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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恋爱脚本总是出错 正文 第十一章 为什么受挫的人都喜欢往外跑

    “顾诗林告诉我,他找了我整整一夜,把我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终在我和他最一开始相遇的地方找到了我……然后他对我说:‘大兄弟,你真是个笨蛋’。”

    程珈奈饶有兴味地念着剧本中的台词。

    “不不不顾总您才是笨蛋呢,您简直是一晚上没事干在这故意拖时间顺便让我们大兄弟白白冻了一宿,您小时候要是看过幽那什么谷的故事您肯定知道该往哪儿找。”

    ♂♀

    夏耀节这别墅认真说起来应该叫做别墅酒店区,有房子,有果园,还有片人工湖,游泳池自是不能少。一群人是没怎么来过这种私人别墅的,一时像看西洋镜似的看个新鲜,就唯有别墅区的主人和方见纱能看出其中另外一套门道来,俩人坐在游泳池旁边一人倒了杯茶,就品评起这别墅的装修、布局和离景点的距离来。

    “从这开车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就是景区。”夏耀节说,“新开发的,好像还有座玻璃桥。”

    方见纱“哦”了一声,她对玻璃桥并没什么特别的兴致。

    “那你爸是把它全权交给你做了?”她问。

    “是吧,我看他特别懒得管的样子。本来他是要差人过来住,结果好像也给忘了。我们这是头一批小白鼠。”他笑笑,“四楼还有个台球厅和游戏房,没有自助餐厅,用餐是预约制的。吃过晚饭后或者可以去山上走走。”

    方见纱听着,眼睛往坐在泳池另一边的程珈奈和喻柚身上瞥。

    一进别墅,一群人就自动分成了男女两组,奚洛紧张了几个小时,一听有游戏房就来了精神,拉着自家队长就往楼上跑,江斯黎也跟在了后面。另一侧,程珈奈知道喻柚一人在这里尴尬,人毕竟是她叫来的,她便一路主动拉着她玩。不过喻柚眼睛是看着她手里的Switch,心思却没有放在这上面。她原本对游戏的兴致也没有特别大,成了工作之后还觉得厌烦起来。她承认,她这一次同行,一部分是因为程珈奈的邀请,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夏耀节。

    她被他断断续续地骚扰的这段时间,如果说她对他完全没有感觉,这是骗人的。

    但她将它坚定地认作了一种斯德哥尔摩,认作了自己在写剧本时的移情。她坚定地认为,这并不是一种能够发生在她身上的,甚至不是能够存在于世上的感情。

    她从来不是那种放任自己做梦的人。

    “那个记者,”方见纱问,“是你朋友?”

    “是我让她来的。”夏耀节说,“朋友倒不算。”

    “看上人家了?”

    夏耀节没说话,坦然地当作默认。

    “也不算。”他说,“没到那种程度。”

    “知道。”方见纱点了点头。

    她这个反应是真心实意的,不过夏耀节则是把它读解成了揶揄。

    “喂,”他笑起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八面玲珑的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来者不拒?”

    “也没有这么极端。”方见纱说,“程度减掉百分之二十?”

    “那不还是差不多嘛……”

    “这不能叫来者不拒,”方见纱解释,“不过是给自己和大家机会。”

    “这话说的,那你那个时候和我……也是你在给你自己和我机会?”

    “对啊。”方见纱回答得利落。

    夏耀节被她的坦然一时弄得有点无语,低头去看脚下地砖的缝隙。

    “那你呢?”他问,“你现在是在给……”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方见纱打断了。

    “但那个女孩我觉得不太一样,她说不定不是那种给自己和大家机会的人。”

    “嗯?”

    “我前段时间处理过一起纠纷,情侣打架。两个人分手之后女孩跟踪那男孩,在他屋里放了摄像头,结果发现男孩交了新女朋友,三个人打到了派出所。我们一问才知道那俩人其实只交往了两个星期,但女孩就认定男孩是她一生的那个人了。”

    “你在提醒我没事别瞎撩人吗?”夏耀节开玩笑地问。

    “我是说,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定对方就当真了。”

    “那你呢?”夏耀节问,“你做的时候,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个时候,从别墅里走出来一个身穿厨师服的人,是要针对晚餐的菜式和夏耀节商量一下。于是夏耀节站起来,对方见纱指了指别墅,方见纱点了点头。

    夏耀节离开后,方见纱一人留坐在游泳池旁边,一时好像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坦然得过了分,要比她内心想的更加程度浓烈一些。她可以意识到自己经常是这样的,表现出来的性格要比实际上的更加尖锐,更加潇洒自如,也更加不管不顾一些。尤其是面对夏耀节的时候,她似乎还是免不掉那种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懈可击的意识。

    如果不是夏耀节呢?

