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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74章

    第74章

    深宵风冷,长夜渐深,半昏半明的偌大书房,灯光投下桌椅帐缦一片深浅高矮的黑色影子。

    裴玄素做梦也没想到,今晚他听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窗畔的大椅上,沈星有些不安,手抓着椅搭,但她还是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义父是几月去世的,但我怀疑档案记的病逝是假的。”

    “这件事情,这个月就会结束了。”

    沈星不安擡了擡眼睛:“因为下月月初,女帝陛下会移驾玉山行宫。”

    玉山行宫冬暖夏凉,东侧行宫还有汤泉,气候温润养人,非常适合调养,“因为她的身体其实非常糟糕,快熬不住了,东都气候不适合她,必须移驾行宫。”

    其实可能,神熙女帝原本开年就想去吧?要不是明太子的强势回归。但也有可能不是,因为一旦移驾,就无疑暴露了她身体实况,不到不去不行的最后一刻,她大概不会动身。

    反正,这些沈星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知道具体发生的事件。

    沈星眼睫动了动,她飞快瞥裴玄素一眼,又迅速移开,继续小声说:“女帝陛下明年九月驾崩的,驾崩之前昏迷了三个月”

    裴玄素心一震,霍地擡头。

    沈星小声:“因为六月的时候,她和明太子在靖陵激斗,期间靖陵大水崩塌,女帝重伤了,迅速移驾回到玉山行宫,紧接着又遭遇明太子兵谏逼宫。她昏迷了,直到九月都没醒过,最后驾崩的。”

    “女帝驾崩之后,明太子登基称帝,年号明德,但他九个月后就去世了。”

    其实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前后不过两年不到。

    但过程异常惨烈。

    前后经历了两次宫变。

    “一次宫变是明太子兵谏后登基,一次是……我姐夫登基的。”

    沈星说着说着,情绪渐渐平静了一些,她盯着屋柱一侧灯架上跳动的烛火,轻声说:“我一直到十八岁才知道家里人背负了那么多的事。我十八岁的时候才出永巷的,那时候徐家出了事,家里都没有了。景昌,景昌判十三条大罪和暗阁十七名统领掌队被凌迟,大姐病逝了,二姐和爹爹也没有了。

    “前面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详情,我在码头待了三个月,才去的齐国公府。”

    她望了他一眼,抿唇垂眸:“你是齐国公。”

    “那时候我们一起合作,我才参与了靖陵的事情。”

    裴玄素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站了一会儿,坐下,但他又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此时无措重复:“齐国公?”

    “是,”沈星轻声说,“你,你前世也是经历了蚕房,不过,不过……没有人帮忙,还是龙江和十六鹰扬府的事。你很厉害,在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是两大权宦之一,东西提辖司和宦营都在你手里,大概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我不知道。”

    那时候两人根本不熟。

    “另一个是梁默笙,但没多久他就死了。”被裴玄素弄死的,明太子驾崩前摁死裴玄素再度失败,结果是明太子撑不住死了。

    “明太子,也就是明德帝登基九个月就驾崩了,他身体强弩之末,已经撑不住了。”

    “不过不是你杀死的。”

    其实回头细辨,很多东西似乎都有了因果。明太子眼下的身体状态大概已经极度糟糕,他快死了。

    ——明太子为什么虎口关对裴玄素说了这么多?他大概也曾对那份义兄弟感情留恋过。但为什么最后还是不改用了裴玄素,除了龙江惊变之势已成,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寿命不允许了。

    明太子这么一个病歪歪,曾经脸遭巨创又瘫痪最终重新站起来的人,他肯定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他快死了。

    他快撑不下去了。

    变态又优雅,淡然矜贵的外表下是几近疯癫的情绪,他被父母轮流囚禁,经历得太多太多,不爆发大约他死不瞑目。

    想起前生的明太子和明德帝,这个天仙面孔魔鬼心肠,雷厉风行手腕骇人的男人,沈星的心尖都不禁战栗起来。

    明太子有多惨,她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们就很惨。

    不管是她,还是前生那个“他”。

    还有她身边的,她身后的,最后“他”身后的,这所有所有的人。

    明太子于她,就是大白鲨一般的存在。

    时至今日,她都下意识感到惧怕。

    裴玄素根本坐不住,他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又侧耳倾听外面,“然后呢?那我呢?”

