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齐国公府。
新的敕造金漆匾额替换了下来,府邸上下正振奋雀跃之际,那一则消息突兀抵至的。
照顾裴明恭的太监和侍女赶紧把他哄回去了。
刚刚入夜,气氛陡然骤变。
偌大的前厅内,刚挑起的灯火在灌进来的夜风中扑簌簌跳动,梁彻等人俱在座,各色鲜艳赐服原正看着上首的裴玄素在说话,闻言一愣,赶紧先看裴玄素脸色,见后者如常但愠怒,心中一定,霎时大怒:“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重检刷茬,这是一个相当侮辱的行为。
如今的裴玄素已经不仅仅是个阉人,他晋爵齐国公,加封少师,少师是三孤,号掌佐天子,经邦弘化,有辅理朝纲之责。况且裴玄素党羽齐全,权势足够,随着这一加封顺利成章推至巅峰。
当朝第一权宦,大燕开国以来权宦不少,但从未有一人能集特权和正经朝堂身份于一身的,他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高度。
炙手可热,已经和寇承嗣张陵鉴秦钦等人并驾齐驱。
偏偏受限阉宦的身份。
说真的,检视刷茬这一件事,于如今权位的裴玄素而言,当真是一种侮辱了。
在场的基本都是阉人,被赤果果掀开阉人的创疤,主辱从死和那种感同身受,让人所有人的都出奇的愤怒了!
年轻些的如朱郢,气得眼睛的充血红了,当场从末座上匡当站起来,抄起了腰间那柄华丽制式的雁翎剑!恨不得立即杀去东宫,把那些人都给创死了。
在场梁彻等人所有人都群情激昂,恨怒到了极点。
上首裴玄素靠坐在檀木太师椅上,他的姿势始终唯有变化,神色沉沉:“都坐下来。”
他擡手按了按。
大家这才喘着粗气,慢慢先后坐回身后的椅子上。
风停了,烛火明亮,冰盆的沁凉之意充斥整个偌大的厅堂,裴玄素神色冰冷阴沉,一字一句:“早晚有一日,我会让谁也羞辱不了我们。”
大家心血上涌,霍地站起“啪”地重重单膝下回,厉声:“是,督主!”
裴玄素冷肃擡手,沉声:“好了,都起来。”
“是!”
……
裴玄素勉强撑着,沉声如常,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了一遍,众人纷纷领命而出。
最后,他招手让梁彻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梁彻神色顷刻凝重了下来,仔细听完,低声领命,掉头快步出去了。
这时候,所有在座的人都离开了正厅,除了另一侧主位上一直紧张但勉力保持平静的沈星,还有两人的近卫。
裴玄素蓦地站起来了。
沈星心领神会,她赶紧跟着站起,回头小声吩咐徐喜一声,让他去看看徐芳徐容,并好好休息一下,今晚就不用过来了。
徐芳徐容负伤,徐容伤势还不轻,沈星向来都是个心肠柔软的主子,很体恤他们,今夜她能蹭裴玄素的护卫,还有邓呈讳张合他们在,徐喜不疑有他,于是就去了。
裴玄素掉头快步往后面两人起居的正院走,沈星赶紧跟上。
哗啦啦一群人进了院子,一进房门,裴玄素脸色当场就变了。
“怎么办?现在咱们要做什么?”
沈星脸色也撑不住了,急得眼睛都红了,仓皇惊慌,急忙握住裴玄素的手。
现在怎么办?