    她这么想。如果她面对的不是夏耀节,而是另外一个人的话,她是不是还能够说出一样的话?

    不会。

    她很快得出了一个让她自己很不甘心的结论。

    刚才她对夏耀节说的话,在大范围看来算是实话,但又不完全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其他情感。

    和人开始一段关系,固然起初的时候并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深重感情,但若欠缺了那么一点朦胧的好感,事情也无法开始。

    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晃了晃杯子里剩余的茶,也没了继续喝下去的心情。她全神贯注于自己措辞的不妥,没注意到泳池另一侧的喻柚一直悄悄地看着她和夏耀节。

    在喻柚看来,夏耀节一贯的妥帖从容,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同样妥帖从容的还有方见纱。她永远自信,永远淡然,似乎也永远无需在和什么人相处时紧张。当然,需要紧张的自始而终可能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永远要看人眼色,永远要小心翼翼,永远都在被筛选、被审判、被要求配合,所以她习惯性地养成了一种迎合他人的人格,在人前没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也不存在激烈的好恶,如果同时有几句话放在她面前让她选择说哪一句的话,那她只会选择那句最安全的。长此以往,她连自己内心是否有冲动和希望都无法确定。

    她想起来在做这个游戏剧本之前,和她对接的上司曾经几次对她说过要她写“她内心的故事”,而她觉得,自己内心根本不存在什么故事。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或者更早。

    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去说一句安全范围之外的话。因此,在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自己非常嫉妒方见纱。她鲜明而生动,是个难搞的前女友与麻烦的邻居警察,与她远远不同,她是个面目模糊的“好人”。

    ♂♀

    方见纱回别墅后没多久就是晚餐时间,晚餐的前半截大体都是在听厨师一道一道地介绍菜品,他们吃个热闹,同时再给夏耀节提供点不怎么专业的意见。当然专心在吃上的可能只有程珈奈和江斯黎,程珈奈吃人嘴短,拼命给夏大老板捧场,江斯黎学着偶像也捧场得不亦乐乎,两个人一时两张嘴顶十个人的,让其他人的沉默都不显眼起来。

    游戏房的游戏还没装几个,以聚会娱乐休闲游戏为主,奚洛在里面打了几场拳击又跑了几轮赛车,但到底这不是一个人能玩的游戏,所以他玩了几局就觉得没意思,躺到沙发上去了。周雄也慢条斯理地调试着赛车的车身与轮胎,冷不丁对奚洛说了一句:“你和方警官继续了吗?”

    继续什么?

    奚洛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当然知道队长说的是什么事,他自觉不至于把这点念头表露得太明显,然而周雄也似乎看出来了。

    或者也可能他队长只是对八卦念念不忘而已。

    周雄也这人八卦起来是没什么表情的,八卦得非常严肃,仿佛谈论的是关乎人类未来存亡的重大事件,他直播分析顾诗林的恋爱故事的时候就也是这样的一个风格和态度,粉丝看着直播都笑倒了一片,他自己还浑然不知地严肃着,幸运的是和他一起严肃的人还有一个,就是奚洛。

    奚洛笃信他靠谱而伟大的队长的一切,当然其中也包括他整体都十分清奇,却在一些微妙的地方非常有道理的恋爱观。

    总而言之,就在这黑暗的游戏房中,奚洛破罐破摔地对周雄也露出了一个“我要倾诉”的表情。

    “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她家的?”

    “你们看到的那天。”

    “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做了什么?”

    “聊天,给她打扫房间……”

    “你想见到她吗?”

    “也不是特别想……”

    “我明白,因为一开始就非常想见也不是太正常的。就是说我们训练完,晚上的时候。”

    “那还是挺想见的……”

    “那,”周雄也思索了一下,像在选择措辞,“你想碰她吗?”

    ——队长你这个有点直接啊!这就是你筛选了半天措辞之后筛选出来的结果吗!我们是普通的少女恋爱小说你不要太过分啊队长!

    “换个问题,”周雄也说,“你想和她进一步接触吗?”

