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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风去 正文 第七章 谁是谁的劫难

所属书籍: 我要逆风去

    在她心中,

    这一番艳遇,

    于自己,是一种深抵绝望的暧昧;

    于他,不过是一场狩猎。

    他可以继续艳遇,

    但她,却玩不起。

    江湖很容易就从旧日同事那里拿到了莫向晚的资料,当她的履历放在自己面前时,她想,徐斯既然想帮人,用的方法必定是最合适的。

    莫女士在原公司任职时间超过五年,工作业绩斐然,在娱乐圈和媒体圈都有口碑。无论哪个方面,都符合江湖的需要,尤其齐思甜能迅速晋升一线女星,全赖莫向晚力排众议为她接了一部历史正剧。

    岳杉对此颇有微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资本市场摸爬滚打过的岂会是善类?更不会是食草动物。徐风投资的一些企业,听说都有徐斯的心腹。”

    江湖久久无言。

    岳杉所言极是,连怜爱自己的父亲都不是善类,认识徐斯至今,通观他的所作所为,他又岂会是耶?

    她望着那盆长得风姿绰约的令箭荷花,这花已开,花朵嚣张跋扈,压倒室内一切颜色,让窗台上的小小仙人掌暗淡无光。她请了那位懂花的保安来看顾这盆令箭荷花,保安尽心尽责,把这花养得很好。

    其实紫砂花盆上头用小篆刻着一句话,字体线条极细,花盆陈色又暗,她一开始没有注意,后来还是保安提醒了她。

    小篆她是看不懂的,于是临摹下来请教懂行的朋友,对方告诉她上头写的是:“得清闲尽快活,日月似穿梭过,富贵比花开落。”

    江湖失笑,暗忖,真是附庸风雅的富贵公子。

    然则细想,确有其道理。

    富贵比花开落,人生不正是如此吗?只是清闲快活,又从哪里来呢?

    她托了保安去问询了一下紫砂花盆的价格,其价值在江湖心中估算的范围内,徐斯的张弛,没有逾越她的底线。他是高明的对手。

    江湖掐了一小片令箭荷花的绿叶子,在掌心揉碎。

    她还是决定把莫向晚聘请过来。她抱抱岳杉的肩说:“我知道岳阿姨永远都会为我好,我会当心的。”

    岳杉眼角不禁湿润。

    江湖把莫向晚的简历传给做猎头的同学,对方诧异,“你不是要我出面帮你请这位吧?”

    江湖说:“老同学,我照付你中介费,算你业绩。”

    对方笑:“这是所为何来呢?”

    江湖讲:“这个人原来在时尚圈娱乐圈都有些名头,你找她的时候放一点风声。虽然腾跃是个没落的老牌子,可是为了寻发展,还是希望能出好的薪酬和福利延聘一些人才的。”

    对方自然醒悟,“我懂你意思,你放心吧!”

    江湖笑,忽而问了对方一声,“明天是不是高屹的婚礼?”

    对方答:“是的。”

    不知怎的,回到自己家中,江湖仍是整夜未能成眠。今夜是个不眠之夜,也许有人正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之中。

    而爱情是什么?她托住腮,一直想,一直也想遗忘,那个人最好是她自己。只得一心人,一同经历风风雨雨。

    但那些只是妄想而已。

    江旗胜千金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富贵比花开落而已,只是清闲,再也难得。只能把一切悲伤嗟叹怀疑悔恨掺杂成怅惘,沉淀在心底。

    如而今的江湖,唯一重要的是以自己的能量重新建立自己。

    但是,她每一步的进步,每一个阶段的进阶,都赢得了那个叫做徐斯的男人的关注。有了这重特别的关注,她处处都能如虎添翼。

    而江湖很害怕。这是一番艳遇,于她,于他。他可以继续艳遇,但她是玩不起的。

    她怎么能在一夜想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江湖翻个身,逼迫自己入睡。

    翌晨,她需要早起。

    江湖记下了高屹结婚的酒店,决定去看一看。

    确实只是真的去看看。

    她驱车赶到酒店,酒店旁边正好有一间Paul的分店。江湖进去叫了一杯咖啡,拿着报纸坐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吃了一份商务餐,把经营报晨报看了个遍。

    傍晚时分,江湖从Paul内走出来,走到对面的展览中心。那边绿树掩映,行人熙攘,无人会看到她。

    展览中心在做婚庆博览会,一对一对的情人进进出出,甜蜜好似连体婴。

    这时候天空飘起雨来,江湖没有带伞,侧身往展览中心的传达室门檐处靠了靠。

    对面酒店的门口陆续有车开了进去,车头绑着花球的婚车终于出现,在酒店保安的指挥下开进了酒店区。路线蜿蜒,好像画一个句号。

    也许这就是一切的一个句点。

    这个句点之前,有所伤心,也有所伤亡,伤害在不知不觉中如同利刃,迁及两代。至此,也该结束了。

    江湖看着下车的人儿被花伞簇拥住,她看不清楚。她下意识就踮了踮脚,只能看见新娘模糊的背影,她着一身曳地的白色婚纱。

    突然,有人在她头顶撑了一把黑伞,遮住越来越细密的雨丝。

    江湖回身。

    徐斯穿着她送给他的那套白衣白裤,笑吟吟站在她的面前。

    黑的伞,白的人,在这阴霾的天气中,这么的触目。

    江湖不自觉就红了脸。

    徐斯偏说:“你难道来婚博会踩点?”

    她只好厚着脸皮顺着编着他绝对不会信的词,“是啊,不是要去日本参加鞋博会嘛!”

    “这么用功?这样不行,好像我这个当老板的太苛刻了,双休日都让我们江总这么奔波。”

    江湖答得很调皮也很无奈,“我现在除了奔波,也没别的事儿好干。”

    而徐斯只是凝望着她。

    江湖尴尬了,因为徐斯沉默了。也许他觉得她太过虚伪,也许他觉得她的话题很无聊。

    徐斯说:“江湖,我送你的花盆,还有一个同款的,上头也写了一句话。”

    江湖脸上画了一个问号。

    “想人生待则么?贵比我高些个,富比我松些个。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江湖呵呵一笑,说:“要到‘呵呵笑我,我笑呵呵’的境界,那得去喝酒。”

    徐斯俯身向前,“喝酒能令你快乐?”

