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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16章

    第116章

    风盈门槛,带来一阵阵盛夏雨后被太阳晒过的潮意。

    沈星下意识追了几步,追出门槛外,但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肯定是不行的。

    她只得刹住脚步。

    裴玄素没有回头,但他微微侧首和韩勃说了两句,韩勃掉头跑回来,拉住沈星的手往回屋里走,“星星,你别去了,哥让你先做图。有备无患。你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匠人,估计快到府里了。”

    沈星当然知道自己要顾着图这边,她只是下意识追出来而已,侧头冲韩勃佯装若无其事努力笑笑:“好的三哥,我知道了,我等一会儿就回去。”

    但韩勃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凑过来小声:“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瞄了瞄前方裴玄素的背影。

    韩勃不禁皱眉,不是吧?刚那个啥,在一起了吧?怎么就吵架了呢?!

    沈星沉默了一会儿,她点点头,但她急忙说:“但不是他不对。”

    她怕韩勃给她出头,韩勃对她好她知道,但这次真的不是这样的,她恳求:“三哥,你别吵他,好不好?”

    韩勃抓抓额头,不会吧,他星妹妹还会不对吗?

    但见沈星面带疲倦目含忧虑,噙着一种和以前都不一样的忧虑和自责,隐隐有点种坐立不安的急切,他撸了一把额发。

    韩勃只好答应了。

    “那你等会儿回去,记得带足护卫。”

    韩勃冲邓呈讳徐喜等人点了点头,裴玄素一行人已经快转出第二道月亮门了,他匆匆追上去。

    沈星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看着韩勃身影飞快汇入一行人中,跑到裴玄素的身边,透过院门也快看不见了。

    裴玄素的步履很快,熟悉的背影转过不算很宽的碎石甬道,消失在视野里。

    最后一眼,他侧脸绷得紧紧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梁轮廓如刀锋。

    沈星咬唇,一直看着他们都走了。

    药效已经过了,身体中某处有点剧烈摩擦过的隐约不舒适,不强烈,但位置特殊总是感觉有点明显。

    不过沈星心神根本不在这个上面。

    她心里再急,但也只得强自按捺,掉头匆匆进屋,去收拾桌上的工具和两幅总图,先收敛心神做好手头的事情再说。

    裴玄素那边分先后出了客栈前厅和车马房,容貌显眼的,一律登上他们来时的大车小车,普通容貌普通装束的宦卫伪装成车夫,在外面驾车。

    很快马车就动起来了。

    裴玄素随意登上的第一辆车,半新不旧,不大,坐两个人差不多了,韩勃抢先跟上去了。

    车厢微微摇晃,快速往赞善坊的东提辖司衙门而去,车外一下子汇入市井的喧闹,帘子时不时被风扬起,裴玄素倚坐在后车厢壁,姿态优雅气势凌然,半闭丹凤目不知道在思索还是在养神,他现在不想听韩勃说话,一直抿着的薄唇掀了掀:“闭上你的臭嘴。”

    韩勃撇嘴,还臭嘴,不说就不说。

    但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我知道,星妹妹说是她不对。”

    他偷瞄裴玄素,车窗帘子被风不断微扬,光亮明灭,倚在后车厢壁的裴玄素那张俊美瑰丽的面庞越发白皙,头发浓黑,衬得发际线的美人尖线条分明愈发清晰,可惜一动不动,还是那副神色严峻的半闭目样子,韩勃等了一会儿,裴玄素还是没反应,他只好闭上嘴巴。

    但裴玄素并非表面的不为所动。

    车行过半了,裴玄素该想的正事已经想过一遍,韩勃才开口的,裴玄素心念不过微微一偏,那些情绪便翻涌起来,想起沈星那个眼巴巴急切的样子,他薄唇抿得更紧。

    但既然已经掀开了,那他如论如何,也要得到想要的结果的。

    裴玄素甩甩头,擡起下巴让韩勃掀起一点车帘,淡淡吩咐驾车的何平:“进了赞善坊后,绕甄官司左侧的岗点,我们从甄官司进去。”

    东提辖司左侧是甄官司衙门,裴玄素目前当然不欲东宫知晓他去找楚元音。

    正值午休之时,整个赞善坊大小衙门所在的金鱼巷一带人进车出,不少穿着绿色官服的低阶官员和黑色皂色衙吏杂役官匠在沿街的小摊和小食肆买饭吃饭,络绎不绝。

    车也有,但大部分都是普通马车或骡车。

    三省六部中很多的重要衙门,几乎整个中央朝廷,都随着神熙女帝的驻跸搬到到玉山行宫。中枢转移,原来的内城官署区域自然就清冷了下来,建筑还是那些建筑,但高官基本不见,那中集全国权柄于一地的恢宏气象也随之转移了。

    当然,这些大约是暂时的。

    谁知道神熙女帝还能活多久呢?