    “想……吧。”

    如此,在周雄也宛如赛后复盘一般笃定的分析之下,奚洛成功地觉得,他大概是恋爱了。

    至少,进入了恋爱的前期阶段。

    按照周雄也(以及顾诗林)的说法,初期的恋爱,往往并没有那么激烈的剧情,这种“喜欢”是一种很小的东西,是像装在罐子里的汽水撞击瓶壁的响动,是一下一下的悸动。然后罐子打开,接触到空气之后,才能看到下一步的东西。

    他觉得他身体里就装着一罐汽水,他又急于把罐子打开。

    这是他在餐桌上陷入沉默的缘由。

    厨师在所有的菜均上齐后便先撤了,剩下一群人特别没创意地玩起国王游戏来——反正一群人之间的游戏要么是狼人杀,要么是真心话大冒险,要么是国王游戏,最后一个选项最无趣,同时也最安全。

    所谓的国王游戏,就是先拿出一副扑克牌,假设参与游戏的人数有七人,就拿出八张不同数字的卡牌,其中包含一张鬼牌。抽到鬼牌的人便是游戏的“国王”,这位国王可以指定两个数字的人做任何事——比如说,抽到2的人要回答抽到7的人任何一个问题。不过,“国王”也并非就是只发号施令便可,因为还有一张多出来的数字卡牌正反扣在桌面上,这是属于国王的数字。不少人都是抽到了鬼牌后便得意忘形,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玩了进去。

    比如说奚洛。

    他第一轮就抽到了鬼牌,在没搞清游戏规则的情况下要3号和4号去室外泳池里表演泰坦尼克号的告白,结果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3号,而4号是程珈奈。

    毫无办法,他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和那位永远搞事不嫌大的黑骑士队长手牵着手——当然是被强行牵的——去了外面的泳池。

    接下来几场,国王的花招倒也算不上多新鲜,反正就是大家都见过玩过的那么几种,左右不过是几号对几号告白,几号和几号喝个交杯酒这么回事,没有创意,关键是在一起玩的人。方见纱中了两次招,一次是绑鞋带,另一次是交杯酒。江斯黎看她几乎是把不屑和无聊两个字写在脸上,本以为她是会在游戏开始时就起身走人,没想到她是全程配合着玩下来了。

    只不过两次抽到的对象一个是周雄也,另一个是夏耀节。

    在这方面江斯黎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他中了三次招,把这桌上的三位男士都轮了一圈,好像上天知道他这人已婚已育,告诫他不得和异性生出半点暧昧似的。

    江斯黎也是彻悟了这种无聊游戏为何得以在聚会中拥有如此坚不可摧的地位,就单单是那些抽签前的紧张、兴奋和不满,就足以让他们一局一局地把它玩下去。

    差不多到九点时,程珈奈打了个呵欠,抱怨困了困了,于是夏耀节接了话,说那再玩最后一局今天大家就回去休息。接着,他就在这最后一局当中抽到了鬼牌,他亮了手里的牌笑了笑:“那这样吧,5号回答7号一个问题。”

    5号是喻柚。

    这是喻柚在这一整场游戏里第一次被抽到,不被整可能算是个好事,不过在以整人为终极目的的游戏当中,死活都不被抽到就算不上什么好事了。而现在虽然是中了招,但那惩罚问题也明显就是个想要结束游戏的讯号,一个终止符,一种心照不宣的敷衍。

    这让她再次烦躁起来。

    7号是程珈奈,方才提困的是她,不过最后一局,该提的问题还是得好好提。她笑嘻嘻地托着下巴认真思索,最后问:“顾诗林算不算是你的理想型呀?”

    这个问题并不愉快,也许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疑惑,但对喻柚而言,它是个无辜的,但不讨人喜欢的发问。

    在写那个游戏剧本的过程中她不怎么愉快,可以说是非常不愉快。她认为顾诗林这整个人物,完全诞生于她草率的想象。她因为不想花时间去做什么人物设定,而草草在网上找了个人现身说法,哪能知道这个人活生生地跑到她面前来了呢。

    “不算。”喻柚平淡地回答,甚至脸上还带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但要是来一个的话,也不是不行。”

    这句话说得很突兀,全然是方见纱在泳池旁边和夏耀节对话时的语气。方见纱听出来了,愣了一下抬起头,同时向喻柚的方向看过来的还有夏耀节。提问者程珈奈看起来倒是没有太多疑惑的表情,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嘴里说着结束了结束了上楼睡觉。

    就在众人纷纷站起来打算散了的时候,江斯黎看着窗户皱了皱眉,回头问夏耀节:“这儿还有其他人住吗?”

