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冷脸
徐惊雨眨了眨眼睛,不再迟疑,走进车厢。
倒霉男人坐在最后一排,污秽半干不干地挂在身上,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坐在了第一排。
盛朝跟上车,却不找位置坐下。
他拿着警用枪,站在车门附近,面向众人。
等于面对面站在徐惊雨跟前,压迫感强烈。
“来西罗市支援。”
他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徐惊雨愣神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西罗市的蚊灾严重,感染者太多,城市陷入停摆。”盛朝耐心地讲述了一遍来龙去脉,“其他城市都有调派警卫军和医护工作人员前来支援。”
他解释得太过详细了,想证明什么似的。
徐惊雨承认,在见到他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盛朝是为她特意赶到的现场。
不过,稍微动一下脑子便知道是不可能的。
盛朝不清楚她的动向,就算打探到了她的行程,也无法预料到她会遭遇意外在西罗市迫降。
事发紧急,七分钟迫降,加上反应时间不超一小时,从宜市到西罗市坐飞机要两个半小时。
除非他有天大的能耐,瞬间移动千里。
徐惊雨垂下眼眸,轻轻地“哦”了一声。
盛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悄然挪开。
他没说明的是,调派遵循自愿原则,毕竟对她来说,他的一切无关紧要。
徐惊雨不自在地别开脸,从车窗向外望去。
道路两边的建筑高矮林立,错落不一,相对宜市规整的摩天大楼别有一番特殊的风情。
车厢内没人说话,安静地行驶了一路。
“到了。”盛朝拍了拍手,率先走下车。
目的地是一栋看起来有大几十年历史的老派建筑物,墙壁覆盖着一层油油的绿色,是爬山虎。
建筑物的大门上方顶着“思锐酒店”的招牌,定睛一看才发现前面还有个字,只是已经不亮了。
“这么破烂,怎么住人啊。”
胖子方才差点儿挨枪子,吓得两腿战战,这会儿缓过神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模样。
当今时代阶层固化,发达城市与不发达城市的差距,堪比上城区和下城区,隔着一道天堑。
“请配合传染病密接者的隔离工作。”接应人员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理会他的跳脚。
酒店内部收拾得干净整洁,其实并不赖。
盛朝给众人发放房卡,四位研究员被分在顶楼套房,徐惊雨的房间号是1101。
“我们的行李……”她歪头询问盛朝。
“送去消毒了,”盛朝瞄向个人终端,淡声解答,“一个小时后会给你们送过来,不用担心。”
“我的行李中有精密仪器,”徐惊雨面露难色,“消毒的时候能不能小心一些?”
普通笔记本可以贴身携带,奈何超级计算机,即使最小型号的也有洗衣机大小,只能走托运。
“抱歉,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盛朝面不改色回,态度冷硬到仿佛和她是素不相识的路人。
徐惊雨余光一瞥,胖子正在激动地和接应人员理论,他不肯住单间试图换成套房。
“你违反了规定。”她蓦地开口。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为了能听清楚,盛朝不自觉地向她的方向倾身,“比如?”
“你对他,应该先鸣枪示意,要求他停止逃跑。”徐惊雨指向不远处的胖子,“而非直接开枪。”
“我是对着他身前的空地开枪,表示警告。”盛朝答,尽管确实有误伤对方的可能性,但是……
“我的枪法很准,”他补充强调,“非常准。”
怎么隐隐听出了一丝骄傲?
“你没有先对空鸣枪示意,”徐惊雨不采纳他的狡辩,“按流程他完全可以投诉你。”
显然胖子并不清楚相关规定,否则早嚷嚷了。
“所以,”盛朝稍微弯下腰,靠在她的耳边沉声发问,“你要去教他如何投诉我吗?”
“怎么会?我和他又不认识,”徐惊雨报以微笑,“前提是我的行李能完好地回来。”
“好的,我会通知到位,不准暴力消杀,”盛朝点头,“因为我太害怕被人投诉了。”
好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
目的达成,徐惊雨不和他纠缠,直接回房间。
个人终端闪烁个不停,她按下接听键,耳边顿时响起聂思柔急切的问候声:“老天,你没事儿吧?”
“暂时是没事。”徐惊雨放松下来,换上拖鞋,坐在套房的沙发上回话,“实验室收到病毒样本没?”