    他最后三个字出口,沈星闪电般想起那张阴柔成熟又摄人的面孔,她极力镇定下来。

    “你是权宦。”

    “再后面继位的是姐夫,明太子无后,他以宗室子身份继位。”

    “然后也是剧斗,东西提辖司宦营司礼监都在你手里,窦世安、吴柏太初宫好多人都是你的心腹。后来你权倾朝野,我和你一起,给姐夫下了石毒。他,死了。后来外甥登基了,我辅助他,你最后掌控了整个国朝。”

    “如果不是你掘了太.祖陵,焚棺鞭尸明德帝,也不会天下兵马尽勤王。”

    “打了三年的仗,最后因为外甥和你那边有人背叛,我们这边兵败了。攻城最后一战,你让人把我送走,后来就殉城了。”

    “太.祖陵?”

    沈星还说了很多陌生的事情,他逼死张太师张陵鉴,夺批红权,三省几乎尽数覆灭。

    裴玄素却不知不觉蹙起眉头,太遥远太陌生的事情,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去掘太.祖陵?

    但晕黄烛光映照下,他突然发现,端坐在窗畔太师椅的那个玉白少女,坐姿娴雅,不强势,却有一种根本不是小宫女能养出来的从容。轻轻舒展,即便紧张,细看坐姿依然保持自然大方的样子。只能从她的表情和手指腰肢微动作看得出来,她在紧张。

    她也从来不会表现得一惊一乍。

    不厉害,但她像着意不失仪态,并习惯成自然的样子。

    椅搭是金丝褐色的,她端坐,椅子很大,她正襟危坐,那玉白的脸颊有紧张不安,却仿佛放在远远的背景里,她和暗光微闪的金褐色融为一体。

    裴玄素突然开口:“你和我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先送你走?”

    “我家人,我哥哥怎么样了?”

    沈星心一颤,她迅速擡起眼睛,此刻裴玄素背着光,他瘦削了很多也阴沉了很多,除了年轻的面庞,已经非常和前世后期相似了。那双锐利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沈星不禁收紧了抓着椅搭的手,深呼吸,她紧张,极力让自己平静,“明哥在蚕房就去世了。”

    她暗咬了一下牙关,擡眼看他,平静说:“我和你是合作关系,好朋友。”

    她连义兄妹都不敢说。

    “上辈子,我家人都没了之后,徐芳他们带着徐家所有的旧人和势力和我在一起。我不甘心,我就找了你。我没楚元音厉害,但我们也在联手,后来分分合合,最后也还在一起。”

    裴玄素盯着她没说话,沈星顿了顿:“我后来是皇后,再后面是太后,所以我们各有所需。……”

    裴玄素霍地擡起眼睑,“太后?皇后?!”

    他脑海“嗡”一声:“……你是谁的皇后?”

    沈星心一颤:“姐夫,但我们没什么,”她急忙解释,“姐夫需要一个皇后,而我想着替大姐照顾外甥也好,我们和以前一样,除了名头,没有那种关系的。”

    裴玄素提起的心这才渐渐沉回下来,他喘息着,室内静谧了一会儿,沈星有些不自然,她无措,低声说:“其实托我回来救你的那个人,是你自己,……最后一战之前,我们在城头上,我问你如果有下一辈子,你有什么愿望?你就说,……”

    今晚的一切,简直不敢置信,裴玄素直到现在都有一种鸭子听雷的感觉,巨大的不可思议笼他的心头。直到现在听见她说,托她蚕房相救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一种巨大的荒谬将他覆盖。

    他站在一丈外,沈星坐在窗畔的椅子上,两人相距不过七八步,但这陌生出现的前生时光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对不起。”

    沈星说到最后,裴玄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她捏紧拳,无措地说:“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我很害怕。”

    如果不是赵关山之死,她可能不会告诉别人。

    她有些紧张,“义父不会有事吧?”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将人拉回现实,裴玄素擡眼瞥了她一眼,“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深呼吸一下,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头有些发紧,他甚至有些坐立不是。

    裴玄素掉头“匡当”拉开门,迅速把整个书房大院巡睃一遍,冯维连忙上前:“主子,没人的。”

    裴玄素进门前那个动作,他们会意,紧紧盯着,最近的是他们,都距离书房墙壁三丈远,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

