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两人就这么贴了许久,期间裴玄素又亲了她脸和唇一次,她有些不自然,躲了下,但还是被他亲到了。
直到听到韩勃何舟顾敏衡他们的渐近的脚步声和疲惫的说话声。
客栈不小,但人更多,小院每个房间都应安排人,除了徐芳张合他们,裴玄素的心腹也安排在两人住的院子。
这厢房门窗质量只算一般,隔扇之间有缝隙,两人也不敢继续在桌子上坐着搂着,于是裴玄素牵着沈星的手,她低头跳下来。两人在桌子边坐下来了,小声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把白日两人卢家和旧马厩的概况也大致说了说,裴玄素才依依不舍回去睡觉。
这院子是中轴线的主院,裴玄素下榻的就是隔壁的正房,临时房间加上今天喜悦他也没争什么,从善如流去了。
侧耳倾听房门开合,他步履生风般的脚步声随着推门声进了房间,沈星贴着阖上的房门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
烛光炎炎,橘色温柔而无声,她伸手触了触方才被热吻过的唇,唇和口腔和残存着那种似曾相识又带一些陌生的感觉。
床畔有一扇后窗,她轻轻推开它,幽静的夹巷和蔽旧院墙上的一行爬山虎,月亮已经出来了,她仰头望去,下弦月银白色悬在东边的夜空。
她静静眺望星月,片刻,才收回视线,呼了口气。
沈星心内百般情绪翻涌,滋味难言,但时至今日,她可以回答自己当初那两个问题了。
她并不想和他保持距离。
多么幸运才有机会再来一次,他也活生生的就在她身边。
银月皎洁,无声洒下银纱般的光辉。
两辈子,一个人。
她是这样的。
那裴玄素呢?
沈星其实想了很久了,她想起他上辈子最后的愿望,两辈子的他,其实她是不是可以视作一种生命的延续?
毕竟两辈子产生的所有迥异,不正是源于他红披猎猎城头回首对她说的那个愿望吗?
沈星感觉自己找到了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头猝一松,一直以来纠结着过不去的心底那一块,就松开了。
她不禁长长呼了一口气。
有点泪光。
她赶紧抹了,又露出一抹笑。
她偏头看天上明月,月色皎洁,她深呼吸几口气,好了,不想了,这样就很好呢。事情还很多。二姐二姐夫和家里的事情也不知会怎么样发展?还裴玄素选择了就徐家而向神熙女帝袒露靖陵计划的线索,也不知后续会怎么样?她都挺担心的。
确定恋爱关系就很好。
心定了。
就可以专心做其他事情了!
这么一想,确实觉得很值得高兴的。
沈星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伸手把窗户关上,靴子和外衣脱了,放下帐子躺在床上,今夜心潮起伏有点大,客栈的床也有点不习惯,但她很累,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
正房。
裴玄素步履生风,开心得不行,站在门边竖着耳朵听隔壁开窗又关上,最后上床躺下的声音,她的呼吸很快变得清浅绵长睡熟了,他又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收回注意力。
摩挲着自己的唇,唇角是翘着的,站着回味着方才的情景和滋味儿,他的现在还有点沉浸在极度喜悦的兴奋之中。
真的是太幸福了。
好久,他才冷水洗了几把脸,洗到嘴唇时还有点舍不得,但摩挲片刻,也只能狠狠心搓了几把。
裴玄素把手脸洗了,用棉巾把水抹干净,噙着笑,开心的,又踢了靴子上床,让自己赶紧睡。
感情拨开云雾见青天让人开心得无以复加,但裴玄素要处理的从来不仅仅只有感情事。
昨夜在河边稍停旋即掉头去追卢凯之,极致的愤怒和做出徐家的选择之后,他立即就采取了补救措施。
——他可绝对不能让自己处于劣势的,把靖陵计划挑明也得有挑明后的手段和补救措施。
头一个就是加剧神熙女帝和明太子之间的矛盾。
虽然很违心,但目前明太子可不能死,也不能因私出京畿大失势。
不过想来明太子这样一个人,只要他不被神熙女帝抓实了私离京畿,他必然有能力解决了。
昨夜追卢凯之的路上他连续放飞了三只信鸽。
裴玄素思忖之后,暗令东西提辖司拦截明太子,不过他没拦明太子进入京畿,而是把拦截放在了京畿之内。
现在就看,效果如何了?
