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雪花纷扬,一夜大寒,冻结的不仅天气,还有两仪宫及麾下一众党羽从上到下的心。
自裴玄素提头进了太初宫之后,两仪宫笑容消失,气氛一下子沉沉直插谷底!
常朝回来,大皇子楚治都不禁面露焦急:“父皇,我们要怎么办?!”
今早朝会持续很长的时间,两仪宫一党激烈的反抗并未起到太大作用,神熙女帝最终委东提辖司提督裴玄素为钦差监军,年后开印之后将立即出京对整个十六鹰扬府之下的各鹰扬卫进行稽查和改制。
当朝下谕就拟旨,现在估计旨意已经出宫抵达东提辖司了,符令也到了那姓裴的阉人手上了。
另外朝上还草拟了一同南下的大小官将名单,无一都是太初宫那边的人,连中立派都很少。
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十六鹰扬府一案不但代表着太.祖皇帝留下的最大兵权势力,并且还是两宫斗争中承前启后的至关重要节点,一旦无可挽救被神熙女帝成功改制完成,两仪宫就大势已去了。
之后被神熙女帝一步步收紧逼近乃至最终打垮,那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时间稍长或稍短一点。
且距神熙女帝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这个时间估计不会太长。
神熙女帝是两月请了三轮御医——因为这件事,太医院这两天腥风血雨几乎清空一半。
但他们怕是等不到神熙女帝驾崩那天了。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两仪宫西暖阁,人并不太初宫小宫议少,不管新人老人,个个面沉如水。
有些新人譬如门下平章政事蔡文徽及其子工部侍郎蔡郭平,父子两人面上隐晦流露出后悔之色。
皇帝脸色更难看了。
这种关键时刻,还得是老人。
皇帝养子、安陆王楚淳风等待已久,等皇帝沉着脸问:“诸位有什么好的看法?”
他略略盘算腹稿,蓦地站起身:“陛下,臣有个想法!”
楚淳风年纪不大,风姿俊美素来温文,但行事稳重该雷厉风行时断不犹疑半分,一身湛蓝王袍玉带束腰,身姿颀长挺拔神态肃容,历来都皇帝的左臂右膀之一,大家也极之重视他的意,立即望去。
楚淳风肃容:“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光局限于我们与太初宫之间了,我们必须要争取其他人!”
坐在皇帝左下首不时轻咳的范亚夫已秒懂了,他一拍扶手沉声接话:“说得好!门阀和中立派——”
需知,这国朝之上,可不仅仅只有太初宫和两仪宫两股帝权势力啊!
其他的,门阀世家、中立派包含开国功勋,有的直到现在都没有吭声,可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范亚夫先前病了一场,这几天才起来的,脸色发青不大好看,他已经快八十了,也确实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要不是常山王和十六鹰扬府窟窿实在太大了,目前也绝不至于现今这个摧枯拉朽般的局面的。
要不是皇帝昔年对范亚夫有救命之恩,后者并不会出山帮助他。
皇帝能顺利登基,范亚夫绝对占首功。
范亚夫嘶哑咳嗽两声,鹤发童颜满面潮红却神色凌厉:“现在已经到了必要拉拢他们的时候了!只要,这些势力拧成一股高度都聚拢在两仪宫之下,局势将顷刻翻转!”
范亚夫先前对二十七门阀还是审视居多,他对拉拢门阀也并不太热衷,因为这些门阀世家明显会有自己的心思。于两仪宫而言,组成势力部分太过复杂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此一时,彼一时了。
范亚夫看向楚淳风的目光有着激赏,他道:“甚至如今,朝中这些中立派和开国老功勋,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竭力去拉一拉!”
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皇帝面色变了几变,蓦地站起:“好,此事不能再等!可以开出一切条件,你们视情况而定!”
