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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46章

    第46章

    裴玄素这脸色差得,他下颌涂了膏子鼻翼也打了点阴影,但总体大多脸颊没有,他内心煎熬身体不适,这是事业上突飞猛进都没法弥补回来的,面色气场就显现出来了。

    沈星找不着他人,但总或远远或匆匆见过几次的,连她都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找过韩勃找过赵关山,询问过他确实很忙,她想了想,最后向赵关山透露了对他身体的忧虑。

    更甭提韩勃给说这件事的时候,支吾了一下,把那天裴玄素彻底失态的事也给大概描述了一下,他小声说,他觉得裴玄素有点怪怪的,可能生病了。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回了舱厅,该清的人他也清走了,他招手,一个穿着普通宦卫服饰背着药箱的矮个子中年上前了,却是西提辖司的刘大夫,“来,让老刘瞧瞧。”

    裴玄素一下子回神,他心紧了一下,但赵关山已和他说:“老刘是我的人,别担心外透。药都是随常备着的,船上就有,私下捡了煎,也不用到外头去。”

    “这里的人,除了韩勃那傻小子,都看过大夫的。”

    也算阴差阳错。

    但那砍断人生的一刀,必定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巨创,再加上能挨这一刀没入宫籍的,没几个家里是没出点事的,心理疾病不在少数。

    就连赵关山到了今时今日,也不能说,他对这一刀已经一点不介怀。

    进来西提辖司的人,除了韩勃是一心扎进来跟他的,其余人基本都看过一段长短不定的大夫。

    有人目前还在常年服药。

    西提辖司大夫不止一个,常备的。

    赵关山也在选人,太疯狂偏激的,哪怕很有能力,他也会剔除走不要的。

    留下来的,基本还算正常。

    因而,裴玄素还真不算特例。

    赵关山一直关注裴玄素,初时看着他还行,就以为不用看大夫。但最近他自己留意着,还有韩勃沈星反映的,他开解裴玄素之余,已经带着大夫来了。

    看来还是需要看大夫吃上一轮药啊。

    裴玄素犹豫了一下,他确实很想看个大夫,但要是先前,他是绝对想法子拒绝的。

    他身上有个不能示人的绝密隐秘。

    但时至今日,他现在可以肯定赵关山对他是真情实感。

    “老刘的家人在东都北郊四十余里的赵关北坳的朝望坡村,除了你,也就韩勃那傻小子知道。”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到舷窗变,他压低声音和他说。老刘固然收复多年,可信,是心腹,但留的后手和该准备着的,赵关山也不会落下。

    他这点东西,今天不知明天事,就不说迟早都是韩勃裴玄素的这些话了。但两人还在提辖司一日,他那些绝对的心腹人手和背后的后手准备,早晚也是给他俩的。

    朝望坡村一带是赵关山安置心腹家人的地方之一,还有几个外地的安置地点,他顺嘴也说了。

    裴玄素稍稍迟疑,主要他身上的问题,未曾去势阳气刚劲,阉人却基本体质阴寒,脉象上是有些许差异的,高明的大夫是能通过把脉产生疑惑。

    但好在他当年涉猎广,会一些医理脉象,他早早为防将来不得已得太医把脉,私下研究过怎么用按截手法临时调整脉相,短时的话,不怕看出下.身问题。

    他最终借口去厕间整理一下,阉人多有不方便的地方,赵关山温和:“那你去吧。”

    裴玄素把厕间的门锁稳,自己整理了一番,重新出来,给老刘把了两边的脉,确实是有些情志问题。

    赵关山看着老刘把了脉,又看开方子,他拿着方子,仔细询问了一番,确定裴玄素不严重,他也就很高兴。

    把方子交给老刘,让赶紧去抓了药煎。

    “你啊你,还想这么多东西呢,”赵关山长叹一口气,他也年轻过,经历过,他懂,但他语重心长:“身体好了,才有以后,不然想也白想,你要懂啊!”