这个客栈很大,但档次不高,浆洗干净的被子有点硬邦邦的,但裴玄素如今早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他什么地方都能睡。
房内没有点灯烛,黑黢黢的帐内,他无声看着帐顶,深深呼吸一口气。
现今他的除了仇恨,还有其他东西了。
想起隔壁房间的安静入睡的沈星,一股甜意难以自抑浸占他的心田,当然,他也不会想自抑,翘起唇角没落下过。
还有另一边睡的韩勃、何舟、陈英顺和门外的冯维等人。
今夜的相拥和亲密,两人真的确定了关系,一一想起左右各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左隔壁沈星睡的东厢房,今夜真的给了他人生一剂强心针,是甜的,美好的。
驱散了从前积压下来的很多不好的情绪和东西,让他觉得人生还是有美好的,有憧憬,期盼。
裴玄素思及从前现今,都有点泪目。
他深呼吸几口气,用手轻揩了一下眼角,露出一个微泪的微笑。
所以他要更加努力才是。
现在的裴玄素可一点都不想死,他还有他和沈星的未来。
他伸展了一下身体,闭上眼睛,想起京畿明太子,微笑敛了,不禁冷哼一声。
裴玄素可并不打算放弃从这个靖陵计划做文章的。
暗有暗的法子。
明,也有明的手段。
……
再说明太子那边。
乌篷船随着湍急的江水往下游飞速而去,明太子站在船舱之中,短短几个瞬间,他揣度裴玄素的应对手段,几乎是马上,他侧身厉喝:“过了这个弯,马上走融水回兰亭!”
然后自兰亭返回京畿。
沈云卿夫妻就在船上,但明太子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黢黑夜色的江水,最后后面的几艘尖头快舟得到示意立即往飞速这边驶过来,搭勾还没搭上,明太子已经喘息着一步跨过去了。
大汗淋漓,粗喘还很重,但所有人心弦随着明太子的急促的步伐和口吻紧绷了起来。
明太子吩咐把这些囚犯带到京畿另一个据点,快舟已经迅速随着水流离开去,所有准备好的手下持桨拚命地划,几艘快舟像离弦的箭一样往下游冲去。
从靖陵折返兰亭是顺水,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太多了,湍急江水全力划桨,不足两个时辰就抵达兰亭和京畿接壤的野郊,迅速上水。
但人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一日千里的飞鸽还快的。
含章宫后,帝皇寝殿。
黢黑的深夜被一阵陡然喧声惊起,接着整个行宫都大动了起来了。
神熙女帝是半夜在龙床被梁恩低声唤醒的,她一撑就坐了起来。
明黄垂帐之内,神熙女帝接过一级加密的银质小信筒,迅速打开,一边的宫侍赶紧捧着烛台凑过来。
偌大的寝殿,黢黑微昏,一盏灯烛照亮咫尺明黄,神熙女帝展开信条一看——“皇太子私自离京,现身在杜阳河郊。”
接着用蝇头小楷把想表达的大致情况描述了一遍,包括无意查到旧马厩产生疑惑,突击采取行动,发现地牢,人犯急遁,追截将要捕获,千钧一发明太子出现,失之交臂。
裴玄素清清楚楚看见,那就是明太子。
月夜下,一身素衣,长发半披,瘦削而凌厉。
神熙女帝霍地擡头,几乎是看清密信的一刹那,她神色陡然凌厉,“传朕旨意!立即找果毅营羽林卫神策卫,随朕去东宫!”
