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珏的记忆里,小时候和顾吟的相处细节几乎没有,一直是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周棕也很少陪他,但是周珏的任何事他都知道。
周棕很难爱孩子,无法跟他敞开心扉,他只能做到负责。
周珏对顾吟的第一印象绝对不是个年轻骄纵,爱自由的母亲,也不是受苦受难的女性,而是她的作品集。
周棕没有刻意说过,周珏却知道顾吟在事业上的成就绝不低于周棕。在他出国前,周棕告诉他,自己也是顾吟人生作品里的其中一部。
“她为你花了很多心血,不要求回馈,但我希望你不要丢她的脸。”
周珏听父亲这样说着,心中只觉有些怪异,这搞得好像他们的感情很好一样。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他们就离婚了,很平静的走向,也把这个结果告知了所有人。
十五岁的周珏初到美国。
是顾吟主张他来这边上高中的,那时候顾吟已经在外十多年,事业有成,她亲自开着车来接儿子,笑着叫他的英文名:“Enzo,嗨。”
场景像当年丈夫送自己出来。
周珏看着顾吟也笑了笑,他已经比顾吟高太多了,朝气蓬勃,难得脸上没有这个男孩子都会有的傻气。
顾吟意识到他和周棕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气质,性格,都太一样了。
她也必须要用平等的方式对待他:“Enzo,这里的生活不像国内,没有人把你当成小少爷伺候,你需要独立。”
周珏想说,他从来没有什么“少爷”的待遇。
“你爸爸难道没有雇很多人看着你吗?”
“哪有那么夸张,生活又不是演电视剧。”
父子两说话方式都一样,顾吟踮起脚来去摸摸周珏的头,后者虽然不喜欢,但没有表现排斥,看得出来周棕把他教得很好。
顾吟板板脸:“不许假正经,给我笑一个。”
周珏笑了,他的笑容更像是无语,还参杂哄人意味———算了,满足你。
顾吟叹气,算了,像就像吧。
她特意休了三个月的假,陪周珏适应这里的生活,教他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这些年她也有回去看他,可是很难不愧疚,这是一个母亲的复杂心理。
反而周珏对此无所谓,他们可以像正常的朋友那样聊天。他们聊了很多东西,关于梦想,学业,成长……自然也聊到了父母的婚姻,说到为什么会走向这一步。
顾吟问周珏:“你想知道吗?”
“你想说吗?”周珏反问。
“你也太讨厌了,干什么一副大人的样子。”顾吟笑了,“麻烦装成小孩!”
她和周棕分开从来都不是因为不爱,只是基于成年人的现实。他在国内有太多生意,不可能出来,而顾吟也确定了不再回国发展。
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夫妻是常年不见面,周棕既然放手就会彻底,不能占着她丈夫的位置,让她孤身一人。顾吟也知道,他那样的家庭需要一个女主人。
周棕信守承诺,把儿子抚养长大,送到她身边。他们依然相爱,又不止爱情,他理解她向往的自由,她也明白他的苦衷。
周珏点点头:“这样挺好的。”
顾吟担忧地看着他,“Enzo,每个个体要率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和感受,爱是不可以扭曲和妥协的,你明白吗?”
可是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周棕没有再娶,他不需要情感,不需要爱。
他只是保持独身,一年又一年的等待,看着她精彩纷呈的生活。看她被别人爱着。因她获得幸福而欣慰。
周棕一直当顾吟是自己的妻子,也把她当成孩子。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或许有一天,他们可以相守。
*
很多年后,周珏三言两语讲这件事说给身边的人听。
覃惟正在给小猫洗澡,“没有想到你爸爸,年轻的时候竟然也这么……”刻薄。老一辈的故事比想象的精彩多了。
周珏拿着毛巾坐在浴室外面等,补充道:“男人年纪大了,会变得越来越包容。”
“你以后也会变得慈祥吗?”覃惟狡黠地笑了一下,对比刚认识的周珏其实也是非常刻薄的。但是结婚后的他越来越体贴了,甚至都不讨厌小猫了。
周珏说:“除了包容,他还能做什么?”