    她驾崩之后,朝廷中枢自然就转移回来了。

    只不过,在神熙女帝驾崩之前,他必须要完成他想要做的罢了。

    韩勃小声嘀咕感慨,裴玄素面无表情盯着薄纱帘子外的人景街景,冷冷地想。

    大大小小的车驾和人,分先后从前门侧门抵达东西提辖司设在这条大街上的一个岗点,裴玄素等人很快换了衣服出来,随着官吏匠人的人流,从甄官司进去,直接翻墙进了东提辖司。

    巡守的宦卫和小队长都非常警惕,立即发现动静,飞跑过来,一见得为首的裴玄素,忙俯身见礼。

    裴玄素挥手,宦卫小队立即无声退去。

    到了东提辖司,那就是裴玄素的地盘。

    监察司如今还留着的女官只有从前鼎盛期的三分之一,但个个都是神熙女帝及赵青严婕玉等人反复挑拣过的,要么非常有能力,但绝大部分不仅有能力还有家世,都是太初宫这边的铁杆,她们甚至已经搬出来住,很久都没回家也没和家里联系了,横一条心做监察司贯彻走下来。

    原来,监察司的女官也不应该在衙门大院里的,要么奉了严婕玉的命在齐国公府,要么跟着赵青往玉山行宫去了。这不是适逢新平县回来,负伤的也有好几个,加上裴玄素那边也有假阉人的麻烦,暂时没法抽身,于是有一部分的女官就回到东都的衙门大院来。

    前面有些人走动,但后面属于监察司女官起居的小院和最后的一排排房却静悄悄的。

    雨后有些泥土的气息,风唰唰刮着窗外老槐树大魏叶子,楚元音一个人待在养伤的小屋子里。

    她负了伤,原该也能回去两仪宫去养伤的,但她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在这个最后的关头,她不欲回去招眼,于是就命身边的护卫瞿明代她私下回去一趟看妹妹和侄儿,并好生安抚一番,把她的情况挑合适说的说一下。

    楚元音由于太初宫那边的特殊原因,她这次出行不能带多人,也就一个瞿明。

    不过她身处东提辖司之内,安全也无虞,瞿明匆匆领命去了。

    楚元音和监察司的女官们都不熟,也没住进小院子去,而是在后面的那排排房挑了最边缘的一间住进入。女官同僚也没搭理她,实际她们对这位又高傲又落魄先前其实也是她们监察对像之一的元嘉公主,观感也就那样。

    窗外索索的风声和枝叶摇晃声,瞿明匆匆去了,楚元音手臂和后肩缠着厚厚的纱布靠在床头,床在窗边,她把床帐拉起,把窗推开,天光投进,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心事重重看着窗外。

    这里没有别人,她也不需要伪装,思来想去,又攒紧拳头,又长长呼吸,楚元音压抑不住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躁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

    突然有道磁性华丽又几分阴柔的男声出现,楚元音大惊失色,蓦地侧头!

    只见门口的位置,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有个一身丝绸黑色武士服的颀长男子站在门槛之后,那人英气剑眉,艳丽浓深摄人美丽的丹凤目和英挺的鼻梁轮廓,靡瑰之中如冷电般的摄人的气势,无声无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竟是裴玄素!!

    裴玄素轻而易举就将这一片都清空了,他一出声,何舟梁彻带着人迅速分绕小屋外两边去了,严密把守住。

    陈英顺韩勃一左一右,站在裴玄素身后,尾随裴玄素缓步而入。

    楚元音又惊又惧,又怒,裴玄素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很难不让她多想。

    她警惕又防御盯着对方,已经绷紧坐直。

    裴玄素缓步踱进来,他进来一刻,仿佛连屋子都感觉狭小了很多。这个阉人气势越来越盛,让楚元音都深深感受被威慑。

    但楚元音父丧之后,她高傲又坚强,立即就把腰背挺的更直,毫不示弱回视回去。

    裴玄素并不在意这个年轻公主故作强势和居高临下,他清楚知道,对方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在两宫倾轧的夹缝中求生,自身实力又不够,楚元音处境可比他还要艰难太多了。

