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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55章

    第55章

    但好在沈星早有准备,她今天的异样大家都看见了,还被问了一下,裴玄素事后肯定会询问的,她也想好说辞了。

    唯一没有心理准备的,就是这个“怪怪的”。

    她故作镇定,捏紧小铲子的手也放松了,把铲子塞回烛山架子底下,“我们当时没有想到你突然把他杀死,听见声响都唬了一大跳。”

    实话说,确实是吓了一大跳,因为裴玄素也只是猜度很可能来人,不确定是否真有,也不知道来的谁,几事不密则害成,他事前并没透露一丝。

    包括冯维等人也不知情,否则就不会情急下冲上去踹门了。

    夜已经很深了,话都说得差不多,蜡烛也顺手换完,沈星把剩下的蜡烛都吹灭了。两人出了书房带上门,就隔壁院子裴玄素擡了擡手不必房伍等人跟随,徐喜徐容跟上来了,沈星对两人笑了笑,“喜叔容大哥。”

    她和裴玄素并肩往院门外行去,风雪很大,她顺手拉上兜帽,“没想到门开了,就看见那人倒在地上死了。”

    委实说,裴玄素当时的样子是挺吓人的,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没想到……就唬了一跳。”

    反正,这个说法就挺靠谱的,裴玄素也不可能再找出其他原因了。

    反正他总不能知道她重生的事的。

    沈星有点紧张但压着,她状似不经意瞄了裴玄素一眼。

    “这样啊。”

    雷电渐渐停了,但风雪还是很大,裴玄素撑着一把伞,想挡住两人头顶的雪,但被吹得东倒西歪的,他索性收了,侧头望了沈星一眼。

    沈星抿唇笑,看着恍若无事,裴玄素并不很认同她这个说法,但他却也没法说出那天借醉亲吻她的事情。

    裴玄素半晌没说话,他突然发现了沈星心里藏着什么,浅笑嫣然却并不打算告诉他,一种急切探究油然而生,夹杂着对她的关切。

    两人已经走进隔壁沈星院子跨上台阶,就站在房门前,沈星正伸手推开房门,裴玄素突然说:“星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第一想的是情志病,因为他犯过,目前还在吃补药,等补药吃过这一轮之后,接着就开始吃成药丸子,老刘说吃大约两个月左右,应该就算彻底稳定下来了。

    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徐家是家变,但这都是沈星不记事小时候发生的了。她成长环境挺稳定的,也没发生什么亲人离散意外亡故的事情。

    沈星心里一紧,她蓦地侧头,对上夜风雪下裴玄素那双漂亮又天生锋锐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褪去凌厉多了关切,却还隐约还有一种探寻。他这人天生敏锐,又气势已成,即便没有刻意,但几乎是本能反应让他对心生疑窦的事加以审视和猜度。

    他从不防备沈星,这份目光其实还是关切的,但光线和心虚使然,沈星骤然回头,他背光的黑邃瞳仁仿佛两口的深潭,探照灯似的似乎能探进她的心。

    她心跳一下子快起来了。

    沈星瞪了他一眼:“我能有什么心事?还有,女孩即使有心事,也是你能随便问的吗?”

    她轻嗔薄怒,有点娇蛮的样子,委实平时少见,裴玄素急忙说:“我只是担心你。”

    方才那种气氛一下就散了,两人打闹两句,沈星笑着冲徐喜徐容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沈星跨进门槛正要关上房门,裴玄素却突然伸手扣住快要阖上的门板,“真不能告诉我吗?”

    他扒着两扇门板,声音很轻,语气和神态就像年幼时相邻玩伴说小秘密的样子,带着一种亲密同伴才有的轻快意趣。

    沈星和他对视半晌,脸上微笑未变,心内百转一刹,她吐出两字:“不能。”

    好吧,就算她有心事又怎么样?人还不能有点属于自己的心事了。

    她冲他皱皱鼻子,把门阖上了,还故意用了一点大力,裴玄素赶紧往后一缩,“你这是要拍扁二哥的鼻子吗?”

    房内传来轻笑声,“哈哈,就是,就是!”

