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惊变(五)
天色已黑,次日卯时的时候就要上朝。唐正浩已经梳洗罢,准备安寝。
「老爷!老爷!」
烛火才刚熄,就有侍童急吼吼地跑过来敲门,「宫里来消息,要官员立即入宫面圣。」
「什么?!」唐正浩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坐起来套衣服,「可有说什么事?」
侍童摇摇头,面色不安,「没说,但是隔壁卢大人、罗大人家也动起来了——」
唐正浩脸色巨变,这么晚了,一次唤这么多官员进宫,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这种焦虑在去往皇宫的路途中更加突出,唐正浩朝服衣冠,掀着帘子看向车外一辆辆熟悉的马车。
户部、兵部……这阵仗,哪里是召大臣入宫议事,简直是开早朝啊!
「该死。」唐正浩不由得骂了一句,他在户部被架空的时间太长,消息比不得其他人灵通,一路上他见有几位同僚面上了然之色,估摸着已经知道了。
早知道派人去朗月郡主府打听打听了。
唐正浩心生遗憾,这满京城,除了宫里,就是朗月郡主消息最灵通了。
马车一路疾驰,停到宫门前,唐正浩深吸一口气,跨步下车,一大眼,就看见右副都御史林宥站在那,连忙凑过去问。
「林大人,」唐正浩拱手作揖,悄声发问,「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林宥面色沉沉,凑到他耳边小声回话,「前不久越国突袭洮山郡,虽说敌军被宣武军队给暂时压了回去,但是……」
林宥语调暗沉,「宣武将军在战乱中失踪,如今洮山堪称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若是越国再来犯,可就不好说了……」
唐正浩深吸一口凉气,「现在可找到人没?!」
「最糟的还不是这个!」林宥长叹一声,「宫里有传言,怕是宣武将军反了——」
宫里的消息虽是杂乱无章,可诸位大臣皆心知肚明,这种事关国事还能传到他们外面来的消息,八成是隆狩帝示意的。
「反了?!」唐正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开口,「那可会牵扯到朗月郡主?」
林宥侧眼看他,「你倒是对郡主情深义重,眼下,只能看陛下的意思了。」
一想到这,两人齐齐沉默起来。恰好这时,宫门被缓缓推开,有礼仪太监疾步走出,按着早朝的仪卫,把人引进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灯盏燃起,硬生生在寒夜里熏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暖意来。百官低着头有序入内,行完大礼起身,却惊诧地发现最前头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朗月郡主怎么在这?!」
唐正浩瞠目而视,他站在文官前排,朗月郡主恰恰好,就站在他正前方,昔日里昌仪公主所站的位置。
隆狩帝可没给底下众人反应的时间,一挥手,鸿福站在下首,朗声把密报给读了出来。
「冬月初十子时,北砚郡城平康坊白光大盛,声震如雷,烈逾急霆,坊内屋舍俱塌,百姓死伤无数……」
什么东西?!
一时间,底下官员纷纷对视两眼,冷汗直冒。
大景有宵禁,夜半子时的,谁能够跑到郡城里去搞出这么大动静。若说是爆炸,那城里可没有神机营,更何况,整整一个坊!这得要多少火药?!
若是人祸,从北砚郡到兵部的官员,有一个没一个的,全都得掉脑袋!
这是要兴大狱的节奏啊。
百官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噗通跪了一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听着鸿福继续往下念。
只是心底,他们不由得犯怵。
若是天灾,天降异象,百姓死伤,隆狩帝这帝位,可就坐不安稳了。
宁桉跪在最前方,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她比其他人知晓得更多,百家报虽没有开到北砚郡,可临近几个郡是有的。从正元殿里出来后,她就接到了下面递上来的消息。
爆炸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北砚郡内忽然流言四起,说是当今陛下血脉混杂,有违于天,虚龙假凤,必得白光净世。
百家报上还特别注明了,散播流言的,是一伙子自称起义军的人,举着黄甲像暗中活动,笼络人心,加之北砚郡郡守一时间处理不当,让他们得了民众青眼,斩杀不尽。
这紧要关头,敌军忽然来袭,宣武将军又失踪,当真是内忧外患不断。
宁桉心底叹息一口气,高台上,鸿福念完了所有文书,隆狩帝冠冕遮面,语调不明地开口。
「北砚郡一事,诸爱卿有何良策?」
百官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特别是先前得了消息的几人,更是一脸疑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论的事突然从战事转向这,但百官还是飞快理好思绪,按照以往的惯例,有序上前发言。
作为户部尚书,赈灾银两的调动等事都过唐正浩的手,他虽心下担忧,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上前述职。
「臣以为,北砚一事……」
一人接着一人,等到几位尚书都讲完了,隆狩帝还是不发一言。
他坐在皇位之上,只时不时扫视群臣,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行了,朕知道了。」
隆狩帝这是什么意思?!百官不思其解。
隆狩帝一挥手,令鸿福再取了一份折子念诵。
「边关急报,洮山郡有越军来犯…………」
这下下方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比起容易惹事还一抹黑的赈灾,他们早有消息的边关一事自然更好处理。
宣武将军失踪,那自然要推选出新的将领远赴边关,镇住越国的气焰,兵部尚书飞快起身,举荐起人来。
你举荐这家,我举荐那家,西北可是块大肥肉,各大派系都纷纷推出自家人选,恨不得立马就飞到洮山去,趁着宣武将军不在,狠狠咬下一块肉。