    所想欲做的越多,就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裴玄素不仅情志有碍,他身体还有积攒下来的疲累伤病,这次趁机一起不清了,早晚得积劳成疾。

    赵关山没好气:“这次一起吃药给发了出来,正好趁着这几天船程。”

    他打了裴玄素的手几下。

    裴玄素默默受了,他一直听着,“谢谢你……爹。”

    他也不是心如铁石,迟疑了一下,最终学了韩勃的私下的称呼。

    赵关山不由笑了,摆手:“别别,我可不能占了你爹的称呼。那个老东西,表面看着温和讲道理得很,实际忒小气了。”

    裴文阮表面不说,还自谦,不少批评少年的裴玄素怕他过于骄傲伤仲永。实际言语举止之中,赵关山知他对小儿子最是自豪骄傲。裴文阮是个慈父,两个儿子都疼爱得紧,但小儿子是他亲自从襁褓中手忙脚乱拉扯大,养育谆谆教导成人,看着他成器成才,那种感觉和别人是不同的。

    裴玄素默了一会,“……我想他不会不愿的。”

    他那么疼爱他,只有衷心感激的份吧?

    他不由得忆起昔日父亲捋须欣慰的画面。

    家变后,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提起父亲,没有排斥,只有淡淡慨然和感伤。

    但赵关山还是不同意占用老友的称谓,裴玄素就说:“那喊父亲,或大人?”

    大人除了上官,也是时下儿子对父亲的私下称谓。

    至于父亲,会偏正式偏明面了一些。

    大人正好合适,也不怕引人瞩目。

    赵关山笑道:“好,那就大人!”

    裴玄素这么大的人了,耶耶这些小儿称谓,他别扭也喊不出来。

    赵关山和裴玄素并肩往外走,他停住脚步,转头望身侧的人。裴玄素脸色很差,情绪也提不大起来,但青年身量颀长肩宽腿长,素银赐服黑色披风在身,自有一襟内敛不怒自威的岿然气度。

    赵关山拍拍他的肩,这身姿能耐,真真好儿郎啊,他有长辈的满意,又有欣然,他不由感慨:“我这辈子,有你、有韩勃两个,也算是有儿子命了。”

    别人收一堆子孙,赵关山却从不干这个,他这些年也就因缘际会有了韩勃和裴玄素两个义子。

    回忆过往,诸多感慨,但到底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他这辈子也不算是有子嗣的遗憾的。

    赵关山和裴玄素相拥了一下,前者用力拍了拍后者的背部。

    两人已经出了舱厅,站在船舷边上,江平水阔波纹粼粼,冷风一下子猎猎拂面,赵关山招手,把兜帽接过来,亲手给裴玄素戴上。

    他最后要说的是,赵关山勾着裴玄素肩膀,往侧走了两步,他压低声音:“不过你不许欺负三娘,得是她真愿意,真喜欢你才行。不然,我可饶不了你的!”

    赵关山一肃,语带警告。

    他是认真的。

    沈星也是喊他义父的。

    他不能光偏裴玄素。

    一听到沈星,裴玄素心里就是一阵酸软,经历了这么多,他就连意识自己失控,也先强压着自己赶紧出去。

    这些日子连面都不敢见她的。

    他怎么会欺负她呢?

    “我不会。”

    他也认真回答。

    他没谈过感情,第一段爱情,是在这种颠簸巨变中产生的,犹如一朵开在悬崖的洁色花。

    摇曳的,混乱的。

    他身体不舒服,状态不对劲,他自己也知道。

    但唯一能肯定的,他的感情是真的。

    欺负她,他肯定不会的,他也舍不得。

    ……

    老刘确实老练,回去捡起一帖药煎了,冯维悄悄提回来给裴玄素服下,他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除了情志有碍,裴玄素这一年来积攒下的伤病疲惫也极多,他年轻身体好暂时压住了,但不代表不存在。

    据老刘诊断,裴玄素状态不对,除了感情受刺激,这一路积攒下来身体上心理上的巨多负面问题才是根源。

    趁着这次船程,正好一次给发了。

    不说把根拔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但眼下必会大见起色。

    裴玄素其实很不喜欢发烧的,雷同的高热总给他带来先前的阴影,他浑身热汗,高热一度昏迷,他昏沉中有种惊心动魄和不安的脆弱,让他下意识不断挣动,双手紧紧攒住被襟。

    裴玄素病卧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中低层宦卫番役当然是无从得知,但他麾下经常出入的头号官掌队掌司等人肯定知情的。

    来探望的人不少,赵关山也亲自守了半宿,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裴玄素隐约是有感觉的,但总是不曾让他安心,他在被下攒紧被褥的手没有松开过。

