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放学,苏新七去了隔壁班,李祉舟说要去实验楼,就没和她一起走。
苏新七独自去李家拿车,经过面馆时,李母笑着和她打招呼,“我儿媳妇放学啦。”
苏新七愣了下,站定。
李母在围裙上擦了下手,从店里走出来问:“祉舟呢,又做实验去啦?”
苏新七点头。
“你怎么不一起去呢?”
苏新七解释:“我的水平和祉舟不一样,我去了冯老师还得顾及我。”
“哦,这样啊,没事,回头让祉舟给你补补。”
“嗯。”
“小七啊,阿姨问你件事。”李母看了看苏新七,放低声说:“你和小鲟没谈恋爱呢吧?”
苏新七面色微凝,有点尴尬,“阿姨你怎么这样问?”
“我看小鲟那孩子好像喜欢你来着。”李母观察着苏新七的表情,除了些微窘迫外也看不出什么,她哂笑了下说:“本来你们小辈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你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善良听话,是个好女孩,阿姨呢,是怕你年纪小,识人不清,容易被迷惑。”
苏新七听到这心里不大舒服,李母接着说:“小鲟呢,以前出过一点事你知道吗?”
苏新七抿了下唇,保持缄默。
“他……”
李母还要接着说,李父在店里喊:“你拉着人小七说什么呢,耽误孩子回家,还不来搭把手,把桌子收拾下。”
“就来。”李母应了句,又回头对苏新七说:“阿姨呢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坏点的男孩,但是那都不靠谱,等你大点了就知道,你听阿姨的,别冲动,尤其在这种时候,就要高考了,更不能乱来,知道吗?”
李母最后还似真似假地笑着说了句:“我还指着你给祉舟当媳妇呢,这要不是你们还没到年纪,我聘礼都送到你家去了。”
“还不回来。”放学人多,李父忙不过来,又喊了句。
“来了来了,催催催。”李母最后看一眼苏新七,强调了下,“听阿姨的话,为你好的。”
苏新七推着自行车从李家离开,心情郁郁,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上了环海路,她骑上自行车,才骑行了一段距离就听到了机车的轰鸣声,没一会儿,陈鲟就出现了,除了他之外还有吴锋宇他们。
陈鲟骑着车,低速跟着苏新七,把机车骑出了自行车的速度,等过了渔港中心人最多的路段,他加速超过她,一个漂移把车停在了路中间,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新七捏了下刹车,看着他眼神疑惑。
陈鲟冲吴锋宇使了个眼色,吴锋宇拍了下后座瘦猴的脑袋,示意他下车。
瘦猴朝苏新七走去,笑嘻嘻的,“七公主,你坐鲟哥的车,自行车我帮你骑回去。”
苏新七往前后看了看,路上没人,附近几户人家门口也没见着人,她把自行车给了瘦猴,背着书包朝陈鲟走去,搭着他的肩坐上了车后座。
陈鲟把头盔递给她,苏新七戴上,搂住他的腰。
吴锋宇他们暧昧地吹口哨起哄,陈鲟扬起唇角,启动车子。
陈鲟载着苏新七一路晃晃悠悠地兜着风,虽然他骑得慢,无奈路程太短,苏新七的家很快就到了,他在离她家还有小段距离时停下了车。
车停下,苏新七还搂着陈鲟的腰,靠在他背上不下车,陈鲟松开车把手,偏过头看她,笑着说:“悟性挺高,知道黏人了。”
苏新七不说话。
陈鲟这下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皱了下眉问:“怎么了?”