    夏耀节疑惑地摇了摇头,表示这边房子都才装修完散完甲醛,这地点都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肯定是不会让其他人进来的。而他们又分明看到,在从窗户望出去远处的那间别墅隐约亮着光。

    “有其他人住进来了?”

    “除了我们住的这间,别的地方都没通电。”夏耀节说,“这个光应该不是灯光。”

    这句话着实说得鬼气十足,奚洛在后面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

    “是,是,是不是那个,那个,月光啊?”他说。

    你家月亮在房子里吗?方见纱本想这么怼一句,又一想上回把他吓个半死的电视事件还是自己的锅,就把话咽了回去。

    “不是月光。”江斯黎的注意力已经被那间房子引去,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蠢,分外认真地回答了一下。他看向方见纱,说:“我要去看看。”

    方见纱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那那那那我也去!”奚洛在后面叫。

    “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夏耀节问。

    “我们四个去吧。”周雄也说。在这种时候,他说话总是看起来分外靠谱的,“四个人开一辆车,也方便。”

    “那我也去啊。”程珈奈举手,“五个人五个座位,一个都不浪费。”

    周雄也倒没坚持,毕竟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什么分别。他解释了几句“你刚才不是说困了吗”这样的话,就任程珈奈从后面推着他往车库那边走。

    仍旧是方见纱开车,不过这回是江斯黎坐在副驾,后面三个打游戏的像是保镖似的坐在后面。他们跑这一趟基本上是出于警察的直觉,或者说某种责任感。看不到的地方也就算了,看到的地方有异,自然不能让它这么含糊过去。

    结果那房子里还真的有人。

    里面的人是自驾过来玩的大学生,原本是住在几公里外的一家民宿,结果开车过来时突然看到这边有别墅区,就当真胆大地闯了进来。

    至于江斯黎他们看到的光线是野外用的手电筒,贼亮那种。

    江斯黎心说年轻就是好啊什么地方都敢进,没人的房子也敢生闯,万一里面漏水漏电漏煤气,这帮大学生今天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但他没想到这还没算完,他们还有更胆大的事没招。

    这附近是个景区,山路十八弯的山道,这帮学生说他们一起来的人当中有对情侣,两个人吵架,一个人下午上了山之后现在还没回来,另一个人过两个小时也去了,也没回来,刚刚他们上去找了一趟,没敢往里走又回来了,现在是想报警电话打不出去的状况,特别绝望。一个学生抓着江斯黎求救,就差跪下来拽着他裤脚哭了。

    江斯黎掏出手机看了看,还真的,没信号。他这手机还是以信号好闻名的,再拿方见纱那个以信号烂知名的手机看看,更是没信号。

    得了夏总,他想,这地方选得有点偏啊。

    这种度假区附近是没警察局的,就算报了警,警察赶过来也要好一会儿。而且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特别大——方见纱是这么坦白说的,让当事人学生跳脚的同时也让江斯黎特别疑惑地想她心中是不是就没有大事。

    总之,既没雨又没风,也不是什么黄山华山那样的险峰,真折腾来个直升机救援队也有点浪费资源,她的意思就是她和江斯黎两个人民警察自己上山。

    江斯黎自然是没异议的,只不过他们只有两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不能分开找,这时候周雄也在旁边开口,说他们兵分两路,他和程珈奈跟着江斯黎,奚洛就保护方见纱。

    江斯黎心里想的但不好意思说的话让周雄也说了,他简直想大呼不愧是带领明星战队的队长,就是体贴入微。方见纱则是没给他什么时间去抒发感情,直接向学生们要了手电,又问了上山没回来那几个人的姓名,就先一步走了出去。

    奚洛在后面赶紧跟上。

    ♂♀

    这件事其实是有点危险的。

    事后他们回想的时候,有点后怕地这么觉得。但是当时,在那个时间点,奚洛必须承认,他内心的兴奋要远多过了对什么安全不安全的思虑。

    从他还在全明星的赛场上开始,到他们一路开车进别墅,再到那顿没什么意思的饭和同样没什么意思的国王游戏,他的心里始终有种形状不明的焦灼感笼罩着。就是他不想这样,他来这儿不是为了在别墅躺两天,然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家,回去之后接着备战决赛的。这些当然也很重要,但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比自己想象当中更加贪心一点,他还想要其他的。