    邓呈讳也点点头。

    裴玄素这才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用力撸了一把额发。

    他走回书房大门,沈星已经紧张站起来走出几步了,正立在明间中央。

    室内明,屋外暗些,檐下风灯呼呼转着,灯光投在裴玄素的脸上身上,他说:“我得回去匦使院了,陛下的口谕。”

    他竟一时都不知怎么和沈星说话,擡眸看了她一眼,又侧眼,眼眸有种沈星不熟悉陌生的光。

    裴玄素说完,掉头就走了,快步下了台阶。

    ……

    今夜星光很亮,照在平整阔大的青石板甬道上。

    裴玄素使劲撸了几把脸,今夜的信息量太大太不可思议了,连他这么一个接受能力极强的人,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消化不良感觉。

    神熙女帝明年九月驾崩?!

    明太子,明德帝?!

    靖陵水崩,玉山行宫兵谏?

    明太子竟然不是他杀死的?那怎么行!

    裴玄素倏地刹停脚步!他深吸一口气,面露狰狞之色,心中有种火烧火灼的恨意!

    但这一切都毫无真实感,时间看着似不远的,但实际一件件一桩桩,距离他相当遥远。

    要是死,他能死百八十遍都没到那个时候。

    那什么权倾朝野的太师权宦。

    更是让他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毫无代入感。

    沈星竟然说,她救他,是受前生那权宦所托?!

    那人和她是好友,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巨大的荒谬感侵袭他的心头。

    “太后?”

    他无声,这个异常陌生又距离足够远的身份,却和今夜沈星那习惯成自然的娴雅坐姿相得益彰。

    这个荒谬的庄周梦蝶,突兀多了一个前生,仿忽亘横了一种长长距离。

    她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似的。

    裴玄素站了很久,星月无声,苍穹藏蓝高远,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赤红过肩飞鱼服。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先压下来,后续再慢慢消化。

    他攒了下拳,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义父!

    沈星那一席长长的话透露出的赵关山的信息,让他心头一下子绷得紧紧的。

    裴玄素现在是东提辖司提督,他可随意翻看两司和宦营的存档。你能相信吗?前任东提辖司督主张明诚记载的也是病逝!

    裴玄素太知道东西提辖司这所谓的存档了,都是粉饰太平给几代后的后人看的。

    隐秘,密差,没一样是真的!

    真正的存档,每年汇总上折后销毁一次。

    所以沈星看到的肯定是假的!

    这么一想,裴玄素心里真是无比的焦虑,一下连那些震乱都掩下了。

    他急切,快步往大门外而去,大批的宦卫缇骑和他的纯黑膘马已经在等着他了,裴玄素单手一扯缰绳,正要翻身上马。

    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一紧,立即把缰绳抛了,松开马镫掉头往原路飞奔回去。

    “彭”一声!

    沈星没想到裴玄素去而复返,他一手推开门,背着光,半边侧脸笼在灯光下。

    裴玄素说:“这件事情,你切切不可再往外透,一个字都不可以。”

    沈星刚要点头,却听见他说:“尤其是你的姐夫!”

    “你姐夫可能是九皇子。”

    几乎是掩下纷乱之后,裴玄素刹那就反应过来了。敏锐如他,裴祖父的任务,丢失的九皇子,几乎是一思及继位的是沈星的姐夫,他闪电般就产生了这个怀疑。

    沈星霎时瞪大眼睛,她唬得尖叫:“你说什么?!”

    她心脏咄咄狂跳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她冲上来抓住他手。

    裴玄素抽了一下手,他深吸一口气:“我也只是怀疑。”

    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上的猜疑。

    沈星震惊,半晌讷讷:“那大姐……”

    “当然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并极其严厉,“你也经历了这么多,想必不用我说为什么了?”

    “徐家大头那边,你一点都不能动,一点点都不可以再碰触,知道吗?”

    沈星当然明白。

    一种凉意自尾椎窜上后脑,钻入她的心脏和四肢百骸,她一刹手脚都冰凉了。

    家里夺爵没入宫籍,徐妙仪最开始肯定也很艰难的,她还有心疾,在皇帝势起之前还得佯装重病卧床很多年,她很多外事必然要借丈夫的手的。

    也就是说,徐家绝大部分收拢回的势力和人手布置都经大姐夫的手。

    ……假如,九皇子是明太子救走的?