    “你这个坏家伙,二哥白疼你了。”

    裴玄素笑着说,敲敲门:“好了早点睡,二哥回去了。”

    他提着伞一转身,像往常一样步下台阶出了院门。

    ……

    最后这段对话的轻快下,又暗藏着彼此并不心知肚明却又隐约有那么一点触通的事情,就这么又轻又快揭过去了。

    带着一种彼此心照的无声默契。

    出院门拐了个弯后,裴玄素就站住了,脸上轻快的微笑敛了,他回头望了沈星的院子一眼,站了好半晌,才揣着心事回去了。

    他不知为什么,有种感觉,她藏着的心事对他围拢着她的心想进去两人感情开启是重要的。

    裴玄素想起那天他亲吻后佯装醉死过去,她反复拍自己的脸和来回在屋里踱步的脚步声。

    可究竟这是什么呢?

    “主子,早些歇吧。”

    冯维在主院等了好一会,感觉比平时久了,跑出来张望,一出来就遇上站在雪中的裴玄素,“明日事还不少呢。”

    裴玄素点点头,“你也赶紧去睡。”

    他长吐一口气,有时候真恨自己时间太少,他想了一会想不通,只得先暂搁下,快步进了主院上台阶,直接绕到他起居的二进院去睡了。

    ……

    风雪呼啸的声音,裴玄素的脚步声下了台阶,很快就出了院子了。

    屋里,沈星做贼心虚,连灯都没敢点,也没敢停,就好像正常步骤一样,关上门后走到床边,然后脱了披肩和外衣搭在木桁上,蹬掉靴子,然后掀起被子躺在床上睡觉。

    她竖着耳朵瞥了房门,檐下有风灯,被风吹得骨碌碌乱转,但也可以望见裴玄素的影子,他好像平时一样敲敲门说完,就转身下了台阶,往院外行去。

    她床侧有后窗,她屏息等着,看见提热水的宦卫拎的灯笼从隔壁墙根过去,微微黄光在黢黑的窗纱可以很隐约见到一点点,她确定裴玄素已经回去了,这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沈星拉上锦被蒙住脸,她实在有点忧愁,随时事态进展,她突然发现一个事实,这到底还是一个人来着。即便因为有些改变形成差异轨迹,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他肯定会有很多地方和上辈子越来越相类。

    老是这么一惊一乍不是回事啊!

    不行,她得做好心理准备调整好,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前生裴玄素于沈星而言总有一种天敌的感觉,很多时候她太敏感,就像今晚她当时脑子都懵了一下,近乎本能一样反应。

    说到底,还是那个人给侵略感太强,给她留下的印象就像烙印一样抹都抹不去。

    沈星自认不是特别有能耐的人,处处防备谨慎不真心相处裴玄素就肯定会察觉,她自己也不想过得那么累,现在已经够多不容易了。

    平时她其实已经够注意了,今晚真的是意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意外可能会越来越多的。

    沈星想起上辈子那人,心里委屈,“你别来打搅我的新生活了好不好!裴玄素——”好的坏的,她都不想再回忆困锁自己了。

    她蒙住被子,低喊了一声。

    但喊完之后,又意识到他已经彻底消失了。

    不管好的坏的,立场相对不相对,有没有矛盾,都没有了。

    她愣愣的,又难过起来,那些委屈一滞,情绪渐渐低落,变成一种涩涩的难过,她抹了一下眼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缓过来。

    沈星不想骂裴玄素了,但她小声说:“虽然你也有委屈,但你不许来打搅我这辈子了。”

    棉被捂久了闷闷的,她拉下来吸几口新鲜空气,抱着被子滚了几滚。

    啊啊好烦,要怎么办呢?

    ……

    虽然私下的情感生活一团乱遭,但明面上的正事却是往好的方向快速发展。

    次日一大早,暴风雪终于停了,只剩下很细碎的雪粉在纷纷扬扬,银装素裹的世界分外晶莹,也很寒冷,一大早就有宦卫来报,说外面早市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这是二龙争珠引起天地异动了。

    这些市井神异传言听过就算了,一大早沈星好像平时一样过来吃早饭,两人互相打招呼,不过有裴明恭嚷嚷打岔,气氛就好像平时一样。

    裴玄素偷偷瞥了沈星一眼,她正在给裴明恭夹龙眼小包,两人笑嘻嘻的,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样子。

    吃了早饭之后,和裴明恭挥手告别,之后沈星还回去加了一件衣服,外面真的很冷,而后跑出门裴玄素已经在马上等了,一路上冷得厉害蒙着厚厚的面巾也没说话,之后回到东提辖司之后,两人就各走一边去各自值房了。

    沈星去报到,裴玄素则去了西提辖司那边一趟。

    “大人,你还好吗?”