    一直到了微黄烛光中,有个人坐在他床边,微凉柔软的手在他的额头触了一下。

    那种淡淡的青草和皂荚混合成一种似香橙的味道,那只手一触碰到他,他陡然感觉到安全。

    他的手松开,他一下彻底陷入黑甜乡,才真正失去了意识,昏沉过去。

    ……

    裴玄素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

    他听见簌簌细雪隐约的声音,还有寒风噗噗吹动厚窗纱的微响,有人在室内很轻细碎走动和小声说话的动静,他又昏沉了一下,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很安静,是白天,不过室内昏沉,另一头的墙角点了半边烛山,邓呈讳在楠木座地屏风侧守着,他还听见沈星小小的呼吸声。

    沈星在外间的小榻睡了,她原来是趴在圆桌上打瞌睡的,但被邓呈讳和冯维几个劝到榻上去睡了。

    昨晚一夜挺折腾的,赵关山也是快天亮才回去睡的。

    察觉裴玄素醒来,邓呈讳立即上前:“主子?”

    他半扶起裴玄素,把枕头垫在裴玄素身后,裴玄素靠在软枕上,单手搁在床架子的扶手上,他有些恹恹乏力,但只要一清醒过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就恢复了锐利眼神。

    “什么时辰?梁彻他们的信来了吗?”

    裴玄素现在已经不可能心无旁骛病了就专心休息,他掌着多少要人命的事,一清醒扫了室内一眼,耳边倾听,先问的是遣出去的八支人马的消息。他嫌弃韩勃这小子多嘴,问话都没带他。

    邓呈讳忙道:“是申初,赵督主天亮才回去的,韩副提督他们的信已经来过了,已经收到您的令讯,他们会直接各自拐道到虎口关汇合。”

    裴玄素点了点头,第二句就是问沈星的。他微微撑起身,转头望向屏风外,不过屏风挡住了看不见,“怎不让她回房去睡?”

    邓呈讳声音也不高,怕吵醒沈星:“星姑娘早上回去咪了一会,辰中又过来了,给您喂了药后,就在那头忙活。午饭后见她犯困,原来在圆桌趴着睡会,后来属下几个劝,她才躺到小榻上去。属下让人加了扇屏风。”

    裴玄素嘴里净是辛涩药味残留,但这个时候,喉结滑动一下,涌上另一种淡淡的甜滋味来。

    邓呈讳出门叫人端了水来,他在邓呈讳的伺候下稍稍洗漱了一下,外头宦卫又端了粥和药,这么走走动动,哪怕很轻,但沈星睡得不深,便一下醒了。

    她掀开搭在她身上的裴玄素的大毛披风,搓两下脸赶紧跑进去。

    楠木花鸟屏风后,咚咚咚小皂靴踩在木地板的声音,裴玄素顷刻停了手上拿汤匙的动作,他立即回头望去。

    沈星已经跑进来了。

    楠木花鸟大座屏后一暗,又亮,沈星玉身穿白玉龙补服的娇小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有点初醒的惺忪,脸红扑扑的,没戴三山帽,身上的衣服还有些皱褶。

    足足长达大半个月,两人才算重新真正见了面。

    这一瞬间,裴玄素捏紧汤勺,连眼睛都移不开。

    她恍惚长高了点儿,沈星喊了他一声,“二哥。”

    万般情感刹那翻涌,他暗哑地,“嗯”应了一声。

    ……

    这几年暖冬,东都以南的这些江河都不怎么上冻,船会一直开到虎口关。

    整个钦差团大半北上,赵关山把沈星也带上了,不过就算他没吩咐,裴玄素也不会放心让沈星自己留在瀛州。

    他不管多难受,忘了什么,也不会把她的事忘记。

    所以沈星也在船上的。

    裴玄素已经喝了粥,正在服药,沈星将他拿出来的汤勺接过。等他把药喝了之后,又顺手接了碗,然后跑出去暖壶里倒了温水,端进来给他漱口,漱完口,又换了一杯让他喝点清清喉咙的苦味儿。

    “老刘大夫说,你退烧后就该好多了,等喝完这半月的药,缓几日就开始吃补药。”

    老刘得了赵关山叮嘱,不该说的一句没往外说,只说是裴玄素先前积下的旧患疲病发作的病因。

    沈星十分内疚。

    因为在还没发现裴玄素不对劲儿之前的那半个月,沈星和煎熬的裴玄素恰好相反,她过得非常好,忙碌且快乐着。

    工作上沈星做得非常好,据理力争,连钦差团的官员都争不过她,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成绩,再加上有赵青给撑腰,后者都没法忽视她,最后她专门负责了一块事情,忙碌得睡觉都嫌浪费时间,但却异常充实开心。