苏新七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正好这时吴锋宇他们也到了,他们几个轮流踩着自行车,吭哧吭哧地把车骑来,为了给陈鲟和苏新七制造相处机会,他们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比给牛郎织女搭桥的喜鹊还热心。
苏新七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递给陈鲟,她理了下头发,擡头说:“我先回去了。”
陈鲟摸了下她的脑袋,接过头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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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新七回到家,上楼回了房间,房内有点闷,她把窗户推开,坐在书桌前出神。
王姨刚才说的话无疑是在敲打她,苏新七不是傻子,她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尽管如此,对王姨她并没有生出什么厌恶反感的情绪,她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的。
苏新七忽的想起了小时候,祉舟才失聪那段时间,王姨心里有怨,很不待见她,连带着也不太和她家来往,还告诉祉舟以后别和她在一起玩,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两年,那时候岛上的孩子总爱拿耳朵的事捉弄祉舟,她为了这事常常和人打架,王姨见她真心对祉舟好,有她在别家的小孩都不敢取笑欺负他,渐渐的她对她的态度有了转变。
那时候王姨对她说过一句话——祉舟的耳朵是因为你才听不见的,你要一辈子对他好才行。这句话苏新七记在了心里,这些年她像一颗行星,而祉舟就是她的恒星,虽然在岛上长大,但除了祉舟她也没其他交好的朋友,对此她并不介怀,因为祉舟也是这样的,他也是真心对她好,对这段友谊她心存感激毫无怨言。
正因如此,苏新七才有负罪感,虽然她和祉舟并不是情侣,但他们之间的羁绊比情侣还深,也因此她总觉得自己“出轨”了,行星怎么能不绕着恒星转呢?
苏新七叹口气,她知道王姨并不是要包办婚姻,真想把她和祉舟凑成一对,她只是觉得,她没有选择权,应该原地待命,随传随到。
苏新七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苏母喊她吃饭时她才下楼。
苏父的船送去维修了,没有船他没办法出海,这两天他越想越来气,今天就和家里的几个兄弟去了林家找人理论,话不投机动起了手,苏父知道林勇强总找女儿麻烦,打架的时候专门按着他打。
林家敌不过被打怂了,苏家这边的人虽然也挂了彩,但打了一架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爽快许多。
苏父心情好,晚上就小酌了一杯。
“报警就好了,干嘛还和他家人打一架,万一打个好歹,还得给他赔钱。”苏母不太赞同地说。
“报警没用,警察管不到海上,下回他们照样偷网。”苏父说。
“这林家人也太缺德了。”
苏父抿了口酒,看向苏新七,叮嘱道:“小七啊,以后在岛上碰到林勇强,躲远点,他要是敢欺负你,我不揍死他。”
苏新七点点头。
正吃着饭,外面传来机车引擎声和喇叭声,苏新七不动声色地把母亲给她舀的汤喝了,放下碗起身说:“我出去散散步。”
“别太晚回来。”苏父说。
“好。”
苏新七提了个小桶出门,还特地拿了一小块的肉放进去,她往灯塔方向去,看到陈鲟后立刻小跑着迎上去。
陈鲟看她提着桶,问:“想去赶海?”
苏新七点头,主动坐上后座。
陈鲟本来是来送样东西给她的,此时见她有兴致出门,自然不会拒绝。
来岛两个多月,陈鲟对沙岛也熟悉了,哪块沙滩东西多他一清二楚,此时也不需要苏新七指路,他载着她直接去了一个稍大的“野沙滩”。
到了地方,陈鲟把车停在路边,拉着苏新七往沙滩走,从马路到海岸需要走下一个小坡,“野沙滩”平时来的人不多,路不好走,岸边潮湿的地方还长了一丛丛芦苇,海风一吹,一荡一荡的。
苏新七小时候很喜欢和一群同龄人乱窜,岛上除了红树林,基本上她都去过,不过大了点后,因为无人作陪,她就鲜少再去比较偏僻的地方。
“你是不是把整个岛都走了一遍?”
前面有个低洼的水凼,陈鲟直接把苏新七拦腰一抱,跨了步迈过去,把人放下同时回道:“差不多。”
“你挺适应岛上的生活的。”苏新七提着桶跟在他身后,忽然问:“不想回大陆吗?”
“嗯?”
