽洒下,徐妙仪已经去世了,那银纱皎洁美丽,可惜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看一眼今夜的星月光辉。

    楚淳风紧紧抱着她,他悲恸痛哭,心肝五脏在这一刻哽痛到了极致,整个人天旋地转,连儿子跑过来扑在他和妻子尸身上他都没有感觉得到。

    后方高子文立即安排人去追闪身冲上山的徐延几个以及裴玄素一行大部队。

    可惜都没有结果,徐延几个早有准备,放出楚文殊之前叮嘱他已经退后十几丈,一人在高处往哨保证楚文殊安全,其余人狂冲进山林,楚文殊哭着跑出去之后,很快无踪。

    而高子文冯渊等带着人狂追裴玄素一行一阵子,只可惜后者动身更早,早已远去,没法追上了。

    高子文等人捶足顿胸,饮恨而归,不得不折返回到楚淳风一家三口这边。

    楚平等近卫已经无声跪下了,高子文等匆匆放回信鸽处理好其余事情,抿唇站在一边等了一阵子,高子文和郑密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

    楚淳风这一刻真的万念俱灰,哭得声嘶力竭,被高子文郑密恋人上前,推搡了一把,半扶半拉,两人急切的声音:“九公子!咱们得马上回去了!”

    楚淳风勉强擡起头,半晌想起其他事情,高子文郑密等人心急如焚的表情。

    他不得不勉力支撑,抱着妻子的尸首站起来,哽咽战栗着交给心腹近卫楚平,半晌哑声:“……我将妙仪交给你,去西郊易县的庄子,安排人更衣停灵,如果……如果我不回来,就安葬在望阳坡。”

    丧葬在如今是大事,徐妙仪这样身体,很久之前,楚淳风强忍着难受在开始准备棺椁墓地等事宜,不但明面有一套,暗地里也有。

    夜风如鞭,鞭鞭抽打在楚淳风的身上,他感觉一半灵魂都出窍了,悲恸过度心脏痛麻的感觉,他浑浑噩噩把徐妙仪的尸身交给楚平,看楚平含泪跪地接过,小心放在马鞍上,牵着马远走离去,消失不见。

    他天旋地转,险些栽倒,被一把扶住,勉强站了一会儿,这才俯身抱起儿子,紧紧抱着,跌跌撞撞高子文等人快步往前而去。

    ……

    而在京畿南通往兰亭州的玉岭大豁口,有几辆马车在今夜低调跟着车流人流进了京畿平原。

    这里面有两拨人,正好落在在玉岭不远处的客店里,把今夜前后几波疾驰的狂冲和追截的马队尽收眼底。

    双方意外遇见此事,都不禁十分关注,立即遣心腹悄悄跟上去,留意结果和涉及的人物了。

    客房二楼的露台,也没点灯,黑夜里红泥小炭炉发出的一点红亮的微光,陶壶茶盏,白玉小杯,淡淡青色的茶汤,茶桌边上两个人青年男人。

    不同是一个身手矫健自如举止潇洒,另一个是被近卫从轮椅上小心搬扶下来坐好的,近卫随即隐身至边上。

    这个露台,遥遥对着玉岭行宫的方向,行宫那边黑乎乎的,被大水冲垮的残功破梁隐约可以望见。

    客店一楼灯火通明,很多胆大的外敌客商和本地的闲汉正在大声聊着先前动魄惊心的宫变大战以及如今两宫陈兵东西郊、东都城门依然未开的现状。

    很多客商边走边观望的,已经打算就在京畿远郊的几个县把货便宜些销完就算了。

    底下人声鼎沸,二楼却非常安静,茶桌左侧那个身手矫健的男人拿起白玉杯盏,微微勾着唇角垂眸瞥了清香扑鼻的茶香半晌,啜了口,持杯擡眸:“寇氏进退维谷,你我两家是世交姻亲,夏某人良言,伯才兄当今早规劝父弟才是!”