    裴玄素撩起下摆,在圆桌侧大刀阔马坐下,韩勃陈英顺侍立在他的身后,两人同样居高临下冷冷盯视楚元音。

    这样的眼神,让楚元音十分愤怒,但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千娇万宠的王府郡主和两仪宫大公主,短短的大半年时间,楚元音已经学会了隐忍。

    然而不等她隐忍询问裴玄素的来意。

    裴玄素往窗外和屋里随意看了两眼,淡淡勾唇:“你那近卫呢?两仪宫去了一个,该还有一个啊。是回到含章殿陛下身边了吗?”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简直石破天惊,楚元音瞳仁一缩,她顷刻之间,连心脏都缩紧了起来。

    裴玄素倏地侧头,那双冷电般的凤目锐光乍放,他道:“你和陛下交易的东西,是和水道水闸计划相关的吧?”

    “你给的是,靖陵的水道出口图吧?”裴玄素说的是询问句,但语气确实笃定的,他这个人非常聪敏,一瞬之间,他已经想到寇承嗣百般设法去丈量的除太初宫外的另外一处,“还有先农坛水道出口图。”

    裴玄素勾唇,毫无笑意:“让我猜猜,你这两个图是在哪里得到的?”

    明太子如此重视水闸水道计划,密切围绕展开已经长达十数年了,他不可能让别人来分一杯羹而他毫不知情的。、

    结合当初明太子操控龙江之变的事实。

    “这两个图,是明太子给你们绥平王府送的吧?”

    当初推动宗室刺杀神熙女帝,兹事体大,培养宗室子高手、渗透内阁、选址龙江,不管每一样难度都非常之大。

    宗室王们决定反抗之际,该采用何种手段,肯定会很慎重考虑和迟疑吧?

    想必当初的绥平王也就是两仪宫皇帝,不会这么容易一开始就定下采用刺杀计划吧?

    明太子对宗室王们寄望很大,多往实力最强劲的绥平王手里多送一点东西,给绥平王更多选择,更坚定他们的反抗的决心,和暗中增加他们的成功率,这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吧?

    这两帐水道水闸总图,必定是明太子当时试探性送往绥平王手里的——只是绥平王最后没有选择这个方案,明太子就没有接下来送进一步的东西,而是留作自用。

    但这两张图,就一直留在两仪宫皇帝的手里了。

    当初裴玄素就猜度,楚元音拿来和神熙女帝作利益交换的东西,必定是与水道水闸计划有重大突破且密切关联,否则神熙女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松手了?

    “这次回来,陛下已经给你封地和就藩的圣旨了吧?”只是还没有明面宣读而已。

    因为楚元音过关了。

    裴玄素冷冷一笑:“在新平县第五阀井,你们带着人诱敌之后,就甩脱了宦卫。你在陛下给你的那名‘护卫’和史玉等三名女官的监押之下,进了靖陵,最后确定了水道出口确实如图所示。我说得对吧?”

    这就是为什么神熙女帝没有直接封绥平王一脉让其直接就藩的答案。

    那当然是因为对当时楚元音给出的东西的不完全信任。

    所以神熙女帝一边密令寇承嗣立即去丈量先农坛和太初宫,以对应机械图的怀疑和楚元音给出图纸的信息确定;另一方面,神熙女帝心里存疑,用楚元音来试探东宫究竟什么反应。

    神熙女帝应当也有些存疑这两张图的出处。

    因为楚元音献图时,根本没敢说实话了。

    裴玄素眯眼,讥诮笑了两声:“你害怕,你强自镇定,你惴惴不安。那都是因为你欺上瞒下,并未告知陛下你手上拿两张水道出口图的真实来源!”

    楚元音怎么敢说呢?说出来不就是再度提醒了神熙女帝,先前绥平王一脉这样处心积虑十几年致她于死地,还差点成功了,还有后续种种两宫不死不休的矛盾吗?

    现在两仪宫一脉势弱到这个地步,楚元音是在求生,她怎么敢?

    她绝对不可能敢的!