两仪宫连午膳都顾得上传,把人清了一半到隔壁宫殿等着,皇帝和心腹旧人密议了大概一个时辰,范亚夫楚淳风高子文等人立即出宫去了。
……
安陆王府建制高,并且昔年胆小的老安陆王挖了一条地道,通得虽不算远,不过皇帝进京后,这也算个便利,两仪宫这边高层有需要时经常会用王府地道来脱身的。
范亚夫高子文楚淳风灯一行十数人匆匆折返安陆王府。
进了王府之后,大家略略稍坐,整理衣饰和斟酌一下腹稿,楚淳风则趁着换衣的空隙,回房看了看妻子。
“娘睡多久了?”
楚淳风轻轻推门进屋,徐妙仪在窗畔的罗汉榻上沉睡,身上盖着一床厚毯子,七岁的儿子坐在她身边的椅子看书,一见他,立马无声起身扑过来。
徐妙仪有心疾,寒冬血液循环变慢,她的情况会变危险,也会更嗜睡,但偏她不适宜进补,不过大夫说能躺着睡时好事,为心经减少负担,会帮助她更安全渡过冬季。
楚淳风搂着儿子拍了拍,父子两人都不敢吭声,楚淳风坐下小心给妻子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手,发现还算暖,小心塞回被窝里。
儿子小声:“娘午膳后睡的,午时六刻多一点,睡了小半个时辰。今早娘辰末起床的,和延叔说了大半个时辰话又见了楚旁,就用午膳了,午膳有喝鸽子汤。”
楚淳风算算时间:“那你申正左右就喊你娘起来。好孩子。”
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他不用叮嘱儿子小声别吵的,儿子很乖很懂事,从小知道母亲生病,会说话起,在母亲跟前都很乖巧。
楚淳风匆匆看过妻子,儿子乖乖坐回榻畔的椅子看书,他快步出去了。
在厢房把衣服换了,对着铜镜略略整理,楚淳风凝视镜中俊美而目光锋锐海蓝王袍的自己,呼了一口气。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日了。
只需成功,不得失败!
事实上,他也相当之有把握的。
……
为防奔往各府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一行人穿地道而出。
之后楚淳风登上车驾,直奔首辅兼平章政事文仲寅的府邸去了。
首辅文仲寅素来低调,住的是七进黑瓦白墙的常见阁臣府邸,但实际上的他,却是当年南北大战中归投太.祖皇帝的大大小小二十七门阀世家的最大的门阀文氏的现任家主。
文氏乃当年门阀魁首之一,又投得最早,大燕开国后得到的官权封地都是最好的。这些年又一直臣服于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其保存下来的各种实力也是最强的。
楚淳风的车驾停在文仲寅府邸前,他擡头望了眼不算很高的门房台阶顶上“文府”的简单黑匾,不禁笑了下。
楚淳风登上门房,他心知这风口之上正常拜会的话,文仲寅肯定不会见他的,他直接谎称他是来宣旨的。
门房一愣,眼前人没见拿着圣旨啊,不过楚淳风一身海蓝王袍手持景泰蓝暖炉,俊美逼人气度斐然,高门大户的门房练就火眼金睛也认得安陆王,虽觉不妥,但如实进入禀报了。
不多时,大门匆匆洞开,楚淳风不等人请,擡脚迈入。
文府府门外低调得甚至简单,但进府之后,世家的底蕴和品位就显出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过分奢华的摆设,但一坛一花一砖一瓦一挂画,那种高雅品位和底蕴却能很多小地方不经意发现。
楚淳风信步而入,文仲寅已经匆匆闻讯赶出。
文仲寅年过五旬,两鬓微白,颜面方正历经沧桑,他瞥一眼这位青年海蓝王袍青年亲王,不用开口就知道对方来意,不禁微皱了皱眉。
双方分主宾落座,文仲寅客套笑笑:“请问安陆王要传的旨意是……”
彼此都知道是借口,但文仲寅并不搭理楚淳风,楚淳风笑笑:“当然是劝文家主早下定夺,以免错失时机啊!”
文仲寅脸色微变,“安陆王开玩笑了。”
他站起来:“来人,送客!”
