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朱红色的楹窗,浓赤热烈,斜阳自厚厚的窗纱滤进来,大片大片金色投在内殿隔扇墙至中央的大红团花地毯上,摆设无一不精致奢华,无声吐露着皇家威仪和奢贵。
两人藏在床架子侧的脸盘格子后面,赭色的雕花木板和垂下的床帐遮挡住了他们,两人在激烈地亲吻着,紧紧拥抱在一切,互相摸索彼此。
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实际上,这段时间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不被那种紧张到了极点的氛围所夹裹着。
沈星也没停下来过,她进城后神熙女帝成功拔箭之后,匆匆擦洗给自己搽药包扎了伤口之后,她就和二姐他们急忙赶去见她的爹。
两年多的时间,太过动魄惊心,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年。父女终于重逢,骤见那一刻,两人飞奔跑向对方,沈星好像又变成了小时候的那个女娃娃,在父亲的怀里又哭又笑停不下来。之后,她和二姐二姐夫一起,匆匆把父亲先安置下来。
之后就是和城外的联络,先和岳肇黄恒庆他们,除了明面上的正事之外,还有一件私事,那就是蒋伯伯。
由于疫病衍生的原因,一场战役停下来后,不管局势如何,双方都会低调遣人出去收拾战场的。蒋伯伯不必担心没人收殓,但蒋伯伯去世后,神熙女帝又重伤不起,他们担心有些东西会变得微妙。
沈星一家昔年受蒋绍池暗中关照良多,她黯然难过,担心蒋伯伯受委屈,现在蒋无涯没法出面,她叮嘱岳肇他们要多留意,有什么就飞鸽传书告知她。
之后急忙快马回了皇城,她没法进去太初宫,就掉头往赵青那边报到去了。他那边紧绷沉沉前景未知,她也急切紧张得很,尽自己一切的努力,去设法打探消息。
赵青这边得到的消息是有一些的,她不管他知情了没有,都急忙往他那边送去。
两个人都竭尽了他们的全力。
这会儿,终于有了见面的罅隙,情绪就像奔腾的大海,呼啸而出。
大片大片的朱红楹柱隔扇和地毯,斜阳是淡金色的,室内没有点灯,一半明亮,一半昏暗,他们躲在床帐和脸盆架子后面,就激烈//亲//吻着,缠//绵着,衣裳凌乱,拥抱在一起。
沈星蹙眉,用力搂着他,但她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的下颌和熟悉的面庞,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下一瞬就缠吻上来,让她感受到了他的口腔唇齿和大力。
能明显感觉到,裴玄素很激动,但他却不会让她感受到疼痛。
从他紧扣缠//绵用力却始终有一种收敛的禁箍动作里,她能清晰感受到他那种刻骨的爱意。
她蹙眉感受他狂风暴雨一般的动作,如同花枝上剧烈颤颠的栀子花,沈星仰头看着他,看他的下颚,看他隐忍又极乐的近乎狰狞一般的激动表情。
她终于紧紧搂着他,将脸贴上他修了云纹的白绸中衣的锁骨位置,感受他熟悉而炽热的体温,听着耳边“彭彭彭”极度有力的心跳声。
他真的做到了。
前天早上,神熙女帝突然宣召太初宫外的所有文臣武将,她和危娟等女官跟着赵青匆匆赶往懿阳宫去,她跟着赵青等人,就跪在偌大内殿左侧的后方。
厚厚华贵的大红猩猩地毯吸附绝大部分的脚步声,当时整个内殿鸦雀无声,大家都跪着,只听见梁恩尖利高亢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文字带来的信息震撼隆隆轰着所有人的脑海。
沈星心弦震颤,又大喜过望,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重要,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近乎晕眩的状态,一直到宣读到第三道圣旨的时候,她才渐渐缓过来。