    裴玄素一席话不疾不徐,却一句接这一句,句句如惊雷,落在楚元音耳朵里,头脑轰隆隆连续炸响。

    她霎时维持不住了高傲的镇定,脸色大变,心脏快要停跳板的紧.窒,她震惊错愕得简直连呼吸都忘记了,一刹那惊慌失措。

    没错,裴玄素说没一个字是错的。

    她和神熙女帝交易的利益条件,确实是靖陵和先农坛的水道出口图和两者的外观总图。

    这是两仪宫皇帝在绥平王年间察觉一些痕迹后,追溯得到的。

    不过后来虎口关事变之后,不管是皇帝和楚元音都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两张图如无意外,就是明太子故意送到他父皇手里的。

    ——想必如果宗室王们当初选择的是先农坛或靖陵行动,明太子的计划又和现在不一样了。

    但已经发生了的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当初绥平王再三思忖,权衡利弊,最后收起了这两幅图,选择了龙江刺杀。

    这两幅图,最后到了楚元音的手里。

    最后楚元音用做与神熙女帝的利益交换,她跪求:唯愿重新封地就藩,不需要多好的封地,只求抽身离开这个漩涡。

    她固然恨明太子,恨不得将这狗贼千刀万剐,但妹妹和侄儿都还小,他们没有别的倚仗,只能靠着她,她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们挣出一条活路来。

    裴玄素勾唇冷笑:“让我猜猜,你不敢说是明太子送过来的图。那就得给这两张图找个合理来处,你大约,会说是从太.祖皇帝处得到的吧?”

    皇帝谋划刺杀女帝,之后登上帝位,这老话本来就是大忌讳,况且楚元音也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图太.祖皇帝处得到的,就很合情合理了。

    绥平王是太.祖皇帝的亲弟弟,年富力强,实力也不差,太.祖皇帝相托,让皇叔辅助章怀太子。

    把仇恨都拉到太.祖皇帝和章怀太子身上。

    楚元音尽可能淡化绥平王府一脉和女帝的前情旧恨。

    裴玄素只需要一些情景,他就能一把掀开隐藏的东西,他淡淡一笑:“可是你撒了这个谎,你必定会日夜忧虑,寝食难安。”

    楚元音说是太.祖皇帝处得的两图,神熙女帝未必全信。所以才有楚元音跟着赵青表面刷功劳,之后又换了严婕玉,一路跟在裴玄素西行的核心队伍之中,直至从新平县回来,也进靖陵按图找出了水道入口。

    很长的一段时间。

    神熙女帝要借此观察明太子和东宫的反应。

    结果就是,明太子表现得没有任何异常,让神熙女帝最终打消了绝大部分疑虑。

    所以这次回来,楚元音负伤得以顺利成章离开了,也得到了圣旨了。

    但楚元音因为明太子的反应,她更加焦虑了。

    明太子明知楚元音手里有两图,并给了神熙女帝,甚至神熙女帝可能根据两图推测和查到更多的东西,但明太子表现一点都不担心,他甚至还演了一场一无所觉的天衣无缝的戏,让神熙女帝最终打消了对两图和楚元音的疑虑。

    那说明什么?

    说明这并不能触动明太子的计划的根本。明太子早有准备,他有更多成功的筹码!

    裴玄素说着,一直留意楚元音的表情,对方种种没法抑制的表现,显然他的判断全部正确。

    很好。

    楚元音已经抑制不知筛糠般抖着,不知道是惊的还是战栗的,她咬着牙关,大夏天有冰盆的室内,她黄豆般大的汗水沿着两边鬓角先后滚下来。

    她死死盯着裴玄素!

    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这个阉宦,犀利得让人害怕!

    这样的一群人在王朝权力之巅龙争虎斗,楚元音清晰地意识到她和裴玄素及这些人之间的差距,她心中甚至因此有一种战栗的绝望和无力油然而生。

    楚元音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没关系,但裴玄素很清楚自己还要说什么。

    看着战栗得连表情都几分狰狞、满头大汗、连眼睛都因为剧变的情绪浮现出一丝泪光的楚元音,裴玄素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看着病床上的这位元嘉公主:“你也不必害怕忌惮本督,我们可以共赢,不是吗?”

    楚元音的焦虑,说白了很简单——明太子最终获胜绝对不行,以对方的心狠手辣,哪怕绥平王姑侄几人一点都不想复仇了,对方也必然会斩草除根的。

    可神熙女帝获胜的话,不考虑秋后算账,可神熙女帝又还能活几年?

    寇承嗣气量狭小,就算一时奈何不得楚氏宗室,第一个开刀的必然是前皇帝的这一脉王府。

    日久人心淡。

    父皇确实还遗留一些暗中的心腹势力,楚元音攒着,但没有长久的利益维系,又有几多人能身家性命都不要一心扑你身上?

