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暴烈,浓荫匝地。
林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鼻尖和额际都泌着汗,心情也被攥住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她理解蒋燃是想把她摘离那个家庭的矛盾中心,她并不会怪他刚不算好的语气,但还是忍不住想那个房子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以至于让蒋燃又跟父亲吵起来。
他那样好脾气的人,对蒋诚华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了……
叶思南在她眼前来回晃荡,用鞋子踢脚下的石子,踩树叶,身体力行的诠释着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
林鲸手掌撑在两腿边,忽然说:“你回去吧。”
叶思南说:“哥让我陪着你。”
林鲸:“回去吧,他自己会出来找我。”
“你怎么知道?”
林鲸看她一眼:“我们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他的习惯我能不清楚吗?”
叶思南觉得为难,怕违抗蒋燃的命令被骂,但又怕房子里发生的事更糟糕,“你就在这?你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林鲸摇头:“没有,我准备去车里待一会儿。”
“……”
“去看看怎么回事。”林鲸打发着叶思南:“就当帮我去看看,你哥每次碰到他爸就没好事,我很担心他。”
叶思南犹豫再三,屁颠屁颠向房子里跑去,开门便被肃杀的氛围吓到不敢擡脚,虽然已经没有人在大声说话了。
蒋诚华自从清明回来便没有再回去,是因为他决定在国内养老,期间如何说服张敏的过程不必赘述。
他的儿子家人都在国内,年轻的时候出去浪够了,出尽风头,但是年纪大了还是要讲究个老有所依;不然身体有个三长两短,蒋燃这边鞭长莫及。
蒋诚华还是想带张敏一起搬进这座老别墅里,人年纪大了就是有种偏执,要落叶归根,维持体面。看他牛逼一生,还完完整整地回到这里。
这个房子是蒋燃妈妈生前住过的,有他妈妈的一部分,蒋燃于情于理都不能接受第二个女主人搬进来。
是蒋燃最近逐渐转变的态度让蒋诚华有了一种错觉,他还可以其乐融融,甚至儿女双全,儿孙满堂。
因此才有了他在楼上真的诘问:他一把年纪了,不配享有天伦之乐吗?
这话在蒋蔚华听来都觉得荒唐,你觉得自己配吗?
“除了这一点,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蒋诚华听到蒋燃不经思考的否定之后,心有不甘地反驳:“这房子上还写着我的名字呢,我想怎么就怎么样,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他有些口不择言。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没得谈了,蒋燃没有异议,“行,你的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不用包括我了。”
蒋诚华气急摔东西,“我对你就这点要求,你怎的就不肯,我欠你什么了?”
蒋燃站起身,看着他,忽然冷笑了下,“我以为你还能给我留一点情分;现在我们的确互不相欠了。你想天伦之乐,抱歉,恕不配合。”
蒋蔚华哪怕也觉得蒋诚华的要求过分,但依然秉持着以和为贵,在姑姑看来没有什么比家庭的体面更为重要的了。
她在蒋燃离开前拦住他好言相劝,“就是一个房子而已,你妈人都走了二十年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就成全他吧。”
叶昀也说:“你爸年纪大了,蒋燃,你就当他是个老小孩儿哄哄他又怎么样了。”
这个屋子里的人,并没有能站在蒋燃的角度帮他思考,甚至不懂他到底在纠结什么。蒋诚华没有在蒋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舍他一丁点的关心,到头来凭什么让蒋燃被塞了恶心的抹布还要往肚子里咽。
蒋燃眼神微微凝结,警告姑姑:“不要再跟我多说一个字,我不保证能做出什么来。”
蒋蔚华倏地松开手。
脾气温善的人一点点火苗都是可怕的。
叶思南被他最后那句话吓到了,连忙问,“哥,你别这么说话,怎么感觉又要跟我们决裂似的。”
蒋燃没空理会她,“砰”一声关上门,将嘈杂的声音隔绝在门内。
他没有立刻去找林鲸,因为不想把这种低气压带到无辜的人身上,一个人在烈日下静了许久。
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黑发,鼻梁,和眉骨上,皮肤被晒得薄薄的泛着红;眼底却冷得宛如寒潭。
林鲸开了空调坐在后排,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外头敲击玻璃的声音惊醒;蒋燃站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或许不是看她,因为玻璃从外面看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到。
蒋燃准备坐到前面,林鲸忽然把前门锁了。他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只好打开后排的门,和她挨坐在一处。
林鲸挪到最里侧,拍了下腿,做邀请的姿势:“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和我沟通一下,或者休息,来吧。”
蒋燃对她的举动有点意外,在繁杂的心情过后看到的是她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脸,那种感觉很是微妙。
他怔了几秒,枕在她的腿上,躺下,缓缓阖上眼皮。
车内很安静,外面的蝉鸣和鼎沸的街道被阻隔断,像日漫里的两个世界。
他并没有睡着,开口时已经将刺人的锋利收起,“刚刚对你的态度不是故意的,别跟我计较,好吗?”