    大约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现任代掌寇氏家主寇勋智有个大儿子,寇承泽的亲兄长,也是寇承嗣的大堂兄寇承浩。

    这位小儿患疾,从小左脚有残不良于行,非常低调,基本不出现东都的官场和世交。但寇承浩十分聪敏,从小遍读百书,长大后周游亲历,著书立说,自成一家,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个名士大家。没有娶亲,三年间至少有两年在外面的。

    神熙女帝和寇氏发生大变之时,他正隐居东海平州,闻讯立即就折返了,不过距离太远,他又有很多不方便,日夜兼程紧赶慢赶,这才刚刚赶回到京畿。

    至于他对面的这名青年,是遣了心腹去平州打探他的去向,处理好其他事情后,星夜北上,在昨日与他迎面遇上的。

    这一路上,双方收到的信报都是不停的。

    而局势变化之大,让人眼花缭乱动魄惊心。

    黑暗里,寇承浩连茶都没有喝,他神色沉沉,沉默了半晌:“我总得先看看。”

    从前的门阀世家之间,多有联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亲戚关系,也就想找个借口拉关系的时候,就勉强用来一说。

    现在这样局势,寇家很难。

    但再怎么样,寇承浩得先看一看,至少得明太子成功从东都城内出来和西郊大军汇合,才有得说其他吧?

    明太子若出不来,一切都是废话啊。

    这是一件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矫健青年也没有废话,他点点头:“那就静候彼此佳音。”

    寇承浩没有说话。

    矫健青年放下茶杯,直接起身,离开客店。

    一楼议论纷纷的人群,还未肯睡去,还在吐沫横飞讨论方才急促经过的几路马队,在猜测着什么。

    去探听消息的心腹还未曾回来。

    那矫健青年快步下了楼梯,灯光投在通往后院的庭院里,衣料摩擦的声音,这青年三十上下年纪,相貌堂堂英俊,一身蓝衣,风尘仆仆脚踏黑靴。

    灯光投在他的脸上,若裴玄素在此,估计立马就把这人认出来了。

    因为化灰都不会忘记!

    这人正是向明太子推荐了他,裴玄素曾经的好友兄长之一的夏以崖!

    一出房间,夏以崖唇畔那抹微笑敛下了,唇角绷得紧紧的!现在心焦局势的绝不仅仅只有明太子那一边,南方十一门阀蓄势已久并且已经暴露,明太子若失败,南方十一门阀将随后的不久会被连根拔起。

    所以,双方的利益此刻是高度一致的,南方十一门阀也竭尽全力去支持襄助明太子的。

    明太子人手也紧缺,但南方十一门阀已经大动起来了,奔赴南都,奔赴京畿。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徐妙仪计划,但明太子要拖延时间他们是知道的。但很明显,方才第一队抢先从兰亭州方向冲进京畿豁口的人马带队的是个明显有病的青年女子。

    夏以崖过去非常关注明太子那边的人事,他几乎是马上想起了安陆王楚淳风那有心疾的王妃徐氏,以及裴玄素的未婚妻徐三小姐。

    他们刚上客栈,那边官道呼啸而过,他们想遣人去追都来不及。

    一行人仔细分辨一下,心中不由生出一种不大妙的感觉。

    堂弟夏弘沧急忙低声问:“大哥,那边拖延时间不会失败了吧?那,明太子会顺利出来吗?咱们能顺利带大军入南都吗?”

    西郊大军门阀的人不缺,夏以崖一行很清晰外面的局势,唯独不清楚的,只有东都之内和两仪宫。

    大家都很担心。

    夏以崖也不能不说不担忧,但偏偏张陵鉴严防死守东都城高池深,他们在坊市的眼哨根本不能得到皇城和两宫内部的核心消息,再焦急也根本无处使力。

    夏以崖刹住脚步,半旧的黄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咬着牙关道:“那位不至于这么逊!”

