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活动,雨兰镇的妇女们不是第一次干了。
之前修小水库,挖沟渠的时候,妇女们和男人们干一样的活,工分却比男人们低四分,就连少了一只手的残疾男工都比妇女们多两个工分。
这能忍?
雨兰镇这一代妇女没有那么能忍了,这一代妇女是在“妇女力量大无边,生产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中成长起来的。
哪有顶了半边天后,又告诉你,不能给你这么多工分的?
妇女们意见很大,带头的妇女去说了,被计分员气得恨不得一锄头上去。
她们去找了唐国兴,唐国兴也生气,拿了文件去找计分员,依旧没用。
唐国兴就组织大家别去了,大队这边重新安排活路。
妇女们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面发现她们人多啊。
挖沟渠的半边天一走,水库就耽搁下来了,他们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来商量,让妇女们回去上工,又把工分加了上去。
那可真是出了一大口恶气,大家都喜气洋洋地高兴了好几天,上工的时候,头都比平常扬得更高。
这一次又要来了,虽说两次不一样,但在这种枯燥又重复的劳作中,这种事情还是能够让大家兴奋起来。
人群中有个年轻妇女,和其他人的兴奋不一样,她有些紧张。
她是肖家的新媳妇,不是雨兰镇人,刚从同林镇嫁过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做事为人还很拘束。
新媳妇都是这样。
唐国兴也把她叫进来了。
她胆子并不大,还有些害怕:“这样会不会不好?”
她虽然嫁人了,但还是孩子心态,觉得校长他们是无法推倒的大山,而且她又不是本地人,不像其他人亲人朋友都在这边。
其他妇女个个都笑了。
“怕啥,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个新媳妇吃亏,婶子们还在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就行,这么多人,他们还能怎样?”
“不要怕,婶子们就是带你去看看热闹。”
“这一次去了你就知道了,好耍得很,以后有这种活动,你肯定还要闹着去。”
有经验的妇女这样说道。
年轻媳妇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人群中有比她大十岁的,也有大二十岁的,村子里的人不一定有血缘关系,但大家都是按辈分叫人。
大家脸上都是笑,她刚嫁来这里没多久,和这些婶子,嫂子并不熟,平常大家都太忙了,要么在忙地里的事情,要么在忙家里的事情,也没多少时间了解她们。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大家都这么开心,像一群孩子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要做。
雨兰镇的妇女并非忍气吞声之辈,尽管她们的成长环境不够好,年少时可能扛不住环境压迫。
但妇女们到了一个年纪后,会慢慢挣脱过去的束缚,嗓门开始变大,人也强势了,也懂了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了。
于是一群人就这样气昂昂地来到了镇上。
校长过去只觉得山里的妇女,只会下苦力,还有就是见到他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他自觉这些妇女都要怕他。
但后面就不这样认为了,之前他去了一趟山里的村校,想要跟她们商量村校的问题。
在他看来,也就是唐国兴一个人和他做对,其他人也不敢和他对着干。
村校当时就是一些小孩子和
?璍
知青,他的确把知青们说得无言以对。
他正和知青们讲道理,要让她们知道她们做错了什么,结果就看到几个妇女从旁边的田里跑回来了,手里拿着锄头,嘴上骂骂咧咧的。
校长只觉得这些没有文化的妇女无法沟通,只能离开了。
现在一下子这么多妇女,个个横眉倒竖,唾沫星子乱发,他心里有些后悔没听学校老师的话,把书还给她们。
“山里的娃就不是娃了,国家发的书就不给了?”
“走走走,去评评理,凭什么就不把书发给我们的孩子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
新媳妇到这里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怎么大声说过话,她一直都跟着大家,到了学校这边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唐主任。
在她看来,唐主任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如果是唐主任带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结果左等右等,唐主任都没来。
“没有扣书,没有扣书,你们要讲道理。”校长在前面辩驳,
这个时候,哪怕是新媳妇,她都也忍不住高声喊了出来。
“国家发的书,你们因为孩子们去村校就不给了,这还不是扣书吗?今天不给个说法,今天我们就不走了!”
