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紧急关头,萧慎思的手伸了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那篷银针也悄无声息的射入了他的手臂。萧慎思手臂处剧痛,一股热流向全身扩散,但仍强自咬紧牙关,不发一声。
清洛心胆俱裂,眼见着萧慎思伸在面前的手臂渐渐垂下,身子慢慢往后仰去,一时急得六神无主,只得双手用力托住他的腋下,让他倚在自己怀中,不让他倒下去,恐怕发出任何声音惊动了敌人。
外面两人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那大皇子笑道:“大师也太多疑了,只是被一只畜生虚惊一场,这里守卫森严,除了我之外无人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不用过份担心。本王这就走了。”
齐显恕干笑一声:“看来真的是我多疑了。光王就请回吧,再过三天,一定会有好消息带给光王的。”
大皇子仰天长笑,极为得意,一边笑一边向大门方向走去。齐显恕也转身走向屋内。
他们讲得这几句话的时间,对于清洛来说就好象过了一辈子一般,身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烧烤,眼见着萧慎思的面色越来越青,眼见着他的身子越来越沉,眼见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知道他生命危在旦夕,偏又不能移动半分,她恨不得这被毒针射中的人是自己,恨不得能背着大哥插翅飞回二哥身边。恨不得——
就在外面两人还未完全离开,危险还未完全解除之际,清洛又惊骇的发现萧慎思口鼻内气息越来越弱,如果这一口气断掉,大哥会怎么样真是不敢设想,情急之下,灵光乍现。她心内一叹,闭上眼睛,踮起脚来,轻轻地,轻轻地吻上了萧慎思的嘴唇,唇齿相依下,一丝丝救命的真气源源不断的度入萧慎思体内。
夜色下,寒风里,天地间,茫茫人海中,一切记忆正在远去。天地沉沉浮浮,日月兜兜转转,自身漂漂荡荡,不断的上升,又不断的下沉,心不断的炸开,又不断的合拢。萧慎思仿佛在一个噩梦中不能醒来,只觉身子无比沉重,体内生机好似已经断绝,仅靠着一股带着唇香的真气维持着。这股真气甜蜜中带着苦涩,欣喜中带着焦虑,奉献中带着决然,在他体内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慢慢的带动他自身的内息开始转动。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可以睁开了,抬起如千钧重的眼帘,他的脑内“轰”的一响,见到这些日子来天天放在心尖念兹想兹的三弟正闭着眼睛与他双唇相依,虽是黑暗中也可看见她那长长细细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可以感觉到她那滚烫又冰冷的双唇在自己唇间轻轻的战栗。体内真气越来越充沛,但却好象越来越无法清醒。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清醒,只愿这样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直到这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清洛闭着眼睛,一心一意的向萧慎思体内度入真气,过得一会,她觉察到萧慎思的内息被自己输进去的真气刺|激转动,心下一喜,又度得一会,感觉到萧慎思体内真气越来越充沛,心下暗忖这下好了,大哥应该可以缓过来了。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却见萧慎思眼睛早已睁开,正直直的望着她,眼中有着说不尽的依恋,道不完的欢喜。她全身血液都往脸上涌去,颤抖着离开萧慎思的双唇,松开撑着他的双手,默默的转过身去。
萧慎思看着她瘦削的肩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身子不由缩了一下。清洛听在耳中,怕他又有什么变故,转过身来,扶住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萧慎思被寒风一吹,脑内逐渐清醒,知道身处险地,自己现在虽能提起三四分真气,却一直断断续续,肩头毒针处仍火辣辣的疼痛,他抛开残存的一丝绮念,低声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后墙外,树林里,有侠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将军和李小弟已经进去很久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虽然知道没动静好过有动静,但他心内总觉得有一丝不安。
正在他心急如焚之时,从院墙上摔下两个人来。他定睛一看,正是萧慎思和李清洛。他忙扑上去,低声唤道:“怎么样了?”只见萧慎思和李清洛俱是满头大汗,狼狈无比。
萧李二人不知耗费多少真气,才躲过一拨又一拨的燕兵,到达后院墙根,又好不容易才翻上墙头,只是真气耗尽,只能摔落在地。
有侠忙将二人扶起,三人互相搀扶,隐入夜色中去。
山谷中,小院内,林归远怎么也无法安睡,只得在院中树下徘徊。虽然白天为慕夫人治病耗尽了他的气力,这时也无心运功调养。脑中只是痴痴的想着大哥和三弟此行是否能平安归来,有时往不好的方向想去,就会狠狠的揪着头发骂自己:林归远啊林归远,大哥涉险你不阻止,三弟同去你更不应该帮腔,这万一有个好歹,你可还能独活?冬夜的寒气不断侵入他的心中,冻得他全身麻木,他也浑然不觉。
也不知夜到了什么时候,他听得轻而急的敲门声,急忙扑上去将院门拉开,三个人跌了进来。
林归远看清是萧李三人,忙招呼侧屋中的另几名血衣卫将筋疲力尽的三人抬入房中。李清洛见到二哥,心下一松,一口气再也撑不住,晕倒过去。
她梦见在无边的黑暗中,自己一个人孤独的不知疲倦的跑着,一群不知名的怪兽在后面紧紧追赶,追得她筋疲力尽,再也无法跑动。这时,有两双温暖的手伸了过来,一双是大哥的,一双是二哥的,他们两人牵着她一起跑动,慢慢地飞了起来,飞在美丽的天空中,洁白的云层里,她仿佛看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就在眼前,可是这时有许多怪兽也跟着腾空而来,一头怪兽一口咬住了大哥的肩头,将他向后拖去,大哥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也渐渐的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她急得大哭起来,声嘶力竭地叫道:“二哥,快,快救大哥回来!快啊!”