    江湖用力点头。

    但是徐斯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喝酒的女人往往不明智。”

    江湖忽而有些激动,“是啊,所以那时候我才发了神经,吃了亏。”

    徐斯却说:“你是吃了亏,有些东西勉强不来,又何必搭上自己去吃亏。”

    江湖猝然握紧拳头,同徐斯辩道:“什么叫做搭上自己?不是让你讨了便宜了吗?你还这么多废话!”

    徐斯另一手突然就把江湖的腰揽住,两人一下紧紧贴在一起,也成了亲密的连体婴。

    这便是江湖时不时还是会发作出来的小姐脾气,她发脾气的时候,眼睛会格外黑白分明,尤其此时,还闪烁着晶莹泪光,差一点点就要坠落下来。

    徐斯不忍再说什么,他轻轻说:“你确实需要好好睡二十四小时,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就这么一句话,江湖竟然愣了,不知为何乘势紧紧抱住了徐斯。原来自己还忍着泪,却在他的怀中彻底哭了出来。

    这应当是一个结束,可是之前的过程这么惨烈。高屹父亲的亡故,高妈妈的车祸,自己父亲的骤然离世,她同高屹之间分不清的债权债务关系,父亲离世后自己的艰辛困苦。

    她竟然在抱着这个男人哭泣的时候想了这么多的事情。

    然而,当她抱着徐斯的时候,却令他感受到了一丝异性的接近带来的震颤。更何况这是他本能眷恋着的女性温软的身体而带来的馨香。

    这个感觉太熟悉了,身体的某一处会不可遏制地变化,基本而原始的变化,这么迅速,这么激烈,这么毫不掩饰。

    他连想遮掩的时间都没有。

    这完完全全是平生头一回,徐斯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异常狼狈,可是又不愿意稍离半分。

    江湖是感觉到了,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她的接近所起的变化,热而且僵直。而他没有说,没有动。

    而她,她是太需要一个依傍,一旦神经有一线松懈,就忍不住要肆意发泄。她是不是可以将这份明显的尴尬无视,先用这一个坚实的胸膛,安慰着自己飘萍自伤的心?

    不管是无视还是有心,江湖还是在哭累了之后,才稍稍退开了身子,想要结束这个拥抱。

    但徐斯的手没有松开。

    身后有人过来兜售,“先生,小姐,我们是瑞金宾馆里的花园别墅,适合办非常浪漫的室外婚礼,还送婚房,婚房送两天哦!”

    江湖慌乱地扭头避开陌生人用手擦干泪,只听见徐斯对对方讲:“我们对别墅婚礼没兴趣,对对面的酒店婚礼兴趣比较大。”

    对方讪讪离去,于是她终于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原来你也是来参加婚宴的。”

    徐斯说:“走了一腿泥,婚礼应该是参加不了了。”

    她望望他的白裤子,裤脚被溅了不少泥水,确实有碍观瞻。

    看到他的裤子,又想到他的反应,江湖开始尴尬。

    徐斯叹口气,终于把欲望压制。

    江湖没有想到,她之于徐斯,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影响。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她在进退之间犹豫。

    她的手,还无力地抵在徐斯胸前。他的胸前有湿意,是她刚才落下的泪。她的发长了一些,垂下肩头,她垂着头,让发把她的容颜遮掩。这仿佛是一种保护,不让人轻易入侵。

    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想要了然她的一切。

    徐斯望住江湖,她的眼内还有疑惑,所以脸容是脆弱迷惘的。她把鼻头哭得红红的,嘴唇更像是雨后的樱桃一样,有着湿漉漉的吸引。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只是又稍稍弯下身,她的呼吸里有法式全麦面包那种独有的质朴而饱满的甜香。他很久没有吃过面包,原来这样的香气对他会有一种致命的吸引。他想他是不是需要请CeeClub的主厨专门为他做一道类似的菜肴……

    徐斯的想法有很多,然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吻在了江湖的唇上。

    如同他记忆中的一样,仔细回味之后,他不愿意就此放开。

    江湖一开始是错愕,本能想要往后退,但是被他抱得死死的,两人又再度紧紧贴在一起。

    所有的路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对甜蜜的正准备婚礼的小情人在雨中情不自禁。

    徐斯的气息张狂而霸道,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骤雨,但江湖心底明明是知道今日有雨。

    或许真是情不自禁,至少她不是一人独留此地。

    世间一切不能皆如她意,人、事、物,太多太多的是她没有办法把握的。然后,她的肩膀软弱下来。这是她失态了。

    徐斯的唇终于能拂开江湖的唇,把全部情绪倾泻。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才终于放开了她。

    “江湖!”他这样唤了一声,完全是非要她回答一声的态度。

    江湖靠在他的身上。在一秒钟之后,定下神来。她先是讲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怎么讲。

    在这件事情上,她想,或者扮作鸵鸟,把头往沙子里一埋,不再面对徐斯这么难缠的对手,把眼前场景当作过去平常生活内的平常经历,应付一下。

    于是她想开口说话,想寻一个合理解释掩盖刚才的瞬间失态。

    没想到徐斯先笑了一笑,他说:“江湖,你就别费脑子给我捣糨糊了。”

    她的唇上还留着他的气息,而他也果然知道怎么来堵她的话。

    徐斯就是这样的人,在儿女私情上头也一定要握有主动权。他的话不会多,但一定会让她徒呼奈何。

    如果这是一场恋爱的开始,她完全不可能具备以往所有交往之中的优势。

    的的确确很难去适应。

    没有想到徐斯说:“你何必事事都去计较都去算计,累不累?”