宁桉冷眼看着他们争来争去,隆狩帝心中早有真正的人选,今日来,只是通知百官,外加讨论些细节来。
最后,隆狩帝看不清面色,扫视全殿,缓声发言。
「边关一事,令罗将军立刻领兵前往,万不可耽误了军机……」
「至于北砚,」他语义不明,「朕自会挑一巡抚即日启程,全权处理此事。」
「散朝!」
百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晚这朝上得莫名其妙,只能齐跪而下,缓缓退出大殿,可他们还不能走,转身到了偏殿等着。
这一夜,正元殿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小太监跑出,传唤一位位官员进殿单独议事。
在议论中,一道道圣旨如同飞箭,从皇宫之中,射向各地。
***
与百官不同,宁桉一出大殿,就立刻上了等在暗处的马车,向着郡主府奔去。
夜晚的寒风冻得她鼻尖通红,宁桉背靠着软枕,怀里死死揣着一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圣旨,思考着全局。
论谋略还好,可论军事起来,宁桉一个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的现代人,边关事那可真是抓瞎。
从始至终,她也没想过插手洮山郡的事。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大景武将那么多,宣武将军出了事,隆狩帝自然会派新的将军去驰援。
更何况,现在宣武将军身上扛着叛国的传闻,身为亲眷,宁桉,昌仪公主,一个都不能插手边关。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昌仪公主即刻留守京城,不得外出。
至于她……
宁桉猛地睁开眼,一把展开手上的圣旨。
明黄绢布里面,包裹着一把一米长、刻着飞龙翔凤的宝剑。她伸手一拔,唰一声,锐利的锋刃在灯火下寒光凌凌。
尚方宝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很快,她就要轻装启程,赶往北砚郡,处理爆炸案一事。
务必把流言,斩杀于摇篮之中。
马车匆匆停住,还未停稳,绸去就焦急地掀开帘子扶她下来,「郡主,出事了!」
「表姐!」另一声更大的声音盖过她的呼喊,元泽玉面如金纸,慌慌张张地冲上来,「副君不在府上,屋子里面躺着十多个被打晕的暗卫!」
「知道了,」宁桉行色匆匆地往里走,「把所有人喊过来,关府,议事!」
江晏青当然不会在,她心底默念,身为越国官员之子,如今王怀一事已明,他还在大景待着,那才是脑子发癫了。
喊元泽玉过来,也只不过是探查消息而已。
郡主府正堂内,今日难得地人头攒动,宁桉坐在上首,端着茶冷冷地看向下方众人。
洛栖颜今夜歇在府内,此刻,也一脸莫名地赶过来了,视线扫过满堂,哑然发现,本来时时跟着宁桉的江晏青,竟然不在。
「郡主,」她轻唤一声,「怎么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今日起,对外就说副君重病,搬到城外养病去了,若是有人来打听什么,该怎么说你们自己知道。」
江晏青副君的身份,不能留了,先是重病,再是暴毙。
好在他当副君的时间不长,也一贯深居简出不管事不见人,哪怕外面打探起来,也能够糊弄过去。
一听这话,满堂震惊。宁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把圣旨一甩,抛下所有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今夜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第一步,她跑到了江晏青昔日所在的院子,点着灯细细搜寻。
等待百官集合的时候,宁桉与昌仪公主一起摊开了说明一切。
江晏青的身世,一开始,皇家并不清楚,只当他是个寻常的书生。
开朝之时,隆狩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了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他买通了末帝身旁的掌印太监裴喜,带着玉玺逃了出来。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人一玉玺,就这么失踪了。
隆狩帝心下不甘,手段却果决。当下决定伪造一个玉玺,貍猫换太子,就这么蒙混过去,而后,平乱,执政,掌权,渐渐地坐稳了皇位。
可假的就是假的,玉玺一事,日日夜夜悬在隆狩帝头上,他暗地里命宣武将军宁豫调查此事。
开元三年,终于有了线索。有人在镇江郡,发现了当年跟着裴喜的一个小太监的身影。
那太监隐姓埋名,压根不知道自己看管的是什么东西,手里只留着裴喜留下的线索。宁豫顺着消息紧赶慢赶地赶过去,东西却被人抢了先。
这个人,就是江晏青的生父,化名江少景的越国高官。
宁豫迅速查清围剿了江少景的驻地,一切超乎寻常的顺利,可奇异的是,就在宁豫赶到的时候,江少景当着他的面,投河自尽了。
淮水泱泱,那枚玉玺,也就随着他的死亡,一齐消失了。
此后,隆狩帝一直想知道,开元三年的镇江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江少景自尽,玉玺又落到了哪里,可惜一直追查不到。
越国也传来消息,将江少景视为叛官。
因为宁豫是最后见过江少景的人,因此,江晏青以为昌仪公主知道一些东西,费尽心机地混进了府中,暗中探查。
宁桉握了握手中的灯盏,王怀一事,其实就是他的试探。
朗月郡主病重,郡主府一向被看得比铁桶还牢,又怎么会让莫嬷嬷一个下人顺利地带着洛栖颜进了府,这背后,有着江晏青推波助澜的影子。
而这一切,就连洛栖颜本人,都没有察觉。
也因为这个,昌仪公主意识到了不对,可始终不能确定,只是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皇室也想知道当年真相,于是,他们纵容了江晏青的所为。
直到寒蝉散被解,王怀开了口,江晏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联系上了越国,手段干脆利落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