    赵关山到底有了年岁,这连日车船还有冒雪押解的奔波,挺累的,昨晚也没休息好,有些疲惫还有两声咳嗽。裴玄素一进门听见咳嗽声,立即就问。

    赵关山笑道:“年纪大啰,不过没事别担心。”

    赵关山活动了一下身体,接过裴玄素亲自提壶倒的姜茶,他拍了拍裴玄素的手,心里都不由感慨,真是年岁不饶人,不认老都不行,不过好在有裴玄素韩勃在,他慢慢把手上的东西给两人,不管将来是退是什么样,都正好合适。

    这话裴玄素不乐意听:“义父,您才五十有多大?”

    “诶,行行,你说不老就不老。”韩勃也是这样子,最不乐意听他这话,赵关山乐呵呵的,好的,不老就不老。

    两人就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阵子,该骂的赵关山昨晚已经骂过了,就不提了,今天裴玄素过来,是特地给赵关山说一下那个幕后黑手的事情的。

    昨天人多,他不好开口。

    裴玄素附耳,简单把近日知晓的裴家前情后因都说了一遍,包括梅花内卫和九皇子都说了,后者赵关山一听脸色就沉了,“竟是九皇子的事?”

    他当年是有参与这个事情的,不过赵关山负责的是外面的事。

    “嗯。大人,我不是和你说过,在瀛州陆通船行发现了有第三波人吗?我怀疑这两者是同一拨人,他们一直在注意着我。”

    说到这里,裴玄素眸含嗜血,脸色却是沉沉的肃色,目前为止线索太少,雾里看花,他都并未能摸清楚对方弄出这一切目的究竟何在?

    他就像察觉了危险的野兽,深深的忌惮和防备,甚至连外面他都刻意没有和沈星有什么亲近的举止言行,就是因为对这个幕后黑手的忌惮。

    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也不知对方什么身份。

    裴玄素主要担心波及赵关山他们,特地给赵关山说一声,好让他有所防备。

    赵关山不禁皱起眉头了。

    裴玄素征得董道登等人的同意,后者已经安置好家小了,既来,就没什么顾忌的,因此裴玄素给他们挂了个名,一并在提辖司衙门出入。

    赵关山当然也有幕僚,并且都挂有文职,但这事他略略沉吟只喊了一个叫陈丰和的老头进来,减头换尾说了一下。

    众人商议了一下,赵关山这边是知道当年兰亭宫大火的前因后果和过程,但说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头绪。

    “我查查,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赵关山沉吟良久,叫人来吩咐几句。

    赵关山宫廷人脉很深,他甚至认识不少梅花内卫,甚至曾经合作过,但小心查下去几天,也是没什么头绪。

    那个幕后黑手仿佛凭空出现,影影倬倬做了这么多,却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目的。

    百般无绪,这件事就暂歇搁下了。

    然而就在这两天的时间了,朝堂的急风没有停止过,各地陆通船行的证人和证物都开始陆续抵京了。

    甚至比想像中还要更多更清晰一点,因为裴玄素传讯吩咐过,那些负责留在当地看守证人证物的掌队领队们,还积极抵搜集其他的周边证据。

    三司会审进入第二次,几乎是当天提堂,就直接把李江魏世南等鹰扬总府及各地鹰扬卫证死了。

    主审刑部尚书樊文英,长长吐了一口气,一整天高强度的审问和辨证下来,太阳穴都发胀发痛,他说:“假如没有别的补充,那我等就要具折上奏了。”

    各地陆通船行的人抵达大半,但剩下的也不用再等了。

    偌大的京兆府衙堂之上,压抑沉沉的氛围,两仪宫那边以范亚夫姚文信秦王楚治等为首的一众宗室和高低官员,同仇敌忾或恨或冷盯着裴玄素。

    裴玄素提头进太初宫,当夜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无力回天这一刻真的发生,依然愤慨厌憎难言。

    裴玄素恍如不觉,等一会儿,只有变粗的喘气声,他率先道:“诸位三法主审,只管按案实如实上奏就是。”

