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很宽敞。关城说需要回复一些短信,让珞珈抱一下桃花。
车里贴着挡光膜,光线很暗,里面开着暖气。不知为何,可能还在发烧,珞珈觉得十分闷热,后背不停地流汗,但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拘谨地坐着,紧紧地搂住桃花。桃花也是一幅惴惴不安的样子,在她怀里吱吱地叫着,身子不停地拱动。为了让它安静下来,珞珈只得伸手在它圆滚滚的小背上来回抚摸。
小法斗虽然是奶油色,仔细一看,也不是纯白,通体透着淡淡的粉红。特别是一双立起来的大耳朵,被阳光一照,那粉色如碧桃花瓣一般分出了好几个层次,越靠近耳尖越淡,越靠近耳窝越红,眼框、鼻尖、脚爪之处也是粉红的。珞珈心想,“桃花”的名字大概是这样得来的吧。
宠物医院离人民医院并不太远,但现在是上班高峰,又要经过几个忙碌的路口,车流奇慢,如一排乌龟缓缓向前。珞珈瞥了一眼关城,发现他正专心地在手机上打字,似乎有很多信息要回。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白色的细纹衬衣,黑色的领带绣着金色的鸢尾花,戴着一只银光闪闪的手表。他本来还穿了一件灰色的风衣,一上车就脱了下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座上。
到了车里珞珈才发现关城其实块头不小,看似瘦削,贴身的羊绒衫露出美好的胸肌。Boss的Boss自然是大Boss,大Boss越是姿态慵懒、神情闲适越是派头十足、气场强大,就连他身边的空气都像是一把大钳子将她紧紧夹住、动弹不得。珞珈不禁悄悄地想,若是换作伊湄,才不会这样害怕呢。以她大杀四方的性格,只怕早已经聊嗨了,称兄道弟都有可能。想到这里又暗自批评自己是个缩头乌龟,珞薇的频繁出事让她有了社交恐惧,因为她总是在一种被人围观指责的状态下出去交际、陪罪、道歉——交际成了一种负能量的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雨又下了起来,大大的雨点沙沙地打在车窗上,仿佛一碗滚烫的铁豆子向她泼过来,把她的心浇得坑坑洼洼的。路人行色匆匆,每张脸都洋溢着希望,珞珈的脑子却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李老师的语音短信不断地从手机里蹦出来,绿条加红点,一排排地往上走,她没带耳机,不敢点开,怕被关城听见自己的狼狈。他一定会在心里笑话她,没准还要挖苦两句,或者责问贺易平为什么要雇用一个这样不靠谱的人,赶紧辞退拉倒。她有点后悔搭上这趟便车,是大Boss主动提出,也不好拒绝,她现在只想快点下车,离开这里。
又过了十分钟,车流依然缓慢,关城埋头看手机,依然不理她。珞珈觉得与大老板同车却一言不发似乎不太礼貌,于是没话找话:“主任,上次你们买的蛋挞、可颂和松饼……味道还可以吗?”
“我没吃。”
“哦……”珞珈自顾自地又说,“蛋挞和可颂是我做的……放久了就不新鲜了,特别是蛋挞。如果想吃的话,千万别用微波炉,那样就不酥脆了。放在烤箱里,180度五分钟,正好。”
珞珈的语气诚恳至极,心想,在这种时候,只有提到甜点的制作水平,证明自己是个不错的甜点师,才能扭转大Boss想开除自己的念头。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根本没离开手机。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股恶臭,珞珈只觉膝盖一湿,低头一看,桃花居然……拉屎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针吃药受到惊吓,或是消化不良,珞珈的怀中多出了一团褐色的稀糊状物,滴滴哒哒地从袖子一直滴到膝盖。没等她缓过劲来,双腿又是一湿,桃花拉尿了!
她这才想起医生说过,后肢瘫痪后会导致大小便失禁,建议给桃花包一个尿不湿。关城坚决反对,说桃花的皮肤容易过敏,这样会长湿疹,还说她的排泄很有规律,早晚各一次,早上已经拉了,等回到家里再说。
车内空气本就闷热,多了一摊狗.屎,简直恶臭扑鼻,珞珈胸中烦恶,差点当场呕吐。
奇怪的是,司机和关城对此似乎毫无觉察。
司机依旧专心地开车,关城依旧专心地看手机,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珞珈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大呼小叫,在老板面前素质第一、惊慌第二。她于是轻轻转身,小声地对关城说:“主任,您这儿有……湿纸巾吗?桃花的身子需要擦一下。”
关城抬头看了一眼桃花,叫道:“飞廉,纸巾。”
飞廉拿出一盒湿纸巾递过来,珞珈刚要伸手去接,被关城一把抢过:“我来吧。”
珞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的关城:“主任,太脏了,还是我来吧。反正我的衣服裤子……都已经脏了。”
“我怕你弄伤它的菊花。”
“我会很小心的。”
“你要是小心,她就不会瘫痪。”
“……”
飞廉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毛巾,大约是擦车用的。关城用它包住桃花,抱到自己的膝上,又从车门里摸出一双塑胶手套和一个垃圾袋,开始认真地擦起了桃花的屁股和爪子。
珞珈心想:毛巾和垃圾袋,汽车里通常会有,但塑胶手套?除非是连环杀手。大概桃花在车上出状况也不是第一次了吧。这关城是修养太好还是没有嗅觉?看样子也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么浓郁的臭味居然闻不出来?看着他一张接着一张地往外抽湿纸巾,珞珈又想,小法斗的屁屁只有巴掌大,就算把它全身都擦一遍,十张纸巾也足够了。但关城擦法斗菊花的样子真像是一个修文物的男人啊……
珞珈不想多事,只是安静地等着关城,希望他擦完之后把剩下的纸巾留给自己擦衣服。
他用完了一整包纸巾,居然一张也没剩下。
珞珈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主任,我有点想吐,您还有多的垃圾袋吗?”
