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终局(四)
过了黄沙岭,又占恒、酣、蒙三州后,战局便僵持了下来。
太子死后,越帝接管了战局,不愧是稳坐帝位这么多年的人,一下子就将景军势如破竹的架势给拦了下来。
至此,战事就和宁桉没有多大关系了。宁豫等将领,和越国大大小小不知道交战了多久,双方都熟得不能再熟悉,只是前期占下来的优势不是开玩笑的,因为,宁桉倒也没有太担心。
她本来可以返回后方,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宁桉默默的打消了这个主意,一直跟着大军。
次年初春的时候,战火终于烧到了京都下面。
站在驻军的大营里,宁桉握紧手里的纸,眉梢紧皱。
江晏青从年前就没了消息。
她派人去打听了许久,可战时越国把国都控得像座牢。好不容易插进去的人也打探不到什么,只是说江府一切如故。
这种情况,一切如故才是最大的反常。
再怎么不安,宁桉也只能压在心底。接下来的七日,战局在城门外焦灼,双方都不断派人试探进攻,可始终没有进展。
变故就发生在一个晚上。
巴扎得勒仰头看着头顶黑蓝交织,星河灿烂的夜色,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寂寥来。
若不是四肢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他或许还真有兴趣咏上那么一首酸诗。
可惜啊,时势不饶人,一想到这,他愈发寂寥。
「说吧,」宁桉笑嘻嘻地蹲在他身边,嘴里叼着一根草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巴扎得勒扭动得挣扎几下,他也真是服了,好不容易等到景军扎守到城外,千辛万苦的混进来,还没等找到人呢,就被捆了个严严实实。
「我的姑奶奶,我真的没恶意,」他讨好地笑笑,「虽然当时在景国我们是有一点小冲突,但你这不是没事嘛,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没恶意,」宁桉嗤笑一声,「你一个越国皇子,俩军交战的时候跑过来,你和我说没恶意。」
「你看我像个傻子吗?」宁桉表情真诚。
巴扎得勒:「…………」
狗日的江晏青,他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两句,江家的人都死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被通缉的皇子,怎么送东西?怎么送东西!
宁桉看了看他的脸,脸上笑意越发加深了。跑到越国这两年,她瘦削了很多,却还是很白,夜色下笑起来又如沐春风又让人头皮发麻。
她从腰间摸下一把匕首来,拍了拍巴扎得勒的脸,「行吧,我不问这个。」
「告诉我,江晏青怎么了?」
谁?
巴扎得勒被眼前晃悠的匕首逼得往后缩了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畔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自从越帝赐字以后,江晏青对外一直是称字的。若不是他被迫为人做牛做马,也不知道这人的真实名字。
「等等!」巴扎得勒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这张笑语盈盈的脸,脱口而出,「他在景国的那个老相好就是你?!」
脑中万千思绪翻飞,巴扎得勒懵着一张脸,最后通通化成一句竟然这样。
怪不得江晏青说他知道,天老爷,这越国这么多官员里面,还真是只有他见过宁桉的脸。
搁别人谁能想到啊,金枝玉叶的郡主好端端的不呆在国内,跑这战场来发什么疯!
「?」宁桉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个反应。
还不等她动手,巴扎得勒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了上来,哭天喊娘地交换,「我的老天爷哎,我就说我哪知道谁有解药,原来是你啊!」
「?」
被绳子捆住手脚,他就像一个蛆一样拚命蠕动,宁桉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却见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被搜过身的,却还是被他拱出一张小小的绢纸来。
「?」
江晏青每次来信,用的就是这种纸。
宁桉眼神一凛,飞快取出看了两下。复杂的线条在纸面上勾勒出越国国都的布局图,哪怕现下战时越帝必然会做些改动,可那些暗道,哨岗,却是短时间内无法更改的。
「来人!」她猛地站起身来大喊,营外将士蜂拥而入。
「把这个送到大将军那!」宁桉深吸一口气,将东西递给副官,又转头一脚踹在巴扎得勒身上。
「东西是江晏青给你的,他在哪?」
「我怎么知道!」巴扎得勒面色一僵,「我可是和他说好了的,东西送给你,解药给我。」
「你不给我,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人在哪,」巴扎得勒破罐子破摔,「保不住等你们破城的时候,人都化成灰了!」
威胁我?