    华丽微微暗哑,略带两分阴柔,有几分像含毒美人蛇般的声线,微凉。

    太初宫这边督案旁听的阁臣宋显祖立即接话:“没错,裴督主说得不错。”

    “正是!马上具折上奏吧。”

    “樊大人,还不快快……”

    樊文英扫了一眼堂下,既然没有任何异议,他转头,“诸位,我们写折罢。”

    身后的主审同审,不管脸色如何心里怎么想的,等樊文英连夜当堂把折子写好之后,也不得不在上面签名一同上表了。

    ……

    外面这些纷纷杂杂,监察司里也忙得很,沈星东西提辖司两边跑,甚至还借调过去了刑部半天。

    回来之后,她趴在桌子上写监察报告,赵青带着人快步入内,顺口吩咐她:“你把这些天的朝堂的事草拟一份监察奏表,今晚给我。”

    沈星“哦”一声,赶紧把报告写好,又开始埋头写折子。

    监察司除了本部监察事宜,像发生这种超级大事,监察司还会出一份总体的监察奏表。以监察司的角度,这些天.朝廷爆发这件事各方什么表现?具体拉锯过程中,哪个人又什么表现?具体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不需要证据,风闻奏事,神熙女帝自会分辨。

    这是神熙女帝掌控底下各方动静的方式之一。

    沈星当晚就写好了,赵青接过来一看,居然写得非常好,观察入微,不但整个十六鹰扬府大案的前后因果,两宫和各派各党种种反应和微妙拉扯,甚至不少人隐蔽的小动作,沈星都有留意到了。

    但她没有写自己的揣测,只精准把对方的动作和神态用只言片语描述上去,点到即至。

    真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

    赵青本来还以为得重写两次的,但没想到这么好,她瞥了沈星一眼,把草稿扔在桌面上,“行了,回去吧。”

    ……

    沈星就回到值房去,今晚轮到她值夜的,她洗了把脸,把玉白色的鱼龙补服整理一下,披上黑披风,往东提辖司值房区那边去了。

    裴玄素一见到她,脚步就慢下去了。

    他侧头望她,她便扬唇笑了下。

    不过她监察司当值,不方便私下聊天的。

    裴玄素这两天没怎么私下和她说过话,两人都很忙,再加上沈星有点刻意让忙碌冲淡那天那件事的意图。

    他终究是没忍住,借着转过墙角两人挤过门廊的时候,他小声说:“哥哥打发人来说,今晚厨房要酒坛子焖大枣老羊,咱们明儿一起回家吃吧?”

    这个焖老羊很香,特别暖身,沈星前些天刚好月事,大寒手足冷冰冰的,裴玄素见得她少,但每一次见几乎她都有跺脚,其实是他特地交代厨房焖的。

    明天大朝,十六鹰扬府就该彻底宣布结果了,他也能得缓下来了,沈星今晚值夜,明天上午朝后她正好下值。

    沈星侧头瞅了他一眼:“好啊。”

    裴玄素瞄了她一眼,不过她擡头望前面了,只望见白皙的耳廓黑发和小巧的三山帽。

    两人就在这么约定了。

    裴玄素稍闲下来,就琢磨如何才能得知沈星心里的秘密,心情还十分迫切。

    不过这会儿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羊肉约定最后没能成,是被归京的蒋无涯打断的。

    ……

    本次腊月,连续增开了两次大朝会。

    在封笔之前,沸沸扬扬了足有小半年时间的四王谋刺案和十六鹰扬府大案,终于有了结果出来了。

    折子一式两份,昨日已送呈内阁和政事堂,紧接着就呈于太初宫和两仪宫,紧随其后,太初宫就召了樊文英等主审官员进宫问话了。

    第二天大朝上,神熙女帝眉目凌然:“常山王世子等人目无君父,刺驾犯上!常山王越王锦江□□王等宗室王策划此事,私开金矿,又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着全部夺爵斩首,一应家眷罪奴,一律按律明正典刑!”

    “至于十六鹰扬府,辜负圣恩,私侵民田,倒卖军资,私贩成网,着继续彻查,首恶从犯一个不留!”