覃惟弯腰给小猫打泡泡:“也对,毕竟你妈妈早就moveon了,现在有自己的爱人,总不能去抢吧?”
怪不得她这么喜欢顾吟,被不同的人爱是顾吟应得的,“我早就说,向偶像看齐,我也应该拥有两个——”话说到一半,她立即刹车。
周珏看着她:“你应该有两个什么?”
“没什么。”覃惟唏嘘不已地避开他的眼神,“开玩笑而已,我应该有两只小猫咪?”
“你有嚣张的想法可以试试。”周珏也半开玩笑威胁她,又继续闲聊,“所以这个家里要有三个脱落毛发的生物了吗?看来,你不打算让我活到老。”
“你又不是过敏,就是单纯的看不惯。”覃惟说:“刚刚还说要学会包容的呢。”
“洗可以了,你要把它的皮都搓下来了。”周珏伸手示意,用浴巾把小猫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照顾一只小猫太麻烦了,幸亏不是人类小孩。他也讨厌孩子。
覃惟让周珏把小猫抱去烘干,自己也要洗澡了,从冰岛回来经历着长时间的飞行,她累到只想休息。
周珏把她的小猫放进烘干箱,又回到浴室,覃惟才刚脱完衣服,“怎么这么快,我不是让你陪着它么”
周珏说:“如果可以,我还是愿意和人类在一起。”
“……”覃惟反应了会儿,被这句话逗乐。
他顺便帮覃惟洗澡洗头发,头皮被他按摩得很舒服,覃惟说:“那继续说你爸妈吧,刚刚还没有说完。”
“说什么呢?”
“你妈妈对你爸爸的感情是怎么划分的呢?可是她现在有男朋友。”覃惟着实不懂了。
周珏给她举了个例子。
顾吟羽翼未丰时很多事情都是周棕摆平的,无论是钱,还是人,别看他在国内带孩子。前些年周棕做大手术,顾吟放下所有事回来陪他。
都平安无事的时候他们又是仇人,多少年都这样过来的。
“他们是彼此的避风港,亲人,占据无可替代的位置。”包括他们共同的孩子。
覃惟还年轻,总是在乎眼前的得失,“可他们不能好好在一起,太可惜。”
周珏把她头发上的泡沫冲一冲,又拎出来:“你真觉得可惜么?我看你挺羡慕我妈的。”总是挂在嘴边说,做事儿也跟顾吟一样,什么都比自己的丈夫重要。
覃惟嘿嘿一笑,卖乖道:“说真的,我以前就想长成那样雷厉风行的女人,漂亮又潇洒,这不是过程里出了点意外么,一不小心就和你一直在一起了。”
周珏扶了扶她的脖子。
他想,无论覃惟是什么样的,但自己绝对不会是父亲那样,在婚姻里当失败者,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变包容。
顾吟说爱是不可以被扭曲,不可妥协的。父亲的爱是无私地放手,他却做不到,也不想允许自己那样做。
爱的表现形式本就千奇百怪。
他爱覃惟,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但是不包括放她离开自己,多少年都不行。
因为和她分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理都是扭曲的。
别人的故事覃惟听完就结束,记挂着自己的小猫,可她自己还被人摁着吹头发呢,发丝被他的手指扯了一根,皱眉:“好痛,你在想什么呢?”
周珏迅速把手里的头发丢进垃圾桶,装作无事发生,问她:“你又在想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拔掉了我的一根头发!”覃惟弯着眼睛笑,已经从镜子里看见他的所作所为。
做贼心虚的人,脸都红了。
“你看错了。”周珏说。
覃惟走出浴室,小猫的毛发已经被烘干了,蓬松柔软,眼巴巴地等着妈妈来接抱。覃惟抱着小猫坐在窗前,狠狠吸了一口,继续开口:“我刚刚在想——”
周珏给她倒了水,也走到她身边坐下,“什么?”
“在想,当我们的生活无限趋于细枝末节,争吵,别扭,分歧,其实也是一种幸福的表现形式,对么?”覃惟看着他笑笑,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当然。”周珏摸了摸她的嘴唇,“我想,如果你放下它跟我回卧室,会更好?”
“你这个小气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