    至于南都和夏氏。

    夏以崖目光沉沉,“假如,最终无法取货南都淮州一线,”明太子集团无法取得半壁江山,他咬牙道:“那咱们只能退到安南去了。”

    这话一出口,夏弘沧等人个个呼吸都重了几分。

    夏以崖站了片刻,话罢,快步绕往后面的车马房而去,夏弘沧等绷着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

    裴玄素一行人已经飞快折返东都了,他没有在齐国公府停留,而是以最快速度通过国公府的地道,折返皇宫。

    返回皇宫之后,他直接更换了中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帅甲,立即就往福英殿去了。

    军靴沓沓落地,一下接一下非常紧促,裴玄素沿着宫廊转过正殿殿门之后,殿内长桌两侧赫然站着满满当当的戴甲将领及诸卫指挥使。

    有的匆匆才刚奉命从城外赶到,还在喘着气,没有一个人坐着,大家都在低声交头接耳,神色非常紧绷严峻,一种隐隐的硝烟味道已经油然而生,大家一听到殿内的纷杂的脚步声,立即住嘴,纷纷往殿门望去。

    而后,裴玄素出现在正殿殿门之外,他一身赭红色明光铠,没有带头盔,背光跨过门槛,快步行至上首坐下。

    这个福英殿正殿,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来,但观这个宫殿布置已经焕然一新并且使用了一段时间,便知道这是裴玄素用力处理不方便露面事宜的地点。

    现在裴玄素直接把他们召到这里来,大家都已经意识到,马上就要揭牌,战事就在眼前了!

    偌大的大殿,明堂中间摆放着这一张长长的大案,两边悬挂两幅巨大的疆域图和军事舆图,也就是诸将军方才站立仰看小声讨论商议的位置。

    裴玄素一出现,大家纷纷回到长桌两侧自己该坐的位之后,一边是城内外禁军指挥使们的,一边则是京营、西线、五大卫所等共同集结而成的东郊危水大军大营里面的朝廷重要主将们。

    可信的、能来的,已经全部被裴玄素急召而来了。

    大家齐声见礼问安,裴玄素端坐下,一擡手沉声把所有叫起,并道:“都坐。”

    大家神情严肃,纷纷入座。

    这是一场战前军最后的事总动员和军议。

    裴玄素沉声:“诸位,如无意外,大战今日将兴。”

    大家闻言,心头当场一凛,神态更加紧绷聚精会神聆听起来了。

    在座的,左手边的殷厚渠、窦世安、陈纤、林麟等十二亲军指挥使就不用多说了,本来就亲裴玄素的,也非常熟悉裴玄素,他们不在话下。

    单说右边的城外东郊大军的诸将军们,如褚世梁、王夫之、李跋等等人。他们这段时间,自从打通的张陵鉴的缺口之后,都有不断私下进城给裴玄素回禀军务,听从调遣安排和备战。尤其是近段时间,裴玄素已经明确表示必有大战,部署连连,他们轮流进出非常频繁。

    他们不管原来是那个小党派的,或者只忠于神熙女帝的,现今对裴玄素都非常钦佩。这位摄政太师是知军的,并且十分了得,难怪会被神熙女帝托掌军政。

    本来,大家虽然因处境急切而十分服帖团结,但心里多少有些微妙的,毕竟对方是个阉人。

    只是对方纵横勾连,排兵布阵预演,直切要害,用兵高明精妙,他们事后回去细细推演,最佳方案也不过如此,方才想起一开始不是阉人的时候,少年成名一计智退八千狄骑,并且又听人说,裴玄素是北军名将裘万仁关门弟子。对方倘若不走三元及第的文官路线的话,就该走名震四方的名将路线。

    有了这一层渊源,还有实力在前头。军中是最讲究实力的地方,众将恍然嗟叹之余,心悦诚服,加上神熙女帝的圣旨,绝大部分人微妙早去,裴玄素紧急布置之余已经已最快速度初步收复了军心,如今诸将归附,以裴玄素为真正的主帅。

    诸将一来一回,还有不少的路程,裴玄素也不废话了。

    他直接吩咐悬挂起一副东都的布局舆图,上面很多红圈蓝圈和箭头,这副图窦世安等人非常熟悉,他们跟着裴玄素布置城内的时候看的就是这副图。

    裴玄素气沉丹田,直接了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最好的是,咱们把明太子及其麾下的四千禁军堵截在城内,矫诏弑帝的证据已经全部查实齐全,当廷宣判,废其皇太子之位,将其诛杀!”

