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1970]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肖家新媳妇名叫宁桂萍,混在人群中，兴奋就差蹦起来了。
小燕一看，忍不住笑了,这才算是有了点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有的活力,之前桂萍老成安静得不像是十八九岁的新媳妇，像是被磋磨了十几年的女人了。
她刚当人家儿媳妇儿的时候，都比这姑娘有精神气。
她们两家隔得不远，自然也就看得多。
毕竟当初小燕夫家的那个癫子大伯偷的婴儿摔就是桂萍男人的哥哥。
桂萍并不是雨兰镇人，她娘家在隔壁的同林镇，当然不是在镇上，而是在山里,从他们家走到镇上也需要几个小时，而从镇上走到这边镇上,又是好几个小时。
这种和熟人之间隔着大山隔着大河的距离,让她对陌生的环境很害怕。
今天是唯一一次不害怕，她对这个镇小学充满了好奇，走在里面的时候还东看看西看看。
“婶子,你们以前就是在这个学校读书吗？”
“对，我以前就是在那个教室里面读书。”
“真好。”
“你们镇的小学不是更大吗？”
“我家在山里,太远了,没有去镇小学读过书。”桂萍说道：“但我们村子里面有一个姐姐识字,她教了我们。”
她话也变多了起来,之前一直都是闷葫芦,现在倒也有话说了。
镇小学有个很大的操场，以前没晒谷坝的时候,操场就是晒谷坝,大家边走边聊天。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校长气成那样。”
“可不是。以前我在这里当学生的时候,校长最喜欢拿个鞭子在后面吓我们。”
“校长一直都不喜欢我们山里的孩子，说我们一上课就打瞌睡，不适合读书。”
桂萍就听她们说话，听到这里的时候说道：“那不是因为起的太早了吗？”
起那么早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到了学校以后肯定就想睡觉。
“是啊，现在学校在咱们山上，就不用那么早起来了。”
其他几个老师都在听她们说话，心里也叹了一口气。
镇小的老师也并不是都听校长的话，里面也有不少老师觉得把孩子的书扣起来没什么意义，于是还给妇女们带路。
之前他们也没有细想过，为什么孩子们一到学校就想睡觉。
现在听到她们说，心里也多了几分愧疚。
“书有点多。”老师说道。
“没事，我们一人一背篓肯定能背完。”
“书重得很，你们回去注意安全。”
“放心吧，大家力气都大得很。”
老师们也不太会道歉，毕竟也无从道歉，只能干巴巴的说几句关心的话。
书被堆在楼上的教室里，的确有不少。
到了地方以后，妇女们看到堆在里面的书，就开始往背篓里面捡。
桂萍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书，她心里都有种特别的感觉，这些书都是背回去给山里的孩子。
她跟在龙家婶子身边，龙家婶子一边往背篓里面放书，一边跟她说：“你少背一点。”
桂萍心说这些都是给村里的孩子的书，以后她的孩子可能也会在村里读书，说道：“这点书不重。”
真好啊，这么多书，桂萍心里头还是高兴。
她的想法也很简单，以后她要是有了孩子，孩子能多读点书就多读点书。
大家把背篓都装满了，装不下的书，手里还抱了一些。
桂萍出来的时候，又看到了唐主任她们，唐主任正在跟那些城里来的人说话。
她嫁来时间不长，可也听好些人说话的时候说起过唐主任。
在她心里，唐主任可真是个人物，从小就聪明，后来去城里读了书，本来可以留在城里，但她还是回来了。
她看了一会儿，唐主任回过头看了她一下，还笑了一下。
回去的时候，桂萍的男人见她跟着村子里的妇女们一起回来，有些不高兴。
“去哪儿了？出去怎么不说一声？”
桂萍原本还跟大家在说笑，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小声道：“我跟妈说了。”
“我问你去哪了，不是问你跟没跟妈说。”
“我们去镇上小学了。”她很怕自己男人。
桂萍的男人比她大十岁，脾气不是很好，动不动就找桂萍麻烦。
跟她爹很像，都是那种脾气很大，阴晴不定的人。
明明上一分钟好像还在跟你说笑，下一分钟不知为什么他就生气了，紧接着就要动手打人了。
桂萍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所以深知这个时候，不能跟他吵架。