宁桉心底冒火,咬着牙笑了一声,「不说是吧?」
她匕首猛地往下移,一用力就想割下去,「我现在就宰了你!」
小兔崽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刀下留人啊英雄!」巴扎得勒惨叫一声,江晏青的一条命和他的一条命,谁轻谁重那还用说,「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古人云,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但老话也说得好啊,好汉不吃眼前亏,骨气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他在皇陵那,」巴扎得勒真诚的开口,「就是不知道死没死,不过你们都达到城外了,就算当下没死,也差不多了。」
宁桉:「…………」
她面色急剧变幻,半响猛地站起身,随身的侍卫一把把巴扎得勒捞起来。
「带路!」
…………
这一晚上,景军发起了最后的突围。宁桉匆匆忙忙留下信,便架马飞驰像帝陵。
坐在马上,她回头看向京城。彼时半个夜空都被火光映得通红。这么远了,依旧能听到厮杀吼叫的声音。
附近的百姓早已经四处流窜,空荡荡的大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帝陵的所在是个秘密,好在巴扎得勒昔日里从太子那搞到了消息。
「你想好了,进去万一他死了,你可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巴扎得勒勒着马,军营上好的战马跑得飞快,落在地上溅起一阵泥沙来。
「你今日才来找我,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宁桉骑在马上,一时间竟然有点想笑。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别说骑马了,她连上马都上不去。可到越国这么两年,倒还真能骑得像模象样的了。
只是当年帮她牵绳的那个人,如今却不再相见了。
「帝陵里平日守卫森严,可今时不同往日,在大军攻城的时候,这里的驻军就会被调走,是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宁桉轻声说,一双眼睛看着面前巍峨的山脉。
漆黑的夜色里,这座陵墓好像张开了大口,将任何妄图闯入的人吞噬殆尽。
「我也真的是服了,」巴扎得勒叹息一声,两人把马藏好,远远的望去,果然,昔日的守卫都不见了踪影。
「江晏青怎么没和我说你不知道医术啊!」
他简直要呕血,解药是在宁桉那里不错,可问题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难不成把所有的药都吃一遍吗?
鬼知道一口下去会不会毒没解成,人先没了。
「跟我来,」指了指远方的一处入口,巴扎得勒挥了挥守,「你别看外面看不出来,可地底下可复杂了。」
他有些忧愁,「鬼知道他在哪啊?」
「去主墓室,」宁桉深吸一口气,「如果江晏青是被越帝关押在里面等着给他陪葬的话,一定会说在主墓室。」
「你确定?」巴扎得勒有些狐疑,但也没多问。两人顺着入口进去。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手上竟然还有一张陵墓内的机关布局图。两人一路有惊无险,越进越深,很快,燃着人鱼烛的灯盏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着眼前还未关全的大门,宁桉深吸一口气。
昔日里江少景和越帝的故事,已经随着江夫的死亡被滚滚的江水吞没。
这么多年来越帝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的踪迹,眼下,面对故人之子的江晏青,他能无动于衷?
没能和江少景葬在一处,和他儿子也不错。
主墓室依旧有人看守着,宁桉缩在角落里,透过缝隙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巴扎得勒身上。
「你去。」她眼神示意。
巴扎得勒敢怒不敢言,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只是眼下两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别想好过,只能无奈地闪身出去。
他能从越国吃人的皇宫里面活着出来,自然不像口中所说的那般无害。
也不知道是怎么动作的,等宁桉再次探出头去,就见主墓室里的机关破开,利箭落了一地。
十来个穿着守卫衣服的人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宁桉不由得感慨一句,幸好江晏青提前下了毒。不然以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巴扎得勒一只手就能摁死他。
「在那!」
明珠将殿内照得恍若百日,金银珠宝,古玩名画……各种各样放在外面能被人抢破头的东西随意的堆在地上,众星捧月地簇拥着最中间的巨大棺椁,而在下方不远,竖直立着一方稍小的棺木。
江晏青闭着眼,昏沉沉的靠在上面,不知死活。
巴扎得勒倒吸一口凉气,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一摸脉才松了口气。
「没事,还活着,只是被药晕了。」
宁桉心下一松,下意识眨了眨眼,才发现眼下一片濡湿。
「喂,醒醒!」巴扎得勒心急如焚,不住地晃悠人,企图把人晃醒。宁桉冷静下来,从兜里掏出一颗解毒药丸,顾不上太多,卡着人脸给人塞了进去。
吃了药后,这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只是依旧闭着眼,昏昏沉沉没有动静。
「啧,」巴扎得勒咋舌,「怎么还不醒,这里不能久留,我可没本事把他给运出去。」
宁桉瞅瞅黑漆漆的殿外,心下一狠,从身上摸了根尖锐的银针,拉过江晏青的手,一用力就戳了进去。
噗嗤!