    神熙女帝淡淡道:“如此辜负圣恩动摇国本者,不撤已不足平民愤。十六鹰扬府建制至今已经四十余年,从梵州一案看来,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存了。着,原地改制,废永业田,按实际情况并入宿军边军或京卫,具体后续再议。”

    神熙女帝将红折白简扔在明黄黑面的御案之上。

    声音不是很高的一段话,犹如千钧巨石重重落下,自今日起,十六鹰扬府将成为过去式!

    煊煊赫赫南征北战打下大燕江山的陵州府兵,在今日彻底没入历史的尘埃。

    不少老臣脑子嗡一声,死寂两息之后,有人直接晕倒了,身边的朝臣赶紧去扶。

    “晕了?”

    神熙女帝靠在龙椅靠背上,“请太医罢。”

    她瞥了一直一言不发的皇帝一眼,淡淡道:“退朝罢。”

    整个朝堂乱成一团,晕倒的,搀扶的,惊呼的,按人中的,又赶紧俯跪送驾,皇帝也阴沉着脸走了,又送一次,整个朝天殿都乱哄哄的。

    沈星本来站在外面的宫廊的,赵青才能进去,她们不能,就在外面等着。里面乱起来,她和同僚对视一眼,跑到殿门边瞄了瞄,被个大人吼快去请太医啊。

    那大人抱着个绯色官服的老官,后者人事不省面色红的酱紫,沈星也不介意那大人情急之下吼人,赶紧跑到宫廊边上,“护卫大哥,快请太医。”

    十几个禁军匆匆跑出去了,很快跑过来一大群的蓝色官袍的太医,沈星还赶紧帮着指了指脸红老官那位置,看着老头就很危险的样子。

    她和梁喜看着太医赶紧半跪用三棱针放血,那老官看着没死,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常进宫的女官像梁喜她们对朝天殿这边也很熟,帮着指挥人送到合适的宫殿去临时躺着治疗。

    沈星帮了一会的忙,看着差不多了,这时候朝天殿内人潮渐散,只剩下三三两两激动的官员,她便沿着玉阶下了朝天殿。

    不想刚走到阶下,却望见一个白底黑甲风尘仆仆的身影,蒋无涯今早才刚到东都,去刑部交接廖宗兴等将,赶到了朝天殿。

    大朝会已经开始了。

    他在须弥台基底下站停了脚,静静听着小太监尖利的声音一句句转传。

    腊月寒冬,皑皑白雪,今天是阴天,很寒冷,他连日奔波面庞也染上疲惫之色,一刹,他闭了闭眼睛。

    殿上殿下惊呼纷乱,身边人来来往往,他低头捂了捂眼睛,靠在冰冷的汉白玉基墙上。

    一直意外察觉沈星走下来。

    沈星下值了,赵青带着早班的同僚跟着裴玄素赵关山他们往太初宫去了,留下来的同僚临时帮忙擡人指挥之后,商量了一下,夜班的下值,早班就寻往太初宫那边去了.

    蒋无涯扯唇笑了一下,这个笑难掩疲惫和涩然,眼里似乎还有点泪光,不过转瞬不见了。

    沈星跑过去,小声:“无涯哥哥?”

    沈星下值了,蒋无涯也交了差事了,他说:“星星下值了?我们,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看着情绪低落的样子,沈星点头答应了,两人并肩出了朝天门,徐喜他们立即就迎上来了。沈星小声和徐容说了,让他找个人去裴玄素那边传个口讯,她中午不回家吃饭了。

    于是就和蒋无涯一人牵着一匹马,走了一路,又翻身上马去了蒋国公府,蒋无涯一身风雪尘土铠甲,回去换了身普通的蓝色扎袖便服。

    沈星没进去,毕竟她现在算是太初宫的,只让蒋无涯如果遇见蒋伯伯的话,就帮她带个好。

    蒋无涯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低调走了一路,一直出了城蒙上面巾,才一起放开缰绳跑了一段。

    走到一个山坡的位置,背靠着驿道,面前是开阔的农田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有鸟儿渣渣的叫声,远处好几堆小孩在那边拿个破箩筐套麻雀。

    蒋无涯就在这里停下来了,隔着大片大片的农田,他举目远眺,最后两人翻身下马,坐在坡上,他举着马鞭指着远处尽头,“我爹告诉我,当年太.祖皇帝率军拿下东都,陵州府军驻扎的地方就是那一片。”

    “当年还立了一个碑,纪念当年的胜利来着。”

    蒋无涯说到这里,还想起身带沈星去看看那个碑,但起到一半,又坐了回来,“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蒋无涯往后一仰,半躺在雪坡,今天风小多了,太阳隐在阴云之后,朝东一块白亮白亮的,他却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双目。

    这一趟他的目的也算基本达成了,十六鹰扬府崩塌改制也早有预料,但当真眼睁睁看着发生时,他心里比想像中难受多了。

    他小声说:“我爹是鹰扬府出身的,我也算是。”

    大燕的将门,都是鹰扬府出身的,或许说除了近十来二十年入伍的,其他大小将领其实都是府兵出身的。

    “星星你还记得蔺知明吗?”