楚淳风亦蓦地站起身,轻笑一收,神情陡肃:“文相国!诸世家门阀如今什么境地,你不会不清楚吧?”
他轻哼一声,在大方砖踱了一步,蓦地转身,仪态矜贵话语凌厉一针见血:“女帝陛下在神熙六年设了内阁,之后一再分去政事堂诸相议政理政之权!后续又设置了司礼监内事堂,给了梁默笙那等内阉持批红封驳之权,专驳斥你们政事堂。你们政事堂就没有感觉到处处掣肘,权柄越见越少,已呈式微之势吗?!”
文仲寅脸色陡然一变。
楚淳风顿了顿,淡淡一笑:“这正是和门阀世家的处境一模一样啊!”
文仲寅脸色彻底沉下去了。
楚淳风说得一点都不错,如今门阀世家的处境确实非常窘迫。
开国之初,君臣名分已定,诸门阀世家和宗室王一样拥有封地,门阀甚至比宗室王还多了一样,那就是封地自治之权,本来大家都挺满意的。
但太.祖皇帝坐稳江山之后,他和神熙女帝虽反目成仇你死我活,但这夫妻俩却你接着我都在无间隙地做一件事,那就是使出水磨的功夫不断地削门阀世家。
尤其后期到了如今的神熙朝。
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延续前朝设三省六部一台一府,只做了一些大小的调整和改进。
总体来说,朝政大致流程是这样的:三省中,门下省负责接收地方奏疏,分别别类后,小的直接发到尚书省辖下的六部,让六部自行处理,而中等及往上的和请安折则往政事堂上递。
政事堂是由三省高官抽人出来组成的,授平章政事或黄郎政事,采用轮值制,在政事堂大厅共同整理和处理来自全国大小的政务折子。
政事堂就是整个国家的政治核心,相权所在。
而平章政事和黄郎政事就是宰相和副相,大燕是多相制,而三省和政事堂诸相位由太.祖皇帝麾下的心腹文武以及门阀世家共分,底下的六部九寺五监三十六府也一样。
利益按功劳和势力分派,所以大家都很满意。
而且政事堂草拟了处理意见之后,会初次送到执行部门尚书省。尚书省之下设六部吏、户、兵、刑、礼、工六部,让六部给意见,六部觉得不妥的,就可写上字条夹在里面送回政事堂,让大佬重新草拟意见。可以有多次来回。这里是第一次的驳反。
等六部没有意见了,就会把折子和草拟处理意见都送回去政事堂。政事堂再上呈皇帝批复。
皇帝也可以把认为不妥的折子打回政事堂让宰相们重新处理,或者直接诏一位或多位宰相过来商议。
而皇帝处理完的折子会重新发回门下省。门下省负责审核皇帝的政令、驳政违失。门下省若觉得大不妥,是有权把折子驳回给皇帝的,这里是第二次封驳。
五军都督府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流程,不过那边是军务。而政事堂对军务也有议论权。
另外还有御史台,负责监督的,各边的人都有,最开始是互相监督。
若遇不决大事,或认为折子递送不能很好解决问题的。皇帝能召开朝会商讨;在朝朝臣也可以在三六九的常朝大朝当场上折奏事。
反正说了这么多,解释的只是一件事:那大燕朝的相权和臣权也是不轻的,皇帝并非一言堂,三省宰相们可以各种渠道驳斥皇帝的。
但后来就不大行了,尤其进入神熙朝之后。
中书省的首席长官叫尚书令,等同前朝大宰相,不过这个职位后来被神熙女帝给撤了,换成内阁首辅。
神熙女帝在神熙六年借口奏疏太多政务太繁忙,设武英殿内阁,让门下省按神熙女帝的最初的朝议谕旨,将政务奏疏按种类一分为二,分别送到内阁和政事堂的。
武英殿内阁内,设十六阁臣,同时撤了文仲寅尚书令之衔,他是政事堂的平章政事,同时委他为内阁首辅。有多名平章政事兼任阁臣。
这样看起来门阀好像没吃亏。
但其实不是的。
因为同时进内阁的,还有各衙部新提拔上来的青年阁臣九名,这些都是神熙女帝的亲信。
近年来,在拥有批红反封驳权的司礼监内事堂的配合下,渐渐的,这些青年阁臣在内阁占据了主导的位置。
政事堂倒还在,但相权渐渐已被分去一半了。
楚淳风笑道:“这些年,你这个内阁首辅在武英殿内阁是不是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至于送到政事堂的政务折子,是不是越来越显少了,并且不如内阁那边的重要?”