    那一切也说得通。

    那岂不是,徐家所有东西,几乎绝大部分,亦在明太子的指掌之下?

    沈星一刹如同被点穴了一般,动都不敢动。

    裴玄素想得更深一层,沈星的二姐夫妻,会不会是查九皇子去了?两口子是梅花内卫?

    被杀了?

    但据沈星方才所说,没杀。

    那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和赵关山因为沈星的缘故,一直在试着查暗阁,包括两仪宫皇帝那边的。

    毕竟位于宫内,有太监的地方,多少能钻点空子。

    但并没查到沈星二姐夫妻的踪迹。

    假如沈星二姐夫妻的任务真的是去追查九皇子,那是落入明太子的手了吗?

    不杀,明太子又想利用二姐夫妻做什么?

    这个靖陵大水崩塌又是什么引起的?

    还有这个玉山行宫。

    可惜沈星只知道她经历的经过,并不知背后详情。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明太子,他眉目一刹狰狞了一瞬。

    暴虐的情绪翻涌,花了半晌,裴玄素才把情绪平复了下来,“你记住就好。”

    他看着沈星怔怔骇然的神色,到底还是安慰了一句:“但这只是猜疑,未必就是真的,你别钻牛角尖。”

    沈星的心这才稍稍一松,她喘着气,用力点点头,有点沙哑:“我知道了。”

    要是平时,特别是最近,裴玄素肯定会伸手拥着她,伸手抚她的背,柔声宽慰她。

    但他今夜声音暗哑硬邦邦的,没有趁机伸手,甚至她情急之下下意识抓他的手,他还往外抽了一下,不着痕迹把手腕抽出来了。

    沈星怔怔的,不禁慢慢擡起眼看他。

    两尺高的褐黄色大灯笼悬挂在屋檐下,灯光投在他的背后,他一半脸被灯光照亮,一半被阴影覆盖,下颚绷得紧紧的,山根和鼻梁笔直高挺依旧,却在阴影中凭生出一种推拒的弧度。

    沈星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在她叫了一年的二哥的裴玄素身上,感受到距离感。

    她不禁愣愣看着他。

    裴玄素把话都说完了之后,他克制地点点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给沈星表情,正事说完了,都不知说什么了。

    他感觉她仰头盯着他,裴玄素低头想了下,吐了口气,复又擡起,冲她点点头,“时候不早了,那我走了。”

    他低声说:“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轻轻一挣,挣开了她的手,快步下了台阶,往院外大步而去。

    ……

    今夜星光很亮,璀璨的星河倾泻,无声洒落人间。

    裴玄素进宫之前,已经换回一身赤红飞鱼盘蟒的云锦赐服了。

    此刻星月无声,他背对着她,疾步往外而去。

    这一瞬间,竟和前生最后一幕重合。

    那个人红披猎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凌厉丹凤目暗黑幽深,蓦地转头,大踏步沿着箭楼的阶梯走了。

    带着一群刀剑凌厉杀气腾腾的人。

    自此走出她的生命。

    他对她做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气愤的,怨怒的,恐惧的,强势入侵,她的生命,还有她的身体。

    却猝不及防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偏偏,他殉城之前,却让人把她送走了。

    让她从此远走高飞,去过再也没有他的、平静安详的生活。

    她期盼了很久的那种的生活。

    沈星突然哭了。

    她盯着这辈子这个年轻裴玄素的背影,突然想起前生的那人,眼泪突然控制不住,哗哗地淌下来。

    她甚至哭得完全控制不住,一种突如其来的恸伤搠中她的心灵。

    让她难过得不可自抑,心脏拧着般的难过,她哭着哭着,直接蹲在回廊下,抱膝埋头,痛哭失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但这一刻悲伤极了,哗哗眼泪和抽噎,哭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直到头顶恍惚传来裴玄素惊怒的声音,“你哭什么?!”

    ……

    裴玄素快步往外走。

    突然孙传廷追上来——孙传廷有伤,在家蹲不住,但不进宫的。

    星夜下,孙传廷苍白的脸庞,焦急地说:“星姑娘突然哭了!您一出院门她就落了泪,越哭越大声,难过极了!”