她把花镜一把摔在明黄锦被上,一翻身人已下地,小太监宫女急忙跪下替她穿上厚底缎鞋,神熙女帝连衣服都没换,直接披上明黄披风,就往正极宫去了。
整个玉山行宫自正大光明殿而起,禁军沓沓急促被召集合的声音,大家都很惊愕,但也顾不上废话,屏息带着大批禁军往东宫而去。
果毅营指挥使颜征和羽林卫副指挥使白燮这些神熙女帝的人就不说了,今夜当值的神策卫指挥佥事傅骁带着卫军迅速赶至一看这动静,心下不由一紧,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
但职责所在,他急忙使人给上司蒋无涯报讯,然后急急领着人跟上前面明黄色披风的神熙女帝。
……
外面动静一下子就起来了。
躺在床上的“明太子”一下子惊醒,赤脚跳下床。
虞清郑安和张隆等人已经冲到窗户边推开,沿着山势,只见含章宫那边车水马龙一般的橘色大灯笼,隐隐看见明黄色衣摆一闪。
整个玉山行宫的当值禁军几乎都同时察觉动静,果毅、羽林、神策三亲军骁营已经迅速奔跑起来了,夤夜黢黑中,望见远近宫灯下和昏暗中禁军有序迅速跑动聚集的身影,正潮水般往正极宫而来。
知道明太子今天私下出宫的人并不多,但现在东宫所有人大概已经察觉有事发生了,前面的秦岑姚文广楚淳风他们飞速打开房门,边披衣边往这边狂奔。
但虞清郑安和张隆已经当即立断,急忙把替身许佑春一推,“快,快到外面去!去,先去山顶!”
交代守院门的老太监一声,“明太子”带着一行人迅速低调闪出去了。
神熙女帝来得非常快!
短短半盏茶,她直接抵达了正极宫大门。神熙女帝亲身出现,没有任何可以斡旋缓冲的废话和余地,谁也拦不得她。神熙女帝半眼都没看错愕的宫人太监和护军,直接带着人直奔明太子的正极宫寝殿。
沿着宫廊一路快步,神熙女帝一脚踹开朱红色的殿门,在护军随侍之下一直进了内殿明黄朱红的皇太子床榻。
内里空空如也。
神熙女帝神色一厉,倏地擡眼,蓦转身厉声问:“皇太子呢?!”
急慌跟着入殿的是一个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不知其名但都是熟面孔,当年明太子割腕才保下来的二十多人之一。
“太子,太子殿下今夜睡不着,出去走一走了。”
这个出去,当然是行宫之内了,正确的说法,是正极宫之内。因为神熙女帝眼哨不少,明太子若出正极宫散步她问过不可能不知道。
神熙女帝:“哦?”
她倏地转身:“那就带路。”
老太监:“奴婢,奴婢不知道,……”
神熙女帝直接快步出了寝殿殿门,往正极宫的大小花园和夹巷而去。
行宫重景,湖光山色,正极宫足足占据三分一的行宫内廷,园子一直延伸到山顶。
但再大的园子,也总有巡搜完的时候。
眼见大批火把,明黄披风,禁军的动静越来越近,已经退无可退的张隆虞清郑安等人。
连张隆都额头见汗了,“怎么办?”
皇太子私出京畿是大罪,重权也有重限,储君毕竟还是储君,国法家规该有的限制还是会有的。
他们准备得挺充分的,许佑春是当年精心挑选出来的,此刻脸上蒙了一层面皮,容貌身形和明太子一模一样,当初在宾州行宫幽禁期间他就是明太子的替身。
让许佑春出去?
眼见火把越来越近,虞清一咬牙,拽过许佑春,一把将他易容脸皮撕了,“快快,快把衣裳鞋袜都脱下来!”
郑安赶紧拉着许佑春,把脸皮和脱下的衣物躲在山石后烧了,灰连连拨进池子了,虞清一手推张隆,让他和许佑春赶紧离开这地儿。
很快神熙女帝就到了。
夜风飒飒,众多的禁军林立,明黄披风猎猎,神熙女帝冷冷盯着小亭里俯身下跪见礼的明太子身边贴身的这七八人。
她的声音和夜风一样冰冷:“你们的太子殿下呢?”