    江湖遽然一惊,仰头看向这个男人。

    他又何曾不是占着自出娘胎就无往而不利的优势?刚才他一时情动的尴尬,此时此刻,在他的身上一点点都看不出来。他的那股子形于外且毫不遮掩的精明,让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段犀利的态度,自有天然而成的坦荡。

    江湖只得说:“徐老板,原来你是这么追求女孩子的。”

    徐斯好笑地瞅着她,“那么你来教教我,怎么追比较合适?”他放开了她,但还是拽着她的手,把她牢牢拉在自己的伞下,说,“你别老摆这种压力很大的样子,好像我正干着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哪有哪有?徐老板好心给我送雨伞,我感激不尽。”江湖赶忙辩解。

    徐斯冷眼看她,也只有这江湖,才能同他亲吻以后,还能把脑瓜转一个飞速,真话假话场面话句句都能现场编造出来。他不免是气馁的,所以冷笑,“净说反话来煞风景。”

    煞的是什么风景?忆及刚才的风景,江湖蓦然面红。她期期艾艾说:“你好去参加婚礼了,我要回家吃饭睡觉了。”讲完挣一挣手。

    徐斯没有放开,说:“吃什么饭?我还没吃晚饭呢,现在人都酒过三巡了,我去了也没得吃了。”

    结果是江湖又被徐斯强制带到博多新记陪吃了一顿晚饭。

    他今天没有开车,又是坐了她的车,让她当了司机,在驶进桃江路附近的弄堂之后,他把她叫了下来,帮她给倒了车。

    江湖撑着徐斯的伞,突然想起来以前同父亲一起出去的时候,都是父亲来帮自己倒车。她有刹那的失神。

    这天的博多新记内人不是很多,他们仍选了上回坐过的那张小台子。

    她并不是很饿,反而徐斯饿得很,叫了一大堆菜,都是上回叫过的。

    江湖问他:“你就这么喜欢这小店?”

    徐斯讲:“这里虽然做的是潮州菜,但就是有种老弄堂小饭店的感觉。”

    她没有想到徐斯这号人物也有这样的念想,只是想,若是以前的自己,应该不会有徐斯这般的闲情光临这样的小店。

    如今情势不同,心境也不一样,她能够放低一切,来细细体味。

    江湖点点头,吃一口梅菜笋,笋干味道十足,甜咸适口,一下就把她的胃口打开。所以说,是她不曾见识过很多美好事物。

    她一声不吭,只管吃东西。

    徐斯的心情应当不错,叫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吃得很香甜,看来是饿了。他还说:“这里的老板就在周围一圈开店,也不开到别的地方去,也不开多了,在合适的地方做合适的事,算不算聪明的选择?”

    他的话中有话,江湖莞尔。她说:“是啊,就因为这里周围都是大店贵店,才显出小店多么珍贵是不是?”

    徐斯俨然一副教训口吻说:“还是挺有悟性的。”不知算夸奖还是算讽刺。

    江湖狠狠瞪他,他只当没有看到,自顾自又叫一碗饭,胃口真的很不错。

    后来又是江湖开车送徐斯回浦东的小别墅,一路上她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出门都不开车?”

    徐斯却很坦然,“今天有任冰的顺风车,何必多在酒店车库里多占个车位?”让江湖腹诽不已。

    但是她也头一回知道他在浦东的小别墅原来离腾跃的工厂不远,她还在别墅区的会所里游过泳。

    徐斯是个能安排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

    她送他到别墅门口,正要催徐斯下车走人,徐斯却俯身过来,让她本能往后退了一退。

    黑暗里,他的眼睛却很亮,认真专注地看她,逼得她只得直视他,却看不透他眼底的意思。

    目的已经达到,徐斯微笑,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还道了一声相当轻飘飘的“晚安”。

    江湖在他的身后握着拳头挥了一挥。

    江湖接到莫向晚的回复,便安排了一次比较隆重的面试。对方准时抵达,也穿了一身职业套装,妆容淡雅,态度从容,看来也很重视这个面试。

    在她抵达之前,江湖同猎头同学通了一通电话,同学办事很利索,已和莫向晚沟通过一遍。所以莫向晚对江湖的这次约见心里有数,也能明白江湖的意思,所以她对江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江小姐,您太隆重了。”

    看来也是一个开门见山的性格,对上江湖的胃口,她谦逊地笑道:“不不,我们公司以前从来没有设立市场营销部,第一回组建班子,是很重视的。这样,我们公司的情况是百废待兴,薪酬方面也许不太具有竞争力,但是如果年底有盈余,会拨出百分之十给管理层做花红,虽然少了一点,但是我有信心这个比例会逐年递增。我的目标是把鞋子卖到海外去,不是代加工,而是我们自己的牌子。”

    也许莫向晚没有想到江湖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也这样完整,笑道:“江小姐太爽快了,竟然什么都不问我。”

    江湖说:“我相信以前行业内的口碑,胜过我问千百个问题。现在你的情况是已婚已育,这样的员工许多公司都会欢迎,对吧?”

    “我被你说得好像已经是最佳员工。”

    “不不,我的员工都是最佳员工。”江湖说。

    于是也就水到渠成,如同她想象的那么容易,莫向晚是个很易沟通的对象,也很有职业素养。她亲自把莫向晚送了出去,讲:“我真诚希望你可以尽快上班,我们有一大堆营销活动要做,我已经快应付不来。”

    莫向晚答:“如你所愿。”又好意提醒,“江小姐晚上可以用一点金霉素眼药膏。”

    江湖挠了挠右眼皮,才发现眼睛发涩,因一大早忙到现在,竟没有感觉,现在确有发肿迹象,只好无奈耸肩,“最近真是太忙了,这下恐怕要好多天没法见人了。我让保安帮你叫车。”

    莫向晚忽而有些羞赧,“我先生在下面等我。”

    于是她把莫向晚送到厂区门口,握手告别。

    厂区内果然停了一辆陌生的宝马,有两位男士站在车旁聊天,都是江湖认识的。其中一位一见莫向晚就招呼声,另一位径直往江湖这边走过来。

    那人不是徐斯是谁?