    那种悲伤痛苦难以自抑的哭声,听得角房里的孙传廷都惊了,他穿着寝衣就半躬身冲着追出来了。

    裴玄素大惊,他急忙掉头冲了回去。

    他冲进庭院,廊下的那个瘦削的少女,她一身玉白鱼龙补服没有换下,抱膝埋头,呜呜痛哭,那种歇斯底里般的哭声听得他心脏都拧在一起了。

    “你哭什么?!”

    他急忙俯身,搂住她急声说道:“你说的事情这么大,还不兴让我消化两天吗?”

    “我真忙着呢!”

    他心疼得不行,所有距离和陌生感顷刻一扫而空。不管有没有前世今生,他和她之前携手一路一个小步脚印走过来,每一点每一滴都真的。

    她对他的温软关怀是真的。

    他对她的情也没有一点点掺假。

    裴玄素想吻她的发顶,他也这么做了,他突然想起,她今夜突然倾吐一切,心里大概会很彷徨吧?

    她就像只小刺猬似的,用一身软刺保护自己,但经常舒展自己柔软的小肚皮。

    突然把自己的刺拔了,她大约很害怕的。

    裴玄素心疼得简直不行了,心里暗骂自己,他连声安抚她,轻拍她,骂自己。

    但沈星一怔,马上挣扎地擡起头来,当对上她一双含着悲恸的清凌通红杏目之际。

    他却突然闭嘴了。

    沈星突兀之下,满腔情感根本没有掩饰。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漂亮眼睛?噙着眼泪,眼眶通红,点漆的瞳仁和悲怆神态,噙着这一种痛彻心扉的不知名情感。

    她这一刹的悲伤,想要把心肺都尽数倾出来一般。

    悲伤萦绕,如泣似诉,哀恸逶迤,入心入骨。

    头灯的灯笼咕噜噜,一刹那,裴玄素急切神色一收,他愣了。

    电光石火,他突然问:“前世既然,我,把你送走了,那为什么就你这么年轻就没了?”

    裴玄素突然想起,她经常哭,莫名就落泪;一涉及感情,特别是最近,她总是躲避推拒。

    她甚至还反复说过,她不嫁人。

    好端端一个年轻女孩子,为什么总想着不嫁人呢?真的只是经历太多吗?

    ……她心上有人?

    没有去安静的地方隐居,而是去和情郎一起过了吗?

    遇上什么变故,去世了?

    又或者在那些他不知道的年月里,她和谁倾心相恋过吗?对方死了?或者饮恨分手?阴阳两隔?

    裴玄素突然意识到,那段陌生的时间和空间,不但让他不知悉她的详情,更有可能,出现一个她的心上人。

    裴玄素是很敏感的,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沈星是他唯一仅有去竭力都要抓住的温柔。

    他霎时脸色就变了,沈星错愕和他对视,还在抽噎抹眼泪,惊慌想说话,他突然说:“你有喜欢的人?”

    “告诉我他是谁?”

    裴玄素很想维持平和的表情,但他根本维持不住,一刹的急切,电光联想过去种种,她心里肯定藏着一个人。

    一个他不知道的人。

    夜风呼呼,裴玄素呼吸一窒,几乎是下一瞬:“你心里藏着的究竟是谁?!”

    夜色下,他一刹急切,连表情都变了。

    但沈星却陡然一窒,裴玄素这三连问,她连呼吸都一瞬接不上来!

    种种悲伤,种种挥之不去,到今夜的滂沱哀恸,犹如闪电一般,霎时被这句话劈开了所有迷障。

    “不,不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惊慌失措,一把推开了他,力道之大,竟然把裴玄素都推开了,自己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

    但懵懂的感情却突然寻到的一个出口,脱闸喷涌而出,她捂住心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哗哗而出。

    这一刻,她难受得蜷缩起身体。

    在那个人死去很久很久,彻底消逝之后。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的怨怒、厌憎、复杂,种种情感之下,还藏着有爱。

    同衾共枕长达六年,他和她也有过同舟共济艰苦与共,那个猎猎如火喜怒无常的阴冷男人,终究在她的生命里篆刻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她不争气,在心里藏着他。

    她懵懵懂懂,竟然在这种哭笑怒骂之中,也爱着他。

    在这个春凉如水的星夜晚,她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沈星掩面,眼泪哗哗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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