虞清已经想好了,“太子殿下深宵无眠,出行宫了。”
出京畿是罪,但出行宫不是。
至于为何私下出去,皇太子不是囚犯,微服出行宫也没有可指谪之处。
千钧一发,虞清选了这个。
至于明太子现在在哪里,虞清郑安也不知道,两人咬死不开口。
神熙女帝脸色如冰,“给朕打!”
虞清郑安被拖下去,开始打板子,然就在咬牙重挨着七八下的见血之际,扑簌簌一只信鸽飞进正极宫范围,黑夜里落入皇太子寝殿的方向。
神熙女帝倏地转头:“来人!马上给朕拿下它——”
她厉喝。
虞清郑安目眦尽裂。
……
黑夜里,远郊野道,隆隆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颤动。
然而,他们刚刚进入京畿不久,猝然发现,前面黑夜中有赭衣的宦卫设卡,并撒开人手找些什么——据说查一个什么丢失的案子。
这时候天已经将要亮了,天际翻出鱼肚白越来越大,夜色深沉与白昼交界。
一连试了几个地方,自西南方向返回行宫的路全部被堵死了。
——自杜阳返回京畿的上水位置有千千万,但裴玄素就是这么精准的,把他兰亭郊野上水返回的玉山的行宫着边的路全部堵死了。
明太子不禁气笑了,他呵呵笑着,黑夜深宵,看不清人脸的郊野,那带着焦色尾音的沙哑得极好听的声音,“裴玄素,裴玄素啊!”
好,果然是昔日那个一计退八千狄骑智决千里的惊艳少年啊。
明太子哼笑一敛,眉目沉沉,立即一扯马缰:“我们去东陵!快——”
他想起郑安和虞清,心内焦急。
被这么一堵,已经来不及返回玉山行宫了。
十一年前他几经艰难才保住的虞清郑安等人,今日他绝不可能让他们重蹈覆辙被活活打死。
一行十数骑立即拨转马头,直奔东陵去了。
一进入接近东陵,明太子立即让人放飞信鸽。
——东陵是太祖皇帝的陵寝,还有他大哥和二哥的。
他大哥昭献太子的陵寝在东陵左侧的山头上,而二哥附葬东陵。
张鸻急忙把信鸽放飞之后,转头,便见明太子静静伫立在山麓之下。天渐渐亮了,东陵和昭献太子陵的轮廓显露出来,还有东陵右侧的那一个小小的附陵,明太子一动不动。
张鸻和郑密等人对视一眼,大家都不敢吭声了。
明太子素衣背影瘦削,他站在先看了自己的大哥许久。最后,那双染上浓浓阴霾的眼眸,最终还是慢慢挪到了东陵。日出东方,他的眼珠子染上赤色,慢慢了动了几下,眼睫抽了几下。
……
这一场母子的矛盾激化来得可以说很突然。
神熙女帝令人拿住信鸽,信筒抽出的信模棱两可,但没关系,她立即叫鸽房的人飞速赶来,在信鸽两翼折了一下,然后随意塞卷纸进信筒里头,把信鸽放了出去。
信鸽原路折返,但它两翼受伤了,飞不高,飞飞停停,神熙女帝旋即更衣,亲自骑马出去了。
她曾经是个开国女将,骑术一等一的好,哪怕现在身体不行,但要硬要上马,还是可以的。
一路疾冲,大批的禁军,就这么冲进的东陵。
明太子伫立在山脚下,倏地回过头来。
神熙女帝脸色已经铁青得可怕,她万万没想到,明太子会用东陵做缓冲,这一个母子两人都从不去触碰的地方。
“母皇这是做什么?”
明太子优雅俯身见礼,他淡淡道:“我只是来祭奠大哥,和二哥,还有父皇。”
他也极厌恶他的父皇,只是不妨碍他往他的母亲心口戳刀子,“父皇死忌快到了,和大哥就差一天,和二哥差一个多月。您还记得吗?”
