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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87章

    第87章

    入夜有些炎热,风有些大,吹得檐下几个小灯笼骨碌碌转,晕黄灯影不停轻晃着。

    沈星本来想回房的,裴玄素追上来,他站在房门前,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递给她。

    沈星看了他一眼,就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裴玄素一把攥住了。

    他还把她抱着的匣子接了过去。

    这对新鲜出炉的恋爱的人都偷看了彼此一看。

    两人便越过房门,踩着光影沿着窄小的黑漆廊道走着,灯影明明灭灭,下了台阶,出了小小的院门,开启了他们牵手的第一次散步。

    也不想别着,就想这么一直漫无尽头走着,不停往前走下去。

    色色灯影,远近人影微动,好像都变得无足轻重,所有心神都在牵着的那只手和紧挨着身畔的这个人身上。

    客栈占地很大,一个一个大小的院子和通铺,不过档次不高,斑驳的院墙狭窄的夹巷。

    两人沿着廊道走了一段,又转进了夹巷里面。巡守站岗的宦卫都很机灵,远远见了两人牵手低语亲昵而行,就避开了。

    一路走过来都很寂静,仿佛只有两个人,长长黢黑的巷道脚下青砖有点凹凸不平,巷子有青苔的味道,窄窄的两人牵着手的肩膀紧紧挨在一起。

    今夜江风有些大,忽忽迎面而来,沈星擡头,远处天边尽头云山云海,灰黑色的,晴好多天了,要下雨了。

    沈星心潮和云海一样,她很感慨。

    她牵着这个人的手,那未来不管晴天雨天,前途灰黑山峦,将风雨同舟,携手跨越。

    其实前世今生,本无交集,命运硬把他和她拖拽在一起。

    前世她蹁跹宫裙,孤独而行。

    今生却有人在身侧。

    突然很安心的感觉。

    就像大石头,她站在上面悬空很久,突然落地。

    她才意识曾经悬空了这么久。

    这一刻是一种很动容很安心的窝心,甚至让她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

    整个人好像彻底从先前的混乱复杂思绪抽离,经历了很多光怪陆离,回到人世,回到实地。

    有种跋涉许久,很踏实的感觉。

    她没忘记前生,却想和他携手今生。

    沈星是个很死心眼的人。

    她牵了这个人的手,就要跟着他了,不管将来晴好还是阴雨,未来的路会是怎么样。

    哪怕守寡,她也是一生。

    所以沈星此刻的心,几番思绪翻转,热泪盈眶过,动容过,但侧头望了眼身侧这个人的侧颜和下颚线,她最终抿唇,微笑,心彻底回归今生落在实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风吹拂面,远处天际云山云海,长巷里面,有他和她。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感觉得轻快起来了。

    她笑,脚步也轻盈起来,她思绪一片清明,甚至有点想小跑一下,脚下青砖凹凸不平,硌脚感是那么强烈真实。

    她一侧头,裴玄素就发现了,他立即停下了,两人面对面,他伸手揽住她,“怎么啦?”

    沈星擡头望一眼星星,回头望他,抿唇笑:“我看看你不行吗?”

    她有些小女儿家的娇态,眉眼弯弯,心里想通了,那双漂亮的杏眸就不知不觉表现出来,星月下盈盈目光有一种柔软的服帖和依赖。

    看得裴玄素心都快烫化了,只恨不能立时化身大力士,扫平一切,给她最安稳的环境才好。

    沈星有些着迷,一瞬不瞬看着他那张峥嵘毕露的艳俊摄人面庞,年轻,妆容有些淡了,显露出两分男儿遒劲,但眉头眼额和山根轮廓,每一处都是那么熟悉。

    她伸手轻轻箍着他的宽劲的腰身,感受衣物下流畅勃发的肌理,她心有些怦怦跳,她侧头,投进这个她爱了两辈子的怀抱,闭目侧脸贴在他的肩窝里。

    一股皂荚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馥郁的龙脑香,是这辈子裴玄素特有的味道。

    顷刻环绕包裹住了她整个人。

    裴玄素立即紧紧抱着她,膏腴般的柔软,这腰小得,她平时穿着鱼龙补服看着小白杨似的,但其实整个人都柔软小小的不可思议。他很高大,他甚至微微俯低身去紧紧揽着她,心跳得快蹦出来了,满心满腔倾泻而出柔软缠绵的爱意。

    恨不得以把她揉进身体里的里面爱意,来回应她的主动;又怕箍得太紧她受不了,他这双刚劲手臂力道能有多大他是知道的。

    “星星,星星,……”

    他不停唤着,那个语气和情感,唤得沈星都不禁睁眼笑起来了。

    前世,他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语气和热情过。

    只会气她,让她气愤,让她生怯的多。要不是就爱在床上弄她。

    这么近距离,沈星看到裴玄素眼角的妆有一点点晕花了,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两人就手牵着手,转身回去了。

    来的时候,长长的窄小一条连着一条,好像走不完。但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还挺近的。

    沿着窄巷走到外面,有悬挂灯笼的地方,风吹小灯笼不断轻晃,晕黄的灯光落在她的发顶脸颊和身上。沈星顾盼,脸颊微微晕红,唇角微弯,那双杏仁大眼映着灯光有盈盈水光,微带着笑的。

    裴玄素得偿所愿,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他这辈子第一次恋爱,唯一的心上人啊,轻笑一声,面对沈星‘怎么啦?’的询问目光,他带着点邀功的语气说:“勘察台的班子我给你重新组建了,过了明路的。梁喜她们留下来,其余磨蹭或和东宫多少能扯上的全部剔出去。”

    “剩下的人我给你补上,正好和陶兴望他们两套人一起使。”

    他怎么可能忘记沈星?