——她不在意荣华富贵,但她在意他的夙愿,和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那种心脏四肢百骸都为之战栗的感觉终于渐渐平息之后,她偷偷擡头看前面,辉煌的明黄,女帝肃容斜靠龙榻,梁恩手持圣旨尖声,而一下子闯入她视野中心的,还是她的心上人,那个一身玄黑宦营铠甲着尖头官靴的他。
他头发梳着一丝不茍,银簪紧紧束发,艳丽俊美而摄人沉肃,伏跪最上首的鎏金大铜鼎一侧,姿态标准,颀长遒劲;他起立接旨,一举一动,缓而沉稳,如标枪般无声挺拔。
他真的走出一条新路。
他凭借着自己的判断和大小接连不断的一路选择、决定,决然走出来了一条和前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更早,更直接,他手持圣旨得女帝亲口当众口谕更理所当然地踏上巅峰。
无一丝可诟病之处。
甚至连寇承嗣也只能忿忿这么憋着。
他就这么闯进来了,闯进了皇权的中枢,登上国朝之巅,为天下几大执掌牛耳者之一。
今时今日,他甚至已经不惧明太子了。
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甚至在这个太初宫内的偏殿里,他都敢做这种事了,他有足够的把握不被被人发现了。
裴玄素敢做,就肯定心里有数的,沈星原来还有点紧张担心,但转念一想,他什么时候不靠谱过?她就放下心来,承受他狂暴的爱意。
不过到底是在宫里,裴玄素并没有弄多久,翻涌的情绪稍稍下去,他心念一松,停了好一会儿,他才箍着她稍稍松开了。
沈星蹙眉,喘呼未平,察觉他那动静,她急忙睁开一双水盈盈的星眸,她惊慌:“别,……”
可他已经弄了,裴玄素深深呼了一口气,酥/麻的畅意直达天灵盖,他低头亲了她一下,说:“别怕,有了就生下来。”
今时今日,他终于敢说出这一句话了。
这么一小会,汗流浃背,喷涌的情绪平息下来,裴玄素是一种控于指掌的凌肆和一腔由激烈转轻缓的柔情。
他半跪下来,用丝帕给她擦干净那东西,帕子扔进铜盆的温水里,随手搅动了两下湮灭痕迹,再随手拉开一点点的窗户缝隙,瞄了眼,这边宫廊守着的是贾平小队,裴玄素不轻不重敲了两下窗棂,近卫们回头,贾平立即快步走过来,见里面没吭声,贾平会意,佯装不经意走到宫廊外侧的大宫灯下,自己亲自守着这处窗缝。
秋风很大,灌进来,一下子就吹散了那浓郁的味道,裴玄素随手捡了小东西填进窗框顶着,他直接抱起沈星,两人回到床榻上去。
也没想在做什么,事/后/温/存的渴望,两人都很久没有这般偎依紧贴了,裴玄素也没急着整理彼此衣襟,一时都舍不分开。
他搂着她侧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半下午静谧,懿阳宫主殿急促动静并传不到这里来,倒是阳光的味道无处不在,闭着眼睛都能嗅到那种金灿干燥混合着彼此的气息的味道。
裴玄素一下一下轻抚着沈星的背,一直到她的喘气和两靥的潮红平复下来。
他探手在小几端了一杯水给两人喝,又换了位置,他在背后拥着她。
裴玄素随手把茶盏扔在地毯上了,这样的氛围,柔情又缱绻,他有一瞬都舍不得说话,甭提起身放茶盏了。
他搂着她好一会儿了,把玩着她的手,才小声说:“这几天做什么了?手怎么了?!”最后一句,声音都不禁紧了一些。
其实沈星这些天做什么裴玄素都知道,但他想听她说。
沈星的手细细碎碎的划伤和擦伤,脖子和左边脸颊也有,一大片,是激战时曾被绊马索绊倒摔在地上擦的。左右同袍马上拉住她,她一蹬地起身,战马也很争气,摔倒没伤到腿骨,自己长嘶站起来了,然后她马上翻身上马,继续跟着大部队冲锋。
这也就是那场大战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同袍摔倒过,她也摔倒过,彼此互相拉扯掩护,马不好了,就共乘一匹,左右开弓不停顿。
沈星身上大伤没有,但这样细细碎碎的划伤不少,右手手掌内侧的虎口位置还因为紧紧握住刀柄反复用力,磨掉了一大块皮肉,她其他地方都没有包扎,就这里伤口面积有些大,用麻布绷带包上了。