显然没有,他把手中塞满屎尿纸巾的垃圾袋递给她。她打开一看,纸巾上黄澄澄的,顿时吐得天昏地暗,直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空气污浊不堪,她仓皇地打开车窗刚要将脑袋伸出去透气,被关城一把拽回来,一辆汽车与她擦面而过,再晚一点,脸就被撞到了。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漱个口?”
嘴里十分苦涩,她仰头倒下半瓶水,胃一下子没兜住,“哇”地一声直喷出来,浇花似地将座椅喷得水淋淋的。
珞珈叫了声“我要下车”,用力猛推车门,偏偏车门是锁着的。
“别下!我们在马上中间,很不安全!”飞廉说,“还有三分钟,前面就是人民医院。”
珞珈看着袖子、衣摆和裤子上的狗.屎,脑子里好像钻进了一群苍蝇,嗡嗡作响。
“你先把脏衣服脱了吧。”关城淡淡地说。
珞珈快哭了。她穿的是一件厚厚的加绒连帽卫衣,因为足够暖和,里面只穿了一个纹胸。裤子是紧身牛仔裤,里面只有一条三角内裤。
“不能脱,里面没有可以穿出去的衣服。”她绝望地说。
“我的衣服你总可以穿吧?”他说,然后背过身去。
珞珈三下五除二地脱掉卫衣、仔裤,将它们卷成一团塞进垃圾袋里。再转身时,关城已经脱掉了那件羊绒开衫,她连忙接过来穿在身上,又将所有的扣子都严严实实地扣起来。毛衣很大很暖和,带着他的体温和一团香气,她终于镇定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抬头,发现关城斜靠在椅背上,正半笑不笑地打量着她。
她的脸蓦地一红,嗫嚅:“谢谢您的衣服。我回家洗干净了……明天还给您。”
“不用了,送给你了。”
珞珈想说那怎么行,转念一想,可能他是觉得衣服脏了不想要了,不如作个顺水人情。那毛衣虽然大到可以包住半个大腿,珞珈觉得自己还是出不了车门见不了人——再前卫也没有这样的穿法。
关城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低声说道:“千木?……我还在路上。……她在我车上。”说罢将手机递给珞珈,“你哥有话要跟你说。”
珞珈吓了一跳,到目前为止,在没有可靠证据的情况下,她还没有做好承认自己有一个哥哥的准备。在给桃花针灸的时候她就想问关城关于千木的事情,但他总是摆出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如果他真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为什么三年了从来不提?一定有什么原因阻止他说出来。珞珈觉得问也是白问,他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手机:“您好,我是珞珈。”
“珞珈,听关城说,你好像遇到了麻烦?”千木的声音很轻,似乎没什么力气。
“珞薇在活动中心跟一个男生打架,把他打伤了。”珞珈说,“我现在要去人民医院处理一下。”
“我恐怕赶不过来。这样,我让关城陪你去。”
“啊?”
“让他帮你处理。”
“不用不用,太麻烦人家了!”珞珈心想,关城?她能使唤得动?连忙摇头,“我自己可以处理。”
“关城是我哥们,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不能不管。”
“……”
“你把电话给他,我去跟他说。”
珞珈小心翼翼地把电话递给关城,关城接过,懒洋洋地道:“你终于起床了?吃药了没?……在左手边。不是,左手边的抽屉里。……打架?我.靠她没说啊。只是说有事要去人民医院,我就顺路带她一程。……等下有个会。推不了,因为是我主持。……行吧,我这就去,你放心吧。”
珞珈的心绪一直很乱,听了关城对千木说话的语气,忽然想笑。那腔调虽是一如既往地拖拉,却透着亲切与关心,如大提琴般低沉悦耳,真是比桃花还要温柔十倍。珞珈心想,这两位莫非是一对?千木是攻,关城是受?这事千万不能让伊湄知道,不然又有一对CP可以嗑了。
无数念头闪过,汽车一停,他们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