    江湖的右眼皮又痒起来,她又用手挠了一挠。徐斯已经走到面前来,江湖下意识用手往脸上一挡,把脸撇开。

    徐斯笑道:“干吗?见不得人吗?”他伸手移开她的手,目光往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笑起来,“你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江湖甩开他的手,那头莫向晚已经上了车,同她的先生向这头伸手道别。

    江湖摇摇手,却对身边徐斯讲:“是啊,看到别人夫妻恩爱家庭幸福,我很羡慕,不可以吗?”

    徐斯斜斜睨她一眼,“原来这世界上也有让你羡慕的东西。”

    徐斯不是头一回参加腾跃的会议了,会议一贯是江湖式的简洁明了。

    会议快结束时,裴志远颇有得色地邀功,“嗨,我今晚还得陪着那几个经销商大爷。”

    徐斯不动声色看一眼江湖,据他所知,自从刘军走后,腾跃的销售工作是她亲自管着,何时又让她舅舅插了一手?

    只见江湖转头对岳杉讲:“那些经理们都挺辛苦的,也支持了我们这么多,该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岳杉对裴志远讲:“等一下我把预支款送过来。”裴志远自然脸上乐开花。

    徐斯心头定下来,这个女孩很会保护好自己。

    生意场上,声色犬马的公关作用她是知道的,但也知道如何安排合适的人做这件合适的事,让自己不用身陷囹圄。

    会议结束以后,他把江湖叫住。

    江湖问他:“老板还有什么指示?”

    徐斯没有什么指示,只是把会上那些他听得不甚明白的地方一一问了一遍。

    他来参加会议的用心,江湖是揣度出一二的。他自然对她有些心思,但也不会仅仅如此。徐斯既然想做什么,必然会事先做足许多功课。他这几个月来已经参观了无数陈衣厂和服饰公司,更不消说对自己的投资产业查得那个紧。

    江湖想,在他面前看来是不要想有什么商业机密了,他盯得这么的紧。所以她把问题一一解释清楚,末了问:“老板,可以吗?”

    徐斯说:“解释得很详细,是个好员工。”

    江湖站起来想送客了,但贵客不动,往她脸上仔细瞧了瞧,说:“你得去医院了。”

    确实是得去医院了,这一场会议下来,江湖一开始就在强自支撑,但连续两个小时的动脑费心,让她的眼皮益发沉重,右眼完全睁不开来。

    徐斯心内不免内疚没提早注意她的身体,他说:“你的车钥匙呢?我送你去市里的医院。”

    这次又是他开着她的车,一起回了市内。

    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因为江湖的眼皮作痛,喉咙也跟着痛,头脑昏沉,竟在车上睡着了。

    徐斯一边开车,一边转头望一眼江湖。

    她把座位往后调了一调,整个人气息奄奄地趴着,面孔没有朝着他。

    她这么爱漂亮,前头他同她讲话的时候,就一直垂着头,不想让他望见她的矬样。上了车便一扭头,也是朝着车窗外的。

    生了病还这么倔强。

    他把车开到离江家最近的甲级医院,把车往医院的停车场内停稳了才推了推江湖,没想到她真的睡了过去。他凑近,发现她双颊通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极烫,于是伸手推醒了她。

    江湖迷迷糊糊的,打了几个喷嚏,有些不甚清醒。

    她不清醒的样子反而比平常要可爱得多,还傻傻问他:“现在几点了?”

    徐斯答:“快八点了。”

    他像领着个孩子一样领着她去挂了急诊的号。这间医院内的病人总是很多,再晚的急诊也有大堆的人排着队。

    江湖发了三十八度九的高热,扁桃体跟着并发炎症,又患上了麦粒肿,医生开了药,问她是想打针还是吊水。

    江湖颇为难地犹豫扭捏。原来她这么大一个人还怕打针,徐斯在旁哂笑。他对医生说:“还是吊水吧。”

    之后他又领着她去了注射室,那边更是人头攒动,有老人有孩子,喧闹声十分的大。江湖却不以为意,寻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来,唤护士过来帮忙。

    徐斯趁着这个当口出去买了份外卖,提回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江湖已经吊了水,正一个人缩着肩膀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徐斯在她身边坐下来,她睁了睁眼睛,右眼还是很难睁开,她只得放弃,继续闭着眼睛。

    徐斯说:“别动。饿了吗?要不要我喂你?”

    江湖陷在黑暗里,神思恍恍惚惚,记忆忽近忽远。这一番情形好生相似,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突然地病了,父亲抱着她半夜上医院,她窝在父亲的怀里,又哭又闹,父亲哄着她,问她想吃什么。

    她弱弱地答想喝粥,后来不知道父亲在大半夜使的什么法子,弄出了一碗白粥,还是加了糖的,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

    于是江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身边的这个人应该是打开了什么罐子,有扑鼻的糯香。

    他说:“张嘴。”

    江湖乖乖把嘴张开。

    那一口粥如同记忆中的一样香糯而甜软,温柔地抚慰到她,连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痛都减轻了许多。这样的温柔轻轻牵动了她的某一处神经,内心深处酸不可抑,她哽咽了,鼻头酸涩,低低唤了一声,“爸爸。”

    徐斯的手停了一停,蹙眉,可见她舔了舔唇,心内被轻轻一拨,不动声色地一口一口喂她喝完。

    江湖闭着眼睛,小心吞咽,她只是在想,也许父亲就在身边,就这样呵护她。也许一切一切的孤单和凄凉都会过去,待她睁开眼睛,又回到从前,重新回到父亲的羽翼下,她不再是一只莽撞得四处碰壁的孤鬼了。

    她是这样渴望着,渴望在沉痛的病逝的压迫下,是这么清晰,催促她寻找那唯一一缕可握牢的依靠。

    江湖往徐斯的这边靠了靠,整个人又缩了缩。

    徐斯把手上的保温杯放在一旁,轻轻将自己臂膀靠在了江湖的身边。江湖马上就捉住他的手臂紧紧抱住,整个人伏了上来。

    她再也没有动了,只抱着他的臂,仿佛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可以让她安稳和安全,她便再也不肯放。

    徐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背,问:“江湖,你爸爸平时怎么叫你的?”