裴玄素这会儿看的正是她手上这个位置,其实他都知道,但先前根本顾不上,这会儿真正看又是一回事,刀剑加身他本人都不皱一下眉头,但这会儿看包着她只露出两根纤细手指的白皙右手,心疼得很,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饶是沈星一脸没什么事的样子。
沈星确实不觉得这是什么事,相比她好些同袍战友,她这根本就不是伤好不好?虎口也是因为皮太嫩,要是像芳叔和队副张茵他们那样,压根没事儿。她早就没把这茬放心上了,就是手包着日常有点不太方便。
“我和二姐二姐夫去见了爹爹,景昌跟着梁彻没去。说了大姐,还有蒋伯伯。哦,我想明天出城去,给蒋伯伯装殓。爹和我商量好的,说等这边事稍平些,如果可以,怎么也得送蒋伯伯一程。其他的没什么了,这几天,我就跟着赵姐跟何姐她们,在外朝和这边,赵姐她们说,要照常当差,我被安排在侯郭兴部,一直到今天,……”
她偎依在裴玄素的怀里,小声说着,看着他举着自己的手细细端详,不时按按摁摁,问她疼不疼?
这个午后,好不容易终于得到的点滴罅隙,难得的静谧时光。沈星嘴里回答着,不疼,没事,小伤啦,张茵他们的伤才是厉害的,不过当天就照常巡哨上岗了。
斜阳金灿灿的,投在对面的偌大朱红隔扇的窗纱,大幅大幅投在室内的地毯上,映着两人的手镀上了一层金色,手背指尖有些背光的暗,边缘又金色明亮。
沈星的视线却是落在裴玄素的手背和手指上。
他的手,曾经受的伤更多。时光已经将那些深刻见骨的伤口变成的旧疤痕。裴玄素皮肤极好,手上渐渐不见最开始那种坑坑洼洼的粉肉,变得平滑,但当初的伤口实在是太厉害太深,即便疤痕变旧长平皮肉了,但斑驳的痕迹依然颇为明显。
他并不像前生那人那般在意这些疤痕,并没有搽过玉容膏一类的东西。那双修长的手轮廓漂亮有力,在别人眼中,或许今时今日,更惊叹这种战损般的美丽,但落在沈星眼里,她却心疼他曾经受过的伤。
她一下子就想起当初镣铐下深得见了白骨令人齿酸的骇人伤口。
那时候,沈星一度很担心,他的手要留下永久的后遗症。
也就是转念一想,思及前生并没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斜阳泛金,给两人的手都镀上了一层亮边,沈星看着,说话声却渐渐停了下来,她有些怔忪一瞬不瞬,记忆就像开闸,因为伤口回忆的一个点,刹那翻涌了起来。
沈星发现,她和裴玄素这辈子的起点,从蚕房开始到龙江,一幕幕,一桢桢,携手飞奔;雨夜乱葬岗;她第一次硬着胆子揣匕首去请大夫;她追着他重重扑在龙江湍急支流的木筏上,粗糙的巨木撞痛她的脸,黄水浇透兜脸眼睛都睁不开的那一瞬。都依然是那样的清晰。
她一点都没忘记。
“……那时候你的手伤得很厉害,都见到了青白色的骨头了,我偷偷担心,会留下后遗症。你想做的那么多,手若不方便怎么办?我把药全都找出来了,但还是很担心不够;后来从消巍坡回来,永南坊那一次,我真的很担心,是我的出现害了你,你要活不下去了。但幸好,你好起来;
后来,我们一起被发回莲花海,我大姐来看我了,还给了我那个墨玉牌。大姐走了后,我赶紧往回跑,我真担心你会回露馅!幸好,梁恩带的太医只是剪开了你的裤子后面,没脱。……”
“那天晚上,好大的雨,黑乎乎没有一点灯光,我其实有点害怕,又很冷,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是午夜的时候,她偎依在他的担架床的左侧,蜷缩着身体,脑袋靠在他的腰侧模模糊糊睡过去的。那时候他回头看着,小小的一团,他还心想,这女孩真小啊,委屈她,连累了她了。
裴玄素很快就被她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静静听着,连她的手都不知不觉放下来了,他在心里接上了这一句。
在这个静谧的午后,两人恩爱过后相拥着,沈星回忆飞掠,细细说着,原来那过去的一幕幕,两人的初相识,那个嘉懿君子的如玉青年,那个无以为报会俯身端正双膝跪在地上向她叩首的年轻男子,在她心里原来也是那样的清晰。
她轻轻笑了一下,静谧的室内,她浅笑着说:“那时候,你真的很像个如玉君子,我被你唬住了,觉得你好高贵的样子,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就是,不明觉厉的样子,不知不觉让人屏息。