很快她就得到了旁边的两个婶子投过来的赞赏的目光。
她学的是她们同林镇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妇女吵架的样子。
过去,她是闺女的时候,觉得这些大婶声音大,不讲理,生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那样。
现在想来,年纪大的人,还是有两把刷子。
学校老师们都吓了一跳,但是她们都聪明,反正这事不是她们干出来的,上面还有一个校长顶着,于是大家不慌。
但校长就不一样了,他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跳。
旁边的巡查组还都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扣书?”
不是一两个妇女,两三个妇女真蛮横起来了都不得了,更何况这里有二三十个妇女。
乌泱泱一大群人,说来就来了。
个个都气势汹汹,个个又都是受害者。
气势汹汹表明这事不好糊弄,嘴里有话表明这事人家占理。
巡查组的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反应更快,见校长应对不了,就知道肯定有问题。
毕竟这不是他们的问题,于是他们赶紧安抚大家:“同志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校长:“一点小误会,只是一点小误会,你们先进去吧。”
校长正要解释,唐国兴从另一边过来了。
她并不是和妇女们一起过来的,毕竟她今天的角色不是校长的对立面。
巡查组的人也认识唐国兴,赶紧叫她:“唐主任,你们镇这是怎么回事?”
校长心道不好。
唐国兴快步走了过来,道:“是我的错。”
校长有些惊讶,唐国兴认错了?怎么回事?
“校长因为山里的孩子们读村校不来镇小学,就扣了孩子们的书,之前乡亲们就来找我主持公道,让我找校长协商拿回孩子们的书,我辜负了乡亲们对我的信任,找了两次,都没有和校长达成一致,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等等!
校长这个时候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明明是他和唐国兴之间的矛盾,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他和乡亲们之间的矛盾,唐国兴成了主持公道的人了?
他和唐国兴之间的矛盾与他和乡亲们之间的矛盾,这不是一个等级的问题!
“不是!不是!”校长赶紧开口说道:“这是我和唐主任之间的矛盾,她要办村校……”
唐国兴皱了皱眉头,说道:“李校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村校的事情不是我们商量好了的吗?你不是说山里的孩子一到学校就睡觉,小学读不完吗?难道你是不想办村校,所以才扣了孩子们的书?”
都不等巡查组发话,唐国兴义正言辞地说道:“李校长,这是你的不对了,如果你对村校有意见,可以去乡亲们家里,和她们讲事实摆道理,扣孩子们的书做什么?”
年轻的媳妇这下子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唐主任没跟她们一起,原来在这里等着的。
此时此刻,唐国兴完全就是来主持公道的,根本不是来和李校长吵架的。
巡查组也在皱眉,而这边的妇女同志们还在等着给个说法呢。
巡查组毕竟不是雨兰镇的人,对这里的情况不够了解,也正是基于这个想法,他们也乐意让雨兰镇另外一个干部来处理这件事,毕竟人家是本地干部,了解得更多。
妇女们个个都在喊要给个说法,凭什么就把书扣了?
唐国兴:“这件事是李校长做的不对,李校长会给大家道歉。”
她又和李校长商量:“这件事的确是你做得不对,你给大家道个歉。”
校长道:“乡亲们误会了,学校不可能扣下书本,我们本来的意思是这一届的课本循环使用,怕孩子们拿回去弄丢了,所以就让孩子们把书留在了学校,镇上的学生也把书留在学校了,没有针对山里的孩子,这一次是我们没有考虑到村校的情况。”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编出这样一个理由,也是不容易。
唐国兴:“校长也是一番好意,那现在误会解除了,大家把书搬了,也就不提这件事了。”
唐国兴也还是会点到为止,毕竟这个事情也就这么大,再继续往下就没意思了。现在在巡查组这里留个这位校长担不起事情的印象就行。
校长也只能同意了,巡查组也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们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妇女围起来要讨公道,现在也说道:“是误会解开了就好,以后别有这种误会了,伤了乡亲们的感情。”
至于校长到底是不是故意扣书,大家心里也许有书,只不过面上保持体面,没有说破罢了。
于是,新媳妇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跑进去搬书了。
婶子们没说谎,的确很好玩。
作者有话说:
我观察过很多农村妇女,最后发现,有三个妇女过得最舒坦,一个是找的上门女婿,另外两个距离娘家一公里以内,一个月一半的时间都在娘家那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