“收到了……除去飞机上的一例,”她一询问起工作,聂思柔不自觉地定下心,“在宜市、西岚市、白邑市等地方陆续出现了二十八起确诊病例。”
通常情况下,传染病会集中在一个小地方先行爆发,上述城市分散在全国各地,竟同时出现病例。
是潜伏期特别长的缘故吗?她暗暗思量。
两人短暂地交流了几分钟,聂思柔忙着去分析样本:“你记得每天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外头传来敲门的动静,徐惊雨一边乖乖地应下要求,一边踩着拖鞋走过去开门。
盛朝抱着一大堆东西,站在门口。
“是什么?”徐惊雨问。
“药。”盛朝说得相当简略。
他从门口径直走到阳台,检查了下阳台的防蚊窗纱,确定全部关好以后,打开药品包装袋。
“西罗市气候湿热,除了蚊子,还有好多别的虫子。”盛朝将淡黄色的驱虫药粉平撒在地面上,“你见过手掌大小的蜘蛛和半人高的蟑螂吗?”
徐惊雨冷静对答:“半人高的人是指婴儿?”
盛朝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毛。
适逢此时,新的视频通讯请求弹出,是封泽。
徐惊雨走到套间里面的卧室,正打算接起时,盛朝居然跟在她后面进了卧室。
“你想干嘛?”毫无分寸感举动令她不快。
“给你扎蚊帐。”盛朝亮起怀中的另一包东西,“蚊虫能从门缝窗缝空调进风口和下水口钻进室内,你不想夜里挨蚊虫咬的话就必须额外扎个蚊帐。”
挨蚊虫咬不算什么事,关键是病毒。
徐惊雨没有话说,默默让出空地方便他行动。
盛朝在,她不好接封泽的视频,只得先挂断。
徐惊雨站边上看他熟练地支起蚊帐。
酒店套房的装潢属于轻奢风格,豪华大床上扎起一个土里土气的粉红色蚊帐,不伦不类的。
徐惊雨:“是所有人都有的?”
“当然了,”盛朝投来微妙的眼神,“你和我又没关系,我上赶着给你扎蚊帐,难道是犯贱?”
“我只是没想到,”徐惊雨让“犯贱”两个字噎了一下,“警卫军除了监管转运还要干这种活。”
“防疫人手紧缺,”盛朝却是一副坦然的神态,“调派来的警卫军也是防疫志愿者。”
“那麻烦你一下,”徐惊雨接受了他的说法,“给宗老师的房间多撒点驱虫的药粉。”
伊文病毒发作起来浑身肌肉酸痛、高烧不退,年长者可经受不起如此折腾。
盛朝:“宗老师?”
“宗琼。”徐惊雨报上名字,“我们一起的。”
“收到。”盛朝扎好了蚊帐,转身往外走。
徐惊雨抿了抿唇:“谢谢。”
“不客气,”盛朝恢复疏离,“为人民服务。”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徐惊雨打开个人终端,封泽弹来了十几个通讯请求,光是简讯便发来足有七八十条。
她接起视频,淡蓝色光幕投射出男友的脸。
“你现在在哪儿,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先前在忙,刚刚抵达隔离酒店。”徐惊雨温声安抚,“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不用担心。”
封泽舒了口气,眉眼间仍然含着郁色,懊恼地道:“我应该和你一起去白邑市的。”
“你来了,”徐惊雨漫不经心地道,“除了平白增加一个人感染的风险外还有什么用?”
“我能陪着你、照顾你。”封泽认真地说理由,至少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瞪眼干着急。
“万一你生病了,我没生病,岂不是要我来照顾你?”徐惊雨举出不同的情况反驳他。
封泽垂眉耷眼:“我担心你。”
西罗市停摆,暂时无法进出。
先前徐惊雨不回他消息时,他急到去求助妈妈,想让封如凝批一点特权直飞西罗市去找她。
果然挨了一顿臭骂:“你当是玩过家家?”
“我好好的,”徐惊雨在屋子里缓慢走了一圈,给封泽展示她的住宿条件和粉红色的蚊帐,“这里的……防疫志愿者都非常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
别人照顾怎么比得上他亲自伺候?
封泽没有表露真实想法,低低“嗯”了声,想到他们毕竟是国家养着的研究员,待遇方面自不会差。
外头再次传来了敲门的动静。
徐惊雨:“我有事忙,先挂了啊。”
封泽没来得及叮嘱几句,光幕就熄灭了。
徐惊雨打开房门,不出所料,又是盛朝。
他怎么一趟趟的,可个劲儿往她这里跑?
盛朝拎着个饭盒递给她:“给你们送晚饭。”
徐惊雨仰起脸:“酒店不是有送餐机器人?”