只能够尽力准备,创造一些斡旋的条件了。
裴玄素面沉如水,顾不上废话,立即招手跟着冲进来同样脸色大变紧张到极致的冯维孙传廷邓呈讳三人,他心念急转,迅速吩咐下去。
幸好这个院子有地道,冯维三人冲出去,除去装点门面让外头看起来没有异常的护卫人手之外,其余人几乎全部点齐,跟着他们火速穿地道而出,去紧急换衣后去寻找安排人手。
安排和购置帐缦,各种装饰遮挡物石材,甚至床都换了,最重要是飞马去京郊寻他们的匠人,得赶在宵禁闭城门之前赶回来。
连夜动工,必须挖出一个房内的汤泉池子,把卧房明堂次间稍间五间大房全部打通,悬挂帐缦增设摆设,蒸汽微腾,尽可能加正常又遮挡视线的东西。
这些近卫,本来就是裴玄素再三筛选过后才放在身边当贴身侍卫的,这次又再筛了一遍,少数几个已经全部找借口打发出去了。
剩下的绝大部分,贾平他们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但俱没有异议,反而精神一振,他们意识到自己彻底进入裴玄素的腹心圈子位置了,都很激动,又紧张,急急跟着队长冯维三人从地道狂冲而出。
夜色已经黢黑了,府邸远处的蝉虫没有被粘走彻底,声嘶力竭一样嘶鸣着,在这样的夜晚让房内更显安静和和紧绷。
外面冯维贾平等人尽量放轻脚步急促穿过廊道,往地道所在的抱厦方向跑去的声音。
声音很轻,但裴玄素这人异常的耳聪目明,听得非常清晰。
沈星打开窗子望了一眼,又紧张关上,她回头看圆桌边的裴玄素,后者眸色沉沉神情紧绷凌然,而她的心跳急重得快要蹦出来一般。
两人对视了一眼,俱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种压抑的紧绷。
冯维等人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万籁俱静,沈星很紧张走回圆桌边,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坐下。
“明日的检查,必须到这房内。”
裴玄素深深呼吸一口气,种种剧烈的变故和起伏,在这巨政变倾轧即将发生的前夕,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没有让人喘得过气。
但,也不算太让人意外。
要是风平浪静,才是不正常的。
这个检视刷茬,于今日的他而言,是侮辱,却也是最大的危机。
这样异常的紧绷的氛围之中,裴玄素还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当初大理寺狱苦熬挣扎的凄凉惨痛和被拖进蚕房的过程种种屈辱。
他甚至一瞬间想到了梦中,真正去了势的那个人的种种传达给他的那种巨创阴沉感受。
这种种的情绪,以及巨大的危机之下,裴玄素有一种心脏都在狰狞战栗的感觉。
他深深吐纳几口气,把那些情绪都压下,脸色沉沉,他从怀中暗袋取出了那枚墨玉牌,捏在指间,哑声:“实在不行,唯有把这玩意扔出去!”
裴玄素一把握住沈星的手,因为他从沈星闪动的眼眸和面上神色中看到一种自责和后悔。
“我不后悔。”
他紧紧攥住沈星的手,哑声:“再来一回,我也会这么选择的。”
这一瞬,他想起梦中那个人,几乎半人半鬼,连男人的象征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没法承受也根本接受不了。
裴玄素一把将沈星抱在怀里,沈星一瞬间也想起了前生的他种种创病和和艰难,一刹也眼眶发热泪盈于睫,她脑袋埋在他怀里,竭力忍住,赶紧眨了眨眼睛,把溢出的泪水无声浸到他的衣襟上。
裴玄素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抚了几下。
他仰头,深吐出一口浊气,咬紧了后槽牙。
后悔是不后悔的。
但从未有一次危机如此简单直接又致命,一旦证实,罪犯欺君,将马上处死。
……
检视刷茬的内府和司礼监官员和太监,第二天一大早就抵达齐国公府了。
看起来似乎普普通通的一队人,从皇城的内府和司礼监衙门而出,却聚焦几乎整个京畿的视线。
非常值得一说的是,这次除去各有两名负责的大太监带着随队的五六名小太监之外的,两宫还有内府的官员同来。
内府二十四衙门,基本负责都是管理内廷和宫籍的太监宫女档案的。阉宦掌事的居多,但同时也有吏部和礼部的官员兼任一些内府官职,负责监督的,这是太.祖朝留下的规矩。
到了神熙朝,神熙女帝废除了很多这方面的规矩,但她给了阉宦越来越多的权限,也想着留有一些监督的,于是有一部分就没有废。
但随着赵关山赵明诚裴玄素梁默笙等权宦辈出,在赵关山赵明诚时期,随着监察司女官的建制和完善,分去这个监督之权,那些兼职的礼部官员都一般就是偏挂名,基本不太管内府的事了。
但他们有权管吗?正经职权上来说是有的。
东宫来的是郑密,明太子的股肱心腹,这个留着八字胡非常慎敏观察能力也相当强的中年男人,昨夜就在内府值房睡着,一大早换上绯红的官袍,登车率队带人直奔齐国公府来了。
郑密那双三白眼又狠又厉,钢挫般盯着开启了车门的庭院深深齐国公府。
太初宫那边,神熙女帝立即安排了另一名内府官员,叫曹同恩,也是和裴玄素认识的,他和郑密官阶相仿,已经一路明争暗斗剑拔弩张到这里来了。
两位内府官员是负责监督的,而负责动手检查的则是四位五品大太监,他们专门负责掌册掌藉,包括检查刷茬的。昨天一日,司礼监的掌册司已经明争暗斗了好大一番人员变动了。
要说阉宦都是裴玄素的人了吗?