    就是给梵州给蒋无涯报讯的那个梵州鹰扬卫将领,“其实我从前就认识他,他以前是总府的。”

    蒋无涯轻声说:“他死了,监察司和新钦差团陆续赶到梵州稽查的时候,在营里自杀身亡的。”

    他死了,他这条线索就没有了,也不用连累妻儿太多了。他们只是中层将领的家眷,大概率会开恩只贬平民遣返回乡生活。

    蒋无涯不是不知道,神熙女帝这样做的话才能稳固政权,这是帝皇必要的政治手段。十六鹰扬府也确实内有弊病触及国法,哪怕种种迫不得已的怜情,也不能掩盖这一点。

    可他还是很难受。

    “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随我爹去鹰扬总府营训。那时候募兵制才刚刚开始不久,还是府兵为主。那时候带我的百人长,就是蔺知明。”

    蔺知明也是开国将官的后裔,不过家里袭的明威将军,蔺知明很严厉,一点都不给他副帅之子的面子,他做错了动作,反复得重做百次,绕着校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时候,蒋无涯才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军令如山,军营里面该是什么样的。

    一切真本事真阶衔说话,不然你是谁的儿子也不好使,那段长达半年的营训自此挫去蒋无涯公府世子的娇骄二气,给他奠定了他日边关凭真本事立功的基础。

    后来营训结束,他离营的那天,蔺知明带着兵卒同袍代表一起来送他,大家都是新入伍的小兵,挥着手,笑着说着,蔺知明也不严厉了,就叉腰在边上笑着看。

    后来他又营训了好几次,直到十四岁正式授衔去往边关成为一员小将。

    每一次,百夫长和同袍都来送他。

    都是差不多的开心场景。

    蒋无涯长叹:“蔺知明参与这个私运这么多年了,一身贫穷,妻儿老母粗栗为食,少见肉腥,内衣补丁相摞,至少穿了十年。他死后家里被翻了一遍,只有七两碎银十三个大钱。”

    这就是他一生积蓄,老中小遗孤回乡生活的全部倚仗了。

    蔺知明其实就是缩影,其实很多人和前都指挥使窦建成不一样,没贪不说,还自己补贴上去不少,私运多年,一分余财皆没有。

    但他们很多人都快要死了。

    蒋无涯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我活着一日,有没有机会见到诸党肃清,门阀皆除。”

    到时候,就不用分什么中立派什么宫什么门阀了,诸党归一,皇权一统,也就再也不会发生十六鹰扬府这样的事情。

    沈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大约只是想倾诉吧,“那你说会吗?”

    “我不知道。”

    蒋无涯坐起身,“但现在大约算是最合适的时段了。”

    沈星有些不解。

    蒋无涯就给她说:“你知道吗?南北大战到武德十七年之间,太.祖皇帝多次出兵决战北狄,最后一战一直打到头曼龙城,歼二十五万北戎骑兵。”

    “至此,北狄遭遇重创,这些年虽有犯,但都不算燎原大战了,威胁不了大燕国基。”

    目前,其实算外寇平静且平稳的期间。

    太.祖皇帝确实雄才大略,即使有些诟病,但攘外再掉头安内,无可挑剔。

    风卷起雪沫,蒋无涯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希望女帝陛下之后,再出一个明君厉君;或者先一个狠厉君王,之后再有一个明君。”

    狠厉君主,扫清党阀,把这些开国遗留问题全部解决;但一直狠厉也不行的,所以期待扫清党阀之后,再出一个明君,最好年轻些的。

    如此,大燕就彻底稳了,将进入他期待的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海晏河清王朝兴盛的中叶。