“它们在打架。”盛朝让出半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看清楚走廊的场景——
两个送餐机器人撞在一起,略微后退拉开一段距离,再往前直直地撞上对方,如此不断重复。
仿佛两位自由搏击手在战斗,势要决出高下。
一看便知道是多年前的旧款机器人,智能等级较低,在某些时刻会化身为人工智障。
徐惊雨不作他想,接过饭盒:“好的。”
饭盒里的菜品卖相不错,她却没胃口,嗅了嗅身上,总有种衣服上沾着呕吐物的错觉。
胃中一阵翻涌感,徐惊雨强行压了压,实在忍受不了去卫生间里洗了个澡。
她没有能按时抵达白邑市,参加明天的会议。
她身处陌生环境,有感染烈性病毒的可能性。
她的行李没送到,酒店的沐浴露透着香精味。
所有事件超出计划外,朝失控的方向滑过去。
徐惊雨先前一直表现得从容镇定,到此时此刻,巨大的焦虑感才呼啸着袭上心头。
烦躁得不行,迫切地想要找个由头发泄情绪。
她没用沐浴露,简单地冲了个澡,裹上浴袍。
敲门声重复响起,好似从没停过。
徐惊雨习惯性走上前去,走到一半时,停下了脚步,低头瞧了瞧身上的浴袍,裹得严严实实的,绝不算暴露,但浴袍本身的存在就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你的行李。”盛朝在门外提醒。
徐惊雨半低着头,将房门打开。
盛朝微微一愣,而后目不斜视地将东西运进来,银灰色的行李箱放在地上。
贵重的计算机做了重重防护,用小推车推进屋内:“你检查下有没有损坏。”
徐惊雨开机试了试:“完好无损。”
盛朝认真地开口:“那不要投诉我了喔。”
徐惊雨:“………嗯。”
他转身欲走,背后的人叫住他:“盛朝。”
有点儿奇妙,盛朝心想,她从前几乎不叫他的名字,在西罗市却能一天听见两次。
“有事吗?”他停下来,硬邦邦地应声。
徐惊雨:“酒店的洗衣房在哪?”
“酒店里没有洗衣房……”盛朝解释,“他们的洗衣服务原先是外包出去的,接活的洗衣房暂停营业了。”
徐惊雨:“我要洗衣服。”
“你没有带换洗衣物吗?”他皱起眉头。
“带了几天的,”徐惊雨找理由,“隔离不是得要七天?再过两天会没衣服穿。”
盛朝沉默了好一会儿,委婉地开口:“隔离期间没有必要这么讲究卫生的。”
他们有隔离酒店住,条件已经够不错了。
特殊时期,一件衣服多穿几天,咋不行?
“……………我要洗衣服。”徐惊雨坚持,她现在看上去和胖子一样的无理取闹了。
或许换成别的防疫志愿者,她不会这般的为难人家,但面对盛朝她天然带着蛮横的底气。
何况,焦虑症犯了实在控制不住情绪。
脏衣服堆放在那里,如同墙角堆了煤炭,必须立刻挪走否则洁白的墙面会一同染上脏污的印记。
“你能给我弄点洗衣液和消毒液来吗?”
盛朝绷着脸,语气不耐:“你非要洗衣服?”
徐惊雨理直气壮点头:“不洗,睡不着觉。”
盛朝扫了她一眼,大跨步地离开。
她没有关门,反正他还会回来的。
徐惊雨开始在房间内来回地走动。
过了二十来分钟,盛朝重新出现,手拿消毒液、洗衣液内衣清洁剂以及橡胶手套和搓衣板。
“你的衣服在哪?”他面色不善地开口。
“卫生间。”徐惊雨下意识地答。
盛朝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卫生间。
不是………他进去干嘛?
徐惊雨跟过去,只见他一边给浴缸放水一边费劲巴拉地在防护服外面戴上橡胶手套。
凉水流速大,眨眼的功夫放了小半缸水,他把衣服泡进去打上一点洗衣液开始揉搓。
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徐惊雨:“我自己洗就可以。”
盛朝充耳不闻。
换下的还有她贴身衣物,怎好意思叫他洗?
“真的不用你洗。”徐惊雨去拉他。
盛朝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原本体重就不轻,再加上沉重的防护服叫人半点拉不动。
宽敞的卫生间让他硬生生衬出拥挤的感觉。
徐惊雨气得用力踹他一脚。
盛朝岿然不动,闷声干活。
他的眉宇中含着一股狠意,以同等力道揉搓着衣服,搓出一大堆白色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