不全是。
别忘了还有个当年稍胜赵关山一筹的权宦梁默笙。
除了御马监之外,外面的宦营、东西提辖司等等在外的阉宦衙门都在裴玄素的执掌之中了。
内廷裴玄素的手也伸得很深。
不过内廷和二十四衙门到底名义上大部分还是是归司礼监管辖的,也就是梁默笙的管辖。
所以御马监和宫廷内部,裴玄素渗透不浅,但总体还是算梁默笙的势力范围。
这两年,裴玄素不断剔除梁默笙放到东西提辖司和宦营的人手,屡屡都非常精准。梁默笙暗中磨牙,但没办法,裴玄素手段太高眼光太犀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彻底收拢宦营。
现在的裴玄素,风头早已经压过梁默笙很多,超越对方成为当朝第一权宦了。
反正说了这么多,阉宦阵营也不是铁板一块的,明太子很早之前就渗透了内府阉宦宫人,现在提起来就能用!
神熙女帝就更不用说了。
正经名义上,连裴玄素都是她的人。
昨夜裴玄素一宿都没睡,他晚膳之前就拿到内府的官员名册,一看上面有郑密,他脸色当场就阴沉下来了。
果然,没多久讯报来了,定下的人果然是郑密。
另外还有两个大太监,一个叫董问舒,一个叫高兴旺,都是圆滑混得风生水起的精明人物,这次之前,没人知道他们早早就投向东宫了。
一看见这三人组合,裴玄素阴着脸把那张纸摔了!
裴玄素安排沈星换了个院子睡觉,去了裴明恭那边的厢房,但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着,次日天还未亮,她就爬起来,匆匆跑去正院卧房那边一看,整个房间已经大变样了。
偌大房间摆设奢华,红毯铺地,金玉摆设错落有致,非常有当朝权宦寝卧的奢菲模样。
分隔多用垂帷,夏日帷帘轻薄,窗一开在飞扬错落,左边尽头大稍间已经成了一个水滑石壁的汤泉浴池。不知从哪弄的池子原样挖起搬过来的石材,石制瑞兽趴在池边,张开嘴汩汩不断吐出温热的泉水,泉池八分满,超线自动流出去。
这汤泉其实是假的,家里这座府邸原来是个宗室伯府,汤泉眼是有的,但在东北角,不管裴玄素和沈星都没用过,临时引工程太多也会让院外知道,现在裴玄素也不排除府里可能会有别人的眼哨,这是不行的。
所以这是临时烧热水,直接从院子那头通过管道输送过来了——这一切等回头再补建上,一切等过了关再说。
汤泉是用隔扇墙隔开的,但可以全部拉开,这也是正常夫妻情趣之一,但只有门一开,整个房间的都会有溢出的蒸汽。
除去右边稍间的小书房——正常检视也不会去那边。
其余的这边,尽力布置成一种奢菲又多薄纱垂帷和淡淡蒸汽的多眼障样子。
一夜时间太短,最多只能做成这样了。
接下来,最关键的,还是要看能不能把那些人引到这边来检查。
……
一大早,身穿绯红官服和石青云海纹品阶大太监的郑密董问舒等人就到了。
宫制的大车小车,后面跟着几个跟随出宫的禁军和一队小太监。
裴玄素一身深紫色升龙盘蟒过肩华丽的蟒袍赐服,近乎黑色的玄紫云锦在长明灯光和折射日光下华光流动,异常的奢菲摄人。
他垂眸用着早膳,管事太监章世虔就来禀:“主子,内府和掌册司的人到了。”
裴玄素银箸并未停下,他淡淡道:“让他们等着。”
他这样身份的人,让一行人晾在正厅等着,非常符合他的身份和不悦。
郑密和董问舒二人对视一眼,郑密轻哼一声,自行落座等着。
在这个偌大奢华的国公府邸厅堂,他们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听见偏厅方向官靴落地的微动,郑密立即擡眼,艳丽俊美摄人威势又有几分阴柔、神色沉沉不悦的紫袍青年权宦自花厅方向的后房门缓步而入。
方才还在和太初宫那边的人唇枪舌剑的董问舒高兴旺都不禁闭上了嘴巴。
裴玄素的威慑感确实相当重的,被他冷电般的目光扫了一眼,都感觉浑身骨骼都为之一透。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裴玄素落座主位,底下监察小队全部站起,不管谁的人,先俯身见了一礼。
哪怕是郑密,官阶也比裴玄素要低。
但这一次危机从这行人踏入府门的一刻,就开始了!