她非常错愕呢,因为和沈星认识的、记忆里的裴玄素,完全不是一个摸样,南辕北辙,泾渭分明。
沈星浅浅笑着,可笑着笑着,她喉头有点哽咽,眼泪渐渐盈满了眼眶,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决定要和前生那人告别,脑海里自由意识,已经一瞬闪过好几桢浓烈的前生画面。
她赶紧努力按住思绪,不许自己再去想,此刻裴玄素是主角,她不许自己因为其他人事流泪,这是对裴玄素的不尊重,这是损伤辜负裴玄素对她的这份深爱。
裴玄素意识到了什么,渐渐抓紧了她手,他甚至霍地一声坐起来,几乎是屏息地等待着。
他这个动作有点惊到沈星了,但同时更深刻了解他的在意程度和紧张,她也有些紧张起来,不禁攒了攒拳,擡头望了他一眼,她咽了咽,继续往下说。
“我们从初识,许多许多的事情,我都没忘记过。”沈星垂了垂眼睫,又擡起,和他对视,她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和,他,不是一样的人。”
“你们不一样,不是一个人。”
或许是有些联系的,如同双生子分离般的联系,但裴玄素排斥不愿意,那就彻底当成没有联系好了。
她凝望着他,这个熟悉面庞和身形的男人,她的未婚夫,他那双漂亮的凤目里,甚至不自禁噙了一种期盼和希冀,这是她在外面、在别的地方,从来都没见在这个凌厉的他脸上看到过的神态。
让她更加动容。
沈星看着他的眼睛,在这个茜红色的床帐内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她小声说:“裴玄素,我爱你。”
“我要先对你说一声抱歉,对不起,因为我曾经的粗心大意忽略了你的感受。”
“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对于我来说,也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经历。”
“我已经不会再把你和他当成一个人了,彻底在心里分开了。”
说到这里,沈星有些哽咽,但她努力笑了笑,用最温柔的声音,看着他说,眼前这个天底下除父亲以外最爱她的男人。
这些天,种种的经历,种种回忆和感受,都在一点一滴告诉她,不管是私下、明面、肉.体、灵魂,他都没说错。
眼前这个和她同衾共枕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男人,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性格如此鲜明,如此地强势开拓出属于自己的路。两人一路携手走来,他们也有着他们独属于彼此的记忆和一切。
把他当成前生那人的影子,是对他的不尊重,也是亵渎了他这份真挚到极点的情感。
沈星自从裴玄素提出异议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该把“他”放到一边,不管两人情感多么复杂又是如此缘悭一面深深爱过彼此。
她也一直在努力。
这些天,她终于积蓄到了足够的力量。随着真切地意识到两辈子人的不同,心中的情感和认知剖开变得理所当然,她也拥有了足够的力量,让自己的理智却压下那一半的情感。
把它压缩成一小团,小心藏在心底深处。
因为她已经错过了一个,她不能伤害第二个。眼前人的情感同样是那样的宝贵,她很珍惜很珍惜的,她绝对舍不得让自己去损伤它。
两辈子两个人,每一份感情都是那么地浓烈,说着说着,沈星实在有点控制不住,眼眶蓄满了眼泪,她小声愧疚说:“可是我没法彻底忘记他,我努力过,但我做不到。但我把会把以前的情感收起来,放进心里一小块。”
她赶紧举起手,发现是包扎的右手,忙又换了左手,比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距离。
她小心地说:“我以后不会再想了,我和你好好过,好不好?”