    不出城,能在东都内解决这场战事,这是最好的。

    但就目前而言,明太子皇太子的尊位还在身上,张陵鉴要服天下之众,他如今并不能表现偏倚。所以明太子目前城内有四千多禁军,裴玄素手下也没比他多多少。

    这东都城太大了,常居足足八十万的百姓,七十二坊市还有银胭河贯穿而过,支流沟渠也不少,足足八大城门,这么点人,其实挺少的。

    所以能不能把明太子成功堵截在城内,五五之数。

    能堵住皆大欢喜,但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倘若不能堵住的情况下。

    “城内战事一发,本帅即发虎符和调兵圣旨至危水大营,大军立动!”

    该怎么动,先前已经具体部署过,这里就不详细说了。

    裴玄素挥挥手,东都城廓布局图立即撤下,冯维贾平带人快速把京畿平原的军事舆图打开悬挂起来,其上也是讨论多时红蓝箭头不少的,大家立即擡眼望去,裴玄素也回头望了一眼:“明太子一旦出城与西郊大军汇合,必不会恋战,他们的目标是撤往南都和南方。这个先前已经说过了。”

    京畿平原,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可供明太子大军迅速撤出京畿平原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往南,”南方有大豁口,“要么往北。”

    至于北边,先前西线军南下乘的大小船只,之后又陆续来了很多,如今全部停泊的京畿平原临水绣水大河南岸,非常巨多,一眼望不见尽头几乎聚集到连同了北岸的好长一大片。

    这段航线已经没有普通船只同行了,所有民船自觉绕路,并且明太子那边玉岭没有得手,他立即就下令一支将部奔赴绣水,去看管这些船只,并且船上还有神武大炮的。

    裴玄素不是没有动过这些船的主意,但那边严防死守,神武大炮直接轰,都未能成功。

    明太子一旦成功和西郊大军汇合,要么往南,要么往北,裴玄素判断是后者。

    裴玄素眯眼:“易县至平乡之间,有马蹄坑有环水,地形复杂,敌军行军必缓。我方可追上围拢设伏,争取在这里大战击败敌军。”

    幸运的话,擒龙斩首,一举杀死明太子以及楚淳风,这两人一死,西郊大军即溃。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除了冯维贾平等等拉绳缚图的声音和裴玄素的低沉华丽的沉声,没有任何人发现一点的声音,大家聚精会神听着。

    所有将领都郑重其事,因为到了这时候,两宫聚集的兵马的总和已经将近五十万。全国上下,一共一百多万的总兵力,三分一的兵马都聚集在京畿平原了。这样的量级的大战,足可称得上是顶级大战了。

    双方的兵力其实差不多,并且都京营的兵械和神武大炮加持,强将精兵,储势待发,在座谁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能不能将西郊大军留在京畿之内,也只是五五之数。

    到时候还得看临场发挥。

    裴玄素侧头问孙传廷:“南都有消息了吗?再传信,让孙鹏举和安庆台拿到账册后务必加急动作!”

    “是!”

    昨夜接到账册之后,张韶年带着人亲自护送,已经连夜往南都去了。

    裴玄素看回在座的将领们,他缓缓道:“南方十一门阀厉兵秣马多时,确实兵强马壮。并且他们植根南方多时,树茂根深,这段时间我对南方诸州府及卫所多有谕令和安排,结果并不尽人意。”

    裴玄素这段时间的诸多部署,包括对各地卫所关爱和边军的兵马盘算以及提前安排,北地和中原还好,一过了葵水淮州一线,各大卫所和州府表面应和实际密报暗流涌动。

    他估算过,若让明太子成功出了京畿抵达南方,他至少添十万兵将。就这还不包括南都的情况下。

    也不包括南方十一门阀的私养兵马。

    所以,南都是绝对不能出问题。

    一旦让明太子成功率军出了京畿之后,南都将会是紧接下来的重中之中。

    当然,南都的重要性,并不能仅仅这么单独看的。

    裴玄素擡头,示意众将看左手侧稍间墙前巨大架子悬挂的中原及南方军事舆图,这也是刚才他来之前众将聚集面前讨论人数最多的军事舆图。

    这张巨大的牛皮舆图之上,有多条从京畿平原通往南方应京及平衡周边一带的长长箭头,这都是大军通往南方的行军道路,包括水路,蓝色箭头是已经彻底被裴玄素堵死的,红色的还没有。

    舆图上,总体来说,蓝色的三条,红色还有五六条。

    ——明太子部署多年,裴玄素仓促之下,能做到这样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也就是他执掌了名正言顺的军政大权之后,才迅速将那三条剩下的全部填补上的。

    但全部堵上,根本不可能,毕竟这一大片平原众多地域广阔。

    众将神色严峻,有灵敏的,已经明白裴玄素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裴玄素沉声道:“最后说的,这是底线!万一真让明太子成功率军出了京畿,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让其成功与南方十一门阀及诸卫叛军汇合,并占据槐州葵水至南都一线!”