    江湖瓮声瓮气答:“小时候他都叫我小蝴蝶,后来就一直叫我江湖。”

    徐斯没有再说话,问护士要了一张毯子给江湖盖好。她伏在身边,真像一只栖息花间的小蝴蝶,被风雨扑打得气息奄奄,需要安静地休养。

    徐斯仍用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让她知道身边始终有人。

    江湖在凌晨的时候醒了过来,右眼仍没法睁开,她勉力地睁开左眼环顾四周。点滴瓶内已经剩下不多的药水,她的身上盖着毯子,身边的男人正端正坐着看报纸。

    徐斯的侧影原来有几分像父亲,永远能用最轩昂的姿势适应各种场合,从不会失礼。

    江湖想要揉揉眼睛看清楚,手被徐斯捉住,“别乱摸,你睡着的时候给你涂了药膏。”他叫来护士为江湖拔了针头,又扶着她站起来。

    “送你回家?”

    江湖头脑仍昏沉,可坚持说:“回浦东吧,明早还有个会。”

    徐斯说:“得了吧,三更半夜你还让我开车过大桥,我可累死了。”

    她抬头,眯着眼睛看他,果然一脸倦容,便不太好意思了,说:“我家就在隔壁一条马路的小区。”

    徐斯大致记得江家的方向,好几年前江旗胜在家中宴请过他和一干生意伙伴,只是那时候江湖忙着学业和富家千金热衷的各类公关活动,没有拨冗列席。

    再次来到这间大屋子,他头一个感觉就是大得太过空荡荡了。他那一回来时,这里宴请了极多宾客,反而让屋子有些拥挤。现在只他同江湖两人,一开门便是扑面的清冷气息,远不如江湖在厂里的小办公室紧凑温馨。

    难怪她经常不回家。

    江湖靠在门口换了鞋,又靠在鞋柜旁喘口气,才想起徐斯还站在门外。

    他陪了她这么大半夜,他又没有开车出来。她不是不领情的,只好为难地讲:“要不你也在我家将就一夜?”

    徐斯已经推门进来。

    他可真是不会客气。江湖无奈,拿了钥匙开了父亲的房门,找了一套睡衣给他,“我爸爸没你这么高,将就着穿吧!”

    徐斯看着她又把江旗胜的房门锁上了,知道那里是她的心伤,她这么不愿睹物思人。他接过睡衣,调开目光,看到了电视柜上的江家照片,说:“你和你爸爸很像。”

    原来他看到了那张全家福。江湖把相架拿过来,捧在掌心,很稚气地讲:“人人都说我长得像爸爸。”她又问他,“你呢?我见过你妈妈,你不太像她,你应该也长得像你爸爸。”

    徐斯说:“是的,可我都快要忘了我爸长什么样子,他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岁。”

    她又问他:“你爸会不会让你骑在他脖子上?”

    徐斯想了想,摇摇头,“真不记得了。”

    江湖得意地讲:“我爸会,我七岁的时候还能坐他脖子上。”

    她得意的样子像是吃到甜蜜糖果的小女孩,那股子娇憨又回来了。虽然她的眼睛肿着,甚至半张脸都肿着,徐斯却觉得此时的江湖更加稚气而可爱。

    他不愿再多想,把江湖手里的相架抽出来,说:“你早点休息吧,我很能自便。”

    江湖还是坚持洗了澡,重新上了药才上床睡觉,睡觉前喝了一杯纯净水,加了两片柠檬。她依旧是她,稍稍恢复,便有她的规律,很能自律。

    徐斯想,他也需要自律。

    他晚上睡在江家客厅的沙发上,江旗胜的睡衣并不是很合身,有些紧绷,正如他的心。

    其实他可以将她送抵之后很有绅士风度地道别,但是他没有,而是选择睡在江家的沙发上,穿着江旗胜的睡衣,身上盖着江湖亲手拿出来的毯子。

    心内微微一荡,又刹住。此情此景,若稍有绮念,似有对不住屋内逝去长辈之嫌。终于,他可以把心情平静,去除绮念,静如碧波。只是碧波深处,深如黑夜,他自己也探寻不到。

    江湖就睡在隔壁的房内,睡过今夜,她的病势应该会有些好转,明日她还要准时去挂点滴,明早他得提醒她一下。

    他翻个身,放稳自己的身体,告诉自己,把这一觉睡好,不要再胡思乱想。

    江湖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床,这是她的家,她恍惚以为父亲仍在,穿着睡衣,蓬着头发,睡眼惺忪,还眯着右眼就走出房门。

    徐斯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早报。

    江湖把哈欠打了一半,蓦然见他好整以暇,才想起昨夜的一切,不期然扭捏起来,收手回来顺顺头发。

    此时的江湖,难免是带些初醒的邋遢的,睡衣不整齐,头发也很乱,眼睛仍肿着。

    徐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道了一声“早安”,然后收起了早报,先说:“灶台上有白粥,桌上有配菜。”然后又问,“今天还要上班?”

    江湖知道自己一副病鬼样子不宜见人,可是却一早就要面对他。但也没有办法回避,她只好讪讪说:“不去了,我在家里和他们MSN连线交流。”

    年轻的女孩,总能倒下又爬起来,继续生气勃勃,很快就会恢复。徐斯微笑。他走到她的面前,点一点她的额头,“有松有弛,这样很好。”

    江湖用手捂着额头。

    徐斯惋惜摇头,“就是可惜眼睛肿得像小馒头。”他在她想要踢他之前,拥抱住她,“省省你的力气,好好养病。”

    江湖停住不动了,任由他来拥抱。

    她不想承认,昨晚他的拥抱就如同父亲的拥抱,她恍惚片刻,思念如浪潮般汹涌,无法抵抗,于是想要占有更多,以便怀念更多。

    江湖的心软弱下来。

    怎么会是徐斯?怎么竟然会是他?

