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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靳于砷看起来过得并不算糟糕,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大少爷有钱,隔三差五的办party,狐朋狗友一大堆,染上了烟酒,每天纸醉金迷。
他不去上课,偶尔去一趟学校,也都是下午才出现。
美国这种地方,对肤色的排异早已经不是一两天。靳于砷一个黄种人,就算在恒誉市再怎么豪横,来到了这里就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少不了被针对。可他完全不要命的架势,谁敢给挑衅,他敢拿枪指着对方头顶。
别人狠,他更狠,你敢动我,我就敢让你死。就是这份狠劲儿,很快闯出了一番名声。
在这个持枪合法的国度,靳于砷在美国待满三个月,拥有狩猎执照,合理合法购得长枪。21岁后,他又合法购得手枪。
来美国半年,学校里没有人敢针对这个叫Zak的中国人,无论是在白人圈还是黑人圈,他都混得有声有色。
当时和靳于砷关系最好的,应该是一个叫谢之煜的香港人。
就这两个中国人,在留学圈名声大噪,但凡有中国留子遇到麻烦,首先是想到找这二位帮忙。
他们也是真的“爱管闲事”,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说帮就帮。这种忙并不是说帮一次就万事大吉,往往要惹上一堆的麻烦事,得不偿失。
最可怕的一次,靳于砷差点被人一枪爆头,幸而他动作敏捷,迅速逃脱,否则这条命算是没了。
叶开畅实在看不下去靳于砷这副模样,将烂醉如泥的人拉起来,一拳揍过去。
“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有病就去治,别一天到晚在这里发疯!”叶开畅双手拎着靳于砷的衣领,又将倒地的他拉起来。
谢彭越在旁边好言相劝:“你轻一点轻一点,这家伙现在醉成这样,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叶开畅不近人情:“你也闭嘴!你们两个人半斤八两,都好不到哪里去!”
谢彭越心虚,但他懂靳于砷心里的苦。
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怪哥们儿太纯真。
叶开畅有心,不想让靳于砷这样浑噩下去,就差拿着教鞭在人身边敲打,苦口婆心。
“Zak,这么多年的交情,朋友做得成也罢,做不成也罢,我不会看着你继续堕落下去。”
靳于砷冷笑,问:“什么叫堕落?”
那时候,美利坚的整个华人圈,谁不知道Zak是个人物。
算起来,他帮过的人没有千个也有百个,头顶功德满满。说句搞笑的,他要真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那就帮帮你自己吧。”叶开畅好言好语,“你要是想汤之念,我帮你去找她。”
“闭嘴!”靳于砷冷着脸,“别提她。”
“OK,我不提。你要真成佛了,就发发慈悲,把以前的Zak找回来。”叶开畅拍拍靳于砷的肩膀,“良言难劝该死鬼,你从来都是最清醒的一个人,经此一遭,更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或许是身不由己。”
……
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充斥着和烟酒、糜烂。
汤之念一行人到楼上的包间时,却寻不见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
顾邢似乎非常期待见到靳于砷,进了包间后用目光四处搜寻。
包间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叶开畅,他身后尾随进来服务人员带来酒水也饮料,像高高在上的金主似的,说:“大家随意吃喝,玩得开心。”
一旁的沈偲扯了扯汤之念的衣角,问:“这个人不会就是叶开畅吧?”
汤之念点点头:“回答正确。”
“靠,白衬衫搭金边眼镜,还真的是斯文败类中的极品!”
“怎么,你喜欢啊?”
“不不不,我才不喜欢!”
酒吧喧闹,二楼的包间相对要好一些,大家开始摇骰子玩游戏。几杯酒下肚,又开始找新游戏。幼稚又百玩不厌的真心话大冒险,永远是聚会中的首选。
谢彭越爱玩,拉着栗杉一起。汤之念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大家在一起玩得开心,她不参与参与,显得有些异类。
小概率的事情,几圈下来都没有轮到汤之念。
谢彭越操盘,倒是好几次转到栗杉,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你初恋是谁?”
——“大学交往过几个男朋友?”