她本来想说，早上自己想跟他说，但他出门了，但不能这样说。
她立马低头道歉：“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几个婶子看到这一幕，心道不好，毕竟当初也是她们叫人，现在赶紧说道：“是我叫她的，你莫怪她。”
“对啊，对啊，她当时还说，要先跟你说。”
她男人又骂了几句，到底还是看着几个婶子的份上，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先帮她们把书背过去。”这一次，桂萍先跟她男人汇报了。
她男人说道：“你要去就去吧，快点回来煮饭，自己家里的事情没做好就跑出去……”
她男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屋。
桂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背着书，跟上了婶子们。
等走过了这边，小燕这个婶子这才说道：“是我们没考虑好，明明知道你家男人那个脾气，还让你去。”
其实，这件事是唐国兴做的决定，还专门叮嘱了她们几个人。
小燕当时还想过这个问题，但唐国兴说，得让她和大家熟起来。
她也信唐国兴，就叫上了人。
桂萍一下子就笑了：“婶子千万别这么说，还好婶子们叫上了我，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今天是真的开心，比过去十几年都开心。
“下次也一定要叫上我。”她心里想着下一次再吼大声一些。
“但你家男人，唉……”另一个婶子叹了一口气：“你也是不容易，等后面生了孩子就好了。”
“我知道，他就是表面上说的凶，而且我婆婆公公她们也都是向着我。”桂萍生怕大家后面就不叫她了，说道：“我真要出去，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倒也是。”
“不说他了，一会儿唐主任会来村校吗？”桂萍不敢多说，毕竟她和婶子们不跟熟，也怕说多了以后传回男人的耳朵了。
“可能会来吧，这段时间她都住在大队这边。”
这天晚上，桂萍给男人倒洗脚水的时候，因为水太烫了，被踹了两脚。
男人骂她生了个猪脑壳，倒洗脚水都倒不好。
她没敢吭声，这个时候，越是吭声越是被骂。
趁着男人睡着了，她心口疼，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喘口气。
夜里有些冷，擡头全是星星，怎么会这么多星星？她以前都没注意到。
远处的山上还有一些人举着火把在走路，这么晚了，可能是去守地的，怕野猪拱地。
她坐在院子里，能够听到隔壁婆婆在说话。
“今天我问桂萍，嫁过来两个月了，要不要回娘家去一趟？你猜桂萍说什么？”
“桂萍说什么？”
“她说这边农活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她娘家离得远，娘家人又不能过来帮忙，她回去，一来一去耽搁时间，耽搁家里的事情，所以暂时不回去，以后闲下来了再回去，你看看这个品性。”
“妈，你这话我可就不高兴了。”她大嫂脾气也不是很好，说道：“你这是嫌我回去太多次了？我爸，我妈可没有少过来帮忙干活？”
“我哪有那个意思，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她婆婆立马就说道：“我们猪圈就多亏了亲家公帮忙。”
“这还差不多。说起来，桂萍那个性格确实没得说了，这一次茂子娶对了媳妇儿。”她大嫂说道：“就是年纪有点小。”
“年纪小才好生孩子，争取今年就怀一个，茂子那个脾气啊，有了儿子当了老汉就安分下来。”她婆婆说道。
桂萍听到这些夸奖，如果是以前会觉得很高兴。
现在心里也不觉得高兴了，她想起了今天白天的事情，想起了她在人群中冲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大喊大叫。
她不想回娘家。
因为回娘家也要挨打，她大姐嫁出去了以后回娘家，因为带的东西太少了，被她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
她干嘛回去呢？
她也没有人能说这些，心里憋屈得慌。
另一边，学校校长吃了一个闷亏，心里憋屈。
他把学校的老师都召集了起来。