    她做得很好,甚至收拢了一些上辈子原来就是她这边阵营的人。

    但这次不再是徐芳他们撑着她当纸老虎,而是全程由她自己主导的。

    她虽年少,但不少人真的对她刮目相看,现在有事情会主动来信或寻过来和她说。

    就和云吕儒一样。

    所以当发现裴玄素不对劲并后续他突然病倒高烧来势汹汹之后,她就特别的内疚。

    裴玄素对她真的很好了,可她连他生病都不知道。

    原来她念叨让他找大夫,但也确实没有机会,再加上特殊原因,提辖司内的大夫他们也不敢找。

    裴玄素却突然病倒了。

    沈星忙碌得像只小蜜蜂似的,还告诉他,裴明恭来信了,等会她念给他听。

    裴玄素微笑说,“好。”

    她心内愧疚,抢着照顾自己的时候,他就静静靠在软枕上看着;她说要念信,他也点头说好;裴明恭童言稚语有时很好笑,他也露出一点淡淡笑影,轻声说:“他就是淘气。”

    裴玄素这个角度,能望见屏风外小圆桌上一大堆摞起摊开的文牍和沈星正写了半的文书,很多。

    “怎么这么多事情做?”

    铜铁案重点现在已经转移了,她怎么还有这么多事情做呢?

    沈星把信念完,小心折叠装封,正想问裴玄素要不要回信,她代笔,但又觉得不好,怕吓得裴明恭,正想着,回头看一眼小圆桌,“哦,是铜铁案一段落的收尾,还有些是赵监察使让我帮忙做的。”

    实际不是这样。

    赵青对她是又爱又恨,想用又用不上,偏惜才,逮着沈星就教育,但也特地给沈星站台撑腰过,端靖郡主和东西提辖司可不一样的,否则那部分官员可没这么容易偃旗息鼓。

    沈星能这么顺利打开局面,赵青算得上一份功劳。

    反正沈星和她的上司关系就是这么复杂。

    这次裴玄素生病来势汹汹,沈星担心得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他房里。

    她闻讯要跑过去的时候,赵青却拦住她,还严肃告诉她,让沈星勿要和阉人过分亲近。

    但沈星没听,还是去了。

    于是赵青就命人就给她派了一堆的工作,不但找人去铜铁案那边吩咐了,还不许她请假,另外还给了一大摞监察司的文稿给她整理。

    不然沈星也不用这么加班加点。

    但她还是死活没依赵青的意思不太管裴玄素回去。

    沈星说的时候,语气挺寻常的,还有点见他清醒的开心,避重就轻,好像她本来就应该忙成这样的样子。

    但裴玄素何等人,他几乎一听就懂了,面上不禁阴了阴。

    赵青无非就不想沈星和他过从甚密,乃至担心沈星有可能和他发生感情罢了。

    赵青是神熙女帝的外孙女,出朝任监察使去监察东西提辖司多年,她知道那块铁牌,更清楚阉人的定位了。

    他轻轻擡起眼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一种着迷,静静地看着低着头正在剥橘子皮的沈星。

    他说嘴里没味儿,让她给他剥个橘子,她就赶紧起身,去拿了个橘子过来,低头剥了起来,还把白色的丝络撕去。

    她纤细的十指特别灵巧,手指头圆滚滚的,有一颗秃了指甲,可能以后都长不出来了。

    但依然十分的美丽。

    她的侧颜背着光,她抽条了,长得快,婴儿肥都少了,好像一下子长成了一个美目盼兮的中少女。

    但柔软体贴的心,从来未曾改变。

    别人怎么唾骂他恨不得他就此死去,唯独她,始终看他诸多的好处。

    陪伴他,照顾他。

    她坐在他身边,裴玄素一直郁躁的心好像一下子静下来,有种心灵皈依贴近的感觉,还有甜蜜的感觉。

    “星星,要是二哥病很久,那,你会照顾二哥吗?”