他又开始哄人了。
林鲸:“我没有生气,也不会问你不让我知道的那些事,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因为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蒋燃:“有吗?”
“你就差把‘我很生气’写在脸上了。”
他再开口时,已经极尽无奈,“没有生气,只是失望。不想让你看见的东西,是现实里的一地鸡毛。”
林鲸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太阳穴上,打着圈儿揉摁着,问:“你在我面前包袱很重吗?”
“比较想给你展现自己好的一面。”他承认,“希望你一直对我有丈夫滤镜。”
林鲸被逗笑,她把自己装扮成一颗甜豆,去取悦他:“会的。现实一地鸡毛,但你很浪漫。”
“少来。”蒋燃跟着笑了笑,倒也释怀地跟林鲸坦白,刚刚在房子里和蒋诚华在吵什么。
林鲸奇怪:“他们在国内没有其他房子吗?”
蒋燃说:“老头不缺钱,虽然这些年也散得多,毕竟要供……,房子应该没压力,现在大概心太虚,没有归属感吧,就想死也死在老别墅里。”
林鲸的父母和祖辈都是和善又好相处的长辈,就没碰着过这么不着调又自私的父亲,也很难理解这种人的脑回路,但现实就是这样诡谲。
她记得叶思南说过,蒋燃上学的时候过得很是清苦,学费基本都是自己挣的。
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抽痛感。
她说:“我有点生气。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可以理解并且支持。”
“谢谢。”蒋燃由衷地道,“并没有什么决定,只是对一个人失望透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父亲,或者丈夫。从这一点来说,你的决定是对的,没准备好承担责任前就别要孩子。”
……林鲸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下,也不知道这话的褒贬含义。
“父亲没验证过,但是做丈夫……你合格的。”林鲸停下按摩的动作,捉住他的手掌,“你以后也会出轨吗?”
蒋燃睁眼看她,问了个挺没力道的问题:“你觉得呢?”
“还行吧。”
蒋燃说:“我自己在这方面被伤害过,就不会让你受同样的苦。你如果没有安全感,我可以承诺如果我出轨,就净身出户。”
林鲸想到什么,“但其实明面上的夫妻共同财产没多少钱,其他都被你隐藏了,对吧?谁玩儿的过你们这些资本家啊。”
蒋燃捏了下她的鼻尖,无语道:“我在你心目中形象就这样?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有什么固定资产,除了一些投资,我全数报给你了。这还不够体现诚意吗?”
林鲸赶紧打住,不能在一个人的伤口上撒盐了,“现在不是讨论财产的时候,不然一想到你会净身出户,我恨不能把你打包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去,我狠赚一笔。”
“……”
“那讨论什么?你不是准备开解我的吗?或者审审我身体里有无出轨的基因。”蒋燃也是够无语的。
林鲸拍了下他的心口,“当然不是了,我刚是想说,我们俩都把对方看光了吧,一点儿秘密都没有了。”
“这话有点儿不正经,但我听懂了,然后呢?”
林鲸:“以后能别那么有包袱吗?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你。”
这话是结婚的前一天他对她说过的。
蒋燃手搭在她后颈,向下压了压,林鲸会意地低了点头。
蒋燃:“再低一点。”
“干什么呢?”林鲸不解:“你要说什么,我听得清。”
蒋燃说:“不说什么,过来让我亲你一下。”
林鲸还真试了一下,但这个姿势并不能吻到他,于是故意不听话,蒋燃“啧”了声,“怎么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