    神熙女帝说要重组监察司,他立马顺势就将勘察台说了,并道接下来他可能很需要勘察台。东西提辖司这边擅长稽勘的人也不少,他可将勘察台清缺的人手先填补上。

    神熙女帝雷厉风行,立即点头了,并加了一句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又是便宜行事。

    裴玄素当时心里冷笑一声,便宜行事,可没说概不追责,不过没关系,他不是前东提辖司督主赵明诚。

    当然这些复杂糟心的事情,他就不和沈星说了,他会想好了,用不着她操心的。

    他把她的烦恼和黯然都一并给解决了。

    裴玄素麾下确实也有好些擅长稽查的人,这是自从勘察台发生变化之后,他就私下备着的,一有机会立即挑明给汰换上。

    也不用沈星再时不时因为赵青而心里不好过了。

    裴玄素在船上的时候已经把名单拟定并填补进来了,目前这些人已经算勘察台的人了,他低头掏出单子,递给沈星。

    沈星接过看了一眼,惊喜又惊讶,里面很些熟悉的人名,除了张合邓呈讳之外,还有好几个譬如杨辛岳南方等前生在裴玄素身边大放异彩的第一梯队心腹能人。

    她赶紧摆手:“这怎么行?太耽误他们了?要不还是还一些给你罢。”

    “诶,”裴玄素有些讶异,沈星怎么会想耽误他们的?他手下有能力的人可不少的。来了沈星身边也是一个好的出头机会,那头接到飞鸽传书先后赶赴杜阳,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我这边还有人。”

    他不由笑了,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码头边有个小子,圆脸大耳朵的,就是岳南方,你瞧他多高兴。”

    嘿,稍稍回忆还真的,笑得牙豁子都露出来了,沈星认得岳南方,所以有印象。

    她这才恍然,心里急忙的感觉这才去了,不由也有点不好意思低笑起来,擡头瞅了他一眼,他的脸放大,热气喷在她耳廓痒痒的,她忍不住揉了揉,把匣子还给他抱着,自己有点开心拿著名单,仔细借着廊下灯光看名单。

    两人已经回到沈星的房间门前了,裴玄素想进屋帮她把匣子放好,但又舍不离开,握着她的一只手,他笑道:“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心腹了,听你的。”

    沈星瞅了他一眼,夜色黄灯,这个男人噙着笑,这话说得自然,她就说:“那不听你的了?”

    给了她的人,那就是她的了。

    裴玄素当然听懂沈星话里的取笑,但即便亲密如两人,他还真不是说笑的。

    “你第一,我第二。”

    裴玄素说得理所当然,一笑:“要是不听第一主子的,都别混了。回去吧,我不需要。”

    沈星有点咋舌,但确实他上辈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哦”了一声,名单看完了,她把匣子接回来了,站在廊下,擡头看着他的样子,长宵深邃,剑眉凤目艳俊颀长,绣银藏蓝蟒袍在身,长身而立,气势凌然。

    她凝视了一会,假如没有去势和有人陪伴,他就是会长成这个样子吧。

    她微笑起来,裴玄素拉着她的手晃啊晃,一直笑而不语瞅着她,晃得她的心也甜蜜了起来,唇角弯弯和他这么傻乎乎瞅了半晌,她小声说:“早点睡罢,你好累了。”

    他眼下微微泛青,看着好疲惫的样子呢。

    她抱着匣子松开手,“我也睡了。”

    她回头冲他一笑,要进房了,裴玄素却拉住的手,她回头,他凑过来,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沈星笑着,眼睫像蝴蝶受到触碰轻颤一下,笑靥有些微羞的甜意,和他对视一眼,她抿唇笑,转身推开房门进去了。

    房门掩上,她也没点灯,在小小的屋子里把匣子放下,就着凉水洗了洗手脸。

    她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黢黑里,那双杏眸噙着盈盈水般的光泽,一种被亲爱滋润过倾泻而出。

    谈恋爱,滋味原来这么美妙。

    沈星坐在小桌子前托腮,她想起前生裴玄素的脸,和他这辈子的脸,两辈子合二为一。

    她深深呼吸,真好啊。

    外面似乎有点起风想下雨的感觉,黢黑的客栈房间,很真实的感觉,她踏足生活在这辈子呢。

    她揭开匣子,黑暗里摸了摸小屋子,唇角不禁牵起来了。

    侧头瞅了门外刚才那人站的位置,一种由衷的喜悦满满溢上心头。

    忍不住笑了一阵,她小心把匣子收进自己的衣箱里,放在中间,用衣服团着,这样就不容易打破了,完事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

    跨过心头那个坎,她一下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想起前生还是有些泪目的,但她这会儿也确实真高兴了。

    外面人声车轮声隐隐约约的杂音,在风中包裹着这个小院,紧促而不停,环顾这个黢黑的客栈小房间,她的感情就像在风浪中开出的一朵花,回首这辈子和年轻的他一路跑过来的种种不易,这朵花实在是美丽。

    她把前世今生就想了一遍,终究是微笑,她小声说:“裴玄素,我们谈恋爱了。”

    这个恋爱她要好好谈,认真谈。

    把两辈子缺都给补上去。

    沈星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把帐子放下来,不过这帐子厚布的,放下来外面一点都看不见了,黑乎乎的,她又把它们挂回去了。

    ——她怕晚上有什么突发事情的话,她醒得不够快。

    还是撩起床帐有光射进来比较好。

    沈星看了看,觉得合适,重新躺下来了。

    感情的一块心病去了,她是此刻是高兴的,但一想起自家的事情,又不禁有些紧张和担心了起来。

    也不知接下来会不会顺利找到线索呢?