他声音轻缓,顺着风送进耳廓,近前的白燮等人只恨不得退后一截,只恨自己长了耳朵。
神熙女帝浑身战栗,一刹那她想起长子垂死的情景,那张充满哀伤的眼睛和铁青的面庞。
还次子惊慌失措地说:“母后,父皇只是想让你安静待在宫里。”
那个变得面目全非的狰狞皇帝丈夫。
神熙女帝面目扭曲了一瞬,她死死瞪着她的这个儿子,这一霎她恨不得将他脸上神似太.祖皇帝那些部分全部抠下去!
她呵呵冷笑,蓦侧头,冷电的目光瞥向张鸻等七八个人,从齿缝挤出一句冰冷话:“朕接报,皇太子私出京畿,把这几个人拿下,严加审讯!”
“还有,立即封锁绣水南岸一线,包括所有码头,令东西提辖司及羽林卫神策卫严查沿岸痕迹!”
神熙女帝一拂袖,冰冷目光中再无半点母子情分,她看明太子,就像看一个仇人。
神熙女帝登车,直接离开了东陵范围。
身后的帝陵,她连一眼都不想看。
这么些年,她命心腹祭奠的,只有长子。
……
明太子沉着脸,随即也登车折返行宫。
张鸻等人的审讯他并不在意,明天就该放出来了。
天色大亮时,一前一后,御驾和皇太子銮驾折返了玉山行宫。
回到玉山行宫没多久,明太子就接讯,含章殿叫了御医,他不由哼笑了一声。
不过他对跟着他进来的秦岑张隆楚淳风,尤其是扶着他坐下正站在他身侧的楚淳风,淡淡道:“准备一下,我们要搬到圣山海去了。”
这件事一发,想必裴玄素会上报他查获的所有蛛丝马迹,他那母皇可是相当敏锐的。可接下来,他却必有需要出去的时候。
所以这玉山行宫不能住了。
其实玉山行宫神熙女帝只住了一半。另一半是当年太.祖皇帝修葺用来打算自己晚年长驻,位于旧兰亭巨宫的另一头——当年兰亭宫大火不是从一头烧到另一头的,其实从中间烧起的,烧剩下两头。
太祖皇帝修葺打算晚年驻跸的区域其实并不是这边,而是十数里外的另一头那块,围绕圣山海的宫殿群。神熙女帝却不愿意住的,她去年就下令工部重新把玉山这边的修建起来,设为主宫。
所以行宫其实有两个,圣山海那边另有宫墙,独立成宫的,不过一直凋空,也没修葺过。
修葺不修葺,明太子并不在意,反正才大修过十数年的宫殿绝对可以住人没问题的。
多水,连同外渠,独立成宫,顺利成章独立护军,才是明太子需要的。
明太子倚在引枕上,东陵回来,他亦是脸色沉沉。
刺激了神熙女帝,但踏足东陵,情绪起伏的并不仅仅只有他的母亲。
他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大哥、甚至二哥都曾经有过专注温情,而对他却没有。
他曾经犯过错,小时被骗,那时四岁,他惶恐,努力弥补。
可发现永远都弥补不上,父母关系迅速恶化。
而他太小,除了大哥外竟无所依傍,后来大哥没多久也死了。
死在父皇的赐死。
明太子紧紧握着拳头,曾经十八岁的他对母亲有过希冀,母亲登基一切倾轧碾压该平息了。
但再回首简直可笑。
他的心在神熙三年彻底冷却。
忆起当年的遍地血腥和他十年挣扎的惨况,他眉目一瞬狰狞。
所以,靖陵计划是必要成功的!
……
为什么特地拿圣山海出来说,因为住进去其他人倒还无妨,兄弟俩肯定不会高兴。
等吩咐完了,人都走了之后。
明太子对楚淳风道:“先忍忍,住一段时间。你好好处理政务和手上的事情,其他的别管。咱们很快就搬出来了。”
明太子疲劳一夜,人都退下之后,他神态声音终于现出了沉沉疲惫之色。
楚淳风去床上取了薄毯来,抖开轻轻盖在明太子身上,又转身端来安神的汤药,明太子接过,一口饮尽了,把碗随后搁在身侧的方几上。
他阖上双目,闭目养神,吩咐:“回去休息吧,下午再过来。”
楚淳风把碗拿起来放回托盘里,他有些踌躇,明太子很疲惫,身体也不怎么好,他是不想打搅他休息的。
但明太子亲自出马赶去杜阳,他心里一直有个猜测,很担心不说的话会晚了。
楚淳风在榻前站了一会儿,他跪下来,“四哥,云卿是在您手上吗?”