“陈沅一直都想回去,她觉得大陆比岛上好。”
“这里也没那么差。”
苏新七说:“等台风季来了你就知道了,岛上夏天经常断水断电。”
“那正好。”
苏新七不解,陈鲟回头冲她勾唇一笑,“我就喜欢断电。”
苏新七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海堤独处的那晚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岛上断电,深陷黑暗,她可能也不会轻易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到时候你就知道不好受了。”苏新七故意说。
“我来找你。”
“嗯?”苏新七踩在一块石头上,擡眼看他。
陈鲟说:“断电的晚上我就来找你,反正我们也见不得光。”
苏新七听出了他话里的怨气,极轻地一笑,从容应道:“好啊。”
他们今天到的沙滩碎石比较多,从坡上下来,苏新七弯着腰找痕迹,沙滩上有很多小沙球和小洞,那是沙蟹觅食和居住留下的痕迹,沙蟹又小又灵活,徒手抓费时费力,抓不了几只,苏新七作为岛上土著,自然有一套办法对付它们。
她在沙滩上挖了个坑,把装着肉的小桶放进去填平,陈鲟蹲下来看着她,“这能行?”
苏新七拍拍手,“你看着吧。”
天色昏暝,海风袅袅,海上仅有几只海鸟还在觅食。
苏新七脱了鞋,挽起裤脚,陈鲟要陪她,被她拦下了,“你手上还有伤,别碰水了。”
陈鲟一脸无所谓,“我还有一只手。”
退了潮的海岸上有许多海货,石头缝里还能摸到石蟹,石蟹比青蟹笨,空有两个大钳子不会夹人,苏新七抓了几个,但是她出门只带了一个桶,没东西可以装别的海货。
陈鲟在附近找了一块废弃的渔网,朝她示意,“扔进来,我兜着。”
苏新七把几个石蟹丢进网里,陈鲟提了提网兜,冲她挑了下眉,“来比比?”
“你和我比抓螃蟹?”
陈鲟挑衅道:“不敢?”
苏新七轻哼,被他一激,来劲了,“你只有一只手,输了别耍赖。”
陈鲟笑,“别轻敌。”
苏新七凭着海岛人的经验,直接找碎石垒得多的地方翻找,石蟹胆子小,最喜欢躲在石头底下。
陈鲟看她把好几个螃蟹窝都给捣了,忍不住笑,“把全家都给抓了,会不会太狠了点。”
苏新七抓着几只螃蟹往他手上拎着的网兜里一丢,“螃蟹不群居,少打感情牌。”
陈鲟提了下手上的网兜,扫了眼挤在里面的螃蟹,忽然问:“螃蟹喜欢独居,那你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喜欢聚在一起吧?”
苏新七怔了下,陈鲟忍着笑,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说:“你是不是坏了它们的好事了?”
“它们没有在——”苏新七看到陈鲟一脸憋到内伤的表情,皱了下眉,“交配”两个字就停在了嘴边,她耳根子有点热,瞪了他一眼说:“无聊。”
陈鲟这才笑出声,“好了,算你赢了。”
“本来就是。”
陈鲟看着她,“不郁闷了?”
苏新七微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故意逗她。
放学时候她情绪不对,他肯定是看出来了,但他没追问原因,只是想方设法帮她纾解,经他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好多了。
陈鲟一手提着螃蟹,另一只手在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对讲机递过去,“说好的,奖励。”
因为父亲是渔民,苏新七对对讲机并不陌生,她接过看了看,擡头问:“送我这个干什么?”
陈鲟说:“岛上手机信号太差了,这东西比手机有用,发射和接收频率我已经调好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你有事随时找我。”
“会用吧?”
苏新七点头,她晃了下手上的对讲机,故意说:“我感觉好像用不到。”
陈鲟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收好。”
他估摸了下时间,示意她,“走吧,送你回家,不然你爸妈该以为你被拐跑了。”
苏新七拦了下,指指他手里的网兜,说:“放了吧。”
陈鲟低笑,“也好,总不能让它们断子绝孙。”
苏新七知道他又开始了,也不搭理,径自跑到埋着小桶的地方,把桶挖出来,用手淘了淘,抓到了不少的沙蟹,至少熬一锅粥够了。
天色暗下,长庚星已亮,远处灯塔的探照灯照亮一方海面。
苏新七散个步满载而归,她把小桶放进厨房里,拿了个小盖子虚掩着,回到房间,她把陈鲟给的对讲机放进抽屉里,拿出今天发的卷子开始做题。
冲刺阶段卷子是做不完的,苏新七复习到十一点才去洗澡,从浴室出来,苏母正好端着一杯牛奶上来。
“把牛奶喝了。”苏母跟着苏新七进了房间,把牛奶放在书桌上,站着没走。
苏新七随意地往脸上抹了点护肤霜,端起杯子一口气把奶喝了。
苏母看着她,面色温柔,“晚上去赶海了?”