    所以那几位走失在山上的大学生是他的天时地利人和,让他终于得以和方见纱单独相处。

    这种兴奋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成分,就好像是学生时代的春游,重点并不在目的地上面,只一心想着上大巴时要和某个人坐邻座,自由活动的时候要和那人说上话,这还不算,看到那人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心里会奇怪地不舒服,但又不是那种特别严重的不爽,就像是一只虫子爬在背上,也像是头顶一片云,时不时落下几滴雨来的那种不舒服。

    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挺喜欢山的,G市山不算少,尤其他刚进UNI的时候,那训练中心旁边就是一座山,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这么建的,让他们这帮盯着电脑盯得久的人时不时能抬起头看一眼绿色。不过他没爬过山,在黑天上山更是头一遭。

    方见纱走在他前面一点,这点距离是她刻意拉开的。对她来说,奚洛是个陌生的对象,和她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想着自己下午对夏耀节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话不是说假的,她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奚洛而是其他人,她甚至可以过去把对方按在树上,告诉他她对他有那么一点好感,她想和他试试,问他给不给这个机会。

    但是奚洛不行。

    她必须得承认,她在他面前有些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惶恐不安。她觉得他太明亮又太纯粹,仿佛自己那些随意的心思都成了见不得光的可耻的东西。她似乎应该更天真些,更认真些,才不致让他觉得糟糕。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至少比下午要好,有个现成的话题来打破尴尬的局面。

    “哎你说那帮小屁孩也真是作死,好好的民宿不住非跑别人的地盘来,还大晚上上山,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你们派出所每天是不是都得面对这种情况啊那可够要命的……”

    先说话的还是奚洛。

    他自己都必须承认的是,他只要一开口,原本僵硬的气氛就能缓和下来很多。

    “还有其他情况呢。”方见纱顺着回答,“就在两个星期前,有个男的要跳楼。就在我们派出所后面……你们楼对面那个小区。”

    “哦这个我知道,我在电视剧里总能看见,你们警察上去劝人别跳楼,最后特别英武帅气地把人给救下来……救下来了?”

    “救下来了。”方见纱说。

    然而过程和英武帅气没什么关系。跳楼的那男的是个精神不怎么正常的人,和女朋友分手后受了大刺激,据他家人说光是割腕就割了好几回,跳楼那天四个警察同时在楼顶劝着,结果哥们儿死活就是不下来,后来突然不知道哪根神经接错了,指着最后上来的方见纱硬说是自己女朋友,方见纱懵圈归懵圈,也明白命重要有什么事先救下来再说,就顺着他的话愣是硬充了他的女朋友,好歹把人劝了下来。

    这是她那派出所每日琐事中的一件。

    “那然后呢?”奚洛问。

    “什么然后呢?”

    “然后这事会不会还没完,这人还找你麻烦啊。”

    这事方见纱倒是没想到,她一时被问得顿了一下。

    “谈恋爱怎么这么麻烦。”奚洛自顾自感叹一句,“你看那俩人不也是情侣吵架,这边上有山就往山上跑。那这地方要挨着太平洋是不是得往海里跳了啊。哎刚才说那俩人叫什么名字来着,这黑灯瞎火的光找上哪儿找去我觉得得一边走一边喊。”

    上山私奔的情侣一个叫秦默,一个叫白恬。奚洛拿了名字豪气干云地一点头表示记住了,同时紧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方见纱前面去,咳嗽了两声开始嚷嚷:“喂白恬秦默我跟你们说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你们现在已经惊动了人民警察和FBI,我们已经派出了直升机在盘旋,无论你们躲在哪儿我们都知道!所以赶快放弃抵抗……”

    他脚下步子很快,方见纱得稍微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他。她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路,青绿的树和草在刺目的白光底下绿得更加鲜明。其实她心里莫名其妙有个预感,就觉得那两位失踪的情侣没啥大事,多半就是怄气跑出来,然后觉得山里气氛挺好就不愿意下山了——因为她自己就挺不愿意下山的。

    走在前面的奚洛,恰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他倒不全是为了这单独相处的时间,更也是因为他内心那点英雄主义精神作祟,毕竟在夜里实行救援任务这听起来是个挺了不起、挺刺激的活。他一路走一路嚷嚷得起劲,几只鸟都被他夹着G市方言味的普通话和大嗓门惊飞了,这么一路走出去,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似乎迷路了。

    这座山并不高,也不险,这就导致了能走的路很多,基本上可算是四通八达,再加上他原本精神就不是特别集中,迷路这事好像也不怎么意外。

    但他不敢跟方见纱说。

    他在她面前丢人也不止丢一回了,要说这事也是邪了门,他在职业圈里别管怎么说都是个神级人物,名字说出去也能唬唬人,之前世界邀请赛,老外们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结果在方见纱面前怎么就这么丢人呢?