    他这样志在必得的追求姿态,并不能让她舒服。可是他的拥抱温暖,又让她太想栖息。

    江湖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她寂寞了太久,才会这样的软弱。她没有再挣脱徐斯的拥抱。

    这是场暧昧的游戏,但是它有一个不堪的冲动的开始,不安的过于互相揣测的过程,还有一个不明的甚至可能会潜藏危险的结果。

    父亲在母亲逝去之后,没有再续弦,但是不代表父亲身边就不会有调剂生活的女性出现。之于父亲,之于徐斯,也许一段感情仅仅是生活中的一项娱乐,松弛紧张的精神罢了。

    原来这个男人连这个方面都是同父亲相像的。

    怎么竟然就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陪在她的身边?

    也罢也罢,江湖把手轻轻环在徐斯的腰上,闭上眼睛。闭目塞听,且先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馨。

    徐斯叫了出租车把她送去医院才回去公司办公,临走时叮嘱,“把午饭送到医院还是送到你家?”

    江湖的心上不期然就会起一些感动,想,这徐斯还是体贴的,只要他愿意对别人好,会做得比谁都周到。她答:“送到我家吧。”抬腕看一眼手表,“大约四个小时以后。”

    他想俯身亲吻她,但是江湖把头一扭。

    她脸红了。

    徐斯笑,就随她心意,不再过分亲昵。他送她进了注射室才离开。

    江湖望一眼徐斯的背影,忽有一种难为情由心内升起,细细一想,既难受又好受,让她有点无所适从。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既想快快摆脱,又想分辨清楚,却又害怕分辨清楚。

    一时半刻,她竟然有点百感交集。

    在输液的过程中,江湖同岳杉等人通了电话,交代好公事。岳杉听说她病了,十分焦急,江湖反而安慰了这位长辈一番。

    也许此时自己身边真正关心自己的,也唯有这位长辈了。

    江湖挂好电话,无声叹息,爸爸,其实我们都欠了岳阿姨的情分。

    到底有多爱,才会如此爱屋及乌?江湖想,也许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体会。

    但是,江湖所想不到的是,她在离开医院时,竟然看见了本该在度蜜月的高屹。

    就在医院的大堂里,有医生推着一辆轮椅从某个监察室内出来,轮椅上头坐着一个女人,开口唤了高屹一声。那竟然是海澜,而此刻她穿着一身病服,戴着口罩。

    江湖惊骇莫名,怔在当场。

    有人自江湖身后走出来,“你病了?”

    江湖转头,来人高挑的个子,戴着墨镜,淡妆,态度从容。她说:“来吊水,你呢?”

    齐思甜说:“我来探病。”

    江湖顺眼又看向那边,高屹已从大夫手里接过轮椅,把海澜推去医院的花园处。她便了然。

    齐思甜问:“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江湖想了想,建议道:“我家楼下有间茶楼很隐蔽,茶叶不错。”

    齐思甜笑,“我知道,那里有很安静的包厢。江湖,你有时候思路快得让人嫉妒。”

    江湖也笑,“我忘记戴一副墨镜。”

    齐思甜自己开了车来,竟是很普通的沃尔沃,一点都不起眼。

    江湖自然刮目相看。

    齐思甜此人,张扬的时刻很张扬,低调的时刻又极低调,很会拿捏分寸。这样的人在演艺圈不红,才是奇怪。

    然而,她略一深想,就会不自在。她想起的是这位旧日同学同徐斯的前尘往事。

    世事便是这般的巧合,就在这天早晨,在大太阳底下,她同齐思甜狭路又相逢,还彼此给了一个笑脸,如今更要促膝长谈,坦陈一部分的真实。

    江湖上的恩怨原本就不是黑白分明,江湖劝慰自己不应拘泥过多,找来这许多的不自在。

    她们抵达茶楼,江旗胜父女是这里的常客,老板一向出来亲自接待,今日看到更有娇客,便把最优雅最隐蔽的包房贡献出来。

    江湖叫了一壶龙井,对齐思甜说:“我内火有点盛,只好下这个主张了,你不介意喝龙井吧?”

    齐思甜施施然道:“我一贯随便的。”

    江湖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齐思甜答:“如果我不跟你说,估计你也会去问其他的同学,我想既然遇到了,就同你聊聊吧。”

    江湖为齐思甜斟了杯茶,“有心了。”她清了清嗓子,“海老师怎么了?”

    齐思甜抿一口茶,才说:“我也是在婚礼上才知道了一些故事。唉——”她幽幽叹了口气,“海老师和高屹,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江湖往后靠了一靠。

    她有一点点震动。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往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开始。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齐思甜慢悠悠地把话继续讲了下去。

    “他们两人原来是邻居,自小一块儿长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青梅竹马吧。高屹来上海后,过了几年,海老师考到这里的师范大学。海老师家里的境况不太好,她的妈妈当时得了乳腺癌,正在上海治病。她的爸爸遗弃了她们母女,所有的担子就都在海老师肩膀上了。后来海老师来了我们学校实习,和高屹重逢了。我想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感情。”

    自从重重打击之后,江湖的精神没有丝毫的松懈,总是防着那些意外。但有些意外总是在她不能防备的刹那压迫她的心,她的五内仿佛被狠狠震了一下,说不清楚是酸还是痛。

    可她仍平平静静问齐思甜:“后来呢?”

    齐思甜悠悠然地给她沏茶,自己又抿了口,才讲:“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屹在他的妈妈去世以后就没有再和海老师来往了。海老师为了给妈妈治病,去深圳做销售赚钱,这么拖延了几年,她的妈妈去世了,再后来她就回家乡去教书了,当了希望小学的老师。我们一直在通信,一直到这回高屹回头找她,我才知道这些隐情。”

    江湖完完全全没有办法把齐思甜泡的茶喝下去,那茶格外苦涩,根本就是难以下咽。她问:“她——不会得的也是乳腺癌?”