    景昌他们所在的暗阁一并入了东宫之后,听说了不少事情,裴玄素和她都着意留意,不过没听说景昌的。她现在的立场也不敢去打听联系。

    希望这辈子不管是感情、徐家的事,还是裴玄素的复仇和其他他想做的事,都能一切顺利。

    沈星摸了摸自己鬓发,事情多,她直接脱帽子就睡的,利落的发髻把头发都束起在头顶,她自己也变了好多啊。

    不过一路走过来,却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想到明太子,想到神熙女帝,和现今外面的局势,她和他,还有过去和将来。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两只手放在腹上,闭上眼睛。

    赶紧睡觉。

    她有了牵手的人,对未来的期盼就更多了。

    心里有股急切劲儿,希望尽快冲未来使劲。

    但又担心自己劲儿不够,现在一切都扭转了,她先知没有了,她不免会忐忑的。

    帐子里黑乎乎的,外面有灯光射到她的大腿膝盖,沈星翻了几个身,终究是刚刚确定关系不久,她吐出胸臆一口浊气,忐忑之余,还是露出一点唇弯。

    ……

    沈星辗转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睡了过去。

    裴玄素微笑倾听着,包括她洗脸洗手,小心藏匣子,他的唇又弯了几分。她上床,坐起又放帐子,翻了几个身,才安静下来。

    他一直侧耳聆听,她睡着没有动静了,他还保持一个姿势站着。

    直至一阵大风起,他黑披风涌起至他的上半身,他才回过神来。

    一转身,大风迎面刮着,庭院风沙走石,他望见冯维在小院门外探头探头,裴玄素擡了擡下巴,冯维就小跑进来,呈上一张刚收到的玉山行宫那边的密报。

    裴玄素接过垂眸一看,明太子又去拜谒东陵了——这几次都进了太.祖皇帝的享殿上香祭拜。含章殿的附殿洒扫太监传来消息,女帝暴怒砸了不少东西,清出很多瓷片。

    裴玄素眉峰不动,淡淡扫过,未置一词,吩咐:“继续盯紧圣山海的动静,还有含章殿的。让含章殿小五两个传讯切切小心。”

    裴玄素被密报递回给冯维,站在廊下,他身后是沈星的房间,而眼前风起云涌飞沙走石的夜晚,确实快要下雨了。

    他突然有种冲动,吩咐:“冯维,给我准备几炷香。”

    这里没有香炉,裴玄素也不想费心思去找,几炷檀香很快取来了,他搓土为炉,亲自点燃了三炷香,伏跪在地,“爹,娘,义父。”

    他把三炷檀香插在土炉上,袅袅青烟随着风卷向天边。

    今夜,前几夜,于裴玄素而言,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过去他的人生,被一场皇权算计引发的家变割裂,从前光明磊落骄肆青云的人生转眼被黑暗彻底覆盖,他在黑暗中蹚渡很久了,沈星是他此生最幸运的幸运奖,他在一轮轮的黑暗和紧迫中挣动嘶吼,却在中途最终接住了一缕光明。

    裴玄素深深呼吸一口气,难以形容他此刻的感觉,外面的如箭在弦的紧迫事局,而他,在此刻接住他这一生中仅有的明光。

    他此刻感觉人生划出界限,他站在此时望向将来,他拥有了希冀和盼望。

    “我和星星在一起了,将来再请你们正坐高堂。”

    裴玄素俯身三叩首,身后的冯维和孙传廷贾平也无声跪下,三直起三叩首。

    裴玄素起身,他擡头看着这风云变色的天空。

    所以,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裴玄素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又擡步上廊,站在沈星门前倾听片刻,之后才快步回了房间。

    上半夜就下起了暴雨了,不过沈星并不知道,她睡得挺沉的。

    半宿的梦,一开始梦见她和裴玄素,前世的今生的,但很快就被家人覆盖,长长的梦境她看着喊着奔跑着,好像还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黑沉了过去,直至骤然听见马蹄自后头牵出的纷杂声嘶声和雨声,她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下雨了,已经黎明前天快亮了。

    整个客栈行辕醒得很早,先头部队昨夜已经带着车辆等连夜往新阳去了,天虽然还没亮,但整个客栈都大动准备出发了。

    沈星赶紧起身,梳了了几把头发利落束起,戴了帽子,把外衣和靴子都披上,推开门出去。

    裴玄素早已经起了,正房灯火通明,不过他没允许贾平他们点东厢这边的灯,人来人往但都轻手轻脚的。

    她跑到正房的时候,早饭食盒都已经提来了,但很明显在等她,还没端出来。

    那个男人一身苍色绣银蟒袍,盘蟒过肩身姿颀长威仪赫赫,正立在正房中央,低声吩咐贾平,贾平“啪”一声单膝下跪肃声应了,快步出来见了沈星,贾平笑嘻嘻喊了声:“督主夫人!”

    沈星脸皮一热。

    裴玄素唇角也不禁翘了下。

    不过这么喊,也不是不行,毕竟已经赐婚了,贾平几个平时就要这样调侃她。

    屋里的那个男人回头看她,一身华丽繁复威仪的苍蓝蟒袍,剑眉凤目,威势摄人,似那最险峻的刃峰,危险,却她最安心坚实的支柱,一见她来,冰雪消融般露出微笑。

    他快步走过来,牵她手,“正想喊你吃早饭呢。”

    两人在圆桌边坐下,他信手把早饭端出来,把一个龙眼包子夹给她,“昨晚做梦了?”

    沈星讶异:“你怎么知道?”

    裴玄素又给她夹了一碗面,自己拉过大碗,那起筷子,“你转来转去,但人没醒,我就知道了。”

    沈星:“……”

    两人挨着很近,大腿贴着大腿的亲密,他不停给她补菜,她也连忙给他夹一些他爱吃的,他还在桌子下攒着她的手,也不嫌左手攒左手别提多别扭了。

    沈星侧头看他的俊脸,原来还有点适应新关系的那种新感觉,一下子没有了,她惊愕:“……你没睡吗?”

    不会是一晚上听她的墙角吧?

    那当然不是。

    裴玄素就说:“我睡了。昨晚打雷了,挺大的,你不知道?”

    沈星:“我不知道。”

    那估计梦沉浸挺深的,那雷声大的,整个行辕差不多都惊醒了。裴玄素摸了摸她眼下淡淡青痕,她年轻得紧,从前哪怕熬两个大夜都不见有这个。

    他大概知道她梦见什么了。

    她前世徐家人的下场,尤其景昌,他听她说过,知道怎么一回事。

    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遭遇惨绝极刑的感觉,裴玄素很清楚。

    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紧紧的,和她十指紧扣,告诉她:“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在一起的。”

    “一起努力。”

    “你别怕,别太担心。”

    屋里点着灯烛,盈盈灯光照在他的眉目斜飞凌然的艳俊深邃面庞上,他严肃又认真,此刻褪去凌厉,一脸的坚定和温柔,给她无限的底气和倚靠。

    带着满腔的柔情。

    她一下子心里被塞着的那种感觉,又满又胀,鼻端有些发热,她用力点头,“嗯!”