神熙女帝对世家门阀的打压和暗削,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只是因为她还在大肆裁杀宗室和太.祖遗臣刺头,对比起来,手段显得温和很多。
但结果都一样,两仪宫和宗室完了,就该轮到门阀了。
楚淳风一针见血:“再这样下去,就该轮到你们的封地了,封地自治啊,女帝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削弱到慢慢彻底消弭,门阀如十六鹰扬府一般轰然倒下,这是必然的事。”
他说:“文家主,文相公!你以为俯首帖耳女帝就会放过你们青州文氏吗?别做梦了,不可能的!”
况且,楚淳风笑笑:“你们文氏真的俯首帖耳了吗?”
文氏一方面想俯首求生,但一方面又下意识动作。
龙江之变的策划,有好些个世家私下出力支持过的,这是楚淳风确切知道的。其中没有文氏,但再往深里挖一挖,影影倬倬还是有过青州文氏松松手的痕迹。
楚淳风认真说:“联络相熟世家,和两仪宫合作吧!不然两仪宫一旦轰然倒下,宗室彻底完了之后,接下来必然轮到你们了!”
神熙女帝清扫国朝,已经差不多到了最后一关,两仪宫和宗室彻底完了,她必会撕下温和的面皮,届时想挣扎都难了!
文仲寅脸色变完又变,闻言不由呵呵冷笑:“皇帝就好了?”
皇家的乌鸦,天下一般黑。
没了神熙女帝,换上皇帝,门阀世家的待遇还是一个样!
文仲寅亲身经历过开国之战,当时渭水之侧,太.祖皇帝还和他父亲歃血为盟呢。结果到了如今这境地,作为一家之主,他心内忿忿焦灼。
可惜俯首帖耳的唯一作用,只是延缓。
神熙女帝的刀俎就像缠丝,一圈圈绕紧他们,已经削无可削快见骨了。
文仲寅非常清醒,只是当下局势并没有文氏等门阀世家奋力一搏的余地,不管神熙女帝还是皇帝,他们只不过徒劳无力挣扎着。
所以文仲寅对掺和两仪宫这趟浑水自寻死路毫无兴趣。
“你走吧,我会马上进宫将此事禀告陛下。”
楚淳风闻言笑了,温文俊美的面庞露出一抹隽秀笑意,终于说到最关键了,“你错了,文家主。”
他俯身,侧头在文仲寅肩上悬空,盯着后者身后地面的水磨大方砖,“或许皇家彼此间,多杀几遍就弱了呢。”
至少,明太子这边,和门阀世家此刻的所求暂时是异曲同工,彼此可以暂时合作的。
门阀最好的展望,就是皇权弱,而门阀大兴掌控大权,执掌牛耳,就像前朝中后期一样。
千百年来,门阀世家就是这么延续不衰的。
端看领头者,有没有能力带领家族挺过一波波的低谷了。
此时,门阀世家正位于新一波至低的低位、危位。
楚淳风直起身,和文仲寅相距一步远。
文仲寅退后一步,他面露震惊,从上而下审视对方,“你不是皇帝的人。”
这又是哪个宗室王的人吗?
想浑水摸鱼,踩着皇帝谋算什么吗?!
楚淳风轻声道:“我既然来找你,我们就有把握。”
楚淳风微笑冲文仲寅点点头,用很肯定的语气:“反正你们门阀现在倒下了,没有以后;挺住了,就还有可能。”
看你们愿不愿意拼一把了?