“今天我对你们非常失望，平时对你们的培训全部白费了，一到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有用的。”
老师们坐在教室里被训成了学生。
“我看你们是天天教书，把脑子都教傻了，我那个时候没有办法说什么，你们就不知道站出来说吗？平时一上课口若悬河，一到关键时候屁都说不出来。”
老师们心说，她们的责任就是教书啊，不包括这种事情。
“还有那个村校，你们以为是什么好事吗？学生分流以后，对我没什么影响，反正我一个外来者，你们这儿教育好不好跟我有多大关系呢？”
老师一大半都是本地人，就算有些老师不喜欢唐国兴，此刻也觉得校长把他们把傻子糊弄。
“镇小学规模变小了，以后都不一定申请到初中了。”
“那我们也没办法，乡亲们又不听我们的。”一个老师说道。
不仅是老师们这样说。
校长去找镇政府那边的人告状，也是说唐国兴在危害雨兰镇的教育。
“那个村校能开多久？现在有知青当老师以后呢？唐国兴就是太年轻了，想一出是一出，把孩子们的未来当玩笑！你们可不能不管！”
对方也是这样回他：“我们也没办法，乡亲们这段时间都在高兴有村校了，我们还能去跟她们说不开村校了吗？”
能不高兴吗？以前那么早孩子们就得起来，走那么远的路去学校，下午要爬山回家，现在学校在山上，一下子省了多少功夫。
不仅如此，之前因为路途太远了，就认个字就退学了的那些孩子，也重新回到了村校，继续读书。
校长觉得这些人和唐国兴是一路人，说了也没用，他可以找镇上德高望重的人去说一下这个事情。
他找到的人是李家人，听说以前这一家和唐家关系不好，老一辈经常打架吵架。
对方在镇上也有一定的声望。
“咱们镇小学规模本来就小，学生不够多，这样一分流，之前县里还在说要在我们镇上办初中，现在估计也没可能了。”
李家的人对这些都不懂，觉得对方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可他也不了解这个外来的校长。
他比较了解的是对方要告的人。
唐国兴。
唐国兴可是八岁在山里遇到了土匪都能镇定地跑在土匪前面回来叫镇上的人。
雨兰镇多灾多难，大水的时候，冰雹的时候，唐国兴都是站在最前面领着大家的人。
唐国兴能害雨兰镇的人？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毕竟外来的和尚不懂本地的经。
“不是。”校长皱了皱眉头。
这件事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又不是本地人，根基也不在这里，镇上的人和他无亲无故。
唐国兴不一样啊，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一辈看着她长大，年轻一代人跟她一起长大，这种氛围下形成的关系，哪怕平时有矛盾，到了这种时候，都会帮衬着唐国兴。
更何况是这种本身唐国兴才是为大家好的那个人。
“您是不是对唐主任有什么误会？她不是那种会为了虚面子放到孩子们的前途的人。”
他心说，镇小学这么多年了，越干越没前途。
“你才来我们镇上没多久，不了解她。”
校长：“我在这里八年了。”
“那你应该了解她，之前咱们镇上发了疫病，上上下下，全靠她到处忙着，也不怕被感染上。”
“那一次还占用了我们学校的教室。”校长心里头不舒服，明明他是校长，那一次就连学校老师都在听唐国兴指挥。
“那你更应该知道，唐主任是一心为了咱们镇，我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校长也急了，说道：“我不是说她有坏心思，我们对事不对人，村校的这个事情，她就是做的不对，就算是要弄个村校，也应该是我们这些专业的人来弄，她弄得那个算什么样子？”
这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雨兰镇的人讲究体面，李家的人最后说一句：“算了算了。莫计较这些，她从小就是这样，聪明见过世面，我们以前没她世面多，一开始还不信她，后来发现她还是对的。”
意思是，人家聪明，你不懂她，可能是你错了，你再多等等就会发现，你真的错了。
校长回去的时候，气得摔了一跤，直骂这个镇的教育没救了，从此再也不管村校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能更一章
（改了一个名字，继枝改成了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