    最后一句,重重之重。

    葵水是大燕朝第四大河,自中部而起,一直奔流出海。葵水正好位于大燕疆土中部腹地偏南一点的横位。若提笔把大燕疆域图划上横线,粗略均分成十份,它大约在十分之四左右的位置。

    北方和中原占六,葵水以南占四。

    倘若明太子成功率军占据槐州葵水至南都一线,并稳住了放于,那么就意味着,他成功分裂半壁江山了。

    槐州葵水至南都一线,天险坚城,正是当年太祖皇帝占据南方并称王后一度占据的边界线,纵深足够,后方粮草源源不断,如果真让明太子成功拿下槐州葵水至南都一线,那可就糟了!到时候就是真正的持久战。

    明太子裂土成功了。

    所以,这是这场大战的底线。

    绝对不可以。

    在场的都是重要将领,先前明里暗里的讯报,他们不全知道,但作为久经领兵的将领,肯定对战局走向有所猜测。

    与其让人不确定的揣度和心怀疑虑,裴玄素也不让他们猜,直接了当把整个大局推演和底线告诉大家,让大家有个实底子。

    大家都听明白了,脸色沉肃,纷纷点点头表示明白。

    裴玄素最后总结,道:“南方那边情况复杂,所以我们还最后争取在京畿之内解决掉这场大战。”

    “好了,都回去,马上准备。有不明白的细节可以现在就询问冯维和孙传廷。”

    “是!”

    众将神色一肃,立即站起,匡当哗哗的椅子声,大家沉声拱手应是。

    门阀问题,开国遗留问题,与南方十一门阀相关的,在场的将领几乎一听就懂了。

    门阀封地自治,而这些门阀世家本来就是传承千年的大族,根须广而深,一旦南方被割据成功,葵水以南将很快成为明太子的大本营,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裴玄素还有一个没有说明白但大家都懂的,到了这份上,门阀尤其是南方十一门阀,已经只有一条路拚死一搏了。

    明太子一旦大败,朝廷绝对不会放过已经暴露的他们。

    他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圣山海麾下的门阀尤其是先前很低调的南方十一门阀绝对会全力以赴的。

    南方是十一门阀的大本营,实力也雄厚,在沈星前生都能弄出一个惊骇全国的门阀之乱,若在加上明太子和主场,战场一旦拉到那边,麻烦会很多,很棘手。

    众将神色严峻,纷纷领命,都围拢着冯维孙传廷去询问信报细节去了。

    裴玄素回答了窦世安和褚世梁等人几个问题,身边就安静下来,他端坐在上首,看着冯维孙传廷那边嗡嗡说话声不绝,他神色沉肃靠在椅背上。

    实际上,明太子一点都不弱,不计不能调动和还没有调动的的全国兵马,他大概和太初宫势均力敌。

    另外,如今除去已经投于裴玄素麾下的西南六门阀意外,大燕这三十二门阀绝大部分都已经全部大动,能动兵的动兵,暂时不能也发动了全部的人脉力量。

    其中以南方十一门阀和文仲寅曹任醇等之最。

    据裴玄素的消息,夏以崖那个狗杂种,目前已经是南方十一门阀魁首之一了。

    明太子忙,裴玄素也忙,夏以崖也一点都没有闲下来。

    他夺得家主之位之后,还真把江左夏氏拉回一流门阀的位置和实力。

    裴玄素想起这个人,眼神都如淬冰,果然也是个了不起的啊。

    夏以崖动作连连,裴玄素当然知道。

    据裴玄素的消息,现在多名南方门阀的家主已经不在封地大本营了,已经暗中离开北上,全力襄助圣山海明太子。

    其中就有裴玄素一直都有遣人紧紧盯着的江左夏氏和夏以崖。

    ——他那么恨着两个人,裴玄素先前只是腾不出手罢了,但对夏以崖的盯梢从来未曾断过。

    不过南边地大,又不是他的大本营,也人手所限,裴玄素知道对方出来了,但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罢了。