明太子眼睫一顿,他慢慢张开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想?”
天色已经大亮了,但明太子昨夜未睡,此刻垂帘拉上,室内点了一盏长明烛,半昏半暗,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与怒,听不出人在不在有没有。
楚淳风当初是明太子毁容的病榻上下令救回来的。第一次被幽禁,第三年,五岁的楚淳风也被关了进来,他的母亲戚妃,这对母子都傻兮兮,一个好不容易提着食蓝偷进来给儿子送吃食,见明太子孤零零冷漠坐着,心有不忍,让儿子给哥哥也带一份。
戚氏前朝后族,累世大门阀,世代与皇室联姻,要不是戚家这一辈主支只有一个女儿,估计都轮到这个分不清里外的傻姑娘进宫。
还生了个小傻瓜,都不知敌我,第一天惶惶坐很久,就怯怯跑过来他身边蹲着喊他哥哥,撵走了又来。提着偌大的食篮过来,你一个我一个分了,然后又跑回去把篮子还给戚妃。
下一次,那个戚妃居然拿着两人份来了。明太子胃肠从小就很差,幽禁的日子不好过,那憨憨的戚妃,下次居然拿着两人份来,还专门备了好克化的软食。
这一大一小,傻得可怜,但日复一日,喂得明太子冷漠审视的心不知不觉软了一分。
后来戚妃也不能进来了,剩他和这个小傻子两个人。
再后来,这个小傻瓜着火了不会跑,还跑回来哭着喊着拉他。
明太子毁容伤势不轻,大哥的人好不容易给他瞒下,他一醒过来,第一时间问那个小傻子,才最终及时派人把他给救活了回来。
之后裴定方几人私下从未断过搜寻,他的母后似乎也有些猜疑父皇还有儿子遁脱了,明太子为了保住楚淳风的命费了不少心思,最后才找到了安陆王世子这个壳子,总算安稳下来。
明太子这些年也多有不易,但从未断过教育抚询,是很严厉,但楚淳风的先生全部都是他精心挑选,月月传书垂询,能出来后,更亲自来看他。
别人说明太子有诸般不好,但于楚淳风而言却绝无半分。
要不是沈云卿夫妻和徐家,楚淳风是断断不会逆他四哥的意。
明太子听不出喜怒有无,楚淳风直接俯身,哀求:“四哥,我求你,不管如何饶二姐儿一命!”
“还有徐家,四叔和景昌。”
星星已经彻底站队了,他也实在没法开口了。
但无论如何,沈云卿,还有徐家其他人,“无论如何,求四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好,什么都好,求求你四哥!饶她们一命!”
“其他的都无所谓,五角俱全留住命就好!”
楚淳风知道靖陵计划,但不是全部,也负责过一些,但他最想知道的那部分明太子没让他知道,也没允许他碰触过。
明太子教过他人主和仪态,但没教过他为了别人恳求甚至哀求,楚淳风知道四哥会不高兴,但他也没办法了。
“四哥,求你,求求你顾着他们的命!”
眼前优雅淡致的隽秀矜贵男子,他四哥这些年经历过多少苦难不易,楚淳风很清楚,他不敢求太多,去伤害他的四哥,但无论如何,顾着徐家人的命就好。
他就这么一个恳求。
明太子勃然大怒,“啪”地甩了毯子站起来:“徐妙仪真给你下降头了!”
胆敢忤逆他!
每次他坚持和他不一致意见硬去做的,都是因为徐妙仪!
明太子劈头盖脸的大骂,楚淳风却擡头,哽咽硬声:“四哥,可她是我的妻子!还是我孩儿的母亲,四哥,她是你侄儿的母亲!”