    她也小声说:“你的事,我不如你,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裴玄素也是一阵心潮起伏,他最想最期盼就是这个,他展臂拥抱她,沈星伏进他的怀里,也伸手揽着他。

    两人揽着好一会,才松开手,两人亲了对方一下。

    “好了,快点吃,吃了消一会食,等会上马直到新阳才会停下来了。”

    裴玄素赶紧催促她吃早饭,又怕她吃得太饱颠簸不舒服,一边吃一边盯着她食量。

    沈星心里受用极了,唇畔微笑没停下过,这辈子的他不但没有那么酷爱穿红,也唠叨很多啦。

    不过她很开心,也很甜蜜。

    匆匆吃罢早饭,两人低声说了一会儿,顾敏衡何舟陈英顺他们就来了,韩勃也解下雨披进屋了,裴玄素和他们说了片刻,外面就掌司朱郢冒雨快步进院,禀道:“督主,马已经牵到前门,一切准备就绪了。”

    裴玄素颔首,最后吩咐两句,他霍地起身,快步走到沈星身边,把手伸给沈星。

    要是平时两人不会,但刚刚沈星才担心过。

    这是修长、漂亮、力量感十足,收握有一种异常韵律美感的手,沈星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一下子握住了,她起身,他和她携手同行。

    在廊下戴上斗笠披上雨披,之后一路快步走出了大门,握住马缰,他才松开手。

    雨不小,除了被裴玄素吩咐带人留下继续的张韶年一部分宦卫之外,不管是监察司的女官,赭衣的宦卫,还是这次随裴玄素自玉山折返的的数百宦营掌司和宦兵,窦世安陈梦阳羽唐甄等羽林卫和文臣武将,抑或董道登云吕儒等文书幕僚的班子,还有卢凯之改装后低调带着几个人,全部都冒雨牵马等在前门外了。

    这阵仗大的,很多附近的民房和店铺都偷偷开窗望,但窗缝都不敢开太大。

    韩勃就在隔壁,他刚才一直跟着裴玄素和沈星身后的,走上前一步,站在沈星身边,伸手拥了拥她的肩。

    沈星侧头:“三哥。”

    韩勃微笑,他也很开心,伸手揉了揉沈星的斗笠,又给她扶正。

    些许插曲,一会就过去了,众人纷纷上马。

    裴玄素整个人气势一变,凛然凌厉,一翻身上马,他是所有人的领袖。

    风凛冽,雨淅淅沥沥,带着雨水的江风猎猎拂动鲜艳云锦蟒袍下摆和玄黑披风。

    裴玄素环视一圈,宦卫上马准备妥当,这个气势沉骇的阉宦男人,沉声厉喝:“走!”

    他一扯马缰,率先掉头,疾奔而出,整个大队伍潮水般往西边的易阳道疾奔而去。

    ……

    裴玄素的目的地是杜阳往西二百余里的新邑。

    新邑位于西南二道的腹地,大约在靖陵往西的五大关隘和三大卫所的中心位置。

    毗邻巢山关,往南七十里就是浔南州卫。

    这是一个很合适作为抚慰使行辕、处理“军人尸骸案”线索的中心点位置。

    裴玄素目前手上有两个最重要的线索信息,一个是并未上禀神熙女帝的——卢凯之一投了他之后,就告知了裴玄素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当年他大儿子之死,确实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一些不应该被其看见的事情。

    卢凯之的长子卢璋宜,当年二十,祖母去世,自外地回乡奔丧,途径距杜阳二百里左右的锦水侧的篷县西郊,看见一群人在追杀两名军人。

    两名军人也不知在役还是刚退役,穿西南道五大关隘或的三卫所这边的军官服饰。还有七八个随从,但都被人杀干净了,最后好像只跑了那两名军人。

    ——也不知跑没跑成功,反正当时看时候,是被掩护突围了。

    之所以卢璋宜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他遥遥俯瞰,现场非常血腥,追杀军人一行的便衣人身手非常高,竟然连他族中身手最高的暗卫都差了几筹。

    但显然他们似乎想要活口,让那两个军人幸运冲进一家院子,竟是石灰坊,其中一个个子小些的军人利用一排排的石灰簸箕猛地一推,漫天白色石灰粉,后面追杀的人一下子睁不开眼睛,两人才险险翻出了院子。

    为什么卢凯之会怀疑这件事和明太子相关呢?

    因为他长子回来没多久,就意外死亡了。

    卢凯之久查,他思来想去,猜疑这件事,然而他刚刚命心腹开始查这件事没多久。

    他也出事了。

    卢凯之门阀三魁首之一的杜阳卢氏家主,可不是酒囊饭袋,他几乎百分百肯定,这件事情必然和明太子那边相关。

    除了卢凯之提供的信息之外。

    那些军人尸骸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信息。

    裴玄素几乎一发现这些是军人尸骸之后,他立刻就锁定了西南两道的他先前划下的这个圈子内的五大关隘和卫所,要不就是西疆的边军。

    前者可能性比后者大多了,因为距离近!

    杜阳必然是明太子从前一个中心枢纽式据点。

    西控红圈,北接宾州行宫,位于两者的中心点。

    裴玄素舆图一打开,立即就勾了个新邑,设作下一步行辕,先头部队昨晚就连夜驾车先出发了。

    新邑是五大关隘和三卫所的中心点,连杜阳在内的六大门阀星罗棋布在四周,是一个最适合接下来处理这件事的临时行辕地点。

    昨晚接到明太子再谒东陵的密报,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裴玄素一刹那就敏感揣度,明太子想要出来了。

    明太子要亲自出手。

    时间一下子变得异常紧迫。

    裴玄素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这两条线索打通任意一个点,他绝不能让明太子迅速把事情都处理完毕。

    大半个白日都在冒雨快步疾行。

    沓沓的马蹄踏溅无数泥泞水点。

    雨没停过。

    裴玄素感觉他和沈星的这份情就像风口浪尖的一朵花,如今确实没有错,蓑衣斗笠到底有限,她紧紧抓着缰绳,长靴长裤和玉龙补服湿透下摆。

    瓢泼大雨还在哗哗地下。

    他自己无所谓的,却一贯极在意她。

    但也没法子。

    他还得下令提速前行。

    裴玄素再次扫过沈星被雨水浇透的下身衣服,收回视线,他下颚绷紧,扫了一圈身后,沉声:“快!申时之前,必须赶到新邑!”