其实要她彻底忘了,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毕竟记忆是人生,谁也没法把经历过的人生活生生挖走一块,让那一段彻底空白。
所以她觉得很愧疚。
但她心里情绪翻涌,沈星也不知为什么,可能心念自有意识,为那个即将翻过一页收敛在心底深处努力不去再去回忆的人感到难过,储满眼眶的泪水终究太多,她努力笑着,却潸然而下。
沈星一慌,急忙去抹,慌张看他:“对不起,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
她惊慌失措,裴玄素急忙截住她的话头,他已经控制不住,喜极而泣,一展臂重重抱她。
将这个急慌解释的少女搂进他的怀里,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这个满身心都柔软的她紧紧箍在自己的胸膛。
裴玄素明白的,在听到她点点滴滴回忆他们的过去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她也爱他,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两人的过去。
那是一段新的开始。
两人的起点。
这份感情,其实是他强求来的。蹚渡千山万水,他终于得到了他祈求的爱。
裴玄素都明白,他都懂,他也从来没有强求过要她把那段过去从她记忆里挖走,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他可以接受那个人做前任,但他不能允许自己做替身,接受不了那个人霸占属于他的情感和今后的时光而已。
裴玄素不是这样的,她退一步,他得偿所愿了。他心疼她得很,见她这个样子,哪怕再想按捺着多听她示爱,也根本控制不住,立即就搂着她,将她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他立即就说:“别害怕,别害怕!我不生气,我真的没生气。”
“你这样处理就很好。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你忘记他,这不可能的。你把他收进心底一处,和我好好过,这样就很好。”
他用双臂,紧紧环住她,把下颚和侧脸,贴着她的发顶说。
她的急切挣动一下子停下来,感觉她松了一口气,安静地贴在他的怀里。
裴玄素用下颚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她,他慢慢松开手,她擡起头,她不够高,她就半跪在他的大腿上。在这个有点明亮又有点昏暗的锦帐内,两人一瞬一瞬地凝视地彼此,感受着这一刻心灵想通的彼此的爱意。
裴玄素轻轻啄了她的唇一下,两人便亲吻在一起,没有谁扣着谁,就这么轻轻仰着头,像天鹅嬉戏地,轻柔又缠绵地亲吻了好一会儿。
直至沈星搂着他的脖子,滑下来,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有点气喘吁吁,又激动,又缠绵,裴玄素还很是情潮滂湃,他手指一圈圈地缠绕着她散下的一缕柔软发丝,就像把她的情缠绕在指尖,让他自醉。
裴玄素心情很激动,一开始他微微闭目,薄唇始终翘着,在笑。
但他笑着好一阵子,忽低下头,看着沈星的半睁的眼睛,认真和她说:“……其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仅是因为吃醋的。”
他想了一下,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我也很不想你一直沉浸在过去。”
是的,是很醋,很不甘,火烧火燎烧心灼肺般的难受,因为爱情,裴玄素本来就执拗的人。
但此时此刻,他得偿所愿了,再去回忆过去那段争吵恼怒和剧烈的拉扯期间的心情。
褪去那些气愤和不甘之后,裴玄素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些激烈情绪底下,还带着他对沈星身体和状态整个人的一种急切和担忧。