苏新七点点头。
“和陈鲟?”
苏新七一惊,心跳都漏了拍,她强自镇定,开口问:“是不是小姨……”
苏母摇摇头,又问:“和你小姨有什么关系,你的事不告诉妈妈,告诉你小姨了?”
“没有。”苏新七有点为难,“小姨之前误会了。”
苏母笑:“还想瞒呢,那男孩有事没事就骑着车在我们家门口转悠,你听到声就跑出去,还有,下暴雨那天晚上,你是用他的手机打的电话吧?”
这些都是猜测,苏母没有告诉女儿,她会注意到这些是因为今天李母找她了。
苏新七缄默,过了会儿才开口问:“爸爸知道吗?”
“他应该没发现,不然哪能喝得下酒,早上门堵人家了。”
苏新七捏了下手指,有点无措,“妈妈,我……”
“真的谈恋爱了?”
苏新七抿了下唇,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接下来将受到批评和指责,可是没有,母亲只是摸了下她的脑袋,一脸欣慰地说:“我们家小七真的长大了,都有喜欢的男孩了。”
苏新七对于母亲的态度很意外,“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气的。”苏母轻轻捏了下苏新七的脸,一脸骄傲地说:“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有男生喜欢不是很正常嘛。”
她又问:“他对你好吗?”
苏新七有些难为情,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苏母看到她一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模样,心下欢喜,轻叹了口气说:“你一直不愿意交新朋友,我以前还怕你会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好了。”
苏新七神色一滞,眼神迟疑。
苏母又摸了下苏新七的脑袋,低声问:“是不是在想祉舟的事?”
苏新七犹豫了下说:“我以为你们会想要我和祉舟在一起。”
“那都是你们小时候大人说的玩笑话,当不了真的。”苏母顿了下,接着说:“祉舟是挺好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但是谈恋爱结婚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你有你的人生,他有他的,我们做长辈的总不能横加干涉。”苏母看着苏新七,眼神慈爱,缓缓说道:“妈妈知道你对祉舟很愧疚,但是发生意外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我和你爸爸会好好补偿他的,你只管过好你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好。”
苏新七胸口微热,眼底泛起潮意,“谢谢妈。”
“傻孩子。”苏母莞尔一笑,拿起空杯子要走,忽又停下,郑重地叮嘱道:“谈恋爱妈妈不反对,但是你就要高考了,不能耽误学习。”
苏新七点头。
“还有……”苏母看着她,表情严肃,“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妈妈的意思吧?”
苏新七耳根一热,眼神忽闪,点了点头应道:“知道。”
“好了,早点睡吧。”苏母冲她一笑,“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爸的,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苏新七也忍不住笑了。
苏母走后,苏新七的心情始终没有平复下来,她很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个家里,有一对疼爱她、理解她、支持她的父母。
时近凌晨,苏新七把第二天上学要带的东西装好后就熄灯上了床,她的房间离海近,此时万籁俱寂,能清晰地听到海浪涌动的声音,她觉得这一刻很美妙,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陈鲟。
她翻了个身趴着,伸长手去够书桌的抽屉,把对讲机拿出来,重新躺回床上。
苏新七不确定陈鲟睡没睡,也不知道对讲机到底能不能用,她按着对讲机上面的通话按钮,试探地喊了声:“陈鲟?”
松开按钮,苏新七等了会儿,大约十几秒后对讲机里传来了电流的滋啦声,接着陈鲟的声音传出来:“我在听。”
苏新七笑了下,按着按钮说:“我要睡了。”
陈鲟很快就回了过来,声音里似乎狭着笑。
“好,晚安。”