    ……

    一路全速急赶。

    终于抵达了位于绣水以南的新邑,擡头就能望见巢山关关,往南八十里就是西南三大卫所之一的浔南卫,往北六十里则是六门阀之一的东安华氏。

    往西背东,非常适合临时驻为行辕的地点。

    吴柏寇承嗣他们已经到了。

    三省的旨他们已经接到了,同来的还有神熙女帝的密旨,出来的其余五大使团的太初宫核心成员,都已经大致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裴玄素除了下令立即去往新邑之外,同时给还其余五大使团的领头高官传了令,让其以最快速度赶至新邑汇合。

    现在六个抚慰使团已经归一,裴玄素是主使。

    主使钧令,大家也心知肚明是什么事,一接令心领神会,立即点了人急赶而至。

    他们距离比杜阳都近些,裴玄素率人抵达的时候,他们都已先后赶至了。

    一路的大雨,裴玄素一行千余人抵达已将届申时,翻身下马,迅步而入,登上台阶步入设做行辕的新邑官衙正厅,人人浑身湿透,映照瓢泼阴雨,裴玄素苍蓝蟒袍湮湿大片呈深色,盘蟒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奢菲凌厉到了极致,陪上这人浓艳摄人的眼神和相貌。

    大厅泾渭分明的一侧东宫的使团官员姚文广秦晖等人面色不禁沉了沉。

    主使到了,正厅内不管先来后到的大小官员全部起身迎上来或许施礼。

    裴玄素没空和东宫那边的人废话。窦世安唐甄等人原杜阳使团的文臣武将亦默契十足,双方一接触施礼完毕,他们马上迎上姚文广秦晖等东宫那边的人。裴玄素脚步几乎没停,瞥了这群人一眼,直入了正衙之后已经清空并重新匆匆摆设过的大值房。

    这个骇人听闻的“军人尸骸案”,不但涉及西南道五大关隘和三大卫所,还涉及了门阀,正值推恩令的前期紧要关头,确实配得上裴玄素寇承嗣吴柏窦世安等国朝顶级高官来查。

    但他们私下却并非为了这个而来的。

    明面查一套。

    暗地里一套。

    偏偏主使裴玄素,副使寇承嗣,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东宫那边的核心高阶文臣武将姚文广秦晖等人被窦世安唐甄等拦住,裴玄素又令在前衙也设了核查现场,吴柏等人很快就折返了,姚文广秦晖等人阴沉着脸,赶紧往圣山海传讯去了。

    ……

    窦世安唐甄等杜阳使团的人把东宫那边拦住了。

    寇承嗣、吴柏、陈臣锳、费景烈和葛叙等其余五使团的核心高官随裴玄素快步而入。

    裴玄素路上就问:“你们那边进展如何了,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其余五个大小门阀,茂陵虞氏、东安华氏、长平恒氏、绣河郇氏和什泉高氏。

    吴柏等人皆道:“磋商过第一轮,都在考虑当中。”

    寇承嗣直接说:“才一天,能有什么结果。”

    时间太短了,才第一天裴玄素就在杜阳掀翻天,不管使团还是门阀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没来得及发现异样意料中事。

    不过没关系,从军人尸骸案入手就是。

    吴柏紧随裴玄素身后,问:“裴督主,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

    费景烈陈臣锳等人也紧跟着裴玄素,围着裴玄素身侧在正堂中央的大长桌两侧分坐下。

    不说吴柏陈梦阳等本来就是裴玄素团体那边的,以裴玄素为首,就连非他们那个团体的也这样。

    裴玄素的能耐,一旦遇上大事,大家团结一起直接以他马首是瞻。

    就连寇承婴这边的寇氏臣将冯景垣汪攀等人,也不禁全神贯注关注着裴玄素,椅子不够,不少人都是直接站着的。

    寇承嗣三旬有余,面相威武,高大,积威颇重,一身高阶将领玄黑将服,手持马鞭,在左下首坐下。他是心胸不宽,但也不真的是酒囊饭袋,心里虽多少不舒服,但深吸一口气,道:“上清,接下来要从军册入手吗?”

    大事大敌当前,此刻他和裴玄素立场是高度一致的,寇承嗣一脸如临大敌的认真,确也暂捐弃前嫌。

    裴玄素瞥了寇承嗣一眼,想必被神熙女帝大骂一顿立马就醒了,倒也不是蠢得无可救药。

    寇承嗣刚从玉山行宫连夜赶来,身边仅数十近卫,麾下的南衙禁军都还在路上。他淋了半天一夜雨,脸色都还没恢复过来,顾不上歇,一换铠甲就赶到前衙等着了。

    裴玄素也不废话,在场的都是太初宫的核心高阶文臣武将和他的心腹,他直接道:“从这十五年间,五大关隘三大卫所,因为各种原因退役的中低层以上士官及以上官员。”

    “尤其是昔年徐、蔺、霍三国公府麾下的旧部。”

    “马上遣人持旨令,前往五大关隘和三卫所,取他们的军籍存档黄册!”

    裴玄素立即点了人,连寇承嗣他都毫不客气吩咐上了,寇氏开国名将出身,对军中事情非常清楚,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其余的他分别都点了窦世安、陈梦阳、龚溪等等积年武将出身的去。

    至于吴柏等文官出身的领队,他低声把需要重点都说了一遍,另外所有队伍他都遣了他自己的心腹韩勃陈英顺等东西提辖司的人共同负责,把心腹文书等人也遣上了。

    他自己亲自负责一支。

    现在赶的就是时间!