思伤脾,忧伤肺,悲伤肾肺,长久沉浸不好的情绪和追忆,对身体必有影响,她本身就不是个特别强壮的人。
裴玄素本身就是情恸致伤病的人,好不容易走出来,快到痊愈。他见她这样,自己情感喷薄之下,还有一腔急切的担忧。
他其实很担心她继续这样下去,会损伤自己的身体的。
现在说开了,裴玄素也算得偿所愿了,他搂着她喜悦温存了这一阵子,稍稍回忆,他就想起了当初的心情了。
裴玄素一手搂着她在怀里,一手轻抚一下她的脸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不好?不仅仅是他,而是整个前生。”
沈星真的瘦了很多,从知晓前生那个人爱她,开始追忆沉浸伊始。以前还有一点肉肉圆圆的,她骨架小,身形纤细,看着不显,但摸起来能摸到。但前段时间开始,她真的消瘦了很多。
而他喝破之后,又太过奔波紧张,她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吃饭,也没有把肉养回来,还是瘦瘦的。
脸还好,她是鹅蛋脸,但身上肋骨一摸一把骨头,纤细坚韧,别有风情,但他根本不喜欢她这个消瘦的样子,他喜欢她胖一点。
沈星这人心很软,这有很多的好处,裴玄素亲身体会,带给他一生的相拯和幸福希冀。
但她这心软的性子,也确实会有一些随之而来的弊端。
好处都是她身边的人的,坏处全归她自己。
裴玄素不知道前生那老东西有多好,但他猜测也没多好,因为沈星这个人,给她一分好,她能尝到十分,能记一辈子。
这就是心肠柔软和善良的弊端。
沈星太心软了,比如这次,她发现自己错失前生之后,太沉浸过去,她总是记住前生很多很多的好,那人的好;徐芳他们的好;姐姐姐夫父亲的好和痛憾;艰难中每个人的好。太过颠簸起伏而温存柔软太少的时光,她守着那一点点东西,比如记忆里徐家对家人的爱,就让她竭尽所能保护了她外甥那么多年。
不惜妥协在一个阉人的跨下,让对方做尽了各种玩弄之事。
但最后也没得来什么,等到的只是外甥的不理解和背叛。
裴玄素觉得,这一份记忆对沈星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了。偏偏又是那么的高//潮叠起,鲜明得刻骨铭心。
“不仅仅是为了我,还有为了你自己。”
裴玄素说到最后,把她放开了,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细细替她整理被他拉开的衣襟,分散她的情绪,温柔地和她说。
这个前世太沉重了,沈星一个女孩子,这么沉甸甸背在她的背上,他总会很担心的。
情志有伤,可不仅仅限于裴玄素这种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父母惨死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裴玄素性格非常刚强。
而沈星不一样,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
他小声说:“你知道我,我想起这个事情,总是忍不住有点担心。”
裴玄素心里撇撇嘴,他挺不愿意提起前生那老东西的,但这会儿,他也柔声说:“哪怕是他。我想,他如此爱你,他也不愿意看见你总是回忆那些不好的东西的。”
“相比起记住他,我想他更愿意你身心健康,快快乐乐地过这新的一辈子。”
裴玄素对沈星的关切压过一切,他难得这么心平气和提起那老东西,甚至客观地说了那人两句好话。
说完,心里撇撇嘴。
裴玄素最后小声说:“除了前生以外,我觉得你还太心软了,这样不好,你总是吃亏的一方。”
“你对人那么好,别人对你好是应该的,不好是他不对,你就不必总惦记着人家做的那点鸡零狗碎的东西了。”
他说:“我想你心肠硬一点。”
裴玄素细细替她整理好襟口,遮挡住点点青红的胸口和锁骨,华丽磁性的声线,喁喁柔声细语。
但听在沈星耳朵里却很震撼,她有些怔住了。
放下前生她明白,细想想,裴玄素说得很对,前生……确实太动魄惊心,太多的悲伤难过了。
她认同的,他说得对,她也打算努力去做。
但心软……也是不好吗?