    殿内的将领围拢着冯维和孙传廷了解暗中情报的细节,后者两人把能说的都详细说完,之后众将陆续来向裴玄素告退,匆匆疾步冲出去回营了。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都走了,裴玄素又叫了窦世安殷厚渠等人去了偏殿,详细讨论东都城内的军事行动细节,之后窦世安等人也匆匆从偏殿离去了。

    一直到他们都走光了,沈星这才从后房门出来。

    她也是一身金黑色的软甲,表面看起来和中层禁军将领相差不大的甲胄,但小号又柔软坚韧很多,她里面还穿着护身内甲——按裴玄素叮嘱的,从现在开始,她内甲就不能立身的,邓呈讳徐芳等人也绝对不能离开她半步。

    方才的场合,不合适沈星在场,她等他们走了才出来。

    她进来的时候,朱红槛窗大开,贾平领命匆匆跑出去了,裴玄素正站在窗畔小书案前垂眸看东都城防图。

    沈星进来,搂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看,裴玄素侧头看了眼沈星,简短说:“方才和窦世安他们讨论,那个狗东西到时候会走哪个门?”

    但这个真不好说,东都成太大了,丘陵河流都有,这带来太多不确定因素。

    裴玄素转身,冯维已经捧了鲜红的帅氅来,裴玄素瞥了一眼,点了下头,冯维立马给他披上了这件猩红的披风。

    沈星偷瞄了他一眼,裴玄素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心一定,急忙问:“方才接讯,顾敏衡的,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他和那个杂役一行就能抵达皇城了。”

    她非常紧张:“什么时候动兵?”

    沈星现在已非吴下阿蒙,她心里隐有猜测,话罢急忙看裴玄素。

    裴玄素垂眸看着身上鲜红的披风和金扣,他随手捋了一把,又发现沈星的黑色半披领子有点没翻好,他擡手细细给她把领子整理好捋顺。

    曾经他很排斥红色,因为那个人酷爱穿红,对方的标志色。但现在,他终于去了这个心理障碍了。

    把这一身猩红重新披上,他其实挺喜欢红色的,偷瞄一眼沈星,见她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最后那一点介怀也去了。

    罢了,罢了!

    他的心上人。

    还有那个人啊!

    对方和星星做过.爱,他也和星星做过.爱,并且今后还会有无数次,他是真正入肉的,他说到底也是赢了对方的。

    裴玄素细细替沈星整理好领子,心里百转千回,但回到沈星说的问题,他却冷哼一声,掀了掀嘴皮子,干脆利落告诉沈星答案,“现在。”

    沈星不禁呼吸一禀,果然和她猜的一样,她不禁攒紧了拳。

    ……

    回到的两仪宫,升平殿。

    从昨夜接到急讯起,裴玄素竟然这么快想通率大批人马出城,明太子简直不可置信。

    他愣了,拿着那纸窄窄的信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可这竟是真的。

    不但沈星没有为难哀求他,裴玄素这很快想通了,两人真情流露,自己把不好的东西背负起来,把好的都留给对方,最后演变成的就是。

    沈星泪洒信笺含上蜡丸,裴玄素月夜狂追,两人泪洒当场紧紧拥抱。他们对彼此的爱战胜一切,裴玄素最后甚至亲自带人往兰亭州东郊而去。

    明太子第二目的彻底落空!

    明太子如非必要绝对不能熬夜,他勉强服了安神药睡了下去,在黑暗中奔跑,那个骄肆红衣的绝美少年越来越远,后者跑进黑暗,却牵着一个女子的手,女子拉着少年,最终努力冲出的最黑暗的区域。

    明太子不可置信,他厉声喝喊冲上去,但一双男女越走越远,他根本追不上。

    他午夜竟醒了,然后就接到裴玄素和沈星亲自带人往西南燕回山方向而去的消息。

    明太子不敢相信,来来回回,看了多次,心中惊怒交加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他是个坏人,拉着裴玄素永坠黑暗,但突然有一种对方得到救赎的感觉,让黑暗中的他嘴角突然平了,一种巨大惊怒和落差感油然而生,继而生出巨大的愤慨和怒火!

