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宁下来就看见顾雯和梁晔站在一处,对顾雯喊了声:“哟,你可算是到了。”
又看梁晔,奇怪道:“你不是有事吗?怎么没走?”
梁晔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从来不回答,他直接无视了新郎倌。
顾雯笑着侃道:“恭喜越总,贺喜越总。”
越宁跟自己的妻子介绍:“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顾雯。”
顾雯出国许久,人情世故这方面还是手拿把掐,在来的路上早就把新娘的性格脾气打听清楚,知道人家爱听什么。
“新娘子气场太强,我刚在下面注意力一直在你身上,差点儿没看清旁边站着的男的是谁……”
新娘去握顾雯的手,礼貌客套地道:“舟车劳顿的,辛苦了,照顾不周多包涵。”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我自然要来沾喜气的。”顾雯笑眯眯地跟对方贴了下,凑在人家耳边不知道给说了什么,逗得新娘哈哈大笑。
越宁的脸上带着一种迷之得意,心想哥们儿今天真风光,八方祝贺的。
新人主场,顾雯没有占用人家太多时间,快速入了席,又是和诸多的旧年老友聚首寒暄。
觥筹交错后,再次环顾左右,梁晔早已不在她身边。某个瞬间顾雯都以为刚刚与她对话的那几秒是幻觉。
婚宴结束已经将近午夜,顾雯很高兴,喝得也有点多,没醉,但是脑袋晕晕乎乎,新郎倌忙着给亲友安排车辆。
顾雯是表弟接来的,但这会儿表弟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可顾雯的行李还在他车上,车也找不到了。
“我自己走。”她说。
“你行吗?”
“行的不能再行。”
从酒店出来收了浮浪神色,显得形单影只,略显凄凉。一辆原本就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开过来,闪了闪红色的车灯。
顾雯定睛,车牌号是早已撚熟于心的,车窗降下来也是一张熟悉的脸,“顾小姐,我送您啊。”
梁晔的司机,她没扭捏,拉了车门上去。
“去哪?”同坐在后座的人问道。
顾雯报了个酒店的名字。
“不回家吗?”梁晔问她。
“不回。”
他旋即明白了,对司机说就去她说的地方。车子一路向前穿行,光线暗,始终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车内清冷,旧情人见面不可能装陌生人,情分多少还在,但多说一句就要破功,只能相顾无言。
很快到了目的地。
顾雯匆匆下车,听见身后的声音再次询问:“回来待几天?”他知道她是专门为越宁的婚礼回来。
顾雯摇了摇头,缄口不言,“辛苦了,再见。”
几十年不曾有的礼貌,今天倒是装起来了。
顾雯酒后睡不起,错过了好几个电话,从酒店的床上醒来已经是下午,她点了份午餐,吃完后回了家。
小区门口有两位保洁早已在等待,是她提前联系好的。
房子这东西也聚气,长久不住,脏是肯定的,家具家电也会莫名其妙地坏。顾雯两年没回来,不愿意面对自己家寂寥破败的迹象。
将人领进门,她并未察觉和走的时候有何不同,只是详细交代要打扫的卫生死角。
当年她走的时候,有人建议她把房子租出去,算是给她看房子,但顾雯没同意。
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一针一线,都是她一笔笔生意,一顿顿酒喝出来的,是她为自己建构的家,还有……那些或许美好的痕迹,总之不能接受陌生人改变它。
顾雯手指想去蹭一蹭布上的灰。
那两个中年女人,一个到厨房一个到卫生间,检查后很快出来后跟她说:“顾小姐,你这房子很整洁啊,确定要打扫吗?”
“什么?”