    他紧促的态度,让所有人心下都不禁绷得更紧,当即就领命匆匆下去准备马上出发了。

    一共八支队伍,争分夺秒,沈星经历过昔年瀛洲卫的核查,她很清楚该怎么查。现在核心核查的人员足足分成八股,颇有些紧张。

    沈星的勘察台还带云吕儒陶兴望等人,很适合分开去一边的,裴玄素沉声吩咐不断,心里犹豫一刹,最后还是让沈星负责另一边的浔南卫,距离不算远,就是八十里外的那大卫所。

    纷踏的脚步声很快就出去了,外面点人和马蹄踢踏以及东宫交涉的争执声。

    厅堂里面都是自己人,冯维贾平等人近卫十分有眼色退避出去了。

    很短暂的空隙,长明烛炎炎,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她仰头看着他,裴玄素低头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去换衣服,把衣服靴子换了头发擦干再去。”

    虽然出去不久又要湿,但换了还是要好一些的。

    沈星被他亲了,“嗯”应了一声,瞅了他一会,也微微闭目踮脚亲了他脸颊一下,“你也是。”

    他也浑身湿透,苍蓝色蟒袍威势赫赫,但也湮成深蓝色了。

    他身上还有很多旧伤呢。

    沈星小跑着去了,她跟吴柏一队的,得抓紧时间了。

    她也很紧张,因为越来越接近明太子的靖陵计划,就和他们判断的徐家前情越来越近了。

    除了私下,还有裴玄素这边事。

    关乎的都是两人以及他们身后所有人的未来。

    她抓紧时间去换衣服了,裴玄素目送她,脸颊被亲过的地方触感明显,她是特地避开他涂抹过的下巴亲的,亲在他脸颊,裴玄素不禁伸手摸了下。

    但千钧一发,也不及多回味,顷刻收回视线,神色一正,裴玄素也迅速转身去更衣动身了。

    这可以说得上是一场战役,异常重要,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败!

    ……

    雷鸣般的马蹄声驰往新邑西门,以最快速度往目标关隘和卫所而去。

    朝廷的配合调查旨意已经先一步六百里加急抵达诸关隘和卫所,后脚同来的还有裴玄素自玉山行宫时已经颁下的主使令,同去的宦营掌队掌司们留下立即督促关其闭档藉所在的存档室了。

    八支核查队伍抵达之后,迅速起出军籍存档清点,确定没有遗漏丢失之后,全部待返新邑进行统一稽查。

    那些尸骸用冰块镇着,防水布紧紧包裹,一到就送进冰窖,也已经抵达新邑了。

    明太子应当被他们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是稽查的黄金时间。

    浔南卫不是很远,沈星次日就折返了,大雨已经变小雨,所有人都浑身湿透,但顾不上自己,带着大批护军小心翼翼护着拉军籍存档数十辆大马车。

    也顾不上休息,他们路上已经轮休在马车上小寐过了,一回来就马上换了衣服,投入到紧张工作之中。

    一个大关隘不亚于一个卫所的屯兵,八支队伍带回来的存档量非常惊人,不是心腹全部都不给上。沈星带着梁喜何含玉等勘察台女官以及云吕儒陶兴望等人,以最快速度把黄册先过了一遍,挑出前十五年内各卫所和关隘的因伤老或年限退役的军籍册子。

    偌大的值房内,只听见唰唰的翻页声,外面的人心里挺焦急的,但也要么去忙碌其他要么焦急等着,或帮着翻看。

    沈星是最先发现问题的!

    她擅长勘假,很快就从一本厚厚的军籍册子之中,找到了一页假的!

    “这一页有问题!”

    她也没有马上声张,低声和徐芳说了两句,徐芳立即去叫裴玄素,裴玄素很快就赶到了。

    “你瞧,这里是新旧线,用清水轻染,再用火焙,就该露出接驳的痕迹了。”

    沈星一本本册子验看,先验外表一轮,全部看过之后,再掉头回看内容。

    不过第一轮,她就发现痕迹了。

    这假页做得十分精巧,这些经年的军籍册子,要是拆下装封绳很容易露出痕迹的,于是采用的接驳的方式,册页靠近装封绳的内侧没动,不规矩地撕下原页纸,残余部分边缘磨薄,然后精心贴上假的。

    ——这些军籍黄册用的都不是什么好的纸张,越是不好的纸张装封册子就越不好造假。如需汰换造假这是最好的方式。

    沈星小声说:“这应该是罗三多的手笔。”

    寇氏带来了很多人,吴柏等人也在,但术业有专攻,这点他们都比不上沈星,沈星是最快的,当天就发现了第一个问题了。

    裴玄素迅速接过黄册,先就着沈星说的地方扫了两眼,他注意力迅速落在那页假纸的记载的人之上。

    这谁?

    “周民旺?”

    这个周民旺,武德十八年生人,时年三十五,四年前因为一次操演操作失误,让七名士兵殒命和一名同阶的四品裨将重伤,因为重大过失,上呈五军都督府后,按军规退役了。

    但被他弄伤的那名同袍军官,伤愈致残,也不得不退役回乡了。

    这个周民旺,是刚刚从云州卫平调过来半年的。

    他们这个角度看,周民旺却非常像是专门过来这把这名叫陈坪的裨将给弄残弄退役的。

    “这人哪来的?谁经手调过来的,马上查!”