林归远坐在床前,看着清洛在梦魇中挣扎,汗水从她额头不停渗出,瘦小的脸蛋惨白惨白,不由心如刀割,自责不已,及至听到她喊出的梦话,再也控制不住,不顾萧慎思仍在一侧的榻上昏睡,将清洛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怀中的人儿身子是如此柔若无骨,抱着好似轻无一物;但又是如此瘦骨嶙峋,碦得他胸口生疼生疼。他喃喃地道:“三弟,以后我叫你洛儿好不好?洛儿,好洛儿,以后不要再离开我的视线,我绝对不会松手的,我要保护你,好好的保护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洛儿——”
清洛在梦中感觉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好象幼时娘亲慈爱地抱着自己,又舒服又安全,她逐渐安静下来,从噩梦中解脱,嘴角挂上了一丝安详甜蜜的笑容。
这一夜林归远熬至整个人都虚脱,又要替萧慎思疗伤解毒,又要替清洛镇静安神,还要不时去照看一下昏睡的李正益和有殇。好不容易撑到天亮,终于趴在清洛床前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洛悠悠醒来,感觉这一觉睡得这样的深沉,这样的安心,精神大好。突然想起昨夜的事情,便“腾”地坐了起来,侧过身,却见林归远正趴在床沿酣睡,萧慎思也卧于一旁的软榻上,尚未醒来。
她呆呆的坐在床上,一时看看大哥,一时看看二哥,两人虽都稍稍的易容改装,也可瞧得出一个俊朗坚毅,一个儒雅飘逸。看到萧慎思时她脸上泛起红晕,看到林归远时她心头又涌起感激;觉得萧慎思如高山,如青松;而林归远就似清风,似绿柳。一颗心就似被剖成了两半,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近。
林归远睡梦中轻轻的唤了一声“洛儿”,将清洛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她见林归远只是在说梦话,便悄悄的下了地,又轻轻的将棉被盖在了林归远身上,再替萧慎思将滑落的被子拉至肩头,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刚刚来得及将房门掩上,“小兔子”慕若又跳了进来,见她欲大声叫喊,清洛忙将手指竖在唇边,请她噤声。
手指甫一触及自己的双唇,清洛不由自主的愣了一愣,想起昨夜的羞人场景,顿时心乱如麻。
慕若见她大清早起来便呆呆的,不由将手在她肩头一拍,轻声笑道:“怎么了,大清早发什么愣啊?林先生起来没有?我母亲昨夜一夜安睡,竟是十多年未曾有过的呢。我来向他道谢来了。”说着便要推门而入。
清洛忙拉住她:“林先生昨日替夫人治病,太过劳心伤力,这时还未起床,他吩咐说不要惊扰他,不然今天不能再替你母亲施针呢。”
慕若忙吐了吐舌头:“好险,那我们就出去说话吧。”
房内,萧慎思已醒转来,只是全身无力,只得继续在榻上躺着,耳边传来清洛在屋外轻轻柔柔的声音,心中的疑团不断扩大,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两个“事实”:一个“事实”是残酷的,让现在的他无法接受的,另一个“事实”则是甜蜜的,让他要敞怀高歌的。但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真相又是如何,他怕去知道这最后的答案,怕面对这可能是残酷也可能是甜蜜的现实。
待到清洛和慕若笑容灿烂的将早餐捧上饭桌,众人也都醒了过来。
用餐的时候,慕若自是毫无心机,开开心心,众血衣卫也因见到主将无恙,轻松无比。只这“兄弟”三人却各怀心事。
林归远默默回想着昨夜将清洛抱在怀内时又动人又伤心的感觉,不发一言;萧慎思则不停的揣测着那两个可能的“事实”,眼神有时扫过清洛,却又不敢细看;而清洛心下发慌,一触到他的眼神便如受惊的小鹿般避开视线。三人这一顿饭吃下来,真是不知其味。
吃完饭,慕若收起一贯调皮的神情,正容说道:“盛掌柜,林先生,清哥哥,众位大哥哥,我哥哥昨夜终于决定要正式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