    徐家就是很好的例子。

    徐氏在西线的旧部将领几乎已经全部都被明太子攻陷了。

    当然,楚元音可以什么都不要,带着妹妹侄儿和一小撮的铁杆护卫直接离开,抛弃这一切,从此民间百姓。

    可就这样跑了,她根本不甘心,也愧对妹妹侄儿。

    说真的,他们是太.祖皇帝同胞兄弟一脉,嫡出的宗室,站在这个王朝的巅峰之上,楚元音素来都发自内心以血脉身份自豪骄傲的。

    没到万不得已,她如果贪生怕死跑了,将来怎么对绥平一脉唯一的男丁她的仅有的侄儿交代?

    又怎么对得起现今仍忠心耿耿于他们姑侄三人的父皇心腹亲信?

    楚元音自己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个步履轻盈无声却侵略性强劲的艳丽阉宦,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楚元音擡起头,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他。

    裴玄素淡淡道:“把你的底牌都给我,我这个人没有太多好处,应还算信守承诺。”

    “只要你们不干其他事,安分待在封地,我绝不以此来动你们的封地和一根汗毛。”

    这个阉人胆子真的大!

    可偏偏,对方一直以来并未刻意表现什么,却确实对身边的人足够好,也算信守承诺。

    裴玄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他确实比神熙女帝和明太子相对可信。

    最重要的是,楚元音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那些父皇留给她的东西筹码现在不用,估计随着两宫最后的激烈碰撞,也会失去至少大半。

    楚元音呼吸急促,她从床上跳下来,仰头和裴玄素死死对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起誓,以你父母义父亡灵和你妻子徐妙鸾的名义!”

    裴玄素脸色霎时阴沉。

    这算是逆鳞了。

    可楚元音一步不饶死死和他对视。

    片刻后,裴玄素举起右手,发了一个毒誓。

    楚元音绷紧的肩膀泻下来,哑声:“你别怪我,你我都是为了生存、为了复仇而已。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裴督主,我孤注一掷,你总要给我哪怕一点保障吧?”

    所以,请不要记恨她今日的强迫起誓。

    决定将筹码全部押在裴玄素身上之后,楚元音开始担心这个阉宦记恨今天。

    裴玄素点点头:“我明白。”

    他能理解。

    裴玄素愠怒有一些,但没报复的打算。

    接下来,废话也不多说了,楚元音擡头:“我父皇还给我留下一些朝堂官员的把柄,但现在这个局面,估计作用不大了,我稍候都写给你。”

    楚元音的底牌不是这些,她最大的底牌是:“我父皇当年苦心经营,在各地十来个卫所和州府都有些人,文武都有,但经历这一着,大约十存二三。”

    “我稍后给你名单和亲笔信一封,还有几个心腹,你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去联系。”

    但父皇已驾崩,十之二三是父皇临终的预估,皇帝具体也大致说了一些应仍会效忠的人名,但这个大致当然没法肯定的,多少会和实际有一些出入。

    “姚文广和高子文两个狗东西在咱们王府经营多年,他们肯定知道一些。你联系这些将官的时候,很可能会被东宫知情的。”

    万一联系到本来是东宫暗子或这段时间已经被东宫拉拢了过去、却还没有明着表露站队立场的人,将立马露馅的。

    楚元音特地强调了一下这一点。

    韩勃已经出门,吩咐两句,很快就有纸笔墨砚送来;陈英顺亲自抄水进砚台,侍立在一边磨墨,很快研出了满满一池墨。

    陈英顺擡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和韩勃两人重新无声分立到一边,保持安静,室内落针可闻。

    陈英顺这等官阶高位了,做这些书僮工作主动而自然,从动作可以看出在他心里一切都以他们的利益及督主裴玄素的需要为先,楚元音看在眼里,她有时候都不禁羡慕,因为陈英顺韩勃等人的能干和赤胆忠诚,他们紧紧簇拥团结在裴玄素的身后听命。

    这么一比较,这些个阉人某个角度,甚至比那些没阉割的朝廷官员还要强多好多了。

    楚元音在今天,对这些她曾经不屑厌恶许多年的阉宦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和感触。

    但这些都是杂事,自不会说出来。

    楚元音坐下后,刷刷写着,对于父亲给她的东西,她早已烂熟于心,写得非常快。

    她把名单都写完了,亲笔书信的话,会有些多,她稍后再写。

    楚元音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

    她最后一张纸,写了六个人名和官职,最后在擡头标注上“京营”两字。

    这是两仪宫一脉最大的底牌。

    楚元音起身:“这张纸上的六人,我上半年已经联系过了,你只管放心联络就是。”

    楚元音擡眼:“这一次政变和兵谏,京营必定会参与。”