——“现在最爱的人是谁。”
……
分明有点假公济私。
得到满意的答案,谢彭越勾着栗杉的脖子,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直接打个啵。
栗杉嫌弃死了,捂着谢彭越的嘴,不让他亲。
靳于砷推门进来的时候,包间里正热闹,他的出现像是带着一道山雨欲来的暗黑气场,穿一件亮面丝质的黑色衬衫,袖口上拉至手肘的部分,腕上戴一条银色手链,更衬皮肤冷白。黑衬衫衣摆随意地扎进裤腰里,显腰窄瘦,欲气满满。
矜贵深邃的一张脸,即便是没有出声,也掩盖不住那股毫不遮掩的盛气凌人。
包间里的人下意识朝靳于砷望去。
靳于砷手上拿着一份小礼物,视线往包间扫一圈,最终落在顾邢的身上。
顾邢站起来,似特地迎靳于砷的到来,朝他打招呼。
靳于砷倒也没有摆出高不可攀的样子,几步走过去,将手上的那份礼物递给顾邢。
“听说你生日。”他竟祝顾邢生日快乐。
顾邢笑:“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我们之间?”靳于砷微扬眉,气质更显乖戾,“我们之间什么关系?”
“五六年没见,接近于陌生人的关系。”顾邢的语气里略带若有似无的嘲讽。
“既然是陌生人,为什么又想叙叙?”
“大概是自尊心作怪。”顾邢十分坦诚,“想看看靳大少爷现在过得怎么样。”
靳于砷笑得意味不明:“我过得好与不好,和你这个陌生人有关系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汤之念就坐在顾邢的身边,听这两个人的“寒暄”,更像是两道无形的暗流在涌动。
靳于砷随意往沙发上一座,一副理所当然,摆出在公司里高高在上的总裁大人模样,使唤汤之念倒酒。
汤之念根本不理会靳于砷。
不在公司,汤之念也不用对靳于砷维持着对待上司般的敬业和耐心。
甚至,她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靳于砷等了会儿,见汤之念不为所动,侧眸看她一眼。
在靳于砷的注视下,汤之念倒了一杯酒,只不过,下一秒,她自己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神色嚣张。
她朝靳于砷扬扬眉,一脸狡黠:“不好意思,现在不是上班时间。”
摆明了,老娘不伺候。
靳于砷笑了笑,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处,腕上那条银色手链在头顶灯下折出一道光。
汤之念手上是一杯威士忌烈酒,口感圆滑柔顺,带有成熟和复杂的香气。第一口下去虽然觉得辣舌头,但是留在唇齿内的香气似有后劲,带有焦糖、香草的甜美,会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正准备喝第二口,搭在身后沙发靠背上的那只手轻轻扯了扯她的头发。
倒也不疼,汤之念条件反射地向后一仰,瞪大眼睛看靳于砷。
“自己是什么酒量不清楚?”靳于砷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语气里有淡淡讽意。
上一次,也是相同的位置,汤之念接过Mill递来的酒,因为贪杯,又因为信任对方,毫无防备。
汤之念不甘示弱:“我酒量在女生当中算不错的。”
“不错?像上次那种不错法?”他漫不经心说着暧昧不清的话,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汤之念的发梢。
汤之念用力甩了一下长发,拍开靳于砷那只不安分的手。
靳于砷倒也没有说什么。不过不久之后,包间里推门进来了几位浓妆艳抹的漂亮女孩,看样子和叶开畅等人认识,是这里的熟客。其中一人目标似乎非常明确,直接朝靳于砷的方向走过来。
女孩长发披肩,穿清凉吊带和亮片短裙,直接往靳于砷身边挤。汤之念好好坐在那里,被人一屁股挤到一边去。
顾邢眼疾手快扶了汤之念一把:“没事吧?”