    窦世安陈梦阳立即掉头去了。

    裴玄素也一直在忙,他已经把昔年徐、霍、蔺三大国公府的大小旧部都理清成线了。

    除了窦世安之外,寇承嗣那边寇承泽等也急忙冲出去。

    多管齐下,速度非常之快。

    很快就查出来了,这人是门阀东安华氏弄进去的——周民旺所在的旗山关,距东安也就百余里地。

    这些门阀除了他们的封地以外,都有往附近州县或卫所关隘安插人,这种操作本来也不足为奇的。

    但现在。

    “很好。”

    裴玄素眉目凌厉,他本就百分之一百肯定明太子肯定有往其余五门阀弄鬼的。想必不可能都如杜阳卢氏这样,伪装一个家主这样的事情可遇不可求,其余五门阀最起码绝大部分是不会出现卢氏这样的情况的。

    但深度渗透肯定有的。

    裴玄素就判断这些门阀和明太子的计划必有程度不浅的牵扯,根本不算出乎意料。

    “你们继续核查。”

    裴玄素拿着那卷黄册,匆匆就转身出去了。

    卢凯之一直低调待在裴玄素的阵营之中,这时候拱手低声:“主子,请随我来!”

    这是裴玄素带上卢凯之的重要愿意之一。

    对于西南道其余五门阀,没有人其他人能比卢凯之更熟悉更清楚。

    裴玄素带着大批人马直奔东安华氏去了。

    包括云吕儒也去了。

    云吕儒已经补官了,授三品御史大夫,因为沈云卿和徐家的缘故,沈星班子过半紧急补官,汇入这个抚慰稽查使团去了。

    寇承嗣本来肯定争的,喷气,但这会到底没有去,望着裴玄素迅如雷霆般的步伐和背影,沉着气留下催促大值房里面的文书和勘察人员。

    他目若鹰隼,不断扫视每一个手上的动作,催促快一些,又过来问沈星要先看哪些,紧着她先验看。

    也算众志成城了,谁也没出么蛾子。

    他不会验看文书,除了监视督促之外,另外就是紧着拿结果去对冰窖里的尸体。

    方才一页假文书,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被伤退役的同僚裨将陈坪,另外就是这个周民旺。

    寇承嗣紧着叫人把假文书匆匆抄录一份,他拿着就往冰窖去了。

    很快对出了一个具高度附和条件的尸体,陈坪左手致残,那冰尸恰好是寻不见一条半手臂的。

    这陈坪是昔年曹国公霍永安的心腹近卫之一。

    寇承嗣把那页抄录的假纸一摔:“寇兴!你立即快马去传报那裴玄素——”

    冰窖的赵怀义也在,不用寇氏那边,已经飞速迅步而出,给裴玄素飞鸽传书报讯了。

    ……

    门阀那边,人人惊慌。

    沈星把窍门仔细告知大家,花了一天多的时间,陆续查找除了十几张有问题的假页,过半都是因为直接或影影倬倬的原因,导致同袍退役的。

    这些退役的军官,第一批结果已经出来了,全部找不到了。

    倒是尸体对上了好些高度疑似,基本可以确定的。

    那些将领士官们,基本都属于徐、霍、蔺三家的旧部里面的人。

    至于那些假页,最快一批周民旺,六百里加急,飞鸽传书发回,云州卫那边的军籍档案结果已经传回了。

    身高体貌和假页上的记录完全对不上,真周民旺在调遣赴任的途中估计已经被杀害了,这个“周民旺”是冒名顶替,假的。

    裴玄素抵达东安华氏的时候,天还阴着,裴玄素拿着那张假页和云州卫及赵怀义的冰窖结果,直接扔在东安华氏家主华伯郢的脸上,后者拿下来一看,当场大惊失色。

    一身殷红蟒袍赐服的摄人阉宦最上首主位落座,神色沉沉骇人,赭衣宦卫鱼贯冲入东安华府,华氏的人难掩惊骇但不得不带路。

    具体操作周民旺调任的人是华伯郢的堂侄华文溪,前任家主的遗孤,一个阴郁瘦弱的青年,被陈英顺提着拖出来直接一把掷在堂上。

    华文溪当然矢口否认。

    裴玄素淡淡一笑,他面无表情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拉下去,动刑!”

    东西提辖司的诏狱和大刑恶名昭著,整个国朝内外没有不闻风色变的,刑具一应等物已经提前运抵了。

    当场就开始动刑。

    惨叫声骤起,一声声拉扯在华氏从上到下的心头。

    家主华伯郢简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后面不少人也面露急慌,但也有眼神躲闪的。

    裴玄素目如鹰隼,手一指,迅速点了几个一刹控制不住表情的人出来。

    华氏也看见了,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也被拖进刑房,又气又急,家主华伯郢晕眩,当场栽倒,现场更乱,但华伯郢勉强清醒,又挣扎着要过来了。

    惨叫声一声声,简直扎在他心里。

    这是收拢华氏的好时机啊!

    裴玄素瞥了卢凯之一眼,卢凯之已经一步上前,肃容拱手:“督主,且让我来。”

    卢凯之想了想,低声:“五个门阀,能得大半。华氏恒氏十拿九稳,至于绣河和什泉的郇氏、高氏,则要看情况。”

    裴玄素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这两天人在路上他没闲过,已经通过卢氏的手动了十几个人的位置了,都是武将。包括张时羁等他本来的心腹亲信,和通过沈星的手——昔日他入狱时为他上表激烈争论过,算在站他的,沈星底下的徐系武将。

    裴玄素颔首:“好。你去。”

    卢家和卢凯之拚命,他很满意,除了救命之恩之外,还需要其他。

    卢家命运就是最好的催合剂。

    云吕儒也跟着去了。

    这次董道登云吕儒陶兴望等人都跟着来了,这是裴玄素为收五门阀准备的。

    五门阀,该获得的信息他必须获得,但五门阀他也不打算弄垮,可以像卢氏一样。

    卢凯之和云吕儒去了,很快华伯郢借口不适就和卢凯之闭门商谈,没多久门开了,卢凯之云吕儒带着,厅门关闭,华伯郢当机立断,选择了私下归投了裴玄素。

    接下来的事情就迅速提速了,有了华伯郢的积极配合将功补过,很快以华文溪就熬不住吐口了,背后确实明太子的手笔。

    裴玄素迅速命人去抓人,不过明太子在东安的据点已经人去楼空。

    这些人在华氏和东安眼线不少,一见裴玄素率大批赭衣宦卫和羽林卫快马进城,就知道要糟了。

    但没想到这么快。

    慌忙遁撤,离开了原据点,外面乱哄哄的,他们只得急忙往圣山海飞鸽传书。

    ……

    沈星这边忙忙碌碌,除了一天三餐,几乎连睡都在这里了,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把手上的军籍黄册都犁了一遍,统共找出来二十七页有问题的假页。