高兴旺高太监一被叫起,就立即尖声道:“裴督主,小的也不废话了,每年一度,咱阉人人人都要的,落下就补上,裴督主请吧!”
高兴旺董问舒瞥了身后小太监一眼,又随意扫了扫,他们选择了侧边的偏厅,小太监们立即捧着册子和托盘等物要走过去了。
这怎么行?!
裴玄素身后的宦卫脸色一变,非常愤怒的样子,贾平厉声喝道:“竖子尔敢!羞辱我家督主,是不是找死?!”
这些个高门府邸的前院各个厅堂,全都是高阔大深的样子,两面全都隔扇墙,上面的窗户可以全部拉开,非常敞亮尽显高门威严。
但同时,因为要大要透亮,墙壁能打通的全部打通,偏厅和正厅相隔的也仅仅只是一个接天连地的有门多宝阁而已。
加上是夏日,窗纱非常之透薄,可以说站在外面廊下,是能隐约望见厅内情景的,哪怕已经全部掩上门窗。
对于裴玄素这样身份地位的高官权阉,这绝对是个羞辱,所以裴玄素昨夜才会连夜返回正院,下令紧急改建。
贾平等人勃然大怒,也有理可循。
太初宫这边来的官员曹同恩,和另外两个掌册司的大太监,张行珠、姜陶。
三人在裴玄素出现之后,也不禁擡目暗自打量了一番,毕竟现在流言一日满城风雨,当然他们知道这是东宫放出来,但这位裴少师究竟是真阉人还是假阉人呢?
其实两个大太监也和梁恩抱一样的观点,在不知道莲花海底下地道和狗洞的情况下,就很难认为有净身的空子去钻。
这一点他们也私下和曹同恩说过了。
曹同恩心里有底。
但怎么说呢,所谓无风不起浪,他们也还是有一些担心的。
但不管裴玄素是不是假阉人,神熙女帝已经下了死命令,裴玄素都必须“不是”!
他们是领了任务来的,不拘裴玄素那边说的是什么,他们都会绞尽脑汁全力在这边给斡旋。
闻言,当下张行珠眉头一皱:“郑大人,董掌册高掌册,这可不适合啊,我们掌册司检视归检视,可从来没有侮辱高阶大人们的规矩。”
这年头,身份上去以后,一切都会留有体面。
这不是潜规则,而是大燕律都如此,比如皇族处死,是不会采用斩首凌迟之类不留全尸的方式,最罪大恶极赐死,也就采用白绫或鸩酒。
两拨人马立即唇枪舌战一番,但终究太初宫的人这边有理有据。
董太监和高太监不得不闭嘴,那些小太监等了一会,最终走了回来。
郑密一直都没有怎么吭声,但那双锐利眼眸一直盯着上首镇定自如的裴玄素。
假如裴玄素真是假阉人,今天他是必要其死的!
就算昨夜临时切了,也不行!!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俱凌厉一刹,裴玄素冷哼一声,杀机崭露,他霍地起身往后面而去。
郑密亦冷哼,“跟上去!”