“感觉没有花钱打扫的必要。”对方诚实地说,“什么都干干净净的呢,我看植物也经常浇水了。”
顾雯而后想到数种可能,知道她家密码的有几个人,说:“那麻烦你们跑一趟了,上门费我照付。”
“好嘞。”
她又将人送出门,依次揭开家具上的白布,才看见一切不曾改变,就连桌上的一盆多肉还肥嘟嘟地活着,都是她走时的样子。
她坐在沙发上闻到清寂的香氛,腰后被什么硌到,摸出来一个盒子。
下午,越宁打电话给她,说把她的行李送过来,顾雯便约了他们夫妻在家附近的商场见面。
越宁的老婆叫林清瑜,昨日混乱,说的都是些场面话,今天终于清净下来,两人带了孩子来,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叫和和。和她家的多肉一样,也肥嘟嘟的。
顾雯从行李里拿出要送他们的结婚礼物,是一对腕表。
林清瑜忙说:“这太贵重了。”
越宁厚脸皮乐道:“安心收!咱们结婚,她出一次血也是应该的。”
“越总提携我很多,”顾雯不理他,跟他老婆说起他们相识的渊源,要追溯到很久之前,那时候顾雯还是一无所有的小孩,幸得扶持,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越总妈妈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我知道,也知道这一点很难得。”林清瑜跟顾雯说。
越宁问起顾雯的工作计划,顾雯说:“这次来晚了,也正是因为处理收尾工作和房子,以后多数时间留在国内了。”
“哦,给你什么职位?”
“副总。”
越宁眼里都是自家孩子出息的自豪,“好家伙,我以为你这一两年是玩了。”
“时间珍贵,不容浪费。”
继而连三的事的确让顾雯神伤,但是换个环境,重新奋斗,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也从来不允许自己沉浸在情绪里。
去了外企,换了赛道的她,依然在竞争里厮杀出来。
顾雯从来都是找准时机,一击而中的人,其中各种矛盾艰难,只有她自己清楚。并不比在易星容易。
越宁一边给小孩儿喂吃的一边说:“你之前一直不肯变动,劝你出国,是迁就这边的人和事。”
顾雯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肯不肯的问题,当初我一条河还没蹚明白呢,有了点能力,就不想拘泥于一方天地,爬高山,游大海,人生开阔,每一步都想做到极致。”
越宁叹为观止,顾雯现在都会说人话了,一套一套,跟要考研似的。
“说起来应该谢谢你,答应我多留几个月。”
顾雯却又不接人话了。
“有些话你不太听,但我还得说。”越宁苦口婆心道:“出了事,任何人都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逃避,得留下来应对。”
“……”
“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以为要和你修成正果。事业危机,亲人离世,搁旁人身上早跳楼了,老梁能挺过来实属不易。”越宁这两年也是操碎了心,“好好坏坏,你别再怪他。”
顾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多了不合适,说少了无情,只得用一句话搪塞:“呵,你到底是谁的朋友,站在谁的立场?”
“我谁也不站,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小女孩儿饱了肚子,被别的东西吸引,缠着越爸爸说要去旁边的乐园玩,越宁抱孩子走了,“大人可真讨厌,还是想小人儿好。”
顾雯看他们一大一小远去的身影,“真好。”
“喜欢孩子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林清瑜拉起了顾雯的手,“别管他,你和梁总的八卦我多少听说一点儿。”
“昨儿个婚礼,我肯定成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吧?”顾雯不动脑子都能猜到,人家是怎么议论她的。
“嘿,你果然是聪明伶俐。”林清瑜有点儿看乐的意思,“其实听越宁说的。”
“我俩在他的描述里,不是痴男怨女,就是俩精神病。”
“有精力折腾,何尝不是一种真心?”林清瑜说:“甭管你们多少年的朋友,友情是真的,但男人天然会从同性立场思考问题也是真的,所以同为女人我要站你。”
“哦?”