    京营十五万常驻军,还有十万宿军,共计二十五万精兵。京营是宿卫京师、京畿和整个关中地区的最大也唯一的中坚军事力量。

    京营的都指挥使,是从开始至今都一直保中立的安国公、护国大将军蒋绍池。

    也就是蒋无涯的父亲。

    楚元音说:“但我要告诉你,蒋绍池不是中立的,他是太初宫女帝的人。”

    中立只是表面,蒋绍池其实是神熙女帝的人。

    这才是神熙女帝最大的底牌。

    这也是两仪宫皇帝在最开始时,即便神熙女帝重伤昏迷不醒,他也不敢妄动的真正原因。

    楚元音说:“听我父皇说,蒋绍池从开国前,陇北诸贵起兵的最开始之前,就一直守护着女帝陛下。但由于父母和订婚,他一直未曾表露过情感,后来女帝陛下成婚了,他的未婚妻病逝,阴差阳错,缘悭一面。”

    “知情人有几个,但很少,现在很多都不在了,大家都默契没有挑破。蒋大将军一直到了四十了,才成了婚,生了孩子,也就是蒋无涯。”

    “我父皇说,他应算个好夫婿,”心这个玩意,这天底下也没多少成婚妇人得到的,无妾室无通房无堵心夫婿尊重,手掌中馈才是最重要的,“可惜他夫人福薄,没几年也一病去了。”

    后来有人给蒋绍池做媒,蒋绍池有儿子了,他借口克妻,都婉拒了,只专心教养独子。

    “蒋绍池?”

    裴玄素曾经在沈星的说话的话中,有所猜度,今天得到证实。

    他一语切中关键:“那圣山海知道吗?”

    明太子知道蒋绍池是神熙女帝人吗?

    楚元音立即抿唇,她点点头:“知道。”

    裴玄素挑眉,这样吗?

    从东提辖司离开之后,已经是半下午了,裴玄素率人快马折返,穿地道回到府邸之内。

    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伸手扭开前院大书房的机关门,大书架移开,裴玄素率人鱼贯而出,一边吩咐韩勃:“你去后面,把机械图和两张总图拿过来。”

    这府邸之内,两个最水泼不入的地方,一个是裴玄素前院大书房,另一个则是后面他和沈星起居并被韩勃等人院子团团包围的正院卧室。

    沈星回来之后,正和董道登他们一起,在后面的正院内书房忙碌着造假图。

    这些事情,裴玄素从前可从来不会假手于人的,韩勃就说:“你怎么不去啊?”

    裴玄素脸色沉肃,瞥了他一眼。

    韩勃举手投降:“行,行,我去就我去,等等,很快!”

    说话归说话,这可是大正事儿,韩勃飞速赶到后面去,敲门入内书房拿了机械图和两幅总图,并飞快抽了卷轴木,直接叠好塞进怀里,一边弄还一边给沈星说裴玄素这样那样忙,安慰她。

    沈星一手桐油和羊脂膏等做旧羊皮图粘的污迹,没见裴玄素亲自来她心里有些失望,但当然正事重要:“我们得先做旧地图,不过线稿已经描好了,先拿去没事的。”

    她打起精神,赶紧擦擦手,先忙着韩勃把总图折叠好,送他出去。

    她站在门边,眺望前面书房方向一下,抿唇匆匆回来,还佯装若无其事,冲董道登他们笑笑,继续低头忙碌。

    韩勃飞快折返前院大书房,大步上台阶推门而入,裴玄素的大书案已经清空了,梁彻陈英顺等人帮着接过迅速将三张总图铺开在偌大的书案上。

    裴玄素主要看西路进军预演图。

    他端详半晌,说:“假如我是那人,这么些年,肯定不会仅限于这张图!”

    那人,即指圣山海明太子。

    裴玄素刚才已经吩咐何舟把大燕疆域总图和大燕军事卫所布防总图都给找出来。

    这两张是朝廷机密图之一,手里有实物人也不是很多,当然,对现在裴玄素来说不过是寻常备有的东西。

    何舟匆匆跑到后面的书柜翻找去了,陈英顺和梁彻已经快步出门,吩咐人再擡大桌来。

    几张大桌先后被孙传廷带人擡进门,在大书房书案侧拼成两张超大的长案,把何舟匆匆翻出来的两张大图全部摊开。

    裴玄素去找楚元音,拿下两仪宫的底牌只是时机成熟的顺势而为,就目前而言,他去主要是为了弄清两件事的。

    第一,楚元音的利益交换条件果然是靖陵和先农坛的水道出口图。

    第二,确定神熙女帝不知道楚元音给出来的东西是出自明太子之手的。而明太子明知却佯装不觉,让神熙女帝彻底放下绝大部分的心。

    明太子这人的暗中筹备能力,裴玄素可以说是最清楚的,因为他就是对方暗中筹备的产物之一。

    思及此,一种刻骨的恨意。

    裴玄素压下情绪,他看向机械图:“这里是四条水道。”