文仲寅皱眉,久久不语。
楚淳风等了一阵子,对方还是没有下决定,他最后伸手入怀,从暗袋触到早已准备好的一个荷包,荷包的口已经提前解开,他小心撚出一枚龙纹白玉玉佩,递了过去。
文仲寅低头看了一眼,不禁“咦”了一声。
他接过玉佩细看,眼神闪了闪。
文仲寅再擡头,“我答应你们!”
……
楚淳风在文仲寅府上待了两刻钟左右。
他离开不久,文仲寅及文府一反先前沉默无声的姿态,小半个时辰后,第一批文仲寅的亲笔信就已经飞马自侧门送出了。
楚淳风出府登车,绣金车帘放下,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事还没完。
车轮辘辘,直奔长义坊与永兴坊相接的大街,他和范亚夫约定在此碰头。
约定有一方若没到,那就直奔下一家。
不过楚淳风刚到,就望见范亚夫的黑漆平头三驾马车哒哒往这边跑过来。
车帘撩起,范亚夫率先点了点头,“行了,你那边如何?”
楚淳风心道,范亚夫果然厉害。
后者去的诸门阀世家中势力最强的另一个世家曹氏,家主曹任醇亦在都,同任政事堂平章政事。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范亚夫同样说服了曹任醇,确实相当了得。
“快走吧,你去施大夫府上,我去意国公和姜指挥使那边,完事你赶紧去和子文他们碰个头,把剩下的去完!”
范亚夫目露赞赏,立即就吩咐道。
楚淳风点头:“好,您注意身体。”
“无碍。”
像护国大将军蒋绍池这样的,他们也不费口舌了。但光有门阀世家还是稍嫌不够,他们这次的目标,连四足之一的庞大开国功勋和中立派盯上了。
高子文郑御那边直奔的正是中立派及开国功勋们。
接下来范亚夫也是。
其实目前立在朝堂上说话的中立派只占不算很多的一部分,虽然见过太.祖神熙两朝的波及褫夺了很多,但开国功勋们依然还有不少的。
这些贯穿两朝功勋开国举足轻重不轻易吭声露面的勋贵们很多在军中都是一呼百应的。不然皇帝就不会一直攒着徐家不放手了。
包含开国勋贵的中立派若愿意拧在一起为两仪宫站队发声,那将是一股不亚于门阀世家的庞大势力。
若是两厢合一,加上两仪宫本身实力,那么两仪宫甚至一下子就反超了太初宫,甚至超出很多。
对太初宫形成反包围覆压之势。
今日中午的两仪宫小宫议,范亚夫和楚淳风都先后大胆判断:这次两仪宫危机窘迫,他们或许还真可以说得动不少开国勋贵和中立派下场的。
因为这些开国功勋们,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很多都对太.祖皇帝是真有感情的。只有两仪宫一旦垮塌,几乎可以预见,神熙女帝将会彻底对宗室大开杀戒。
楚氏宗室很有可能被彻底杀干净的。
太.祖皇帝还有个最小的亲弟弟,年纪太小没有参加过开国之战,一直真安分待在封地荀州,从未有参与过任何次兄谋划和宗室图谋的荀王。
实话说,他们没有人愿意寇承嗣的,并且十二万分排斥。
一直沉默,但心里想的都是,实在不行,以后神熙女帝随意在宗室里挑一个继位也好啊。
他们绝对不会愿意看见皇帝乃至楚氏宗室全部完蛋的。
心里其实也很焦急了。
范亚夫楚淳风高子文等人亲自上门,很多人哪怕当面没答复,最后把心一横也站队了。
于是就形成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请柬。
折子如雨,往门下省蜂拥而去,当天就抵达了神熙女帝的御案。
这还不止。
当年和沈星祖父齐名,人称秦帅的前护国大将军意国公秦钧在病榻上挣扎爬起来,秦钧年八十一,早年血战如今伤病已经卧榻多年病得瘫痪多年了,他挣扎起身,让人用软轿擡着他冒着大风雪拿着他的折子到太初门去死谏。
一下子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以文仲寅文氏、曹任醇曹氏为首的在京各大门阀世家的大小官员,无数开国勋贵和纷纷决定下场站队的中立派。
他们身穿官服或大朝服,拿着笏板和折子,自各府各衙汇聚而来,紧随意国公秦钧秦帅之后,一步步自承天大街而入,穿过前朝,直抵朝天门和太初门,伏跪长跪不起。
有人大声喊:“且禀太上皇陛下,臣等此谏,十六鹰扬府改制之事绝不可仅由裴玄素吴柏陈教增等人完成——”
反正,是绝对不能让太初宫一系把四十万府兵的改制单独完成了!