    这时他就想起来之前在会议室里,夏耀节公司那个人跟他说的,在游戏剧本里,需要制造机会让男主角保护女主角。当时让他怼回去了,现在他想想,似乎是多少有点那种需求。

    呸呸呸。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立马就拼命摇头给摇回去了。

    什么垃圾恋爱里的垃圾需求。

    他硬挺着不说迷路,还是迈着特别自信而坚定的步子走得淡定无比,结果走到一处岔口旁边就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喊救命。

    “你就是白恬?”方见纱皱着眉头问。

    除了白恬也没别人了。

    白恬和男朋友秦默吵了架之后,一个人就跑上了山,她的意思是让男朋友过来追她,又想跑去个隐蔽的地方又不敢跑太远,这么走着走着结果就走到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这时候她已经有点慌了,想要努力往回走却又鬼打墙一般走回了原点,再换个方向走,又一下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吓得不敢再走了,就待在这儿等男朋友来找。

    没事没事,理解理解。

    奚洛在“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这件事上,对这位白恬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我就在想,”白恬说,“他要是不来找我,就表示他不喜欢我了。那我就……”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白恬的自白,这让方见纱感叹白恬这名字取得是好,傻白甜,还是她在这一堆大大小小的情侣纠纷里最烦的那种傻白甜。这帮人从逻辑到作风整个如出一辙,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从哪个培训班里放出来折磨人的。就方见纱上任以来,处理这种大大小小的纠纷事件处理了无数起,起初她还为此怀疑过人生,此时此刻,她已然是心如止水。

    她站在那儿淡定地听完白恬的控诉,问:“说完了?”

    “说,说完了……”小姑娘本来都快哭了,让方见纱冷着脸一问,一下没哭出来。

    “说完了的话那我跟你说一下情况。我是警察,你们进来的这房子是我朋友的,我们在屋里看着那本该没人的房子亮着灯,觉得疑惑就过去看了看,结果你们的朋友告诉我们你们两个人失踪了,所以我们出来找你们。”

    “我男朋友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方见纱打断了她马上要发出来的感叹,“我同事现在正在找他。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起来跟我们一起去找他,顺便找下山的路。另一个是在这儿等着,等到天亮后报警。”

    “您不是说,您是警察吗……”

    “我是警察,但这是我休假时间,而且这地方没信号,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下山。”

    最后白恬思忖了半天,最终决定和他们一起去找她男朋友。但不能马上行动,她需要先用地上的泥啊土啊的把自己搞得狼狈点,目的是让她男朋友看了心疼。

    ——那我帮你把你腿打折,就说是从悬崖上掉下去摔的,他看了更心疼。

    这话方见纱本来想说,放在之前她大概已经说了,但想着奚洛在她旁边,就硬是没说出口。结果白恬却没放过她,不怕死地咕哝了一句:“警察姐姐你太凶啦……你男朋友会不喜欢你的。”

    这么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等会儿。

    方见纱简直一口血冲上来。

    你还有理了?

    就在白恬自己找了个角落孜孜不倦地往脸上涂泥,方见纱被白恬那一句话堵得一口血卡在喉咙口的时候,奚洛在旁边拽了一下方见纱的衣服,凑到她耳边说:“谈恋爱太麻烦了……”

    “也有不那么麻烦的。”

    “是吧?不过我们队长也说了,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人就会变得特别麻烦。我们置身事外看着的那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理喻的事,其实对人家当事人来说都是情趣……”

    “那你呢?”她突然问。

    “嗯?”

    “你想知道这种情趣吗?”

    她以余光看到白恬已经站了起来,并且把自己的脸抹得和刚打过仗一样。她知道留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时间不多。

    “上次是不是已经快到最后一步了?”她问。

    她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不再想用那些普通的,乏味的,无聊的话题来支撑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了。这样下去什么都连接不上,想要连接的东西会永远被置于原点。况且她半点都不想被陌生人讥讽——这种幼稚的胜负欲再一次占据了她的大脑。

    “那个……”她听到白恬叫了她一声,但她打算装作没有听到,就在无辜的第三者朝这边走过来的那最后几秒钟,她仰起头,在对面人的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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