鲜血一下溅出,看着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巴扎得勒倒吸一口凉气,止不住骂了一声。
剧痛之下,江晏青的指尖动动,慢慢地睁开了眼。
「醒了!」宁桉大喜过望,连忙捧住他的脸,「江晏青,是我!」
「宁桉……?」
江晏青不知道昏了多久,眼下半睁着眼睛,有些迷茫地喊,「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说,我再不来你就等着死在这吧。」宁桉眼泪不住地流,她连忙站起身,和巴扎得勒一起,把江晏青拽了起来。
走了两步,江晏青也清醒下来了。宁桉把身上所有的药掏出来,他捡了一颗吃了。
「我的呢!」
巴扎得勒眼巴巴的看着,「喂,你要我做的我可都是做到了,解药!」
「咳,咳咳——」
江晏青还没来得及回话,死寂的大殿之外,忽然传来几声稀疏的咳嗽声。随后便是轻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来了!
几人齐齐色变,连忙借着金银珠宝的掩饰,躲到一处角落里。殿门出有人缓缓走了进来,看见满地的尸首时又顿住。
「呵……」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老迈,却依旧有着摄人的气势。
不用两人提醒,宁桉也能认出这人是谁。暗紫的龙纹在玄色衣摆上栩栩如生。
谁能想到,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夜,身为越国的国君,越帝竟然没在皇宫,反倒跑这陵墓里来了!
六七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暗卫将他牢牢护住,越帝视线缓缓扫过殿内,笑了一声。
「出来吧,尸体还热着,江晏青,我知道你在这里面。」
「都到这时候了,怎么不出来和我继了这段君臣情谊?」
江晏青顿了顿,殿内实在是太过明亮,他们藏得属实不算太隐蔽,至少,越帝的视线已经落在了这边。
「嗤,我们有什么君臣情谊?」
他缓缓起身走了出来,语调平缓。
「哈,」越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又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宁桉。
「我和宁豫打了大半辈子,倒是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他女儿。也好,听说他这人极其看中你,想来要是知道你给我陪葬,也会高兴的。」
「呵,」宁桉冷笑一声,「老不死的东西,怎么,怕景军给你五马分尸了,急急忙忙跑来自己埋自己了?」
「自己埋自己?这话倒也不错。」
越帝嗤笑了一句,他已经不再年轻,老迈的面孔上看不出神色。
宁桉一愣,就见这人毫无说话的意思,缓步走向大殿正中的棺椁。
「我这一生,生由我自己,死自当也由我自己,除了我自己想死,别人都杀不了我。」越帝笑笑,又转身看了一眼江晏青,视线落在那张自己颇为眼熟的脸上,叹息一声。
「你到底不是你父亲,算了,都——」
「彭!」
巨响从棺椁处传来,宁桉一下子笑开,「还愁怎么摆脱这几个暗卫呢,没想到你倒是自己作死了。」
「怎么,」她眼神讥讽,「我不会武,江晏青被下了药,你就以为没人能动你了。」
「也不想想,地上这些人能是我一个人杀的吗?」
「是啊,那当然是我杀的。」
巴扎得勒手里举着金砖,叹息着站了出来,方才,趁着宁桉两人吸引了越帝注意力,他悄悄地摸到了棺椁那,捡了块金砖准备下手。
那金砖极厚一块,被他重重地砸向越帝的脑袋,冠冕碎了一地,金子上沾着猩红的血,灯光下引人注目。
「你!」
越帝狼狈地躺在地上,手里死死地捂着伤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巴扎得勒,「竟然是你!」
见人还没死,巴扎得勒毫不留情又是一砖头下去。
「唔!」
宁桉侧过眼,戒备地盯着那几个站着不动的暗卫。
这几人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暗卫都不一样。披着黑袍站在那的时候,没有一点动作,比起人,更像是浑浑噩噩的机器。
越帝的命令还没下达就被开瓢,哪怕是眼看着快死了,这些人也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只听命令,不知变通吗,宁桉有些啼笑皆非。
「你,你们以为你们就能活着走出去吗!」满地是血,越帝已经快说不出话了,他捂着脑袋,反倒张狂地笑开了。
「帝陵的机关已经启动了,现在外面所有的门都关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逃出去!」
「我会不会死不知道,」巴扎得勒冷声一笑,重重地一用力,越帝就软到倒在地,没有半点声息了。
他把沾满血的金砖一丢,「你是一定会死在我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