他厉喝一声,当即率先紧随裴玄素往后方而去。
我倒要看看,你要往哪儿去!
哪里都一样!!
大小太监和宦卫泾渭分明,哗啦啦都急促跟了上去。
昨天一夜,贾平他们很多人直接跳下去跟着匠人力工一起连锄带挖的,锄头铲子和空间不够,很多人直接趴在边缘用手掏。
那个四尺深的偌大池子能一夜挖出来,当真是非常不容易。
很多人手指头都挖损挖破,为防露馅今天都不能到前面上值了,就躲在他们在正院的茶水房间里,屏息透过窗纱留意着院门那边。
骤然纷杂脚步声响起来,有边缘位置能望见院门的,深紫绯红石青衣摆一闪而过,一队大小太监和内府官员跟着他们督主快步进了院门。
所有人立即屏住了呼吸,紧张得都不敢动弹了,只竭力竖起耳朵听着。
跨进了这个院门,裴玄素这边的,不管明里暗里,所有知情者全部提起了心。
千钧一发,就在接下来的一刻!
……
一行人疾步进了正房,后面小太监队伍已经被冯维等宦卫转身拦下了,进房的除了裴玄素,还有郑密曹同恩及四名负责检查的大太监。
门房“匡当”阖上,室内比室外稍昏了几个度,但人的目力依然视物非常清楚,垂帷层层,橙红石青色的轻纱被一下带来的风扬起来,飘逸奢华。
裴玄素心里却已经怒发冲冠,他五感相当敏锐,这行人一进来房间,他就嗅到了催///情药物的甜香味道!
对方竟然用了药!
董和高两名大太监亲身携带的脂性香囊。
——阉人没了那睾///丸,用这类的药物想要达到效果,用量至少是常人男女的几倍以上。
真难为郑密了,春天的药没有正宗的解药,就算提前服用了凉血疏解的药物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房内还有一人,是沈星,她刚刚沐浴而出,一身浅粉杏色的披帛襦裙。看样子,她是刚起床从浴房洗澡后出来,鬓发微湿,隔扇开门,一阵有些热的蒸汽自汩汩水声的汤泉浴房弥漫出来,淡淡溢开。
沈星惊讶:“怎么……是来这边吗?”
她声音微哑,脸色苍白,薄纱夏装外裙上衣之下,左臂还缠着绷带,显然是在水道受伤了,睡晚了才起的。
裴玄素立即迎上去,扶着她,轻声道:“没大事,稍候一会就好了。”
沈星一脸不悦,盯着郑密等人,少女冷声道:“真是无中生有,居心叵测!”
郑密一句废话都不说,一扫沈星,视线立即回转裴玄素身上,冷声:“裴少师,请罢!”
他冷冷道:“我有个弟弟,死在了弥州,拜裴少师所赐!”
所以,今天,于公于私,偿命来吧!!
郑密和张凤相熟,了解张凤的本事,也相信张凤的判断。这几天他亲自看过大量的阉人作样本,仔细观察也用手摸过,没有一个正常喉结的。哪怕接近成年才阉割,喉结也只有正常男性一半大小,他更加笃定。
今日裴玄素一身深紫色蟒袍赐服,排扣到颈脖,喉结半露,目视倒是偏小的,可郑密是明太子的心腹股肱之一,他见识过巧夺天工的易容,如明太子的左脸。
郑密快步逼近,董问舒高兴旺紧随其后,曹同恩、张行珠、姜陶也急步跟上去。
郑密冷冷:“且不要耽误了,裴少师!”
已经避无可避了!
裴玄素面上没有一丝的露怯和回避,他冷冷盯视这些人,冷笑,迅速开始解领口的排扣,“刷”一声把深紫色的冰丝云锦赐服衣襟给拉了下来,露出遒劲身姿和雪白的中衣。
因为裴玄素上前迎沈星,他们此刻正站在垂幔轻纱很多的内房,站在床沿前脚踏的前方的位置,汤泉薄烟轻轻溢出,风自气窗灌入,轻纱微动。
郑密一把掀开面前的轻纱,正要逼近上前,却被曹同恩伸手拦住了,“哎哎哎,郑大人,咱们是负责监督的,还是站在这里吧!”