    说到这里,蒋无涯不禁苦笑:“啊,真理想啊!”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捡起根枯草茎衔着,栽回雪坡上,自己都摇摇头。

    听着就像白日做梦。

    蒋无涯说:“我呀,现在就盼着女帝陛下身体长健。”

    这话隐晦,但说白了其实就是希望神熙女帝能更长寿一些。女帝很厉害,她就是厉君。

    就是年龄和伤病让人暗生忧虑。

    蒋无涯没有往宫里探听秘消息,但神熙女帝年初重伤人尽皆知,很难不让人隐忧。

    下一任,明君?厉君?寇承嗣吗,不好意思,蒋无涯看不上。

    寇承婴都还强多了,他算够得上厉君的,并且智勇俱有,可惜早早死在龙江。

    厉君没有了。

    至于再接任明君?更影子都瞧不见丁点,都不知道在哪里啊!

    蒋无涯搓了搓脸,不由笑道:“我是不是想太多?”

    哎呀,想太多了,如今朝局一团乱麻,正是两宫并立最胶着的时候呢,前后都看不见任何通向他期盼的趋势和迹象。从上到下都深陷这一团浆糊般的局势里。

    蒋无涯是自我调侃笑着的,但语气却难掩一丝惆怅和黯然。

    沈星看着他,上辈子就知道他是一个伟光正的人了,又听他静静叙说,她做不到,但她仍衷心钦佩。

    “不会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星想了想,怎么安慰他才好呢?神熙女帝真没有很长寿,不过,她说:“你也有很多事情可做啊。”

    “你不是遗憾蔺知明他们吗?那你可以私下接济他们的家人,等风头过后,如果实在困难,还可以把人接到京郊这边,就近照抚。他们住在一起,也方便互相照顾。”

    就是估计得费很多钱了。

    沈星还掏出荷包,把里面的银子都倒出来,递给蒋无涯,“呐,我家里还有,等会都给你吧!”

    这次从瀛州回来,沈星得了好多次的赏赐,金子银子家里有一堆,赵青还说要给她升官,不过最近太忙缓一缓再弄。

    沈星有钱,她吃喝基本不花钱,除了自己班子的必要支出,还能腾出很不少。

    她笑眯眯地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可有钱啦。”

    蒋无涯啼笑皆非,说:“我有啊。”

    他家是简朴,但开国功勋国公门第,不会真贫穷的,安置将士家眷的银子肯定能拿得出来。

    他伸手想把沈星的碧色荷包拿过来,把银子塞回去。

    沈星却不给,她缩手,瞪眼:“你是你的,我是我的。”

    她想起她祖父,如果她祖父和伯父们都还在,大概和蒋无涯一样的难过吧。

    她纤细十指,露出来有点冻,但刚脱手套触暖暖的,她把银子推回去,“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等会你记得和我一起去拿钱啊!”

    风吹雪沫纷飞,阴云后微微的日光,漫道遍野的皑皑白雪,她换了一身杏粉色的衣裙,粉嫩白皙的面庞,翘唇而笑,粲然斯文又漂亮,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如桃花纷落,晶亮又闪亮,如雪中的桃花精灵,美丽极了。

    蒋无涯一瞬不瞬看着她,终于笑起来了,他捏着手里的银子,“好啊!”

    他忽然很高兴,心情如十里晴空,方才那些阴霾一扫而空了,汩汩的快乐和愉悦。

    他把银子揣怀里,站起来,“星星,咱们去跑马好不好?”

    “我以前答应过带你去骑马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他转头,白雪皑皑,万里银装,如梦似幻,她就在他身旁,正是最好的时光。

    沈星有点惊讶,但他情绪好起来,她也挺高兴的,“好啊!”

    蒋无涯一托,将沈星送上马背,自己一翻身上马,一白一棕两匹大马轻快撒开四蹄,往远方飞奔而去。

    待在不远处的徐喜徐容及蒋平等近卫,彼此相视一眼,也不禁露出笑意。

    他们赶紧翻身上马,不远不近跟着上去。

    唯独孙传廷和贾平等人,贾平渐渐也进入裴玄素贴身心腹之列了,他也隐隐看出什么的,但他没吭过声只装不知道。

    这会儿他和孙传廷下意识对视一眼,两人赶紧又挪开目光,心里却不约而同感到不事不妙。

    不会吧!

    千万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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