    一实线,三虚线,从前大家都以为这是四个预设方案,最后取用实线一条。

    但裴玄素一知悉水道有四条之后,他几乎是秒懂,机械图上的一实三虚线其实不是四个方案,而是四条水道。

    之所以这么画,大约是担心有一日会被察觉什么端倪,抛出一条水道之后,还有三条藏在暗中。

    裴玄素仔细回忆绣水大河至太初宫和先农坛的地理转折和距离比例,粗粗对比一下,果然影影倬倬和其中两条虚线水道能对上。

    机械图,神熙女帝也一直持有。

    寇承嗣半月前已经在丈量先农坛和太初宫,那就代表着神熙女帝也已经猜到了。她连带太初宫也有所猜测,所以让寇承嗣一并去丈量对照了。

    “最后一条水道,必然是玉山行宫了。”

    裴玄素心念电转,现在已经百分百肯定这一点了。

    因为不管先农坛还是太初宫,都在东都之内,而东都城城高池深,这么些年下来,城防宫防都已被神熙女帝抓在手里,兵谏是很难搞事情的。

    只有靖陵和玉山行宫在外。

    当初神熙女帝龙江重伤但不死,这必然是明太子的筹谋之一,神熙女帝元气大伤,早晚得到玉山行宫来调养延寿的。

    那么现在,含章殿那边,机械图水道三证只差一,靖陵已经曝光不能用的。神熙女帝会判断出玉山行宫吗?

    裴玄素认为,早晚能,哪怕没得到这张外观总图,因为神熙女帝麾下也不缺人才。

    可这样的话,明太子就不怕神熙女帝直接离开玉山行宫吗?

    不,明太子该很了解他的母皇的,他笃定楚元音不敢说出地图出处,而以神熙女帝的性子,将计就计反杀几乎是必然的!

    所有,神熙女帝紧接着,必然会采取封堵的水道出口的方式!

    请君入瓮!

    而明太子,裴玄素不禁冷冷勾了勾唇角,这么些年了,明太子手下也有能做水闸头分解图的大家在。

    玉山行宫荒废多年,他有没有可能已经做出了一条副水道呢?

    不需要很大的,也不需要精密巨力到太.祖皇帝这种程度。唯一需要时是,必须连同第一条大水道,一大一小一正一副两条水道加在一起,足以加速巨大的水流一举冲开填封水道口的堵物就可以的!

    毕竟这么超大的水道出口,神熙女帝也不能明着大肆去修筑封堵,这个封堵手段其实就那么几个,不难判断其强度。

    这个小水道一加上去,力道适当添上一些,达到上述这个目的即可了。

    另外,裴玄素转身,他看想何舟刚找出来的大燕疆域图和大燕布防及卫所驻地的军事总图。

    他目如鹰隼,他认为,明太子这些年的准备,肯定不仅限于打通其父皇留下来的那个西路进军预演图。

    裴玄素猜度着明太子,他将自己代入其中,裴玄素伸出食指,在军事图上连点:“这晏阳、彭州,以及东南、西北的真武、戈阳、朔州、云州定州这七个大卫所,虽东南北和西线毫无干系,但它们其实都有三日内急行军直抵京畿的能力。”

    如果他是明太子的话,除了西线之外,他必然还会冲着这七大卫所使力。

    综上分析,所以,明太子还有底牌的,至少两张至关重要的底牌!

    第一张,副水道。

    第二张,那七个能三日内直抵玉山行宫的大卫所。可能是全部,也可能是其中的几个。

    针对第二点,裴玄素吩咐去纸笔来,他立即传书窦世安和殷厚渠,如此这般,让他们立即往这七个卫所私下动作。

    信中言明,这事并未告知神熙女帝,裴玄素只道隐忧,有备无患。

    窦世安和殷厚渠开国武勋出身,家中和亲朋经营的势力但正好有涉及这七八个卫所。

    窦世安和殷厚渠正是西南二道,那边的事情还没完。裴玄素用的是最好的信鸽,一日千里,当夜两人就收到了这封急信。

    窦世安只是稍想了想,立即飞信他堂兄窦世砚以及堂叔、父亲旧部,舅舅、姨父和表兄弟以及同一立场的紧密世交等等人,悄悄往彭州等那七大卫所去使劲,他立马就按裴玄素所说的做了。