    找到一页,匆匆抄录,真的飞马送往裴玄素;抄录的则急忙往冰窖送去。

    期间东宫官员的动静没停过,寇承嗣窦世安后来甚至唐甄都冲出去了。

    但这些和沈星也无关了,她专心伏案细看,赵青不擅长这个,她带着心腹亲自给沈星打下手了。

    裴玄素那边,何婕带人去了。

    赵青不断按沈星的顺序和另一边寇氏吴柏那边交换商量,盯得紧紧得不许旁人碰看过和没看过的两大堆黄册。

    赵青把新的一本递给沈星,拿下旧的时候,沈星赶紧把旧册子阖上递给她。

    赵青脸色沉着,玉白鱼龙补服,还是那么腰细腿长身板笔直英姿飒爽,沈星不禁低声:“赵姐。”

    赵青接过旧册,最后按了一下沉星的发顶,沈星睡觉起来三山帽没戴,现在的局面,赵青心情可能是最复杂的,她说:“好好干,别想太多了。”

    真的想了也没有用。

    或许风浪平息后,假若她们都还在,也许能再坐下来聚旧。

    赵青对她的一手提拔的心腹和手下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但都不说了。

    想起风浪平息,到那个时候,不知神熙女帝和明太子谁还在,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了。

    赵青转身去了,去盯吴柏唐甄还有寇氏那边的心腹幕僚文书。

    沈星呼了口气。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安慰不了赵青,安慰都是僭越,现在的立场也很难去安慰对方。

    况且她自己心里也有事惦记着。

    这一次,裴玄素私下带了不少人出来。明面上,他上位后也不断提拔他朝堂和地方的朋友和亲信——这些人都是他家变出事后立即就主动给他来信联络的人。

    现在已经渐渐见成效了,爬上中层甚至少量偏上的位置,虽略低些,但一有机会就能彻底拉起来的。

    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粉墨登场,她不禁几分紧张和忐忑。

    不过这些情绪稍纵即逝,她握了握拳,很快重新专注,赵青也擡头望了几眼生面孔但明显精干的几个中青年人,不过很快就收回视线了,专心手上的事情了。

    吴柏及寇氏等人带来的文书和幕僚都是重点盯着对象,生怕有东宫的细作。

    这条线绝对不能断。

    连韩勃也留下来,带人抱臂站在墙边亲自盯着,去茅房都有人陪着。

    沈星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连带在役的将领士官黄册都给过了一遍,最后筛出了合共二十七张假页。

    这二十七张假页,无一不是最近五年内陆续由六家大小门阀经手调进五关三所的,占据了轮调中低层将领士官的八成。

    最后一张假页送出,摘抄往冰窖,真本快马往裴玄素所在而去。

    ……

    裴玄素亲自把五个大小门阀都走了一遍,期间来回快马疾奔愈八百里,一路不断的换马,几乎和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相媲美。

    他直觉必须争分夺秒。

    但好在最后的结果并没有辜负他。

    二十七名的假页都对出来的,门阀中华文溪等和明太子暗度陈仓的人也熬不住大刑先后吐口了,那些无名尸首的身份一一被证实。

    另外,人数加上那日被背走的囚犯,数目也大致相合。

    只差了两个最重要的。

    失手没有逮住被逃脱了。

    华文溪这人心眼很多,有遣心腹偷偷跟上去看,正好卢凯之长子看见那一幕对上了。

    那两人身份也确定了,一个叫徐分,是昔年沈星大伯父徐辉盛的近卫;另一个叫竟姓蔺,裴玄素扒了一下,他怀疑这人是蔺家的小公子。

    ——宋国公蔺长风亡兄无子,襁褓被过继,这种过继是合法的。所以抄家夺爵牵扯不到他,被贬至底层后又被慢慢提拔上来了。

    不过据说这蔺小公子在军事上并无天赋,性子也沉闷,再加上身份特殊,上到中层就没上了。他对军旅不感兴趣,几次想离开,但被父祖旧部劝说之后,他不知这么想的,最后还是留下来了。

    一直都被设计伤了腿那次,才真正退役离开曹州卫。

    没错,这个蔺小公子是个跛子。

    这两个人,和卢凯之长子所见的那两个军人,完全对上了!退役时间也对上了。

    他掩下一半。

    往其余人发了信,当即快马折返。

    辟里啪啦的大雨打在蓑披上,裴玄素方才有闲暇问沈星:“夫人呢?”

    夫人这称呼是贾平房伍几个取笑调侃沈星的。沈星对大家都很好很软和的,从最开始大家和她说笑她一点都不介意,嗔怒笑语和大家态度都一样,现在也没变。所以贾平他们还敢和她说笑的。

    裴玄素听了这称呼却很受用,于是就这么接着说下来了。

    雨势很大,冯维驱马上前,连忙禀:“夫人前天有点风寒,徐芳去老刘处拿了成药丸子。

    裴玄素立即不高兴了:“病了?怎不早说?!”

    他不问都还不说,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沈星的事情是头等的要事,再忙,也必立即汇禀上来的。

    冯维忙说:“已经好了。夫人没透出来,刚接到的消息。老邓他们才知道的。”

    这样连日淋雨赶路,实际风寒人多得不行,老刘他们提辖司和寇氏带来的医士忙得没停过,不断熬汤药和制成药丸子。

    徐芳去拿药丸真没啥稀奇的。

    沈星风寒很轻,主要是淋雨和连日疲劳的,吃了两颗药丸子第二天就好了。她捂住不说,就是不向裴玄素雷厉风行数百里忙碌还惦记着她。

    一点小事儿。

    裴玄素听说好了,这才松了口气,当即快马加鞭,赭衣缇骑和宦营卫兵及羽林卫等快马紧随他之后,雷鸣般的马蹄迅速沿着驰道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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