    同时,这个最重要的计划目的竟然落空,让明太子神色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但谁知,在后半夜,明太子竟然接到一个更糟糕的讯息!

    张蘅功等人马失前蹄,竟然被徐妙仪这一个快死的虚弱女人放倒过半的人手,带着徐家卫冲出包围圈,返回京畿平原。

    并且,最糟糕事情发生,徐妙仪竟然坚持到找到沈星和裴玄素。

    裴玄素已经带人掉头折返东都了!

    最后一个目的,拖延时间竟然失败了!

    此时晨光微熹,明太子刚刚针灸完毕,杨大夫果然医术了得,在后者连日的调养之下,明太子感觉身体都有力了一些。

    但他刚刚披衣而起,顷刻拿过信报一看,暴怒:“真是岂有此理!!”

    整个内殿,顷刻被低气压笼罩!

    司马南和曹任醇等人也一直在通宵假寐等消息,闻讯疾冲如电,司马南声音如雷鸣一般,接过明太子手上的讯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惊怒交加,但急切道:“太子殿下,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明太子连眉目都狰狞扭曲了起来了,没错,他知道裴玄素正在做什么?对方要废他的皇太子之位,并且估计证据链很快到位了。

    明太子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骄傲如他,真要被对方褫革皇太子之位一刻,估计比死更难受。

    并且更重要的事!

    现在一切计划都被大乱了,拖延时间失败,而大面上,明太子是绝对不可能等到裴玄素的证据链全部到位去当朝宣布他入罪并夺取皇太子之位的。

    只要这么朝会没有召开,局势匆急之下,一切都没落到实地,只是太初宫那边的自己的说法。

    明太子麾下的将官兵士心理上还有退路。

    这个非常重要的。

    一连串收到急报,明太子刷刷翻看,既然拖延时间已经失败,哪怕己方还未曾彻底准备到能达到的最周全,明太子也几乎是毫不迟疑:“马上替孤更衣!”

    “黄达等人马上开始妆造。”

    “传令下去,马上突围出城!”开始下令之后,明太子诸般情绪霎时压下,神色冰冷凛然,他瞥一眼墙角滴漏:“卯时六刻开始行动!”

    明太子语气森然:“马上飞鸽传书西郊大营和绣水南岸!去——”

    “是!”

    半昏半明,烛火扑簌簌闪动,偌大的殿内氛围大变,紧绷极致,一触即发。

    司马南曹任醇等人领命后飞跑出去,后面赶过来的薛如庚等人也是,虞清郑安一个飞快磨墨铺纸;一个狂奔往侧殿取出预留好最好的一笼信鸽。

    明太子已经亲自擡笔,飞快手书,并加以马上动兵的暗号,加上他的印鉴。

    连续一式书写了多封,虞清郑安飞快卷好塞进信筒蜡封火漆,而后填装信鸽,冲出回廊,直接就在明太子窗外的面前放飞出去。

    这是最好的信鸽,一松手,几乎离弦的箭在半昏半明的晨光下直冲天际,分开两边,一南一北各自疾飞而去。

    明太子也马上在虞清郑安等人的伺候下,迅速伪装起来了。

    ……

    裴玄素猜到明太子会马上动兵出城,但局限于身份和立场,他并不能率先动作。

    因为他是摄政大臣,代表大义和朝廷,在明太子皇太子身份还未曾褫废之前,他不能先对明太子动手的。

    他率先动手就是僭越和谋逆,估计明太子做梦都会笑醒。

    只能等证据链全部抵达后召开朝会,或许明太子率先动手。

    张陵鉴今日天为亮就得讯裴玄素折返东都了,他一宿没睡着,匆匆往皇宫而来了。

    此刻,两人正站在福英殿的须弥座台基上,天光朦胧,张陵鉴已经知悉了一切详情和裴玄素的判断了,面色沉沉。

    但不等他说些什么,裴玄素突然说:“我可以提前召开朝会。”

    现在还有一个多时辰顾敏衡就会带着那名杂役到了。

    今天是常朝,秋冬常朝卯时六刻才开始点卯。

    裴玄素不能率先明显动兵,但顾敏衡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他可以提前召开朝会啊!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提前召开朝会,明太子自己想——彼此可以意会,呼之欲出。

    他可以逼迫明太子更仓促动手!