    殷厚渠和裴玄素如今交情也不错,但没到裴玄素和窦世安的地步,不过他和窦世安是发小,飞鸽传书和窦世安交流之后,也做了不少的调整布置。

    当然,上述是后话。

    回到眼下。

    裴玄素写完给窦世安殷厚渠的亲笔信之后,笔锋未停,他火速飞鸽传书给卢凯之。

    卢凯之接信之后,当夜就带着存档卷宗快马往东都来了,一路跑死了多匹马,百余里的路,他次日中午冒着大雨就到了。

    裴玄素和卢凯之一起亲自动手梳理,一个下午时间,两人就将明太子这几年通过杜阳卢氏调度进彭州、真武、戈阳和晏阳卫的大小将领乃至士官的脉络都大致理顺出来了。

    裴玄素昨日判断,杜阳卢氏这一三大魁首门阀之一,明太子既然拿下了,不可能不用这么好的便利。

    事实证明,他判断得果然一点都不错!

    裴玄素立即加了一封书信传信窦世安和殷厚渠,叮嘱他们注意一些新的事情。

    卢凯之也是浑身紧绷,整理完成之后,偌大的书房,他感觉紧张地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主子,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裴玄素淡淡一笑:“敲山震虎。”

    他不是猜不到明太子欲对付他,明太子既然兵符秘钥已到手了,最后的部署也该立即进行当中。

    在最后的部署完成之前,这一小段时间里,明太子该尽可能剪除神熙女帝这边对他产生较大阻碍的羽翼。

    最好下手,也首当其冲最忌惮的,想必应该是他吧!

    裴玄素不知道明太子私下正在酝酿什么计谋,又打算如何出手?但不管是什么,都给他憋回去!

    还有,他需要圣山海配合一下他的铜制假兵符秘钥的动静。

    本来还有其他五门阀的,但一来有些距离远的,二来有三门阀情况复杂,不如杜阳卢氏、东安华氏、什泉高氏对他已经彻底全身心投效之。

    华氏高氏他回头再弄,至于其他三门阀暂时不搞了。

    至于敲山震虎,一个杜阳卢氏加楚元音已经足够了!

    卢凯之深吸一口气,他站起来,把刚抄录了一份备份梳理名单卷起来,连带他带来的那些卷宗:“我给夫人送去?”

    裴玄素肯定没空继续伏案接下来的细化整理。

    卢凯之关系紧密他经常见的、知道整理文书一把好手的并且绝对可信的就沈星。手上这个脉络单子还是比较粗的整理,要细化,还得专人理一理。

    卢凯之还得赶回杜阳去,兹事体大,他悄悄来的,得赶紧赶回去。

    裴玄素提笔正要给窦世安两人写信,听到“夫人”两字,笔尖顿了顿,他薄唇微抿,佯装若无其事:“那你去吧。”

    外面还在下雨,卢凯之直接把东西都装回带油布的藤箱,告退出去,和门口的孙传廷冯维说了两句,冯维吊着胳膊和他一起去了。

    偌大的书房,一下子空下来,大门打开,带着水汽的风扑进来,纸张哗啦啦地翻动。

    裴玄素一纸镇压上,他抿唇片刻,低头飞速继续写给窦世安等人的信函

    裴玄素要敲山震虎并不难,楚元音特地给他提过的,他部分传信给地方卫所和州府的两仪宫最后的亲信官,将会有被圣山海知悉的风险。

    如果全部传信,那几乎百分百知悉的。

    至于杜阳卢氏那边,让卢凯之和窦世安互相配合着,让他们的人做些动作,估计明太子立马能察觉了。

    如果明太子继续不识趣,那有些事情,可就会暴露的了。

    ——这两张底牌,未必就是明太子唯二的暗中准备,但必然是至关重要的其中之二。

    可要想清楚了。

    裴玄素讥诮一笑,飞速写好了书信,唤孙传廷进来:“马上传出去。”

    孙传廷稍稍晾干,装筒加蜡,快步小跑了出去。

    卢凯之和窦世安的速度都很快,裴玄素这边遣出去的联络两仪宫将官的人也是。

    几乎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明太子还未等到裴玄素上呈哪一张图,他先接到真武和遂州、彭州等地的加急密信。

    明太子这人聪颖,几乎看信的刹那,脸色勃然大变:“裴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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