    齐思甜也把杯子放了下来,神色凝重,“有的人生来幸运,有的人的生活却充满了不幸。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难免犯错,有的人付出的代价大些,有的人则小些。老天未必公平。”

    江湖惨然一笑,“是的,老天未必公平。”

    齐思甜说道:“海老师也得了乳腺癌,大约是遗传的关系。她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上天对她可真不公平。”

    江湖心潮起伏,但绝不会面对齐思甜外露。但齐思甜把往事娓娓道来,这些许经历填补她所不知道的空白,别人的世界别人的苦痛,她忽而能够融会贯通,然后推己及人,竟会一阵痛不可抑。

    但此时切切不可失态,江湖拼命告诫自己。

    她抬起头来,把齐思甜打量了一遍。她的眼睛还肿着,所以看人未必真的能看清楚。眼前的齐思甜神色谨然,无悲无喜。她在荧幕上总是演骄傲的公主抑或大呼小叫的千金,但是回到现实,她能这么一丝不苟,一举一动都泰然处之。说任何话,摆任何态度,都好像这么的冠冕堂皇。

    然而,江湖上人过招,总有那么些因由。江湖是明白的。

    她把激荡的心情缓缓平复下来,把游离于外的思绪一把一把捉回来,把注意力集中起来,直接而坦率地说:“我很难过,这些都是我没有想到的。谢谢你把一切告诉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不单单是我们自己。有时候是我太自私了。”

    齐思甜微微一怔。这是她所意想不到的江湖的回答。江湖没有激动,没有闪躲,只用普普通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捉不住任何话柄,也摸不透她的情绪。

    她蹙住眉头。

    齐思甜是个甜美女子,蹙眉更添三分西子捧心的娇娆。江湖望住她,观察她,一时想岔了,她在想,自己的卖相着实同齐思甜没有办法比拟,徐斯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此人心思难以捉摸,她甩一甩头,还是不要着眼此处。但这桩桩件件的千丝万缕,她一念即明。

    女人,也许永远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江湖倾身又为齐思甜添了茶,齐思甜没有作声。

    江湖说:“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把握和控制,我很遗憾。只希望从今开始,大家都能求仁得仁。我还是很有诚心希望同你合作的。”

    齐思甜半张了一张口,是骇异的、惊诧的、根本没有想到的,半晌她才喃喃,“江湖,你是怪物吗?这时候你还在跟我谈合作?”

    江湖垂下眼睑,不露声色,“我一直以来都很有这个诚意,不然我也不会请你喝茶。”

    “你简直——简直——”齐思甜哽了半天,找不出来任何合适的说辞,最后只好冷笑,“我算认得你狠。莫向晚来找过我了,她帮过我一个大忙,情面上头我是不会不讲道义的。”

    一听此言,江湖先是惊讶。她没想到还未到任的莫向晚的效率竟然会这么高,而且动作又如此精准。如若背后没有他人授意,实在是不可能的。

    但这也是件再好不过的巧事,怨不得齐思甜会如此这般的气急败坏了。天赐的机缘江湖不会不紧紧捉住,她微微一笑,用茶杯碰一碰齐思甜的茶杯,“那么期待我们的良好合作。”

    齐思甜轻轻冷哼,“你,你同他,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就是不知道最后谁坑了谁。”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这江湖上头狠打海摔惯了的人,谁又是省油的灯呢?如此的齐思甜,又怎会最后被人坑了?

    江湖反而释然,她对齐思甜讲:“我明白的。我有时候想起,以前你们这班旧同学总是说我像郭芙,郭芙还是好命的,起码最后遇到的是人好心好的耶律齐。不是个个都像她这么好命。”

    齐思甜站起身来。

    也罢也罢,棋逢对手不过如此。江湖用坦诚当作武器,还是技高一筹。今日这番话已让齐思甜无心再多争辩,最后只得是愿赌服输。

    她向江湖道别。

    江湖末了讲:“我会让我们的律师同你的经纪人具体谈谈细节。”

    齐思甜点点头。

    这是她至大的优点,永远不会和现利过不去。

    其实,江湖想,自己也是如此。

    她转回家中,一楼的物业管理员叫住了她,笑容满面讲:“江小姐,有人送来一个外卖给你。”

    外卖用隔热袋装好,包装得很仔细,隔热袋上头有“Cee”三个字母。她带回家打开,甜香扑鼻,很能开一开胃口。里头装的品种却很简单,不过是燕窝粥和清火的凉拌菜蔬,用不同饭盒装好,量也正好。

    她打开了电视机,把粥和菜慢慢地吃完,随后发了条短信给徐斯,说:“午饭很可口,谢谢你。”

    徐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的短信,他说得很简单,才三个字——“不客气”。

    或许病来真如山倒,江湖这一场病生足了一个多星期,每日都需至医院吊水。岳杉同裴志远都表示想要上门来照顾她几天,被江湖给婉拒了。这些天早午晚三餐倒是日日有人送上门来,她可以被照顾得很好。

    徐斯并不是每天都来探望她,一天隔一天地,总是拣晚上六七点过来,来之前给她发一条短信,晚上一起吃顿晚饭,说一会儿闲话,大多谈的是公事,譬如手绘比赛,譬如即将到来的鞋博会。过了九点半,他就会告辞,很有分寸。

    先前两天,江湖的眼皮还肿着,不怎么愿意面对徐斯,他只当没有看见。既然他当了睁眼瞎,她再处处计较,那便是狭量了。

    江湖在心里暗示自己,他没看见,他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事与愿违,直到她的眼皮消了肿,徐斯放心取笑了一句,“恭喜你终于不用当金鱼了。”

    江湖拿了镜子一照,眼皮消肿以后还留着红痕,依旧有碍观瞻,便没好气地讲:“嗯,连眼影都不用涂了。”

    徐斯说:“你还挺能自嘲。”

    这天他吃完了饭,没有坐多久就告辞了。过了一会儿,岳杉登门来探望江湖,一进来便问:“我在你家大楼门口看见了徐斯。”