    他忽然轻声说。

    沈星一愣。

    她擡头,发现裴玄素视线越过她,就能望见小圆桌的文书,她不禁搔搔头,裴玄素这么聪明,肯定猜中了。

    不知为什么,此刻裴玄素,总让她有一种感觉,他很没有安全感的感觉。

    明明是那么厉害那么强悍的一个男人。

    “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沈星赶紧呸掉,她也挺累的,两个淡淡的青眼圈,快变国宝了,不过裴玄素这会好了醒了,她就很高兴,看起来精神活泛的。

    她忍不住说他:“你也得多休息才行。不是说了么,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走更远的路。”

    “你这样,怕不到四五十就一身病了。”

    裴玄素心内,不禁苦笑,他都不知能不能活四五十呢。

    他很执着,又追问一次:“你会照顾二哥吗,”他顿了顿,“假如二哥病很久,或许甚至……瘸了,伤了,断臂残了。”

    这话说得。

    但她已经呸过一次了。

    沈星有些疑惑,不禁擡头望着他,裴玄素斜靠在软枕上,一瞬不瞬望着她,他那双漂亮又苍白的眼睛,两人对视上了。

    窗外索索雪声,这会是白日,有雪色和天光自他床后的厚纱窗透进来,不过被靛蓝色的绸帐挡了大半,烛架上的烛光投到屏风上,有一半投到床前。

    前些天,他来在铸造局问人的那天,沈星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他很像上辈子的裴玄素,让她不知所措。

    可现在又不像了,他躺在床的样子很脆弱,皮肤白得半透明,眼睫下的黢黑瞳仁有点点碎光,仿佛一触就会消散。

    沈星小声说:“会啊,为什么不会?”

    “但你别这么说了,好端端怎么咒自己瘸了残了的,……”

    他这辈子对自己这么好,这个年轻崭新的裴玄素,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庞,她很小声说:“我会照顾你的,给你端药,陪你说话;还有整理文书,帮你写东西。如果能做的事情,我就帮你做,让你好好休息。”

    “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千万别轻易就让自己残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残了,该有多难接受。

    虽前世今生两个轨迹,但性格还是该有很多一样的地方的吧?

    她还真认真地假设起来了,她能做什么呢?他现在有大夫,身边有人,她照顾他又能做些什么,工作上又能替他分担什么?

    一一假设,一个个把自己能做的事情掰着指头数出来。

    有热意上涌眼睛,鼻端都有点发酸,很酸,心里一种甜蜜和酸楚搅合在一起,让人有种强烈落泪的冲动。

    裴玄素强忍过这一波冲动,他慢慢闭上眼睛。

    沈星端着他吃过的橘子碟子出去了,她去隔间洗手,没有热水,她还喊人打一点来。

    外面是她柔软又清亮的嗓音,沈星逐渐褪去了当初认识的那点点怯,变得大方起来,但那种恬静如春的声底始终不变。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待人很真,就如当初他病重,没人顶着,她一个人拼了命自己顶上;假如有人,她就甘于恬静,从不抢功,把自己能做的尽力做好了。

    她就像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烙印在裴玄素的心上,抹不掉,除不去。

    但裴玄素也不愿抹,不愿除。

    他放开自己,用意识海颤栗的双臂去拥抱这个烙印,贴近这个烙印,他深深的闭上眼睛,去感受它,赞美它。

    裴玄素从不认为喜欢上她是一件不好的事,哪怕他遭遇了那样的反复煎熬和痛苦,他亦甘之如饴,从不言后悔。

    沈星出去之后,裴玄素自己一个人坐在床帐内。

    他慢慢躺平下来,翻身贴上沈星坐过的位置,那里有她的体温。

    这一刹情绪汹涌如潮,他蹙眉,紧紧闭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放不下怎么办?

    不得不说,赵关山那番话一下子触碰到他的心,某些苦苦压抑的情感遇上缺口,一下子汹涌冲出!

    “我不知道我前面有多少风雨,但我会努力。”

    他也不知道努力什么,反正努力活下去,还有努力其他。

    但抿心自问,他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心一下子鼓噪起来。

    从和赵关山对话之后,一直没有停止过。

    和沈星的这段对话一下子击倒了他,裴玄素躺在床上,鼻翼翕动。

    他睁开眼睛,床帐内和帐外一条光的线,床外有灯光投落明黄的亮,而帐内昏沉沉一片,只有黯暗滤进的些微雪光。

    他身处帐内的阴影之中。

    但他咬着牙关,忍不住去想。

    万一,她愿意呢?

    万一她不嫌弃他,愿意拥抱身处黑暗的他呢?

    她那么好。

    只要她喜欢他!

    裴玄素几乎可以确定,只要她喜欢他,那个假设就还真的会成立了!

    他一时心难遏制,忍不住一撑坐起,回头想去望她,紧紧捏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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