裴玄素整理好她的衣襟,也整了整自己的长裤,将她重新拥进怀里。
沈星立即偎进他的胸膛了,抓住他的甲胄两侧肋下,她有些混乱,她第一次听说,心软是不好的。可过往大家总是夸她赞她因此喜爱她,连家人父亲虽心疼她懂事但却很欣慰。
沈星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心软不好,善良不好,对她自己不好。她心肠应该硬一点,待人少些温柔体贴,才是对的。
这样对她才是好的。
沈星下意识想反驳,但她潜意识里又极度信任裴玄素,他肯定是为了她好的,并且她心里好像有些混乱,还有点什么苏醒的样子,朦胧的萌芽了一点,似有若无,让她更加懵懂,手足无措。
沈星下意识就看裴玄素,她不解又无措。
裴玄素冲她温柔一笑,柔声说:“别急,慢慢来,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沈星心里那种急切和无措,就一下子平复下来了,她脸贴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小“嗯”了一声。
虽然后面这个让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裴玄素的这份心,这份把她捧在手心的感情,她清晰的感受到了。
他已经把甲胄穿好了,脸颊贴着那些冷硬硌脸的精铁甲片,触感并不舒服,但这些甲片又因为这个人,让她感觉到了温度。
沈星想,沉浸前世对自己影响是很大,……是不好,她确实应该学着将它全部放下了。
这辈子,景昌、二姐二姐夫、爹爹不都好好的吗?
有些记忆她确实该释怀了。
家里,现在就剩大姐还不明确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事,都发生了大变化了。
或许开始不容易,但她想交给时间,她有这个想法的话,也就渐渐将它放下,前生那些倾轧和血腥总有一天回忆起来,不会再触目惊心的。
嗯,还有那个坏人。
沈星深呼吸一口气,她赶紧甩甩头,她答应了裴玄素的,她就要做到的。
沈星吐纳一阵子,露出一个笑脸,她仰头,踮起脚,凑到他涂抹了妆容的下巴上,避开那些涂抹区,在他的头颈交接位置的皮肤亲了一下。
她这个认真思考巡睃的样子让裴玄素一笑,这个主动的亲吻也让他心里一甜,他立即俯身,回吻了她的一下。
……
两人穿戴整齐了,头发也梳了一遍束好,最后,裴玄素牵着沈星的手,走出了内殿,行至了外殿的朱红的隔扇墙和大窗前。
这个方位,正面面对这太初宫大广场。
裴玄素擡手,把一扇巨大的朱红色槛窗推开。
呼呼的秋风一下子灌进来,沈星衣袂翻飞,他的玄黑描金大披风在猎猎而飞。
秋季,天黑得比夏日早,太阳不知何时被云遮挡,暮色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有些坊市的大商铺,已经早早挑起了灯。
裴玄素牵着沈星的手,站在那个偌大的朱红槛窗之后,这里是九十九层的汉白玉须弥座天阶之上的太初宫,高高在上,俯瞰一切。
透过宦卫和禁军的拱卫铠甲背影和冰冷的矛尖,整个太初宫大广场和半个东都城民居坊市各府轮廓都尽收眼底,半壁天空黑云和红交织,半边天空已经陷入暮色,气象恢弘的皇城,金红交织,鳞次栉比的灰黑色的民坊。
让人心潮澎湃的眼前一切。
裴玄素居高临下,冷眼看着。
他现在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这个位置上,推窗,俯瞰天下。
裴玄素眼珠子被天际残红映着得有一点的赤,他慢慢转动,瞥了两仪宫方向一眼。
明太子是吧?
裴玄素勾了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之前是高度不够,得益不到位,他没真切对付过东宫。却不代表他暗地里什么都没做。
终于到了屹立顶峰的今天,他不是可能,也不是即将。
而且真真切切,他要开始复仇了!!
对了,还有一个夏以崖。
也活得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