“比如野心有没有实现,行乐了没有。”
……
顾雯和他们两口子吃过饭,又陪小女孩儿玩了一会儿。小东西真是可爱的生物,香香软软,亲人脸一口倍儿甜,再流滩口水下来,怪不得越宁那么宠爱。
傍晚俩人要回去陪家人,顾雯也没耽误,拖了行李回家去。
到家天还没有黑,房子里一切设施完好无损,顾雯不用操心,收拾好她躺在沙发里,久违了的家,让漂泊在外的她总算有了归属感。
顾杨知道她回来,激动得不行,却又只能当个秘密藏在心里,“你还没去我的大学呢,我带你去逛逛。”
顾雯说:“好,等我忙完这阵儿就联系你。”
“我没跟任何人说你回来。”顾杨又说。
“没事儿。”
今时不同往日,更加成熟的顾雯自然也有更加妥善的对家庭的处理方式。她挂了顾杨的电话,心中到底是觉得暖的,毕竟是自己弟弟,转过身准备再躺一会儿。
再次摸到那副耳塞……
在这个家里能来去自如的人,只有他。
*
梁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落东西,从公司出来,径直开了车过来,一路上楼,进门。
黑着没看见玄关处的鞋子,走到里面摁了开关才看见沙发上躺着的女人,穿着单薄吊带,黑墨般的长发,雪肤红唇。
顾雯被开门声吓醒,这会儿两人怔怔对视着。就这么明晃晃地撞见了,但再次独处,恍如隔世。
梁晔站在客厅,高大身躯遮住顶上的光,顾雯看见他眼里的惊讶,但被他快速掩去。
“不是说不回来了?”
他竟然还质问她,顾雯说:“这是我家。”又说:“你怎么会来?不,你是不是经常过来?”
“嗯。”
“你为什么要来?”
“你长时间在外,难保有移民的可能,忘了家里。”他说:“我日常维护。”
顾雯听着冠冕堂皇的话,笑了,“简直荒谬,难道你香蕉吃多了,会变成猴子吗?”
梁晔终于擡眼皮直视她,还是嘴毒的顾雯,她也终于肯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两人间别扭的气氛稍稍缓解,像一滴墨水滴入杯中,缓慢晕开……
他往里走,听见顾雯又问:“真的一直是你打理的?”
“和你走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动。”他道:“放心。”
“为什么盖着布?”顾雯一眼看穿,“是怕我随时回来,被抓现行吗?”
梁晔自动忽略了她的反问,也用问句为难她,“这次待多久?”
顾雯不说话。
“回答我。”他有些急,语气是不软不硬的,但理不直气也壮,“是不是准备留下来了?”
顾雯的脑子在混乱中理出重点:“你在质问我吗?之前,我们把话说清楚了吧?”
“顾雯,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相信你不爱我,也不相信你没用过心!”他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顾雯生生被气笑了,道:“你开公司的这么喜欢闭目塞听吗?话专捡好听的听,不好听的比闭上耳朵不听?牛不喝水强摁头?脑子不用,你可以捐给火锅店!”
就是这么澎湃的骂人劲儿,刁钻的口癖,刻薄的用词,熟悉的感觉彻底回来。梁晔面上不悦,心里却在暗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很希望这个小狐貍精骂自己。
骂得越狠,他越想亲她。
“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在一起?”梁晔再次走近一些,看她依然明媚妍丽的脸庞,不由逼问她:“烈女怕缠郎?我逼你了吗?你是能被逼迫就范的人么?”
“……”顾雯也观察着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当初什么情形,什么条件,你忘了?”
他的音量变低:“你今天后悔了吗?”
顾雯的下巴却昂得高高的,目光睥睨,执拗道:“我没后悔!”
“所以——”他眼中闪烁着光。
“那两年,”顾雯忽然顿了会儿,然后一口气说完:“我很谢谢你,支持我去读书;带我拓宽眼界,是我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很难接触到的;后来我才能在离开易星的时候,有底气和学历背景去看外面的世界,也造就了现在的顾雯。”
“我们之间都不要说冠冕堂皇的话。”梁晔抓住她的肩膀:“你一向是个力求上进的人,什么都是自己争取,不要给我戴高帽。”
顾雯说:“哦,还有易星的股权激励。”最终还是给她了,通过他所说的正当程序。
梁晔想让顾雯说出那句:“是的,我爱你。”或是:“离开只是我太难过,形势所迫。”她始终没说出口。
“你在撒谎。”他断定道,“嘴里没有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