楚淳风挺直腰板,他挨骂他认,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炎炎的烛光,梗着的脖子,他是山崩于眼前而坚决不改的态度,“您给我派的瞿先生他们,也是这样教弟弟的!”
王道,正道,权政党派相斗倾轧难以避免,阴谋诡计可以使,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但应有底线。
他的老师,都是明太子精心为他挑选的饱学或致仕大儒。
四哥每月多次通信,指点他的学问,关注他的成长。
那时候,每月的信是他最期待也有十分担忧的时候,四哥很严厉,他担心自己没学好没做好,辜负了四哥。
四哥身体也不好,背负的也很多,他想努力长大,给四哥帮忙。
神熙女帝屠刀的阴影,全靠四哥保住了他,安置他。
岁月的寒夜里,兄弟经常动辄几年不得见,他的心却偎依。
但时至今日,楚淳风早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他是徐妙仪的夫君,保住妻子娘家是他应该做也必须做的!
兄弟两人,一跪一站,楚淳风说到最后,他也站起来了。四哥一脸盛怒他想说些什么,唇动了动,但他什么也没说,双目已经有些水光,但他一瞬不瞬和明太子对视着,坚持着。
明太子冷冷看着他,楚淳风还是不动,明太子上下端详他片刻,许久,终于冷哼一声,“好。”
他十分不悦,拂袖坐下来,淡淡道:“徐家人的不弄么蛾子的话,我不杀他们。”
“哼。”
楚淳风心里一松,面露喜色,他急忙挨着榻沿坐下:“四哥,你别生气,妙……”他闭嘴转过话题,“四哥您累了,快睡会儿。”
明太子闭目:“还不滚。”
明太子甚是不悦,但他四哥答应了就不会骗他,楚淳风也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给明太子重新披上毯子,就轻手轻脚出去了。
外面秦岑他们在,正当盛年一宿不睡也没什么,在外面听见明太子怒声,都有些担心,见楚淳风面色如常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公子。”
秦岑等核心人员是知道楚淳风身份的。近段时间,明太子一直让楚淳风理政,水面下的事情已经减少了很多。
东宫政务和明面操控朝堂的事情可不少,桩桩件件都是大的,小的杂碎政务也有。明太子把总,迅速做下大的安排,楚淳风则负责细化和具体的操作。
楚淳风上手,不拘是明面的局面细控拉扯,还是正经的政务军务;不管是三省的沟通还是六部各种中央和地方的细务,吏、税、礼、工、邢狱覆核还是漕运疏通,繁琐而多,另外楚淳风还一些水面下的事情要处理,他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卓越的理政能力,恩威并施,有手段有能力,明暗都行,但心有底线,很多时候能从政务的细微地方看出来。
原本秦钦秦岑张易同等人对明太子的身体也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接得近,明太子身体状态他们也隐约有些察觉。
但这个问题皇太子殿下显然已经考虑好了,
有九殿下在,那些隐忧一扫而空。
秦岑他们担心兄弟感情,低声问了两句,楚淳风就笑笑,说没什么,只是一些家事。
和秦岑他们说了几句,秦岑他们得了明太子的吩咐,一会就准备往刑部去了。
楚淳风送了他们到正极宫内仪门,才站住。
今日是阴天,风吹云动,东边的天极渐渐露出一抹亮白,有些刺眼。
楚淳风深呼吸几口气。
他很心疼四哥。
但妻子和姨妹们,他却总不能不顾的。
楚淳风揉了揉脸颊,昨天那么大动静,只怕妻子也知道了,他疲惫了一晚上,又和四哥吵了一架,脸有些僵,他赶紧揉了揉,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轻快一些。
好消息也不能给妻子分享,因为这些事情徐妙仪都不知道。
好在,如今总算不负妻子了。
但他想起徐妙仪身体,心里发涩,挤出一点罅隙,赶紧回去先安安她的心,说昨晚没大事。
楚淳风低声和虞清嘱咐两句,匆匆就去了。
虞清和郑安对视了一眼,两人也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