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鲸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蒋燃还在饭局上。
他瞧着万年不见得主动来一次的电话,嘴角懒懒一勾,却故意让它多响了几秒,享受这一刻似的。
韩旭正在他身边喝得脑袋发昏,醉气熏天地靠在椅子上,嘴里念叨:“Jason,还好有你的体谅。”
蒋燃接通电话,唇边已然带了浅淡的笑意:“难得你打给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鲸诧异:“说的好像我从不打电话给你一样。”
蒋燃:“你自己数数有几次,上次跟你说的话当耳旁风。”
林鲸可不会去查证,的确少,但她也是怕在不恰当的时候打过去会扰乱他的工作,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她听见背景里有些嘈嘈咋咋的吆喝声,“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还在吃饭。”蒋燃解释,又问:“你吃了吗?”
林鲸说:“点了外卖。”
“什么?”
“鳗鱼饭,你呢?”
“饭。”
“……”
林鲸不自觉发笑,揉了揉鼻头,“没话说我就挂了,你吃饭去吧。”
蒋燃坐在椅子上,叠着腿,缓缓的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没,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低沉暧昧的嗓音从声筒传来,林鲸心尖轻颤,便多说了几个字,“你走的时候我没看天气预报,没给你带厚衣服,今天才发现北方还是挺冷的,你感觉怎么样?”
蒋燃看向窗外,寥寥应付:“在下雪,应该有点冷。”
林鲸惊奇:“真的?苏州今年就飘了一点点,现在早没了。”
蒋燃:“想看雪吗?”
林鲸:“嗯?”
没等她回答,蒋燃兀自挂了电话,改打视频过来。
他走到酒店外面,镜头对准门前的一株修剪别致的景观松树,在夜色下黑黢黢的,上面却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落雪发着滢滢的光,酒店门前的来往车辆上也是,氛围感极浓。
她本来把手机立在桌上的,这会儿凑近了仔细端详,嘴巴微张“哇”了一声,“看着很漂亮,但是站在那儿应该挺冷的吧?”
蒋燃在镜头背后却专注地看她的脸,“还好,北方比南方干燥一点,体感倒没那么难受。”
过了会儿,镜头转到蒋燃这边,林鲸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事,“今天我妈和你姑姑一起吃饭,两个长辈果然针尖对麦芒。你也知道,总的来说是姑姑比较吃亏,完全说不过我妈。”
“猜到了。”
林鲸觉得他挺坏的,“但是我妈识破了你的奸计,说被你利用了。”
蒋燃无可辩驳,也笑了笑,“你怎么就没学到妈的一星半点?”
林鲸说:“我口才还是可以的吧,只是对长辈和领导会稍微顾及着点,怕弄得太难看。”
“你这叫避重就轻。”他如此评价。
又安静了一会儿,林鲸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话几乎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么问显得太粘人,算了,自己一个人呆着轻松自在。
没想到蒋燃主动交代,“这边人事变动,有个合同要重新谈,我可能会多待一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的。”
“哦。”
“没事看看书,出去走走也行,别宅着刷低智视频,人都要傻了。”
“……真像我妈。”
“过几天我就回家了。”他转换语气,宛如老父亲对女儿的叮咛。
“……”
林鲸盯着手机微怔片刻,嘴角一撇,他说这话是嫌弃她天天宅在家里会变成弱智吗?她有这么堕落吗?
蒋燃挂了视频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那儿吹了会儿风,揉捏眉心舒缓疲倦。
今天起得太早,他感觉有些累。工作的事如一团毛线,哪怕他已经理清思路可做起来也极有困难。
很多是他上任前的历史遗留问题,从去年年中这些隐藏的雷点便开始逐渐崩盘,无论是罗特肆无忌惮开罪客户,让他舍家弃口地去补救;还是如今分公司这边人员动荡,也是这样。
他这个人时常贪心不足,事业上有许多野心,家庭更想要。但是过分忙碌的工作占去大部分精力,难免会疏于照顾家人。
林鲸这些天不想去上班,甚至假设了一下在家做全职主妇;一开始挺尸还是挺快乐的,不用早起不用加班;但是到了晚上会有恐慌感,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似的。
尤其是她发现蒋燃竟然这么忙,细细密密的紧迫感,像藤条上的刺抽着她往前走。
这天,张琪琪在微信上问了她一个问题,两人趁机聊了几句。
张琪琪问她现在在做什么,林鲸说自己在休年假,张琪琪便问她愿不愿意出来一起玩,李公堤那边新开了一家美术馆,可以去打卡。
林鲸没想到张琪琪会约自己,但有理由出门总是好的,便欣然答应了。
隔天,林鲸精心画了个妆,搭配了一件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衬得身形修长纤细,看上去极文艺,打扮妥当便出门了。
只是没想到张琪琪还约了另外两个朋友,林鲸在路上的时候才看到微信,稍稍有些退却。毕竟她和对方也才刚认识,这三个人应该是好朋友,她岂不是会被边缘化?