汤之念摇摇头。
“Zak,我给你倒酒好不好?”女孩就差把自己整个人贴到靳于砷身上。
靳于砷懒洋洋靠坐着,懒懒掀起眼皮,不冷不淡一句:“好啊。”
女生立马喜笑颜开,开始倒酒,加冰块。纤纤玉指做了长长闪闪的美甲,一双手在灯光下像拨动的艺术品。
她一脸谄媚,狐貍精似的将酒递给靳于砷。
靳于砷看了眼,没接,问:“什么酒?”
“威士忌。”
他摇头:“我不爱喝。”
“那你爱喝什么?我重新给你倒。”
靳于砷朝女生勾了勾手指,女孩立马羞赧贴近。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一句什么,让她又羞又恼。
汤之念往旁边挪了挪,离这两人远一点。没成想,这一挪动位置,真心话大冒险的转盘指针却直指她的方向。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朝她问。
汤之念领略过他们刚才玩真心话大冒险,要么是去楼下随便找个人搭讪,要么是和在场的异性当众拥抱,不算很过分,却也将暧昧氛围拉满。
年轻男女喜欢这种刺激冒险,借着游戏做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半发泄半冒险。
汤之念想了想,选真心话。
真心话并不一定要真心,反正话从她口中说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谢彭越跟着问:“汤妹,问个简单的问题,初吻还在吗?”
这问题的确很简单,汤之念不假思索:“不在。”
谢彭越双眼一亮,跟着问:“什么时候没的?”
汤之念脑子转得快:“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OK。”谢彭越倒也不耍赖,继续转转盘,这次指针指向了靳于砷。
靳于砷不是玩不起的人,以前玩得开,纸醉金迷的生活,他要是说自己算老二,没人敢认第一。
指针转向他,他依旧还是懒洋洋地靠在那里,双腿交叠,说:“真心话。”
谢彭越这次直接问:“Zak,你初吻在什么时候?”
靳于砷不假思索:“高中。”
“妈的,你高中那会儿就没初吻了?”谢彭越的初吻可是愣等到栗杉十八岁过后,他比栗杉大一岁,等于十九岁才第一次接吻。
“不行?”
“行,你可真行!”
谢彭越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看着靳于砷,又看看一旁的汤之念。
所以这两人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的?
被无辜带下水的汤之念端起桌上自己喝了一口的威士忌,正打算喝,顾邢拦着她:“少喝点。”
那头游戏继续进行,还不等汤之念喝酒,再次转向她。
这次谢彭越干脆不问汤之念选真心话或大冒险,直接问:“汤妹,你初吻在什么时候?”
汤之念顿了顿,说:“我选大冒险吧。”
在场唏嘘声一片。
谢彭越笑:“行,大冒险是拥抱在场一位异性,这不算为难吧。”
的确不算为难。
就近原则,汤之念看向旁边的顾邢,问他:“可以抱你一下吗?”
顾邢的回答是张开双手。
他态度大大方方,没有一分暧昧的念头。
汤之念简单地和顾邢抱了一下,正打算退开,不料顾邢却禁锢着她。
“等会儿。”顾邢声线低哑,轻拍汤之念的后背,“原本我还心存一些妄念,但是今天见到了靳于砷。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永远也比不上他。”
真心话大冒险的沉默已经是明确的答案。
仿佛是最后一次贪婪的靠近,触摸永远不属于自己的怀抱。顾邢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那年平安夜,我坐在台下看你演唱歌曲,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就喜欢上了你。尽管不想承认,但第一次主动接近你,并不是因为靳于砷。”
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顾邢曾经主动联系过汤之念,问她会选择什么大学。
汤之念仿佛随口给他一个答案,于是他坚定地填下第一志愿。
汤之念没有挣扎,安静听着顾邢说话。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似洗衣液残余的樱花香。
陌生的,但也是好闻的。
汤之念回想起工作时和顾邢交往的那短暂三个月,更像是她为了放纵自己去接纳别人的心血来潮,最后发现,自己似乎足够冷血无情。
“对不起。”汤之念说。
顾邢笑得几分苦涩:“你什么错都没有。”
贪婪的人是他,痴心妄想的人是他,她只是不喜欢他,没有一点错。
另一头,光影摇晃,靳于砷终于接过身旁女生递过来的酒,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