上前检查不是他们的活,他们站着看就可以了,“陛下口谕,裴少师为国尽忠,必要给予体面。”
所以,除了规章制度内的动手的人,余者一个都不许动,监察官员就规矩站在几步外,眼看手勿动,给予裴玄素尊严和体面。
曹同恩也是正常男性,这时候他已经脸红气喘,烈性的药物让他明显晕眩和冲动了起来,曹同恩心里大骂,东宫这个狗东西!
但他用力甩了甩头,脸红脖子粗,一步上前,挡在郑密面前,又破口大骂:“谁带这些破烂玩意!”
他睃视,冲上去摸索一阵掏出董高两太监藏在袖口的香囊,打开窗户一把扔出去,飞速折返,继续站在郑密侧面,盯着随时拦截。他心里挺着急的,不时扫视己方的张行珠、姜陶两个大太监。
但到了这份上,张行珠姜陶也没有办法,是得脱掉按规矩看或者伸手触摸的。
香囊虽然被发现了扔掉了,但脂类药物的香味熏烤后非常浓郁,经久不去,非常顽固,通风后也依然能残留很久,非得做了那事才能纾解的。
郑密也不怕拖,裴玄素已经嗅进了一定量的药物,这药物是特制的,除了解药,提前服用过别的预防药物都不好使,假若裴玄素并非阉人,拖得时间愈长,他必定现出丑态,绝对撑不住的。
裴玄素抽开金镶玉腰带,摔在地上,他一面脱下深紫外袍,冷冷盯着董问舒和高兴旺两名掌册司的大太监,他冷冷哼笑:“你们最好想清楚了后果,但愿你们的主子能撑到最后胜利。”
否则,他可是太监的头儿,阉宦的老祖宗!
裴玄素这话说得冰冷含戾,那董高两名大太监不禁心中一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坚持,狠戾得近乎狰狞的神色不变。
郑密一瞬不瞬,盯着轻纱飞舞后的长身而立宽衣解带的裴玄素。
可他们下了这个药物,不得不说,却也是个机会。
沈星正急得不行,他们原来商量了好些方案,但实际操作却发现是那样的难,这东宫的人带来这种烈性药物,却不得不说,裴玄素瞥过视线微微一扫她,沈星自己也想到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烈性的药物了,她身手远不及裴玄素,甚至已经起效了,脸蛋泛起红晕,她有些晕眩,呼吸灼热,心燥如火。
沈星当即跄踉两步,蹙眉用手捂住额头,往床上倒去,“……香囊是什么,东西?”
她软面条一般倒在床帐垂下的大床上,裴玄素一惊的样子,急忙去扶她,但站位问题,两人翻滚倒在大床上。
帐内还有一个人,这床甚至是翻板的,躲在床帐内龟息穿着和裴玄素一模一样的寝衣的高瘦年轻男子,正是韩勃。
韩勃身形和裴玄素最像的,脸上也带了浓妆,勉强弄得几分相似。他昨夜知情之后,破口大骂裴玄素,但心里却又觉得好,最后说,以后他们的孩子怎么也得分他一个让他当上义父,就急急忙忙去试妆去了。
昨晚一宿,多少人都没睡过。
就在裴玄素搂着沈星倒下床的一刻,董问舒高兴旺两名大太监急忙冲上去,张行珠、姜陶也赶紧跟着冲上。
郑密本来要厉喝一声,让裴玄素立即站起来的。
可他也是有身手的人,哪怕比韩勃裴玄素差些,但也是非常不错的,裴玄素接住沈星的一瞬,面上明显真情流露显出急色,手中的深紫赐服直接就落地了。
这边接近汤泉浴室门口,脚踏左侧通往浴室的门口的位置没有铺地毯,光露的黑金色的水磨砖石地面,那蟒袍刚好落在那里的。
夏日冰丝云锦非常之薄,然后郑密就听见很轻微的“叮”一声,玉质东西隔着衣料碰到水磨大金砖面的很轻微声音。
同时那外衣是襟口打开的,内里的明袋暗袋都可以看清楚,并无明显有梅花牌形状的东西。