    江湖给岳杉倒了茶,又切了水果。岳杉把这一周公事上头林林总总的文件拿出来,请她过目签署。

    她在浏览文件的时候,岳杉一直望着她。

    江湖心里是知道的。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签完后,抬头对岳杉讲:“我大约会和徐斯谈恋爱。”

    岳杉重重叹口气。

    江湖捏着签字笔,在手指尖转动,默然了一会儿,又说:“我以前也谈过恋爱的,感觉过去了,不能在一起了,就分开了。顺其自然吧。”

    岳杉无奈,“你用这样的心态去谈恋爱,是谈不好恋爱的。”

    江湖停下转笔的动作,用手撑着下巴,又想一阵,才说:“我觉得有个人陪在身边做伴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岳杉说:“我知道。”

    她怎么又能不理解呢?一个孤女单身行走会有多么寂寞和无助?她想她应当理解江湖,可是——她仍说:“你爸爸会担心的。”

    是的,江湖明白。父亲去了,而她活着,不论多辛苦,都要走下去,好好的,不辱江旗胜的声誉。

    她软软地靠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岳杉微一侧头,就能看见电视柜上江家的全家福,年轻的江旗胜有着她最熟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是,江旗胜已经不在了,不能再庇护他的女儿一路太平。不管是不怀好意的天罗地网,还是真正可以借力的好风青云,都需江湖自己计算和把握。

    岳杉但愿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她望着江旗胜的相片,心中默默祷祝,“江湖站起来不容易,如果要她再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切切保佑她面临的不要是一个粉身碎骨的深渊。”

    江湖睁开眼睛,就看见岳杉脸上露出的忧虑。她也转头看向父亲的照片。

    她时常会学父亲这样的微笑,于是便真的微笑。她在心内默念,“爸爸,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是坚强还是软弱,您要保佑我一直有勇气走下去!”

    照片内的江旗胜,眼神炯炯,仿佛正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可以给予她们勇气。她们命令自己一定要这样想。

    于是江湖便真的借用走下去的勇气很快恢复元气,在身体上,她把疗程内的点滴吊完,基本肿也消了,烧也退了,就是脸颊苍白,看着一脸大病初愈的弱相。

    她在去医院拿最后一个疗程的药时,情不自禁地就去了两腺科的病房。

    江湖承认自己还是放不开。其实早几天她见护士推着海澜下楼做检查,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看清楚她住哪个病区。

    这回她先在病区内徘徊了几步,有护士见状上前询问,便问道:“有没有一位叫海澜的病人?住几号房?”

    她自称是病人的朋友,想要询问病人的病情。护士为她查了一下,当然基于职业道德,并没有透露得很详细,只是说这几天这位病人要做一个卵巢去势的手术,最好不要频繁探望,以免病人术前劳累。

    江湖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回到家里上网收邮件的时候,顺手查了查资料。然后,她坐在电脑前发了半天的愣。

    世间的苦痛,远超过她所能想象的范围,太令人不堪重负了。

    江湖在那几天情绪极低沉,徐斯来陪她吃晚饭时,两人都沉默着用餐。他见她抑郁寡欢,就不会进一步探问,更不会贸然逗她说话。

    他当然会意兴阑珊。她对他的追求并不甚积极,总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

    徐斯想起同婶婶洪蝶前一阵的一段对话。

    洪蝶特特问他:“听说你往腾跃跑得勤。”

    徐斯答:“工作而已。”

    洪蝶卷起手里卷宗,敲到他的肩膀上,“你有什么心思,你婶婶我会不知道?”

    徐斯抱拳,“小的道行浅,还是您老高明。”

    洪蝶说:“你以前换女朋友,只要不是太离谱,你妈和我都不愿管这种事儿。但这次——你是不是真想追江湖?”

    徐斯坦率地说:“我是挺喜欢她的。”

    “她可不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小明星,娇娇女。”

    徐斯承认,“这几个月她的表现,足以证明了她不是,不是吗?”

    洪蝶点头,“所以她和你以前的女朋友都不一样。你以前交过的那些,分手也就分手了,但江湖——如果你们俩能成,我们长辈是很高兴的,如果不能成——”

    徐斯把洪蝶的话截过来,“婶婶,您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洪蝶从原先的笑意盈盈终至板起脸来,说:“你得好好尊重这个小姑娘,要是她觉得自己被亏欠了,是会向你讨要回去的。”

    徐斯当时皱皱眉,讲:“您够夸张的。”

    洪蝶说:“内心坚忍的人,最受不得背叛和亏待,一码归一码,会分得清清楚楚,态度难免就会锐利了。江旗胜做事情从不吃亏,他女儿也是。”

    江湖坚忍,徐斯相信。这几个月腾跃的起色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江湖锐利,他也相信。

    就拿最近一宗事来说吧。他推荐给腾跃任市场营销经理的莫向晚尚未正式任职,便经他的暗示,先同齐思甜交流了一番,而后齐思甜的经纪人就找了岳杉谈代言合同细节。

    江湖那几天在养病,但并不妨碍她批示了一张付款凭证,由岳杉转递一份花红给莫向晚,用的理由是绩效奖金。

    莫向晚自然惊讶,同丈夫说了。后来莫北对徐斯开玩笑,“你给我太太介绍的新老板在管理上讲究雷厉风行、赏罚分明啊。”

    徐斯心底一触。

    江湖此举,虽然稍显稚弱和冲动,但她刀锋一样迅捷而锐利的行事风格已露端倪。这样的风格带着男子慷慨气,徐斯并不能说十分喜爱。加之她的态度总反反复复,不冷不热,徐斯更觉有一股浊气存在心底。

    从不曾如此费劲地同一个女孩周旋一段感情,尤其是他竟然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万分的把握。

    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凉了一凉。

    这几天他在江家用餐基本上饭后即告辞,也少了兴致停留逗趣了。

    只是这天,徐斯一离开,江湖也稍稍修整了一番,跟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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