好在年龄相仿,都是性格活泼的女孩子,癖好和林鲸也差不多,看展五分钟拍照半小时,然后坐在休息区p图两小时。
而且另外两个女孩子都很照顾林鲸的感受,每个话题都会贴心把她拉进去。
这让林鲸舒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交新朋友了,社交恐惧症都要被激发出来。
晚饭也是一起吃的,精心选了一家创意餐厅,林鲸这一整天过得都很开心,终于一扫滞闷。
偶尔间听张琪琪吐槽起某个客户,才知道三人是一个公司的。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无业游民,林鲸竟然已经开始羡慕起了别人社畜生活。
不过,张琪琪注意到林鲸的婚戒,还有她来的时候开的是一辆保时捷,上次她说开AMG马力太足不适应后,蒋燃就把这辆让给她开了。
一开始她自己并未注意,但别人多少觉得这妹子有钱了点,就有了点距离感。
张琪琪并不了解林鲸现在的工作状态,稍一联想,也很直白地问她:“你是不是因为去结婚生孩子,才不上班的?”
“啊?”林鲸蓦地一惊。
张琪琪说:“我有好几个前辈,都是因为生小宝宝,干脆在家当全职妈妈了。”
林鲸登时莫名漫上一股羞耻感,急着澄清:“我没有生小孩,换工作也和结婚没有关系,只是当初遇到了一点问题而已。而且我只是换了一个相对清闲稳定的工作而已。”
张琪琪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猜测。你这么漂亮,会化妆,有品位有创意,在职场上应该会很酷。”
林鲸捧着自己的下巴,笑得脸部肌肉发酸,“你的彩虹屁吹得好真诚啊。”
“有吗?”张琪琪一张年轻的脸摆的板正:“但是在我看来,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女生啊。”
另一个女生说:“有的时候,只有女孩子才会懂得女孩子的好。”
林鲸喝着果汁,略一叹气:“大概你们不会理解,我这个年龄,尤其经历过一些事情后,觉得自己糟糕透顶。”
张琪琪眨着一双大眼,刷成了太阳花的睫毛根根分明,坚定地告诉她:“不要这么说,你很好。想做的事就去做永远不都不会晚。有的时候人需要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要因为长大而不断给自己留后路。”
虽然希望自己的人生充实起来,但林鲸还是坚持把五天的年假休完才去上班,绝不能让公司占一分便宜!
之后的几天,林鲸又和张琪琪聊了几次,张琪琪一张小嘴叭叭地会说,又问林鲸要不要去她们公司上班,林鲸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理由没说。
但是接连不断的问题,却把林鲸好似又带回曾经的工作状态里,她发现自己谈起创意与想法的可行性来,仍然滔滔不绝。
于是有了一个细微的想法,重新回去策划公司做文案,她发现自己讨厌的是曾经的失败而非曾经的工作内容。
当然,也只是一个初步想法而已,在冒出来的第二天,希望的小树苗就遭到了摧残。
她这天和一个在做HR的大学同学聊天,无意间把经常忽视的某些问题摆到台面上来。就发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事实:她中间这两年的时间做着毫不相干的工作,复杂的职业经历,哪怕曾经多优秀,也不妨碍在筛选简历这一关就被卡掉。
甚至女性已婚未育的身份都成了问题,公司也会基于这些方面综合去考量,万一试用期刚过就去生孩子了呢?对用人单位也是一种伤害和损失。
这些都是女性职场上的阻碍,不是她掩耳盗铃就能当不存在的。
这种问题想多了真的会增加焦虑,林鲸早已料到,便知多想无益,否则执拗于这些问题,能简直把她送回老家。
人生嘛,有太多问题亟需解决,总不能看着困难坐以待毙。说不定哪天就有了机遇。
初九这天,林鲸暂时没管乱七八糟的想法,收拾一新去了办公室上班。
同事们还未进入工作状态,大概是工作属性的原因吧,她发现大家特别爱聊家长里短,过年期间发生的奇葩事件,谁买房了,谁离婚了,谁找小三了……
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开年红包,是公司发的,里面有一百八十八元人民币,有零有整。
隔壁的同事照常戳戳她的手臂,吐槽道:“公司真的好抠门,过年才给这么点钱,就不能发个两百凑整吗?”
林鲸发觉自己真的有点讨厌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埋怨了,也不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
她弯唇笑笑,把钱拿出来,“我请大家喝咖啡吧,你们要喝什么用我的手机点,不要客气。”
瞬间引起一阵捧场的起哄声。
就在大家开开心心点单的时候,林鲸登录上OA,在流程里找到离职申请,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