但这一瞬,郑密霎时想到的是像沈星最开始那样把东西缝制进衣物夹缝。
这一瞬间,郑密心一动,几乎是马上,他整个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来了。
曹同恩呼吸紧促,已经快撑不住了,郑密闪电般伸手,无声在对方后颈往上几分接近脑干的位置,一提并用力一掐,曹同恩当即昏迷过去。
郑密将曹同恩放倒,所有人背对着他,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裴玄素是不是真太监了,真的假的交给董问舒和高兴旺,他趁着这个机会,飞速冲到脚踏一边,俯身飞快摸索那边蟒袍还有金玉腰带,最后还真在腰带靠近边缘的位置,摸索到一个几瓣梅花轮廓的小东西。
郑密几乎马上,大喜过望,立刻抽出靴筒短匕,飞快动手割去。
取出墨玉牌,他也是有见识之人,映着光线飞快正反看了几眼,很快和裴玄素当初一样,发现了那个小坑的玄机,他抽出发簪一刺,果然一分为二,他刷地一看,应是真品。
而床上,裴玄素陷入蓬松的薄被之间,权贵人家用冰盆,夏被是薄薄羽棉的,床帐轻纱间,裴玄素闪电松手,往后一翻,拉起被子裹住全部的自己,韩勃闪电补位,搂住沈星。
董问舒和高兴旺急了,两人也渐渐感到药物影响,并且生怕迟则生变,一扑上来,立即不顾一切往“裴玄素”裆间要害之地重重一把摸下去。
摸了一个正着。
两人前后手,立马缰住,不可置信,被张行珠和姜陶一把掀到一边,张行珠姜陶两人也伸手摸了一把,登时放下了整颗心。
两人顺带往上望了眼,“裴玄素”半张侧脸,他们登时喜笑颜开。
“好了,好了,裴少师,小的们得罪了得罪了!”
张行珠和姜陶把董高二人拖起来,赶紧合拢帐子,“请少师大人先行更衣,额,”想起这该死药物,但还是先更衣吧,“先更衣,先更衣。”
四名大太监退到脚踏下,这时候董问舒和高兴旺没能拿住郑密百分百笃定说过的假阉人,心中不由生出两分咯登和怯来了,急忙擡眼看郑密。
但裴玄素为了脱身,抛出的可是真的墨玉牌,这时郑密心如飞箭,生怕裴玄素起来捡起衣服一穿就发现纰漏,他就没法带着墨玉牌离开齐国公府,很不得两肋生翅,马上就走。
裴玄素一撩床帐,他披上寝衣,脸上薄薄红晕和高兴旺等大太监一样,他脸上被侮辱的阴沉余怒,郑密已经把曹同旺摆成药物不支的样子,后者短暂昏迷,醒来,药物上行,躺在地上呻//吟蠕动起来。
裴玄素冷冷瞥了这群人一眼:“滚吧!”
他扬声喊了一声冯维:“把曹大人扶出去,安排大夫和人伺候,这两位掌册也是,都照顾好了。”
大床的床帐之内,沈星的轻吟低低的,张行珠和姜陶药物影响虽没那么厉害,但两人秒懂,笑呵呵抱拳恭维两句,赶紧出去了,不能耽误了裴少师和夫人。
一行六人,连走带扶,郑密佯装出不信恼怒之色,还要再检一遍,被裴玄素大怒和张姜两个大太监联手拒绝,最后也不甘出去了。
外面纷杂的人声,终于退去了。
韩勃从床帐里面窜出来,呼吸急促脸面也泛红,他飞快往后窗窜去了,“要死了要死了,这群王八蛋!”
妈的,他从来没有找过女人,这回他要怎么办?
裴玄素也顾不上韩勃了,他有常识,这类烈性药物已经行药起效,汤药已经来不及了。
他冷冷盯视窗纱外先后出了月亮门的郑密一行人,迅速收回目光,韩勃飞快窜走,裴玄素不再压制,白玉般的脸颊爆红,呼吸也紧促起来了。
他急忙撩起床帐。
两个人翻滚着搂在柔软的床榻上,浑身的都要烧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