必须要让两仪宫加入去!
至少分一半!
门阀的要求,甚至越多越好,他们已经豁出去了。
外面的太初宫大广场跪满了文臣武将,风中雪中,岿然不动,齐声长跪谏言。
——自范亚夫楚淳风等人直奔文仲寅曹任醇府邸,而后,文仲寅曹任醇府邸侧门先后快马送出急信。
这讯报传来,神熙女帝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但她预料过门阀,却没有预料到开国勋贵和中立派的下场,并且竟是如此之多。
连快死的意国公秦钧都竟让人将他亲自擡来了,甚至命家里把准备后的棺材都擡出来放在正堂上。
神熙女帝终于脸色大变。
……
今天的雪断断续续的下,到了傍晚时分,变得薄薄的像纷飞蝴蝶一样飘荡洒下。
沈星酉初下值的,她本来想去街市蹲守一阵的,但裴玄素把她叫过去,街市去不成了。
裴玄素今天心情挺不错的,他把接的圣旨放在长案一侧,装兵权符令的匣子也在。
沈星进来后,他把她按在自己的位置上,沈星拿着圣旨打开看,又拿鱼符在有一搭没一搭把玩。他自己则去亲自给蜂蜜红枣茶,这个暖身,他还把让人特地用食盒从家带来的阿胶糕拿出来,蒸热了,端到桌子上让她垫肚子。
屋里有炭盆铜罩,他自己把铜的牙盒座上去,等蒸热了糕,连着蜂蜜茶一起端过来,放在她面前。
沈星突然有点忐忑,“二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裴玄素一笑,艳丽俊美的五官如瑰花骤放,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映在灯光,他瞳仁一向黑亮,像盛了星辰大海一样。
他眼睫动了动,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我不能对你好啊!”
语气细品,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昵。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外面蹬蹬蹬多达数人狂奔脚步声,“督主!督主!不好了——”
群臣浩浩荡荡穿过承天门大街至太初宫跪谏的急讯抵达了。
紧接着,就是神熙女帝的紧急传召。
室内室外,所有人都勃然色变。
两仪宫那边的范亚夫楚淳风等人的行动讯息,提辖司下午时已经收到了,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的局面竟然演变成这样!
东西提辖司、监察司几乎倾巢而出。
沈星甚至都忘记自己已经下值了,一愣,站起,跟着疾步往提辖司大门外飞奔出去。
裴玄素翻身上马。
沈星急忙踩着马镫跳上去。
东都百姓想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百官黄昏纷纷在长街尽头下车,徒步往皇城而去,很多百姓聚拢起来看热闹。
整条大街水泄不通,宦卫怒声叱骂去开路了。
裴玄素沈星勒停马匹等了一下,这个位置已经能望见长街尽头的皇城和承天大街了。
沈星眺望了好一会儿,太远了望不见人,她十分紧张:“太初宫要怎么才能破局?”
一路缓行,收到越来越多的详细消息,竟然有这么多的中立派和开国功勋下场。
连赵关山和斜后方的赵青都一脸的铁青凝重。
裴玄素一直在沉思,就在沈星以为他也暂无法解答的时候,裴玄素擡头:“怕是要明太子重出才能破这个局了。”
什么?
沈星猝然一惊:“你说谁,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