    把时间更掌握在手里一些。

    ……

    裴玄素立即就吩咐下去,贾平往前朝奔跑过去,一连串的急令,福英殿几乎马上奔出空了大半。

    张陵鉴也匆匆跑出去了,他这年纪,引得他的长子和近卫急忙追着跟上去。

    裴玄素却并未往召开朝会的太初殿而去,而是立即转身,往最近的地道入口而去。

    他和沈星并肩而行,只是走着走着,等旋开地道的那一刹刹住,他却突然侧头看她。

    裴玄素语气突然软和下来了,他瞅着她,小小声说:“要是,接下来的大战中,我有什么不得已为之的事情,你可不许生我的气啊。”

    “也不能有了芥蒂。”

    他软语小声,很朦胧的晨光下,灯笼的光远远照在他的脸颊,他甚至有点撒娇的样子。

    裴玄素现在越来成熟高位,他是个大男人,向来都要呵护宠爱沈星的,他真的很少有这个样子。

    主要裴玄素断续做那个沈星前生那个梦,不说知道那人一生全部,也知悉了大半。

    他知道,后期的勤王大战过程中,沈星和那人因为三观和种种血腥手腕,生了很多的嫌隙的。甚至有些事情,直到沈星前段时间释怀之前,都一直存在她心里。

    那人各种血腥,各种阶段冷厉的军令和手段,让她难以接受,两人甚至争执过多次,直到沈星遭遇了外甥背叛,彻底失去了心气,只觉索然,这才不大留意这些事情。

    明太子麾下大军情况很复杂,汝南伯等女官家人勋贵已经暗中倒向他。

    但其实裴玄素这边的太初宫大军也是,情况也是非常复杂。

    单一个寇氏,麻烦就多多,目前还不能处理。

    倘若能将明太子堵死在东都城内固然最好,但假如不能,那么接下来的大战过程中,他很可能要采取非常手段血腥手腕的。

    他生怕和沈星生了嫌隙,这会儿先提前给她打好底。

    地道门“唰”一声打开了,两人并肩快步走进去,后面的何平和大金飞快提着灯笼跑到前头。

    沈星侧头看他,裴玄素还一直一瞬不瞬有点小心看着她,沈星一下子听明白了。

    嫌隙?

    沈星心尖不禁拧了一下,隐隐的涩痛,她一下子想起了前生。

    “不会的。”

    她认真回答他。

    永远都不会了,她也舍不得。

    “有什么我们可以商量讨论,甚至吵架的,但我们不要有嫌隙了。”

    她已经做错了一次,错过了一次,她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沈星心里这么想完,马上又想起先前发生的和裴玄素谈话的、那人希冀的,她马上就想,这应该不是“做错”,但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了。

    这辈子,她和裴玄素都要好好的。

    两人的感情不会再有芥蒂和嫌隙了。

    沈星一下子情绪上涌,眼眶微微发热,她马上冲他笑。

    裴玄素却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心理。

    他一下子松了口气,又心疼她,忍不住俯身,在她唇重重亲吻一下。

    “别难过。有我。”

    别伤心,别难过,这辈子有我。

    我会爱你一辈子的,和那个人一样。

    你就算对着我的脸偶尔想他一下,我也不会不高兴好了,只要你别伤心。

    沈星一下子听懂了。

    她一下子有点泪目,但她努力眨眨,不许自己露出一点哭的样子,怕不吉利呢。

    他飞快亲了她的唇一下,迅速退去,她闪电往前追了一点,也亲了他的唇一下。

    两人就这么一啄就分开了,却喘息着看着对方,双眼都很亮。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看着对方笑,片刻,肩并肩快步往飞龙厩方向而去,以最快速度飞奔急掠。

    沓沓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长长的地道。

    东西皇宫,明面不动如山,暗地却顷刻大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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